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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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人和祭奠不一樣,大紅大紫進(jìn)家廟,那是極大的不恭,所以得先回去換揄狄,凈臉凈手后方能入祠堂。 她和銅環(huán)抱怨,“我累了,真想歇一歇?!?/br> 銅環(huán)聽了揶揄,“誰讓您要討太福晉的好來著?本可以省了的事兒,您自己爭著要辦,眼下又來和我抱怨?”一面給她整理胸前穗子,一面輕聲問她,“殿下對南苑王,終究還是有些感情的吧?我瞧您事事為他考慮,這回又怕拂了他的面子,才說要祭拜老王爺?shù)?。也是,事到如今已成定局,慪氣也沒什么用了,且過好了日子,自己受用是正經(jīng)?!?/br> 婉婉聽得直皺眉,“混說什么呢,我多早晚對他有感情了?這么做也是為了朝廷,既然結(jié)了姻親,兩下里安撫,總比挑的兩頭火起好。”她眉宇間隱約有憂色,喃喃道,“大鄴經(jīng)不得動蕩,這兩百多年來,文臣武將都安逸慣了,這會兒要是出點岔子,難保一個個連刀都找不著?!?/br> 銅環(huán)何嘗不知道呢,不過和她逗趣,想套她的話罷了。看來她的心思是變不了了,即便將來和南苑王生兒育女,對家國的責(zé)任,還是重于一切。女人這么剛強(qiáng),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收拾停當(dāng)出府門,門外早有轎子候著了,雕飾精美的鏤空花紋,里頭隱約透出遍地金的緞子來。他對她殷情體貼,真像老太妃說的那樣,宇文氏有伺候老婆的家風(fēng),為她打簾,送她上轎,一點不含糊。婉婉看著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緩緩落下去,門上垂簾掩住了她的視線,她安然坐了一陣子,沒過多久偷偷打起窗上簾子朝外看,江南別致,京城的磅礴和滄桑,在她的眼里還是比不上這里的靈巧和淡雅。 春天的氣候多變,昨晚到桃葉渡,空氣里還有剩余的寒氣滲透進(jìn)衣裳。白天倒好了,陽光融融,天宇澄澈,微微一陣風(fēng)吹過,熏得她昏昏欲睡。 轎身突地一震,她也給驚醒了,有人來接她下轎,簾后出現(xiàn)的仍舊是他的臉。 他任何時候都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伸出手來,掌心虔誠地向上,不說什么,眼神滿含希望。 婉婉想起白塔棗樹下那回,他也曾經(jīng)牽過她的手。那時候心里溢滿了甜,可是今天竟變成了這樣。外面人聲鼎沸,料想陪祭的人應(yīng)當(dāng)不少。宇文氏雄踞江南這么多年,早就作養(yǎng)得龐大而復(fù)雜,所以到了這里她還得繼續(xù)偽裝。不單這回,以后也一直是這樣,也許裝著裝著,慢慢就習(xí)慣了。 她把手放進(jìn)他掌心,她是有些微涼的,他卻很溫暖,如珍似寶地,把她緊緊包裹起來。她本想讓自己看上去老成些,沒想到一瞬還是紅了臉。終歸是沒經(jīng)過人事的女孩子,臉皮實在沒他那么厚。他輕輕一笑,她就窘得更厲害了。然而越窘,越要昂首挺胸,所以看上去簡直有點呆呆的。 外面人果真很多,就算禁衛(wèi)拉了路障,圍子每個低洼的地方還是有數(shù)不清的腦袋在探看。婉婉走得很用心,感受也很鮮明。他的手大概是常年挽弓騎馬的緣故,指根上有薄薄的繭子,強(qiáng)而有力。