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記直球，讓奚玉棠愣在了原地，腦子里瞬間空白。

    終于捅破了這一層窗戶紙，江千彤像是突然被打開了話匣子，不等對面人反應(yīng)便道，“我知你不會娶我，所以答應(yīng)了比武招親，但還天真地想過你會看在我們往日情分上出面幫我一把，哪怕假裝娶我……只要你我不對立，我就既能保住離雪宮，又能待在你身邊，你要離雪宮，我愿意給……”

    “可我唯獨沒有想到，你說要毀了它，是認真的。”

    她不知道奚玉棠以前曾經(jīng)歷過什么，但從她和師父之間無解的殺父弒母之仇中可以窺出事情的嚴重性。但她太天真，以為事情還能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她攔不住對方殺師父，孝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師父死在奚玉棠面前，她不會有怨恨，只會平靜地接受這個結(jié)果。

    但在此之前，她還是想幫師父擋一擋，擋不擋得住另說。

    柳曼云是她師父，也是把她養(yǎng)大的人。如果不是她，江千彤這個小孤兒早就死在了秦淮河邊，不會有什么武林第一美女，不會有江女俠，更不會有今天的江宮主。養(yǎng)恩大于天，單憑這一點，她就不得不拿起劍站在奚玉棠面前。

    是，柳曼云是曾想把她當(dāng)成聯(lián)姻工具，也曾靠她牽制奚玉棠，她雖然生氣，雖然不忿，也對師父失望，但終究，那個養(yǎng)大她的人，給了她十八年的衣食無憂，教她武功，賦予她地位，是她最堅強的后盾。

    她這一生被保護得很好，那么如今，她是不是應(yīng)該反過來保護師父，保護這個給了她一切的門派？

    她不知道。

    “奚玉棠，”江千彤難過地垂下了眸子，“是不是沒有別的解決之法了？”

    好一會，回過神的奚教主幾不可聞地嘆，“抱歉?！?/br>
    少女終于勉強地牽起嘴角，“不用跟我說抱歉，是我對不起你。你這么為難，何嘗不是因為我在逼你？”

    抬起頭，江千彤下決心般再次直視對方，斬釘截鐵，“奚玉棠，我選擇留下。我不能在這時候離開我的門派?！?/br>
    奚玉棠怔了一下，緩緩點頭，“好?！?/br>
    “你希望我嫁給誰？”少女一臉認真，“我嫁給誰不會給你帶來麻煩？你說，我會照做。是烈英嗎？還是林淵？不，林淵不行……要么聽雨閣閣主？或者衛(wèi)千戶？不對，衛(wèi)千戶跟你和越少主都不合……那墨錦？楊朝？鄭泰？”

    “……”

    心頭仿佛突然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奚玉棠呼吸一噎，一股無法抑制的澀然瞬間沖向喉嚨。她哽了好久，好半晌才壓下那股澀意，定定開口，“你不是說笑？”

    “嗯?！睂γ嫒肃嵵氐嘏e起手發(fā)誓，之后才緩了語氣，慢道，“我很矛盾。你我之間，應(yīng)該先是朋友，再是對手才對，既然是朋友，我還那么喜歡你……我想為你做點什么。”

    她想為這個做一些事。如果現(xiàn)在不做，恐怕以后都沒機會了。

    少女說的極慢，仿佛每個字說出來都無比艱難，然而卻帶著江千彤特有的真誠和直接。奚玉棠怔怔地看了她好一會，嘆息著傾身過去，將人抱在了懷里，“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么啊千彤……”

    她的懷抱清冷極了，一點都不暖。這個人就像個冰塊，又硬又倔又不可撼動，可不知為何，當(dāng)江千彤把頭抵在她肩上時，心中高高筑起的所有城墻都在這一剎那轟然倒塌，眼淚再也抑制不住地沖出了眼眶，幾乎在瞬間便浸透了眼前人的衣襟。

    耳邊響起了少女幾乎喘不過氣的抽咽聲，奚玉棠長嘆著闔上了眼。

    不知哭了多久，江千彤離開了這個冰冷卻格外令人安心的懷抱。奚玉棠唇角帶著一絲笑意，伸手幫她拭去滿臉的淚，輕聲道，“別哭，哭花了臉就不漂亮了。你是武林第一美人，是一派掌門，以后要改掉愛哭的習(xí)慣才是?！?/br>
    對面人打了個淚嗝，胡亂拿袖子擦了擦臉，用力點頭。

