第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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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棲遐說:“您是有大智者,知道抱怨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您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和王爺一塊兒忍辱負重。古往今來悲凄的公主和駙馬多了去了,您二位眼下境況還不算糟,只要能挺住,總有一天能撥云見日的?!?/br> 她點點頭,“我知道寧國公主的故事,兄長篡位,駙馬梅殷忠心前主。新君逼公主寫血書召駙馬入朝,駙馬得書慟哭,至笪橋遭暗算,被人擠入水中溺死……這是另一對公主和駙馬的一輩子,比起他們來,我似乎不該再有任何怨恨了?!?/br> 只要看開,氣便順了。權(quán)力頂峰的人,想要美滿的婚姻,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普通人家尚且為一點家財爭得頭破血流,帝王家動輒性命攸關(guān),相較之下夫妻暫且分離,又算得上什么! 婉婉的身子一天天沉重,她在府里深居簡出,皇帝那頭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她也不過問了。 比如他立彤云做貴妃的事兒,她聽說后神情平常。大小琉球一戰(zhàn)結(jié)束,談謹率水軍還朝,上呈陣亡官員名冊的奏表中就有肖鐸的名字?;实勰Я税胩?,長嘆一聲“廠臣遇難,朕如同斷了膀臂”。兩天之后冊封了功臣的夫人,以盡撫恤遺孀之義。眾人得到消息后不過笑稱一句多情天子,否則還待如何?又能如何? “大鄴國運,不知將來是什么走勢。我?guī)状蝿袼谡?,我瞧他不耐煩得很,想是已?jīng)聽膩了。忠言逆耳,說多了招人恨,到頭來全算計在我身上,我豈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么!”她坐在窗前做女紅,良時的荷包香囊,還有他們祁人愛用的褡褳,一針一線,全是相思。時候做得長了,太陽慢慢偏過去,照在她手上,那金芒叫人眼花。她微微挪開了,銅環(huán)讓她歇歇,她嘴里應(yīng)著,又把花繃換成了孩子的小衣裳。 仔細算算受孕的時間,端午前后吧,臨盆應(yīng)當(dāng)在來年二月里。二月得做夾衣,她做得很用心,衣角繡上花,不管是姑娘還是小子,她都是極疼愛的。 小酉說殿下變了個人似的,和以前不一樣了。婉婉停下思量,還記得在毓德宮那陣兒,午后關(guān)起門來唱大戲,唱得投入忘我,仿佛這世上只有她一個人。沒有牽掛多好,她嘆了口氣,“我是沒轍啦,現(xiàn)在除了做針線就是哭,你愿意看我哭嗎?” 所以還是做針線吧,她有一個匣子,給良時準備的小玩意兒全擱在匣子里。荷包做了一個又一個,整整齊齊碼著,不過太沉溺了也費眼睛,加上老是窩著對孩子確實不好,等到響晴的天氣,她也愛在府里各處轉(zhuǎn)轉(zhuǎn)。 這府邸很大,有的地方她沒怎么去過,家里缺個爺們兒撐著,老覺得有些荒蕪。還好辦事的人多,個個差事上有對應(yīng)的人監(jiān)管,所以除了她心里的孤寂,這長公主府看上去還是熏灼鼎盛的。 