她不由納悶,藩王是不許屯兵的,就算天天練弓馬,也不至于cao勞得這樣。 胡思亂想著入了宗祠,正對大門的長案上從上至下供奉了幾十面牌位,墻頭掛了一溜歷任南苑王的畫像,個個持玉圭,穿四爪蟒龍坐袍。畫師的技藝很了得,人像畫得栩栩如生,婉婉一一看過來,宇文氏的老祖?zhèn)兙尤粵]有一個不是相貌堂堂的,現(xiàn)在想來,那時候一口咬定南苑蠻子是妖怪,真是活打了嘴。 執(zhí)事引導(dǎo)他們添奠酒,行禮上香,婉婉恭恭敬敬照吩咐做了,以前只在奉先殿里祭拜慕容氏的祖先,現(xiàn)在進(jìn)了人家的家廟,拜過了人家的祖先,就當(dāng)真成了人家的人了。 她長長舒氣,不知惆悵為何而起。進(jìn)祠堂之前她帶來的人都在外面候著,身邊只有他一個罷了,他替她把香插/入香爐,替她收拾奠酒的杯子,好好的王爺,服侍起人來倒也得心應(yīng)手。 在畫像前站了一陣子,看香火逐漸繚繞,填充整間屋子。待要離開的時候,忽然聽見他說:“歷代先祖,每一對都有動人的故事。生前叱咤風(fēng)云,死后歸于塵土,將來咱們也會在這里,我身邊,只有您的位置。” 婉婉奇異地看他,“怎么說起這個來?” 他的眼里有陰霾,微微瞥她,帶著委屈的語調(diào)囁嚅:“得了賜婚詔書后,我心里只管高興,沒有顧及殿下的感受,殿下怨怪我,我不敢為自己申辯。今兒既然來了宗祠,我對列祖列宗發(fā)誓,尚主雖是殊榮,但于我來說,殿下才是最大的恩賜。您信我,我尚有可活,您不信我,我就算活著,也同行尸走rou無異?!?/br> 她心里倒一驚,四下看了看道:“這是什么地方?王爺口無遮攔,叫祖宗聽見好么?有什么話,回去多少說不得,偏在這里!” 當(dāng)著祖宗牌位表達(dá)愛意,真是開天辟地第一人。婉婉覺得他瞧著穩(wěn)重,有時也不是那么靠譜,又不好多說什么,只是覺得尷尬異常,仿佛那些畫像上的人都是活著的,一個個都開始笑話她了。 他呢,祖宗面前不打誑語,既然能表決心,就是對祖宗有了交代。 婉婉別別扭扭走出祠堂,一言不發(fā)坐進(jìn)了轎子里。往南苑王府去的路上,臉頰還隱隱發(fā)燙,想是被燒化的紙錢烘的,心頭也七上八下不是滋味兒。 橫豎不管怎么樣,王府的迎接還是很隆重的,太妃早就為他們準(zhǔn)備好了新院子,站在回廊下遙遙往北一指,“那里正在鑿湖,年后開始動工的,挖了三個月,總算收拾得差不多了。良時知道殿下愛荷花,打發(fā)人從蘇杭弄了各色根莖回來現(xiàn)栽,等到了夏天就能看見碧葉連天了。一個爺們兒,能這么細(xì)致的不多見,殿下瞧著他的心吧,萬萬要領(lǐng)他的情才好?!?/br> 她依舊淺笑,并不作答。他們之間的問題不單是音閣那樁事兒,后來還摻進(jìn)了皇帝的囑托,皇帝當(dāng)不當(dāng)真暫且不論,她又怎么能視作玩笑話! 她由女眷們陪同,在園子里慢慢散步,他一直在不遠(yuǎn)的地方負(fù)手望著。身后傳來腳步聲,他回頭瞧了眼,瀾舟上前來,垂手叫了聲阿瑪—— “船塢里的海滄船都已經(jīng)按著阿瑪?shù)氖鞠略旌昧?,榮源來回稟,試了船只吃水,大約七八尺,比哨船還要靈便些。現(xiàn)如今都牽到了新江口,萬一上頭查問起來,全報在水師名下,就是想查也無從查起。” 他微微點頭,在他的丱發(fā)上捋了一把,“好兒子,辦得不錯。我問你,能裝多少武器?” 小小的人仰著頭道:“千斤佛郎機(jī)四門,碗口銃三個,噴筒五十,另煙罐、弩/箭各一百。每船乘員六十,瞧阿瑪?shù)囊馑迹直坎粔蜻€可另加。一旦戰(zhàn)起,海滄船配合福船,咱們便能所向披靡。”