    奚玉棠笑起來，“那現(xiàn)在乖乖坐好，聽我說?！?/br>
    江千彤筆直地挺起了腰。

    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張即便梨花帶雨也絲毫不掩絕色的臉，奚教主沉默片刻，問道，“打算坐穩(wěn)這個宮主之位了？”

    對面人點頭。

    “也做好有一天成為我敵人的準備了？”

    “嗯。”

    “會奮起反抗嗎？”

    “會的！”

    “對我下得去手嗎？”

    “……”

    奚玉棠搖頭，又問了一次，“下得去手嗎？”

    江千彤張了張嘴，“我努力……”

    “不夠?！睂γ嫒撕鋈粐绤柶饋?。

    少女猛地一激靈，“——下，下得去手！”

    “很好。那么如果有一天我做到了我說的那些，會恨我嗎？會找我復(fù)仇嗎？”

    “不會?！?/br>
    “……就算你找我復(fù)仇我也不介意啊。”

    “說了不會就不會！你好煩啊！”

    嗔怒地白了一眼對面人，江千彤垂下眸子，“我不會恨你，只會愿賭服輸?！?/br>
    奚玉棠點頭，措不及防地又問，“想明日就定下未來夫君么？”

    江千彤怔愣。

    “墨錦喜歡你?！彼^續(xù)道，在少女剛要開口時打斷她，“可他現(xiàn)在太弱。秋雨山莊扛不起離雪宮這個包袱?！?/br>
    “……然后？”

    然后奚教主如數(shù)家珍般將有可能上擂臺的人都貶低了一番。

    “楊朝也不行，他雖在英雄榜有名，但在十八水寨里說話分量不夠；血殺殿的文玉山以前就喜歡你，但這小子慣會裝腔作勢，且風(fēng)流成性，據(jù)不太可靠的消息（聽雨閣閣主：很可靠好嗎?。?，他在外面養(yǎng)了至少三個外室；林淵……林淵其實挺好的，除了師門不行；烈英……嘖，臭小子性子不錯，武功不行，打不過前面幾個；蕭云晗是不是也來了？他太蠢，凌霄閣在他手里就是個廢棋；至于衛(wèi)寒，呵呵?！?/br>
    ……等等，呵呵是什么意思？

    江千彤一臉懵逼。

    “……你都把人說完了?！鄙倥癯樽旖?。

    “完了嗎？”奚玉棠眨了眨眼，“其實如果離雪宮要和玄天敵對，盟友怎么也得是紫薇樓、越家、司煜這個檔，但我不愿你嫁他們，就算你嫁了，我也會跑到喜宴上破壞的?！?/br>
    她懂，利益平衡問題。

    江千彤點頭，“照你說的，我沒得嫁了。”

    “也是?！鞭捎裉目鄲?，“像我這樣武功又高又沒娶妻、年齡也正好、手上還有勢力的也沒誰了……你那招親的要求還真是為我準備的啊?！?/br>
    “還有越少主啊?！苯÷曕洁?，“你別只夸自己呀，對了，還有景閣主和衛(wèi)千戶呢?！?/br>
    那也得他們上臺比武才行啊傻姑娘。

    偷偷看了一眼對面人那復(fù)雜的表情，江千彤輕聲道，“所以你方才問我的話什么意思？有什么要我配合的么？”

