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謝謝你還能想起來我。

    剛準(zhǔn)備坐下，嬴政卻叫停了她, 讓宮人?那個墊子?點(diǎn)到了她坐著的地方。有了嬴政的先說話, 她的開口引話題也不會顯得很突兀。

    “多?謝王上?！弊煤?, 她在掃了一圈后沖著韓非笑道，“說起?來我也同公子有過一面之緣，沒想到今日還能再見。”

    “亦是非之榮幸。”

    話音剛落, 然而無人?再說話，眼前氣氛又要回到最初, 她轉(zhuǎn)過頭看向嬴政：“我是不是來得不巧了？打擾了王上議事。”

    “隨便說說話而已, 算不上大事。”嬴政看向她, “倒是你, 不在長安宮待著反倒出現(xiàn)在蘭池宮？”

    “聽說蘭池宮的蓮花開得好, 所以想要采一些做糕點(diǎn)。”她笑了笑，“再說了，一直憋在宮里也不好，還不如?出來走走呢, 正好試試阿珠送來的新鮮物件。”

    嬴政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 看到游廊上的“輪椅”后?, 眉頭揚(yáng)起?：“那是什么？”

    “高先生的弟子?見他行動不便, 容易勞累, 故而做了這件代?步工具。我算是借了高先生的光。王上一會兒要試試嗎？坐在上面挺有意?思的?！?/br>
    嬴政收回視線斜眼瞧了她一眼：“還是不了，你留著自己用吧。”

    “王后?的傷如?何?了？臣等聽聞噩耗實(shí)在擔(dān)憂?！崩钏菇又掝}繼續(xù)說下去?, 將話題從韓非的身上慢慢移開。

    江寧也不傻，當(dāng)然能察覺李斯的小九九。雖然有一點(diǎn)點(diǎn)被利用的不滿，但看在是為了保全韓非的份上，她也就不在乎了。

    “王后?有傷？”韓非的注意?力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微微一笑，再拋出一個鉤子?，將話題徹底撈到自己身上：“前些日子?一不小心?磕到了腿，撞了一片淤青出來?！?/br>
    韓非果然面露疑惑，更加好奇她去?了哪里，竟然能弄傷腿。

    “說起?來怕公子?笑話。前些日子?跟著王上去?巡視咸陽城考核官員體察民情，結(jié)果笨手笨腳地，一不小心?碰到了腿?！?/br>
    輕快的語氣，和生動形象的言語，頓時將氣氛從冰天雪地拉進(jìn)了四季如?春中。與此同時通過她這個第三人?的“無意?透露”，會讓韓非對嬴政的認(rèn)識更加全面，也算是增加嬴政拉人?入股的成功率吧。

    我可真是一個老板眼中的優(yōu)質(zhì)打工人?。

    恰好這時，宮人?將茶湯和糕點(diǎn)呈了上來。

    “茶上做華，惟妙惟肖?！表n非輕抿一口茶水，贊嘆：“口感綿軟，茶湯清香甘甜，別具一番風(fēng)味。難怪列國?眾人?皆向往秦國?的茶百戲。非有幸品嘗，倒也是不虛此行了。”

    眼見氣氛已經(jīng)不錯，為了讓眾人?徹底遺忘剛才的不愉快，江寧祭出了自己的殺手锏：“既然王上都說這是私下小聚，那自然也不會有那么多?規(guī)矩。今日也正好有時間，不如?打兩把?葉子?戲？”

    果不其然，令三個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就在這時卜香蓮捧著一個小匣子?走來。在進(jìn)入亭子?中后?，打開了巷子?，一摞摞紙牌被工整地疊在一起?，四個小巧玲瓏的架子?落在了紙牌旁邊，而她身后?的寺人?則是帶來一張圓桌。

    “王后?，這——”李斯面露難色，跟王上通用一桌，未免有些太僭越了。

    “私宴私宴。反正王上王后?也不計較，你就不要像一個老古板一樣了?！表n非推著李斯，“你難道不對葉子?戲好奇嗎？”

    “李大人?別不好意?思，王上都落座了，你也快坐下吧。”江寧坐在嬴政身邊沖著李斯招手，“我教?你玩，可有意?思了?！?/br>
    李斯：“……”我突然覺得這不好玩。

    江寧在講完規(guī)則后?，又跟眾人?走了一圈流程，讓三人?熟悉熟悉。等到正式開始后?，她如?猛虎下山一般，在牌場上殺得三人?片甲不留。但嬴政和韓非都是越挫越勇的人?，一兩次失敗非但沒讓他們喪失興趣，反而越來越上手。

    在一通亂殺下來，損失慘重的是李斯。因?yàn)轫n非是他的上家，每次出牌都不按常理，這就導(dǎo)致他每次都快邁進(jìn)成功的大門，下一秒就被韓非的神?來一筆打回原形。好好的一張臉上都紙條貼滿了，呼一口氣，鼻翼兩側(cè)像是拉開了門簾一樣。