她信步游走,走出二門,就是另一個世界。銀安殿是每個王府的門臉兒,它和精巧的后宅不同,必須建得大氣莊嚴。上了王府規(guī)制的宅邸,有專門的一套配備,就像她儀同三司,出入都有鑾儀。二門內(nèi)花團錦簇,二門外是錚錚鐵骨。府里當(dāng)武職的設(shè)有聽差房,她經(jīng)過的時候站班的都遙遙向她作揖,她微頷首,繞開了走。有時會遇見金石,這個錦衣衛(wèi)千戶有張不茍言笑的臉,每回見了她就直剌剌問:“殿下要出去嗎”。婉婉也不給好臉色,寒聲道:“出去自會打發(fā)人通知你,金大人不必擔(dān)心我跑了?!?/br> 可是這天迎上來,說話內(nèi)容和之前的都不一樣,他說:“殿下該出去走走了,香山的楓葉都紅了,要是殿下愿意,臣即刻召集人手,護送殿下看景兒?!?/br> 大概所有人都覺得她現(xiàn)在不太正常吧,連這個負責(zé)看守她的人都可憐她了。婉婉嘲訕地笑了笑,“千戶不怕皇上知道了怪罪嗎?” 金石避開她的目光,垂首道:“皇上命臣等保護殿下,只要殿下安全,皇上就不會怪罪?!?/br> 香山的紅葉一定很好看吧,可惜良時不在身邊,就算滿山浪漫,于她來說也沒什么意義。她搖搖頭,說下次吧,頓下一斟酌,下次大概要等明年了,明年秋天怎么可能還在北京呢,一定已經(jīng)回南苑去了。 銅環(huán)也贊成她出去散散,“殿下是怕顛簸么?城里到香山,遠雖遠了點兒,但是道兒不難走。奴婢回頭把墊子墊得厚實些,咱們慢慢的,不會有大礙的?!?/br> 她想了想,也有些動搖了,含笑道罷,“輕車簡從,瞧瞧就回來……總在屋子里悶著,心里快發(fā)霉了?!?/br> 從公主府到香山,約莫有五十里,如果當(dāng)天來回,未必趕得及。她說輕車簡從,到最后沒能簡起來,扈從一個沒少,不過把錦衣衛(wèi)的公服都換成了尋常的便服,這樣不至于引人注目。 婉婉不知道她的行蹤有沒有人報到御前,反正并未費周折就出了北京城。她帶了銅環(huán)小酉,還有兩個嬤嬤,人脫離了那個環(huán)境,不再覺得壓抑,才發(fā)現(xiàn)外面秋高氣爽,倏忽已到十月了。 馬車走得很慢,金石怕底下人不周,親自來駕車,一路上十分謹慎,婉婉對那些錦衣衛(wèi)也有了改觀。以前常聽說錦衣衛(wèi)隨便抓人上刑,覺得這幫子殺人機器都是沒血沒rou的,現(xiàn)在看來也不盡然。至少她府上的不負責(zé)刑獄,手上應(yīng)當(dāng)沒那么多人命官司。 五十里路,慢行要花大半天工夫。等馬車駛上山坡,正是夕陽無限的時候,漫山的楓葉被怒云映照得繁盛如火。她坐在車里往外看,心里有恢宏的震動,也有說不清的蕭索和凄涼。過完了這一季,那些葉子慢慢就凋落了,落進泥土里,殘破**,直到變成塵埃。人也是這樣,鼎盛不多久,轉(zhuǎn)眼飄零,還不如這些楓葉。 她依舊提不起興致來,靠在窗口看了兩柱香時候,那略顯得蒼白的臉上,血色總是不好。起先眼里還有欣喜的光,很快就熄滅了,怏怏的,寂寞無邊。 金石看她神色,安慰的話不該他來說,便拱手道:“臣已經(jīng)提前派人知會靜宜園,殿下若是累了,就往園子里休息去吧?!?/br> 靜宜園是皇家苑囿,以前歷朝的帝王后妃們偶爾還會來小住,但到了二哥哥這里,他的全部世界都圈在了西海子,足不出戶就能神游天下,這片苑囿早就被他拋到腳后跟去了。 婉婉頷首,轉(zhuǎn)頭又道:“這次的香山之行,千戶籌備得十分妥當(dāng)。