    猶豫了一瞬，奚玉棠笑，“沒什么，我隨便說說。明日你且安坐著便是?！?/br>
    ……你這樣我更不放心了啊。

    想問她到底想做什么，可話到嘴邊，江千彤卻忽然不敢開口。她已經(jīng)表明了立場，那么奚玉棠會當(dāng)自己是敵人吧？既然是敵人，會戒備也是正常吧……

    “千彤。”對面人忽然喊她的名字。

    江千彤怔忪地抬頭。

    “前日的典禮上，你不該那樣對你師姐?！?/br>
    頂著少女驚疑不定的視線，奚玉棠平靜開口，“作為一派掌門，任何挑戰(zhàn)你威嚴的門下弟子，都應(yīng)該被當(dāng)場處罰，不僅是陸靖柔，還有瑟長老。但大長老和其他負責(zé)典禮事宜的門下弟子都極好，一個掌門，要學(xué)會賞罰分明。還有，宴會上，掌門不能只僵著臉坐著不動，明白嗎？離雪宮現(xiàn)在處境雖艱，但你拾人牙慧，作為新宮主，要在最短時日內(nèi)將柳曼云留下的東西吸收掉，比如她的人脈，比如她打下的門派和門派間友好關(guān)系的基礎(chǔ)。甚至有時你需要作出些假象，比如你可以找我、找越清風(fēng)、哪怕多和司煜主動交談，只要把握好尺寸，就能為別人營造出他們很怕看到的假象。你根基不穩(wěn)，很青澀，但這不是理由，你需要迅速成長起來，就算裝，也要裝得有底氣，裝作不是臨危受命，而是天命所致，知道嗎？”

    長長一段話，幾乎沒有停頓，江千彤怔了。

    她這是……是在教導(dǎo)自己嗎？

    “我方才說的記下了嗎？”見她呆呆愣愣，奚玉棠蹙起眉。

    江千彤倏然回神，連忙點頭，“記住了?！?/br>
    奚玉棠滿意頷首，“那明日比武招親，知道該怎么做嗎？”

    “……啊？”不是你說安心坐著便好？

    “別告訴我你打算干坐著……好吧你的確這樣想了，那我問你，怎么坐？是態(tài)度隨意還是拘謹羞澀？是關(guān)注比武還是不關(guān)注？幾分關(guān)注？作為掌門，你需要拿出什么態(tài)度來對待自己的比武招親，想過沒有？”

    “……”

    呆愣地望著眼前人，江千彤后知后覺地動了動唇，“我板著臉嚴肅些總沒錯吧？不是，你在干什么？你要教導(dǎo)我？”

    “自然是在教導(dǎo)你。”奚玉棠慢條斯理地對上她，“你不是要坐穩(wěn)宮主之位嗎？我?guī)湍??！?/br>
    “……”

    深深地看她一眼，奚小教主轉(zhuǎn)而望向頭頂明月，“千彤，你說的對。我們先是朋友，再是對手。作為朋友，我尊重你深思熟慮后選出的道路，并向你保證我不會趁火打劫?！?/br>
    江千彤忽然抿緊了唇。

    “給你半年的時間?！鞭捎裉牡?，“半年里，本座幫你坐穩(wěn)離雪宮宮主的位子，你遇到任何問題，只要不觸及底線，本座都幫你解決。但有個條件……柳曼云，本座要帶走?！?/br>
    她心中，終究是對這個昔日天真善良的少女有愧。

    “現(xiàn)在就殺她么？”江千彤怔然出聲。

    “不，我會讓她活著?！?/br>
    “那半年后呢？”

    對上她的目光，奚玉棠緩緩抽.出九幽劍，劃破手掌將血滴在酒壇子里。

    “半年后，各憑本事，死生勿論。——千彤，信我么？”

    江千彤定定望著她的動作，一看再看，許久，忽然伸手在九幽刃上發(fā)狠地劃過，接著猛地握拳，將洶涌而出的血灑進酒壇，而后抱起壇子喝了一口，用力擦干嘴角。

    “得君一言，死何足惜？我信你！”

    ＃＃＃

    結(jié)果到頭來，經(jīng)歷了大起大落情緒的少女還是沒等奚玉棠再教導(dǎo)幾句就睡了過去。

    默默望著趴在自己腿上睡著的江千彤，奚小教主心累不已，沉默好半晌才涼涼開口，“出來吧，人睡著了?！?/br>
    話音落，銀發(fā)紅衣的青年和裹著淺藤紫披風(fēng)的墨發(fā)青年分別從不同的兩個方向無聲地走了出來，后者抬袖一揮，隔空點了江千彤睡xue，之后握拳低低咳了起來。

    “這么冷你來干什么？”奚玉棠皺眉望他。

    不出來看看情敵是怎么死的不甘心……

    越清風(fēng)沉默不語。

    “哥你也是。”奚玉棠繼續(xù)訓(xùn)另一個。

    “冤枉啊棠棠，哥哥是在幫你望風(fēng)好嗎。”奚玉嵐一臉委屈，“不然你以為你跟這位……江宮主能在這里聊這么久都沒人打擾？哥哥遠遠的就幫你趕走三撥人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