    江寧低頭故作收拾東西來蓋住自己上揚(yáng)的嘴角，余光中也能看到嬴政的嘴角也是上揚(yáng)的。韓非就沒有他們兩個這么收斂了，他拍著李斯的后?背哈哈大笑起?來。他們好似一群志同道合的友人?一般，拋開了現(xiàn)實(shí)中一切，可以暢談玩樂。

    午后?陽光正好，在一片波光粼粼中，偶爾會躍出幾尾紅鯉，紅色的鱗片在陽光下格外耀眼。嬴政看了眼時間，留下眾人?一起?用飯。

    夜里，江寧坐在床榻上正拿著筆聚精會神?地勾畫圖紙。

    “你在做什么？”

    她轉(zhuǎn)過頭看到了嬴政站在床榻前，目光落在了放在床上桌上的圖紙。

    “啊，今天阿珠送來了輪椅，讓我想起?了自行車。我想畫出來交給高先生，或許能方便大家出行?！?/br>
    嬴政拿起?圖紙觀摩，疑惑道：“這東西看起?來不好控制。你確定能方便？”

    “放心?吧王上，這就跟騎馬一樣，只要掌握技巧就好了，大不了摔兩跤?！彼蘸眉埞P，讓嬴政將桌子?收了起?來。

    “說得輕巧。”嬴政坐回了床上，看向她，“關(guān)于公子?非的事情，你有印象嗎？”

    她嘆了口氣：“有是有，但恐怕不是王上想聽的?！?/br>
    嬴政聞言頓了頓，轉(zhuǎn)過頭看向她。

    江寧：“不過事在人?為，王上也不必過早地下結(jié)論，不到最后?一刻也不能輕言放棄不是？”

    “你倒是樂觀?！辟m然是這么說，但臉上明顯輕松了不少。

    “人?生常有不如?意?，與其悶悶不樂，倒不如?每天都開心?一點(diǎn)，做事也有動力。”江寧歪著頭，“不是嗎？王上?！?/br>
    嬴政定定地看著她沒說話，好似在出神?。

    “王上？”

    “睡覺吧?！辟掌?視線，吹滅了蠟燭。

    江寧看著躺在楚河漢界另一邊的嬴政疑惑，難不成我說的話提醒到他了？

    大約過了半個月，江寧的腿好得差不多?了。閑來無事的她，打算再腌制些青梅，等到了冬天的時候解饞。而咸陽城中只有章臺宮的梅子?最好。

    “我就知道你一天到晚是閑不住的。這才好了幾日，就嚷嚷著出來摘梅子?。”嬴政將打下來的青梅丟進(jìn)了籃筐里。

    “人?活在世?不就是為了吃。”江寧將嬴政丟來的梅子?按照大中小分揀，“而且王上你也能趁此機(jī)會活動活動筋骨嘛？”

    “我可以去?騎馬松動筋骨?！?/br>
    “可是王上嘴上嫌棄不也來了？”她忍不住調(diào)侃，“王上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真的很像口是心?非?！?/br>
    嬴政沒說話只是單純地斜眼看向她，她便可舉手投降。這副樣子?果然引來了對方的吐槽：“有時候我是該夸你能屈能伸，還是慫得要命。”

    被人?吐槽，江寧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看情況需要，我都可以?！?/br>
    嬴政拿她沒轍，說起?了正事：“你確定讓廷尉帶著公子?非游覽咸陽，可以改變公子?非的心?意?？”

    “中大夫什么時候做廷尉了？”

    “……”

    意?識到自己重點(diǎn)抓錯了的江寧，尷尬地咳了咳，果然一安逸下來就容易跑偏。她在內(nèi)心?深切譴責(zé)自己。

    “說實(shí)話，這件事情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雖然說世?間君子?少，但并不是沒有。對于君子?而言，是有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而公子?非正是君子?，要他做出改變只能他自己想通了?！?/br>
    “不過——”江寧還是問出了一直想問的話，“不過公子?非遲遲不肯入仕，王上打算怎么處置他？”

    嬴政聞言默然許久，沒有回答反問她：“你覺得寡人?會如?何?？”

    她看向眼前的嬴政，雖然很年輕尚有青年人?的朝氣，但剝開這層外殼，便會看到頭戴王冕，身著華服，腰佩秦王劍的帝王。

    為王者，是絕對不會讓韓非是不會回到韓國?，回到秦國?的對立面的，成為他實(shí)現(xiàn)宏圖偉業(yè)的絆腳石。

    她抿著嘴心?情有些沉重，對于這行品性?高潔，又有才干的人?，她一向敬重，不希望他們走向末路。但如?她所說的那樣，現(xiàn)在只能讓韓非自己想明白，她這個外人?使不上力，只能希望韓非能自行“開竅”，不要走向她熟知的道路。

    忽然江寧感到大腿一沉，低頭一看，便對上了子?嬰大大的笑臉。小孩單純的目光凈化了她心?中的沉重，她伸出手刮了一下小家伙的鼻子?：“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小公子?許久不見王上王后?了，心?中想念得緊，一直嚷嚷著想要見兩位。仆拗不過小公子?，便斗膽帶小公子?來尋王上和王后?了?！?/br>
    “伯母，抱，抱抱！”