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他瞇起了眼,“肖鐸如今是自身難保了,海師檢閱,他無暇顧及,咱們要攢多少軍需,全由咱們自己說了算。”一面低下頭看他,“等將來功成,阿瑪替你報仇,抓了那個肖鐸來,讓你天天割rou玩兒。” 虎父無犬子,誰能想到一個八歲的孩子,已經(jīng)成了他的左膀右臂。這孩子少有奇才,天不怕地不怕,唯獨那個肖鐸,竟嚇得他一個多月沒有睡安穩(wěn)。當(dāng)初他們試圖拉攏東廠,肖鐸不肯就范,瀾舟出了個主意,欲毒殺隨行的端妃,逼他和皇帝反目。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端妃命大死不了,肖鐸的東廠番子抓住了瀾舟,差點把他的脊梁骨抽出來。自此以后瀾舟就對肖鐸又恨又怕,他不聽話的時候,他這個當(dāng)?shù)木尤贿€拿肖鐸嚇唬過他,想想也覺得愧疚且好笑。 瀾舟提起要割肖鐸的rou,立刻興奮得兩眼放光,“說定了,屆時攻破紫禁城,把他交由兒子處置?!?/br> 良時點頭,“一言為定。” “那咱們什么時候興兵北上?” 他卻猶豫了,視線朝遠(yuǎn)處投去,吮唇道:“你阿瑪才娶了媳婦兒,還沒過上好日子呢?!?/br> 瀾舟皺起了眉,“阿瑪是貪圖老婆孩子熱炕頭了?別為兒女情長耽誤了大事,底下奴才們都瞧著您呢?!?/br> 他不耐煩起來,“過陣子吧,諸事龐雜,不動則已,一動勢必驚天地。沒有萬全的準(zhǔn)備貿(mào)然行事,只會一敗涂地。你要閑得慌,就多去讀讀兵法。還有湖南藩司的事兒,也交給你打理,好好賴賴的,你替阿瑪瞧著辦吧?!?/br> 當(dāng)?shù)南萑霅矍?,居然全無斗志了。當(dāng)兒子的不由搖頭,果然英雄氣短,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兒罷了,哪里就值得他這樣! ☆、第30章 孤光自照 天公作美,一場大雨來得毫無預(yù)警。驚蟄過后的南方,云翳一起便驚天動地。眼看天暗下來了,好得很。烏云再來得快些,越聚越多,最好下上三天三夜,下得坊院積水,那她就走不脫了。 婉婉站在窗下往外看,大雨星子劈哩啪啦砸下來,院子里的芭蕉葉子被砸得東搖西晃。空氣里慢慢蒸騰起泥土的味道,就像北京夏季干旱過后迎來的一場暴雨,把地面沖刷得塵土飛揚。 風(fēng)掃過來了,輕薄的緞子在臂上拍打,隔著中衣也感覺得到。她喃喃自語:“不知要下但什么時候,怕是回不去了?!?/br> 銅環(huán)正跪在腳踏上熏褥子,聽了她的話笑道:回不去就住下,這里的規(guī)制都是照著長公主的份例來的,奴婢檢點過了,沒什么差錯。至于外頭,有余承奉和秦李兩位嬤嬤看著,規(guī)矩和咱們長公主府一樣的,殿下不必憂心?!?/br> 小酉很高興,“藩王府的景致也不錯,到底富甲一方,您瞧他們的瓦當(dāng)和椽子,上頭還刻著花兒呢!我覺得主子在這兒常住也沒什么,畢竟嫁了嘛,總要和駙馬爺在一起的。在一起了才好生世子,也沒個總替別人養(yǎng)兒子的道理?!?/br> 銅環(huán)原本還想嗤她兩句,后來一聽,話雖糙,說得卻不錯。今天兩位小爺已經(jīng)來拜見過嫡母了,都是七八歲的孩子,長公主就算現(xiàn)在即刻懷上,也得再等十個月,將來哥們兒年紀(jì)相差太大了,怕世子吃虧。 “我找工夫私下和兩位嬤嬤通個氣兒吧,咱們是來就藩的,別拿京里頭的章程,非逼著這樣那樣兒。”她一面忙碌,一面回頭看,“我和殿下說過的,三分由天,七分由人,到底已經(jīng)下降了,往后和這府里的人才是一家子。