容我猜一猜吧,其實一切都是皇上授意,是嗎?” 金石沉默了下,終于點頭,憑他一個小小的錦衣衛(wèi)千戶,沒有那么大的膽子攛掇長公主出游?;实墼倩恼Q,畢竟還是疼愛這個meimei的,撇開朝政大事不談,兄妹間相處其實從未上綱上線過。他的一道皇命叫meimei落了單,只有盡他所能讓她高興點兒,出府看景兒,是那顆塞滿了道學(xué)的腦袋唯一能想出來的好轍了。 婉婉說不清心里的感覺,對這哥哥的感情也難以形容。怨恨他,當(dāng)然有,可是一母同胞,從小一塊兒長大,再恨,能恨到哪里去! 既來之則安之吧,看過了楓葉,先入園子安頓。原本還想上香山寺進香的,見時間不早了,倒不如明天爭上頭一柱。 她住見心齋,以前跟爹爹來過,對這個江南園林風(fēng)格的院落很熟悉。因為往金陵走了一遭,現(xiàn)在再來這里,看見這青瓦白墻,又有另一番滋味上心頭。小酉和銅環(huán)在屋里收拾,她在門前站了一會兒,心里空蕩蕩的,沿抄手游廊向前慢踱。前面不遠是眼鏡湖,她記得那一池錦鯉,她曾經(jīng)跟著兩個哥哥一同垂釣,那手釣螃蟹的本事,還是那時候打下的童子功。 眼鏡湖因形狀得名,十多年過去了,雖然園子日漸敗落,但故地重游仍舊能喚起以前的記憶。她站在臺榭上往下看,水里錦鯉少了好些,又瘦又小,只有稀疏的幾尾。池子邊上苔蘚叢生,看不見過去的輝煌,有種帝國黃昏的恐慌。她恍惚冒起個念頭,一瞬覺得這江山氣數(shù)真要盡了,兩眼茫然望著池里,忽然水底泛起一個大大的漣漪,一團墨汁子似的塘泥翻滾上來,驚得錦鯉四散。她也有些慌,悚然退了一步,誰知腳下打滑,猛地向后仰倒下去。 這一跤恐怕要壞事了,她驚慌失措,下意識想拽住什么,可是欄桿離她很遠,她抓不住。本以為難逃一劫了,沒想到身后有人托了一把,她天旋地轉(zhuǎn)之際嚇得哭起來,耳朵里也嗡嗡有聲,怕到了極致,原來就是這模樣的。 頭頂上的人問要不要緊,她手腳亂哆嗦,捂著肚子感覺,似乎沒什么大礙。到這時候才看清接住她的人,是那個錦衣衛(wèi)千戶金石。她忙掙扎著站起來,勻了氣息說不要緊,臉上仍舊掛著淚,這一刻想良時,想得無法自持。 金石看她克制了半晌,最后捂臉嚎啕。夕陽下的身影大腹便便,卻那么瘦弱??上茏龅模瑑H僅只有神色上的悲憫,和靜靜等候罷了。 ☆、第60章 皎皎孤月 “殿下最害怕的是什么?” “是失去。” 過了很久她才停止哭泣,伶仃站著,背后是無盡的山巒。 “如果從一開始就注定要失去,何必叫我嘗著擁有的滋味兒。”她說,“所謂的長公主,不過是面子上的榮光罷了。其實我是個囚徒,就連到香山來,也要經(jīng)過皇上的首肯。你們這些人,嘴里說著保護我,但只要皇上一聲令下,隨時都可以要我的命。我現(xiàn)在怨恨這個身份,為什么要讓我降生在帝王家。我情愿當(dāng)個平頭百姓,就算因此不能遇見南苑王,我也不后悔。我總覺得老天爺對我不公,今兒讓你高興了,明兒必叫你哭出來。到最后一無所有……我真怕這樣?!?/br> 金石微微別過臉,最后一道殘陽打在他肩頭,他的臉一半明亮,一半陰暗。聽見她說出身,他慢慢搖頭,“人活著,各有各的艱難,殿下以為當(dāng)個尋常百姓,就沒有那些煩心事了嗎?殿下聽過朝天女戶沒有?” 朝天女戶她知道,大鄴歷來有殉葬的習(xí)俗,皇帝駕崩,宮里會點幾十個宮女子委身蹈義,她們的家眷就稱為朝天女戶。當(dāng)初音樓險些殉葬,后來被肖鐸救下后回杭州,步太傅怪她沒有死成,不能為家里掙功勛。要是說起那些出身卑微,卻在宮里討生活的姑娘們,她倒確實是不能相比的。 “龍馭上賓初進爵,可憐女戶盡朝天?!苯鹗癄看揭贿樱俺忌谝粋€小吏之家,父親是中書省檢校,七品的芝麻小官,照理說,臣是當(dāng)不上錦衣衛(wèi)千戶的??沙技依镉袀€meimei,隆化九年入宮充了貴人,上年先帝升遐,meimei奉命殉葬,朝廷為了嘉獎忠勇,破格提拔臣,換言之,臣的官職,是拿meimei的性命換來的。家妹走時不過十八歲,沒有過過什么好日子,花一樣的年紀被迫上吊,死后哀榮僅僅是享殿里有一塊名牌,先帝受祭時,她可以沾點光……” 婉婉沒想到他竟然是朝天女戶,他說這些的時候她有些怕,怕他遷怒,會做出什么事來。 她略往后縮了縮,他見后竟一笑,“殿下用不著害怕,臣要是想尋仇,剛才就不會伸援手。臣雖駑鈍,還知道這弊病源頭不在殿下身上,也不能逮著個姓慕容的就怎么樣。臣只是想告訴殿下,要比慘,天底下的可憐人多了去了,殿下絕不是最慘的。退一萬步,就算沒有了駙馬,您還有孩子,只要孩子在,您就有希望?!?/br> 婉婉定定站著,他的話夠她消化半天了,可是這種鈍刀子割rou的煎熬,他也許不能體會,“其實我情愿死了,也不愿意現(xiàn)在這樣。我的幸福那么短,接下去就只能活孩子了,為什么?” “因為您是大鄴的長公主,是皇上的親meimei。皇上對任何人可以說殺即殺,對您永遠不會。所以您只要保重自己,朝堂上的腥風(fēng)血雨您可以不去理會,安心帶好您的小世子,您和駙馬團聚,也不是沒有指望?!?/br> 婉婉呆滯地看他,他的面孔漸漸隱匿在黑暗里。遠處傳來銅環(huán)的喊聲,她定了定神說謝謝,“謝謝你剛才出手相救,也謝謝你和我說了這么多話。你meimei的事兒,我覺得很對不住你。拿活人殉葬,我從來就不贊同。但愿有朝一日,皇上能斬斷這種陋習(xí),不要再讓那些年輕女孩子死于非命了?!?/br> 她轉(zhuǎn)身朝見心齋走去,廊子盡頭的婢女找見了她,上來攙扶。主仆兩個慢慢走遠了,金石依舊立在那里,久久沒有挪步。 婉婉回到臥房里,還在為先前的事后怕。人雖沒有倒地,筋骨還是拉傷了,不敢隨便擦藥油,叫銅環(huán)打了手巾來給她熱敷。 她褪下罩衣,露出個圓溜溜的肚子來,小酉端著銅盆打量:“五個月的肚子那么大了,殿下懷的不會是雙伴兒吧?” 銅環(huán)也眼巴巴看著她,婉婉說不會,“雙伴兒不是想生就生的,得祖上有德行。我是不希望這樣的,頭一胎本就艱難,養(yǎng)兩個,多可怕!” 她話剛說完,感覺肚子蠕蠕動起來。低頭看,左邊痙攣似的跳動了下,忽然鼓起一個包,很快又平息下去。她訝然問她們:“瞧見了嗎?是孩子在動?” 三個人又驚奇又興奮,婉婉終于覺得里頭懷的是個活物了,她和這孩子是血脈相通的。她嘆息:“要是良時在多好,他一定也很高興。” 終究是個遺憾,孩子的第一次胎動他不在,為人父母的新鮮感,也只有她一個人獨嘗了。 因為這個變故,第二天不敢再亂跑了,上廟里進了一炷香就回北京。路上顛簸很不好受,即便墊子墊得很厚,也還是乏累得厲害。到家后便睡下了,睡了不多久,隱約聽見檐下有人說話:“好歹要讓殿下知道,現(xiàn)在是內(nèi)閣主事,萬一皇上當(dāng)起了甩手掌柜,還不知道內(nèi)閣會怎么處置?!?/br> “這會兒叫她知道又怎么樣……” 她撐身叫內(nèi)承奉,“什么事,進來說話。” 余棲遐和銅環(huán)急急到了落地罩下,她坐起來,隔著一面珠簾問首尾,余棲遐道:“臣也是剛得著消息,說朝廷今年要增稅賦,各地加兩成,獨獨南苑要加四成。