    小家伙伸出手的樣子?萌化人?心?，她正欲伸手，嬴政快了她一步把?小孩子?抱了起?來，迎著她的目光說道：“你腿傷剛好，太醫(yī)說要好好養(yǎng)著，就別逞能了?！?/br>
    江寧會心?一笑：“那就辛苦王上了?！?/br>
    清風(fēng)拂過，遠(yuǎn)處傳來水波流動的聲響。樹影攢動中，有青梅香甜味道飄來。仿若三口之家的溫馨畫面落在了他人?眼中，反倒成了令人?訝異的一幕。

    “素聞秦王和秦王后?恩愛，如?今一見更為驚訝?！表n非說著說著又笑了起?來，“師兄你看，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幕，放到宮里反倒令人?驚訝。你說這是否又是一種可悲？”

    李斯沒頭沒腦地說道：“王上是個出色的領(lǐng)導(dǎo)者，王后?也是一個能很好的銜接理想與現(xiàn)實(shí)的人?，而且兩人?都是知人?善用者。師弟在秦國?，能做更多?你想做的事情……”

    “師兄，不必再說。”韓非注視著正在說笑的夫妻二人?，笑了笑，“別討論這種沉重的話題了。我們不如?商量商量再找王后?和王上打葉子?戲，好讓師兄你一雪前恥！”

    第108章

    戰(zhàn)國時期的王后相雖然比不上婦好和王姜, 但也有管理?內(nèi)務(wù)和祭祀天?地的職責(zé)。眼看從進(jìn)入七月開始，各地關(guān)于水稻的奏章陸陸續(xù)續(xù)地到達(dá)咸陽，不只?治粟內(nèi)使?忙, 她這長安宮幾?乎都要被打算盤的聲音吞沒了。

    終于核對完最后的年產(chǎn)后, 她的耳根子才清凈下來。

    “把這事借給治粟內(nèi)使吧?！?/br>
    “是?！彼氯伺踔种械恼圩与x開了。

    見工作?徹底結(jié)束，江寧才靠在憑幾?上吃起了冰酥酪。nongnong的奶香配著糖霜的甘甜, 頓時驅(qū)散了疲憊, 一股滿足感從心底由內(nèi)而生。

    “對了, 這幾?日怎么不見私田里上書？”她隨口一問。

    “回王后的話，”宮人回答，“私田里好像出了些事情, 所以稍有遲緩?！?/br>
    “哦？”這話倒是引起了她的注意，江寧看向?qū)m人, “你可知?是什么事情？”

    “仆有打聽?過, 似乎與田地有關(guān), 但具體?的仆也不太?清楚?！?/br>
    “這樣啊。”江寧笑了笑, “想來是一點(diǎn)地頭小事忘了。把剩下的冰酥酪給私田里的兩位先生送去, 先生們是國之棟才，你們可得小心謹(jǐn)慎地照顧他們?！?/br>
    “王后放心，仆等定當(dāng)盡心盡力?！?/br>
    待宮人離開后，一直守在她身側(cè)的卜香蓮忽然出聲?：“這件事情有問題。”

    江寧抬眼看向卜香蓮：“何意見得？”

    “兩位先生都是認(rèn)真負(fù)責(zé)之人, 自然不會因?yàn)橐恍┬∈露诱`匯報, 想來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而且遇到這種?事情非但沒有直接上報給王上和王后, 反而跟封鎖了消息, 其中必然有蹊蹺?！?/br>
    卜香蓮所言正是江寧所懷疑的。遇到事情只?要跟她說就好了, 為何要隱瞞呢？她的目光落在了她留中待發(fā)的折子上，思忖后說道：“過一會兒你將這本折子拿去, 問問許先生北郡的小麥要不要換成?春小麥。”

    “是?！辈废闵徲謫?，“要告訴王上嗎？”

    江寧：“等問清楚再說吧。我想王上喜歡聽?到一個完整的經(jīng)過?！?/br>
    話音剛落，外面便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寺人跪伏在地：“王后，趙王薨了，王上請您議事?！?/br>
    趙偃死?了？聽?聞這個消息讓她不禁一愣，這人還不到四十怎么就沒了？江寧想不明白，但對方死?了對秦國來說是一件好事。按照歷史軌跡來說，之后趙國朝堂會由郭開這個jian佞把持，這會讓秦國吞并?之路更加順利。

    “走吧，去章臺宮?！苯瓕幚?了理?神情，而后又遞給卜香蓮一個眼神，示意她別忘了去私田。

    一到章臺宮還沒等她進(jìn)門，便聽?到武將們正在請戰(zhàn)的聲?音。

    “王上，如今趙國大喪，新君繼位，朝局為郭開太?后把持，正是動?蕩不安之時，而此刻正是我等攻趙的好時機(jī)啊！王上?！?/br>
    “國喪期間攻他國為人詬病?！苯瓕幾吡诉M(jìn)來，沖著嬴政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