置氣也有個頭兒,要是瞧著王爺實心,咱們也好好的吧!” 她聽了失笑,“都教訓(xùn)起我來了,好大的膽子??!你們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心里的想頭兒?我沒打算一輩子冷落人家,該做的場面還是要做的?!彼凉u漸低了嗓子,“廠臣教過我,夫妻之間也得留心眼兒,畢竟和尋常人家不一樣。” 所以她人雖不在京城,肖鐸對她的影響依舊存在。真心對她好的人不多,肖鐸算一個。他的脾氣她知道,話不會說滿,既然特意提點,就說明確實有些地方需要她加小心。 銅環(huán)對肖鐸的話當(dāng)然無可辯駁,但提起他,忽然想起一樁事來,“先前去祠堂的路上聽見有人議論,說皇上冊封了新皇后?!?/br> 她嗯了聲,“有準(zhǔn)信兒嗎?是誰?” 銅環(huán)道:“咱們這一個月全在水上,圣旨都走陸路,這里的人應(yīng)當(dāng)比咱們先知道。我只聽見點兒皮毛,說什么王爺有福,前腳尚了長公主,后腳大姨子當(dāng)上皇后了?!?/br> 婉婉腦子里嗡地一聲,音閣跟過宇文良時,音樓當(dāng)初進(jìn)宮是冒了音閣的名兒,他的大姨子,說的豈不就是音樓嗎! “怎么成這樣了?”她郁塞不已,“我這個哥子,真真兒是煉丹煉瘋魔了。不叫他冊封音閣,他倒好,轉(zhuǎn)頭就冊了音樓?!?/br> 雖然音樓和她交好,但以她的見識,她實在不是皇后的好人選。音樓根本沒有當(dāng)皇后的野心,也沒有當(dāng)皇后的手段,她那顆心從里到外都裝著肖鐸,真成了皇后,那么耽誤的就是三個人。 銅環(huán)見她上火忙寬慰:“我也是道聽途說,消息未必精準(zhǔn)。等回頭王爺來了,您和他打探吧,他要說是,那必然就是了。” 婉婉心里著急,看看外面天氣,雨下得真大!她招呼小酉,“你打發(fā)個人去請王爺,我有話要問他?!?/br> 小酉噯了聲,“還是奴婢去吧,李嬤嬤是個沒眼色的,萬一攔住了,里頭還得傳話,多費手腳。”一面說著,一面到了檐下,打起黃櫨傘冒雨去了。 她在地心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屋里只有銅環(huán)一個了,她才道:“我是怕,音樓將來走了趙皇后的老路。那么好的人,浸yin得久了豈不成了滾刀rou?” 銅環(huán)掩口一笑,“那位主兒,本來就是個滾刀rou?!闭f完在臉上拍了一下,“該死,步娘娘要真成了皇后,我這么編排她,可不是自尋死路嗎!” 婉婉想起音樓油嘴滑舌的樣子,也忍不住發(fā)笑,只是笑過之后忡忡的,一個好人,一旦沾了權(quán)力就變壞,譬如她那個二哥哥。現(xiàn)在司禮監(jiān)幾乎和內(nèi)閣平分秋色,再加上一個皇后,二哥哥那只秤砣,也不知壓不壓得住這江山。 “我總怕生變故?!彼H上了窗,在香幾邊上坐了下來,“不知怎么的,這段時間心里老是發(fā)慌,唯恐出事兒?!?/br> 銅環(huán)道:“能出什么事兒?您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降了,我還得勸著您點兒,軍國大事交給爺們吧,您呢,閑了看看書,彈彈琴,好好作養(yǎng)自己,比什么都強(qiáng)?!?/br> 婉婉聽后抿唇淺笑,“你們說的都在理,我記下了,一切以自己為重?!?/br> 再要說話,銅環(huán)往門外瞥一眼,輕輕呀了聲,“王爺來得真快,倒像候著信兒似的?!毖粤T端起熏爐,到門上欠身行個禮,即退到外面去了。 