還有漕糧、漕鹽,勒令不得少于往年,新江口水師整頓,船只維護不得低于八百艘……殿下,這么針對下去,恐怕要壞事兒。就算不是皇上的主意,那些內(nèi)閣大臣步步緊逼,真把王爺逼到絕境,于這江山社稷又有什么好處?” 婉婉恨得咬牙,“拆東墻補西墻的積年,那些閣老都瘋了!” 忙起身更衣,讓余棲遐去知會金石,即刻要進西海子。穿戴妥當(dāng)了出門,轎子已經(jīng)在二門前等著了,銅環(huán)替她扶轎,一面切切叮囑:“殿下不能著急,心平氣和些,自己的身子要緊?!?/br> 怎么心平氣和,有些話她不能說出口,她怕的是良時本沒有反心,硬被他們逼上那條路。一旦事情真到了無法轉(zhuǎn)圜的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還能好的了么! 車輪滾滾到了大宮門上,守門的太監(jiān)見來了人,上前叉腰喝止,她從輦車里下來,那些太監(jiān)一看是她,忙作揖請安。她朝門內(nèi)望了眼,“閣老們眼下還在?” 太監(jiān)道是,“沒見出園子?!?/br> 她提裙上了臺階,因為皇帝有令,她出入是不需通傳的,太監(jiān)們不敢阻攔,把她送進了玉甕亭。她知道皇帝議事一般都在承光殿,也不必人引路,自己直往那里去。承光殿和玉甕亭之間隔著一座團城,穿過甬道往后,遠遠就見抱廈的卷棚底下站著崇茂,那胖太監(jiān)兀自受用著,正瞇覷著眼兒曬太陽呢。 婉婉叫了聲劉伴兒,崇茂看見她一驚,“殿下怎么來了?” 她也不答他,只問皇上在不在里面。 崇茂說在,“不過這會兒正和內(nèi)閣議事呢,殿下找怹,且略等等,等人散了,臣即刻給殿下通傳。” 她不管那些,揚手說不必,自顧自登上了臺階。 崇茂自然要攔,可她是御妹,又擔(dān)著孩子,誰也不敢對她伸手。所以一迭聲的“殿下請止步”,半點作用也沒有,她還是順順當(dāng)當(dāng)闖進了正殿里。 議事的君臣都頓下來,朝她這里看。皇帝下座迎上前,笑道:“誰又點著你的火捻子了,瞧瞧這二踢腳的模樣!你不在家安心養(yǎng)胎,怎么上這兒溜達來了?” 婉婉沒搭理他,只是冷眼看那兩個內(nèi)閣大臣。上年的中秋宴上,曾經(jīng)見過這兩人,一個是謹身殿大學(xué)士解道直,一個是華蓋殿大學(xué)士楊昀。他們是內(nèi)閣的領(lǐng)頭人,手上攥著票擬的權(quán)力。當(dāng)初肖鐸在時,他們必須仰仗司禮監(jiān)批紅,現(xiàn)在肖鐸不在了,他們總算冒了頭,揚眉吐氣起來了。 不過身板再直,見了她依舊要行禮,深深長揖下去:“臣等拜見長公主千歲?!?/br> 她讓他們免禮,“我來了一陣兒了,在外頭聽見兩位大人談賦稅的事兒,我雖是女流之輩,卻也是孝宗皇帝的骨血。古來只知道君王當(dāng)對所屬藩地一視同仁,沒想到當(dāng)朝股肱竟要皇上分出個伯仲來。我常在閨中,不知現(xiàn)在朝里吹的什么風(fēng),愿意聽聽兩位大人的高見,也好長長見識。” 君臣三個互換了眼色,知道她是為南苑而來,一時不好怎么應(yīng)答。還是楊昀硬著頭皮拱手:“殿下大約不知道,國庫空虛,是惠宗皇帝時期留下的痼疾,肖鐸在時已然入不敷出,經(jīng)大小琉球一戰(zhàn),如今是愈發(fā)捉襟見肘了。這泱泱大國,子民千萬,哪個不當(dāng)忠君報國。