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男子們一道去狩獵,小姑娘便三三兩兩的聚攏起來聊天兒。這皇城的貴族圈子說大不大,來來回回也就這么一些人。甄寶璐大多在女學見過,平日里也出席過不少生辰宴和賞花宴,彼此都是打過招呼的。 齊國公府在皇城貴族圈子里的地位算是上流,自然也有許多小姑娘朝著甄寶璐圍攏起來。 不過大部分卻是圍在沈沉魚那邊。 也難怪沈沉魚這般受歡迎。她的娘親是晉陽長公主,宣和帝待她又好,加上宣和帝沒有公主,沈沉魚這位縣主便有了公主的待遇。 甄寶璐看了看。 沈沉魚的穿著一如既往的高貴大方,最惹眼的便是她身上的披風。見那雪白披風不染纖塵卻隱隱泛著光澤,有眼力的小姑娘自然看出來了,這是極難得的朧雪錦。這樣的好東西,當然是皇家才能享用的,可見宣和帝對她的疼愛。 只是目光朝著甄寶璐看來的時候,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挪了開來。 甄寶璐摸了摸自己的臉,暗道她何時招惹過沈沉魚了?她心下琢磨了一番,覺得這段日子自己同沈沉魚并無任何交集。她正暗下蹙眉,薛宜芳卻是歡快的跑了過來,拉著她的手道:“阿璐,你怎么在這兒呢?” 甄寶璐瞧著面前的薛宜芳,笑笑道:“宜芳,我也正想過去找你呢?!?/br> 薛宜芳這便挽著甄寶璐的手,道:“那剛好,咱們?nèi)ツ沁吳魄瓢??!?/br> 甄寶璐自然喜歡和薛宜芳待在一起。這時候,卻聽薛宜芳輕輕“噯”了一聲,小聲道:“阿璐,你看。” 甄寶璐不知薛宜芳讓她看什么,便轉(zhuǎn)過頭去—— 卻見不遠處,薛宜蓉和周娉婷正欲和過來的薛讓說話,薛讓面色淡淡,并未多說什么。雖說薛讓待周娉婷的態(tài)度冷淡,可甄寶璐看著還真有些不舒服,小眉頭登時便蹙了起來。 薛宜芳道:“我這位周表姐原本沒資格來的,只是也不曉得給我祖母灌了什么迷魂湯,這才讓爹爹帶她來的?!毖σ朔即驈男牡桌锴撇黄鹬苕虫?,這會兒除卻不滿之外,也是想稍稍敲打一下甄寶璐,讓她瞧瞧她大哥也是極搶手的,得牢牢握住才成。 甄寶璐淡淡“嗯”了一聲,沒說什么。 可薛讓卻是過來了。他正要進林子一道狩獵,先前已經(jīng)有好些公子哥兒進去了,他算是晚的。這回就是過來問她們要什么。 薛宜芳曉得自個兒是沾了甄寶璐的光,歪著腦袋道:“大哥給我獵只兔子就成了,可記住了,要活的?!?/br> 薛讓應(yīng)下,黑眸看向甄寶璐,問:“璐表妹呢?” 甄寶璐心里有些悶悶的,想著下回得再好好同他說說讓他少出些風頭,這會兒當著薛宜芳的面,自然笑笑道:“不用了……”頓了頓又道,“大表哥你小心些就成了?!彼灰裁赐米樱狡桨舶驳木统?。 薛讓很是受用,深深看了她一眼,眉目舒展,這便離開了。 這廂周娉婷瞧著薛讓又對她不理不睬,雖然難受,卻也是習慣了,可又讓她眼睜睜的看著薛讓對甄寶璐這般好,心里的滋味兒越發(fā)難受的些。連薛宜蓉都看出來了,小聲說道:“娉婷,你瞧瞧,我這位堂兄的心根本就是石頭做的,捂不熱,你過了年,便又漲一歲了……” 薛宜蓉也是好心。雖然她有時候瞧不起這位表妹,可她對自己的好她是記在心里的。曉得她喜歡她這位堂兄,也支持她。可這么多年了,她堂兄正眼都沒有看過她,這意思已經(jīng)很清楚了。 姑娘家的,心里有個惦記的人沒什么,可總不能一直糊涂下去。 周娉婷看了一眼那位美貌無雙的甄六姑娘,瞧著她身上穿的戴的,又看看自個兒的,登時一陣黯然,對著薛宜蓉道:“謝謝蓉表姐。” 甄寶璐雖然沒有說,可她知道,她這位大表哥但凡有些心思,都會獵一只可愛的小動物給她的。她不像薛宜芳那般有耐心養(yǎng)兔子,心里倒是希望他能給自己獵只狐貍,最好是雪白的白狐,正好可以做圍脖。 不過—— 待到頭一日狩獵結(jié)束的時候,那薛讓的確讓小廝送東西過來了,不過送的倒不是她想要的白狐,而是一只可憐兮兮又膽小的小鹿。 香寒香桃圍著小鹿稀罕的不得了,甄寶璐瞅著這小家伙,也笑了笑,對著送小鹿過來的小廝道:“替我謝謝大表哥?!?/br> 甄寶璐也覺得這小鹿可愛,可她卻是沒這個心思養(yǎng)的。 瞧著這只小鹿,只想到了上回嘗過的鹿rou。心里想著:這小鹿到底是薛讓送的,她不好隨便宰了,得同他說一聲才成。 累了一日,大家伙兒自然各自休息去了。 玉峰山的別苑雖是為皇家所建,可甄寶璐平日在府上被甄如松當成公主嬌養(yǎng)著,倒是覺得這別苑的客房睡得有些不舒服,譬如這拔步床不夠大,不像她府上那般能滾來滾去,被子也不夠柔軟,連這屋內(nèi)的味道她都不喜歡。 