他撩袍進(jìn)來,飛揚的一雙眉,眸中笑意氤氳。來了也不造次,淺淺揖手,然后肅立在一旁。倒是婉婉,反而覺得自己老神在在坐著有點不好意思了,站起來向他頷首,“王爺請坐吧,我有些事想向王爺討教?!?/br> 他說不敢當(dāng),“殿下有話只管吩咐,良時無不從命?!?/br> 她低下頭,感覺彼此之間的相處確實有些問題。不管婚前如何,到了現(xiàn)在這步,姿態(tài)再不放得低一點,往后就愈發(fā)舉步維艱了。 “王爺不必太拘禮,每回這么著,我也弄得不大自在。”她壓了壓手,“你坐,坐下了好說話?!?/br> 他道了謝,在香幾另一邊落座,自己解嘲道:“殿下出身高貴,下降給我,不瞞殿下,我到現(xiàn)在還做夢似的?!?/br> 她覺得沒道理,“咱們大鄴八位藩王,有同姓的,也有外姓的。不論是不是宗親,身份擺在那里,怎么在我跟前活像低了一等?咱們既成一家,往后再不必說什么身份不身份的話了,我高貴,你就低賤來著?還有也不必您啊您的,我實在是當(dāng)不得。拋開出身不說,你年紀(jì)比我長,尋常說話你我相稱吧,也顯得親厚些兒?!?/br> 她娓娓說完了,回頭一想,語氣還像教訓(xùn)下人,不由感到困頓。他則大度,在他看來是個好開端,她能這么快主動示好,已經(jīng)超出他的預(yù)期了。 他并不是敬畏她的身份,其實還是因為過于喜歡。喜歡得太久了,高不可攀,有親近的心,沒了親近的膽兒。有時也覺得自己傻,何必在她面前卑躬屈膝,可就是不由自主,想捧著,敬愛著,以至于連兒子都看不慣他,提醒他不要兒女情長。 毛頭小子懂什么,他有他的道理。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要么是情竇未開,要么是閱女無數(shù)。他兩條都不占,所以寧愿將她奉若上賓,也是對她虔誠的一種表達(dá)。 婢女送茶來,他接了親自遞給她,“我是怕什么地方欠缺了,不留神得罪你。既然你我相稱,往后就別叫我王爺了,叫我良時或者……夫君,都是可以的?!?/br> 婉婉原本還帶著溫和的笑,他這么一說,頓時眼皮一跳。好個蹬鼻子上臉的人,給他三分顏色就開起染坊來了。名字就罷了,什么夫君……她紅著臉,簡直覺得他可殺。這算不算言語上的輕???細(xì)一計較,似乎又不算,于是更加郁悶了,恨恨剜了他一眼。 他卻一派純善,仿佛還沒有意識到,眨著眼睛問她:“怎么了?夫君不好聽嗎?那再換一個?” 她憋了一肚子氣,怕又冒出什么古怪的詞兒來,忙說不,“緩和著來吧,你以前說過的,緩和著來。” 他忽然發(fā)現(xiàn)她很可愛,退而求其次,似乎是習(xí)慣性的。這個脾氣也沒什么不好,如果不是她想得開,自己未必有今天。他也悲哀地發(fā)現(xiàn)了,自己就是她退而求其次的結(jié)果,如果以前放著肖鐸和他任選,她可能會蹦出來一句,“鬼才選宇文良時”! 甚好、甚好,自己撿了漏,心滿意足,耐性也變得空前的好,“這么大的雨找我來,想是事情緊急吧?殿下請講,我聽著呢?!?/br> 婉婉才回過神來,“街面兒上有人說皇上立后了,我這程子總在水上,消息來得不可靠,找你來是想問問,立的究竟是誰?” 他擰著眉頭笑了笑,“是端妃,殿下出降后半個月,皇上在筵上親自宣旨,布告已經(jīng)廣傳四海,錯不了?!?/br> 她坐在那里,半晌沒有說話,只是不懂,皇帝究竟在下一盤什么樣的棋。把唯一的妹子用來填窟窿,懷了孕的音閣賞給了六品小官,那個心里沒他的音樓卻又成了皇后。如果這都是帝王權(quán)術(shù),未免也太曲折離奇了些??墒悄茉趺丛u價?她只有無奈微笑,“皇上自有他的道理。” 