南苑原本就是魚米之鄉(xiāng),同邊陲之地比起來,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就比如一家子有人潦倒,手上活絡(luò)些兒的就應(yīng)當(dāng)救濟,北方大軍幾年沒發(fā)軍餉了,再不想轍,那邊的軍民沒法子料理,遲早要出大事兒的?!?/br> 她聽了點頭,“楊閣老的話簡而言之,就是要割rou補瘡,即便把南苑掏空,也在所不惜。北方軍情刻不容緩,的確不能放任不管,可是閣老可知道懷寧流民成災(zāi),幾乎要把南苑拖垮了?我大鄴疆土,共有八位藩王,試問閣老,現(xiàn)如今賑災(zāi)的有幾位?災(zāi)民一到境內(nèi),立刻往南苑驅(qū)趕,是另七位藩王的共識。朝廷至今未出一擔(dān)糧草,一車煤炭,那幾萬流民吃了一年,糧食究竟打哪兒來?閣老拿朝廷比作一家子,既然如此,人人都應(yīng)當(dāng)分擔(dān)。南苑的用度本來就比其他各處大得多,不考慮他們的難處,一味索取,把這米缸倒空了,是打算把南苑變成第二個漠北嗎?” 內(nèi)閣大臣們沒想到這位深居閨閣的長公主,竟有這么了得的口才。以前常聽說她膽小,誰知討論起民政大事來毫不含糊。不過她針鋒相對,令這些不可一世的閣老很生氣,謝道直調(diào)開了視線,倨傲道:“殿下因私偏袒,臣等卻不能婦人之仁。天下之事,本就能者多勞,人人把責(zé)任擱在一旁只圖自保,那國將不國,是殿下愿意看到的嗎?” 婉婉被他氣得變了臉色,她早就知道這些內(nèi)閣大臣昏聵,但如此不計后果,倒真應(yīng)了有其君,必有其臣了。 她怒極反笑,“解閣老是說我徇私情么?我曾經(jīng)親自入懷寧查看災(zāi)情,解閣老去過么?官員貪腐,侵吞十萬石糧食,南苑王欲哭無淚,解閣老又見過么?江南魚米之鄉(xiāng),就因為這一句話,那里的百姓稅賦比別處高,要捐漕糧,賑濟災(zāi)民,還要供養(yǎng)水師,修繕船只。朝廷向藩王施壓,最后承受的是百姓,藩王有親疏,難道百姓也有親疏嗎?請閣老不要因政事無力應(yīng)對,就將重擔(dān)推給南苑,這樣做無異于自毀長城。把最后一點積淀都損耗殆盡,將來遇事,又有哪里能為后盾?” 這種事上爭辯起來,可顧不得她的身份了,解道直也和她卯上了,高聲道:“殿下是女流,朝政大事本不應(yīng)當(dāng)同你說,但今兒既然談及了,咱們不妨好好議一議。南苑歷來就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宇文氏獨霸江南兩百余年,圣祖曾經(jīng)說過,祁人善戰(zhàn),不可不防。朝廷對南苑的戒心,不因長公主下降而松懈?,F(xiàn)如今神州大地處處饑荒,唯獨南苑錢糧滿倉,殿下這樣維護南苑,臣等除了猜想殿下護夫心切,不得不生出別的忌憚來。殿下愛民如子,原來關(guān)心的只有南苑百姓。如此坐看南苑勢大,難道有竊國之心不成!” 婉婉從沒受過這樣的冤枉,氣過了頭,只覺胸口驟跳,手腳冰涼,到最后幾乎站不住,要癱倒下來了。她一則憤怒,一則心寒,內(nèi)閣竟然能當(dāng)著她的面說出這些話來,皇帝跟前必然也灌輸了不少,所以才演出了扣留她作為質(zhì)子的戲碼。她應(yīng)當(dāng)怎么辦?怎么才能從這個可恨的圈子里跳出去?沒有他們指鹿為馬的本事,永遠只能處在下風(fēng)。 皇帝眼見鬧得不可開交了,厲聲喝了聲放肆,指著解道直一通臭罵:“你身為首輔,本事全花在和女人斗嘴上了,朕都替你臊得慌!北方大軍要軍餉,別打南苑的主意,你們內(nèi)閣想轍,想不出來,給朕卷包袱回家?guī)Ш⒆尤?!