她當(dāng)然不會挑皇帝的不是,所有的遺憾也都在肖鐸和步音樓不能雙宿雙棲上。認(rèn)真說,她是個傻丫頭,別看大多時候端著,心里有多柔軟,他從接到的密函上都看得出來。明明喜歡肖鐸,卻因為得知步音樓和他結(jié)了對子,自己就甘愿退出了,這是什么道理?難不成一個堂堂的長公主,還不及那半吊子才人嗎?或許她的隱忍都是出于成全,可那個陰陽怪氣的人,哪里值得她這么費心思。 他見過步音樓,美是美,靈氣也有些,但和婉婉相比,差了十萬八千里。肖鐸是哪只眼睛失明了,竟舍了那么好的婉婉,偏和她打得火熱。大概應(yīng)了那句緣分天定,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吧。 他凝目看她,她側(cè)臉如玉,幾乎挑不出一絲不好來。太完美的人,難道叫那假太監(jiān)不忍褻瀆了?然而她失魂落魄,始終為那個放棄她的人擔(dān)憂,可憐了一片芳心。 他忍著醋意輕聲問:“怎么瞧著不高興?皇后和你不是素來交好嗎,她如今貴為坤極,也算功德圓滿了?!?/br> 她垂著眼睫,燈下有種孱弱的美,搖頭說:“她未必想當(dāng)皇后,畢竟逍遙慣了?!?/br> 他笑了笑,長長嘆息:“大約是吧?!?/br> 婉婉見他有弦外之音,有意打探:“自上年廢后起,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幾個月了,我也勸皇上立后來著,沒想到宮里那么多嬪妃,最后選定的是她。依王爺看,皇上如今什么主張?” 他的手置在膝上,膝襽處奔騰的云海稱出白凈的指節(jié),輕輕叩擊指尖,沉吟道:“殿下深居宮中,朝廷里的事,想必知道的不多。司禮監(jiān)坐大,皇上把批紅的權(quán)都交由肖鐸掌管,司禮監(jiān)與內(nèi)閣之間,已成上下之勢?;噬线^于倚重他,總要找些法子牽制,否則放任下去,難保不是下一個李輔國?!?/br> 他說著一頓,看她面色,她眉心微蹙,不知作什么思量。 他沉默下來,她方唔了聲,“王爺接著說?!?/br> 情敵嘛,評價起來能有什么好話。他本來就看肖鐸不順眼,自然極盡丑化之能事。 “殿下純良,看人只看表面。肖鐸在宮中辦事勤懇,不見得政事上就干凈,皇上這么處置,眾人看來天意難測,我倒覺得圣明燭照,是個以靜制動的好法子?!彼Я艘Т?,微微偏過頭,“肖鐸和皇后之間的事,我想殿下已經(jīng)知道了吧?” 婉婉吃了一驚,旋即沉下了臉,“王爺是從哪里聽來的謠言?” 她到現(xiàn)在還在維護(hù)他們,什么時候要能這么向著他,他真是做夢都要樂醒了。然而太信得過一個人,心里一直惦記著,勢必騰不出地方來安置他。左思右想,不下死手,自己就得一直頂著肖鐸的影子在她跟前晃悠,這么下去可不是好事。 他看向她,眼神專注,一字一句道:“上年朝廷指派他南下承辦絲綢交易,他和端妃同吃同住,這事并不避人。皇上既然重用他,當(dāng)然也會防著他,所以他和皇后的事,皇上想來是知情的。牽制皇后,肖鐸就得盡心為皇上賣命,不過這人不簡單,鬧得不好挾天子以令諸侯,那時就是皇上的失策了?!?/br> 她靜靜聽著,聽得越多,心越往下沉。自己果然還是太淺薄了,里頭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豈是一個亂字了得。原來皇帝借著音閣被打那件事廢了張皇后,其實是為給音樓騰位置。所以皇后的寶座在他眼里算什么?一個枷鎖,用來鎖住音樓和肖鐸,好讓自己有更多的閑暇煉丹悟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