還戳在這里干什么,要讓錦衣衛(wèi)請你們出去嗎?滾,別惹殿下生氣!” 兩個內(nèi)閣大臣灰溜溜退出了承光殿,到門外對視一眼,紛紛搖頭。 皇帝臨時改了主意,不為別的,是為婉婉。瞧她的精神頭不大對勁兒,鐵青著臉色,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他忙上去攙住她,急切道:“meimei,你順口氣,別嚇朕。朕罵他們了,他們的奏本朕全不準,你高興點兒,朕都聽你的……啊,meimei,快捯氣兒,捯氣兒啊!” 他抱住她,讓她靠在肩頭,一面寬慰一面在她背上輕拍。 她緩了半天才哭出來,斷斷續(xù)續(xù)說:“二哥哥,你為……為什么要這么對我?我們是……一個媽生的呀!” 皇帝沒轍,不住賠罪:“是哥哥做錯了,你別傷心,有什么話,等你好些了再說。內(nèi)閣奏議,是他們的本分,準不準在朕。咱們嫡親的兄妹,你心里的想頭大可以和哥哥說,何必把自己急得這樣!”轉(zhuǎn)頭叫崇茂,“快傳太醫(yī)來,給殿下診脈?!?/br> 婉婉扣住了他的手,“不要再打壓南苑了,哥哥聽我一句勸吧?!?/br> “好好好。”皇帝一迭聲說,“都依著你?!?/br> “再求哥哥,放我回南苑,讓我和丈夫在一起?!彼阉邢M技耐性诖?,灼灼看著他說,“我想良時,再見不到他,我恐怕要活不下去了。” 皇帝的視線定格在她臉上,仿佛從來不認識她一樣,看了一遍又一遍,試圖從那雙明亮的眼眸里勘破什么。婉婉見他猶豫以為有望,重新振作起來??墒前肷嗡麆e開臉,不耐煩地叫了聲崇茂,“太醫(yī)怎么還不來!” ☆、第61章 酸風(fēng)射眼 婉婉閉上了眼睛,已經(jīng)沒有任何指望。她知道,這輩子也許再也回不了南苑了。就算良時放棄爵位,他仍舊是朝廷心頭的一根刺,扎得太深,只要他還活著,便永無寧日。 既然容不得他,為什么要讓她攪進渾水里來呢。大哥哥一再不讓她沾染,二哥哥卻把她送進了洞房。可能她的作用就只是懷上他的孩子,然后作為鉗制他的工具,可是二哥哥有沒有想過,萬一他放下了,不在乎了,這么做除了給他興兵的理由,還有其他嗎? 內(nèi)閣的官員,是一幫酒囊飯袋,酸儒治天下,天下安得太平!她很小的時候,曾經(jīng)在爹爹的大宴上聽見他們背后嘲諷,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宇文氏當(dāng)初在祁連山下燒殺,幾度欲進犯中原,太/祖皇帝那時如果當(dāng)機立斷,把他們殺得片甲不留多好。結(jié)果給他們封藩,把他們安置在江南,誰也沒想到江南兩百年后會變得那么富庶。早知道應(yīng)當(dāng)把他們貶到漠北去,讓他們?nèi)忝嬔?,活成牲口…?/br> 這是她唯一一次有求皇帝,鎩羽而歸,絕不會再提第二次。他讓她留在西海子安養(yǎng),她如何繼續(xù)面對這張臉?太醫(yī)給她診了脈,說殿下不過怒火攻心,情緒平緩些就好了。她掙扎著站起來,既然沒有大礙就回去吧,這個地方她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出大宮門,太陽明晃晃的,雖熱力不足,依舊照得人眼花。她很不適,整個身體幾乎全壓在銅環(huán)身上,銅環(huán)畢竟是女人,半抱著她,連臺階都不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