香寒卻道:“姑娘將就將就吧?!痹谕忸^不比在府上,哪里能樣樣都稱心如愿。 明早還要早起,便是再不習慣,甄寶璐也只能洗洗睡了。 起初她翻來覆去有些睡不著,到了后來,迷迷糊糊間,忽然聞到一股極好聞的香味,之后才沉沉睡了過去。 次日,香寒香桃在外面準備早膳,祝嬤嬤進去叫她家姑娘。祝嬤嬤曉得她家姑娘喜歡賴床,特別是冬日,尤為愛睡。她嘴角一彎,眉梢?guī)еσ?,輕輕喚道:“姑娘,姑娘……” 喚了幾聲,還沒動靜,祝嬤嬤這才伸手撩起床帳。 外面的香寒和香桃忽然聽到里面祝嬤嬤大聲呼叫,急急忙忙走了進去,卻見祝嬤嬤顫著手立在拔步床邊,慘白著一張臉。 見榻上云絲錦被已經(jīng)掀起,空空蕩蕩,本該躺在榻上安睡的姑娘早已不知去向。 第72章 甄寶璐到底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失蹤的消息不宜聲張,不然便是尋回了人,這名聲也壞了。他只說閨女身子不適,需要他照顧。甄如松寵愛女兒的名聲在皇城也是無人不知的,這么一來,自然沒人會懷疑。 甄如松面上淡定,心里已然著急的不得了。他進屋看了看撩起床帳的拔步床,如今上頭只余錦被繡枕。 這時,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甄如松轉(zhuǎn)過頭,看向來人,眼睛一亮。 “承朗,讓哥兒?!?/br> 徐承朗俊臉微沉,拱手道:“貿(mào)然闖入表妹閨房,請恕侄兒無禮?!?/br> 這個時候,甄如松哪里會計較這些。不過他也詫異,他這倆侄兒的消息竟然這般靈通。他道:“不礙事,你們也是好心?!?/br> 薛讓卻是眉宇冰冷,他朝著床榻看了一眼,問道:“姑父,不知是何時發(fā)現(xiàn)表妹不見的?” 邊上紅著眼圈的香桃倒是開口了:“昨兒姑娘睡得不舒服,很晚才睡著的。寅正時分奴婢還過來伺候姑娘去凈室,今早奴婢和香寒jiejie在外面準備好早膳,祝嬤嬤進去叫姑娘起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姑娘不見了。”香桃膽子小,說著便哭了起來,“都說這玉峰山有野獸,咱們姑娘是不是被野獸給……” “胡說!” 甄如松當即呵斥一聲,心下也是害怕。 薛讓也道:“不會的?!彼毤毾胫愫脑挘叩缴陨猿ㄩ_著的窗戶邊,問道,“這窗戶一直開著嗎?” 祝嬤嬤仿佛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道:“老奴進來的時候,這窗戶便已經(jīng)開著了?!?/br> 香寒卻說:“姑娘怕冷,這窗戶是奴婢親自關(guān)的,除非晚上姑娘自個兒起來開的窗戶?!?/br> 這明顯是不可能的。 薛讓朝著窗外看去,見外頭一片白雪茫茫。雪還在下,即便是有什么蹤跡,也早就掩蓋不見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而后低頭,注意到窗戶邊遺留下來的粉末。他用指腹輕蘸,湊到鼻端嗅了嗅。 甄如松也走了過來,道:“這是……”他登時睜大了眼睛,“竟然用這種齷齪手段!”事到如今,甄如松自然知道,他這閨女是被人用迷香迷暈給帶走的。 薛讓眉宇清冷,這才翻身出了窗戶。 徐承朗心中焦急,望著翻窗出去的薛讓,轉(zhuǎn)身對著甄如松道:“侄兒也去找璐表妹?!?/br> · 甄寶璐原本覺得昏昏沉沉,怎么都睜不開眼睛。待感覺到自己從高處滾落,身上摔得疼痛不堪,才強撐著睜大了眼睛。 她分明睡在客房的床上,如今一睜開眼,入目的便是白茫茫的一片,耳畔仿佛還有馬兒嘶叫聲。 她側(cè)過頭,看著那匹棕色的馬兒越跑越遠,嘚嘚嘚,直到漸漸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甄寶璐深吸了一口氣,四肢早已凍得沒有知覺。她身上只穿著寢衣,因為別苑有些冷,晚上入眠才穿了一套厚實些的??稍俸駥?,也只是寢衣罷了。 甄寶璐凍得打了一個哆嗦,看著遠去的馬兒和落在地上的布條,已經(jīng)猜出這是怎么一回事。 ——她被人用布條綁在馬背上,一直到了這里,才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甄寶璐撐著雙手坐了起來,朝著四周看了看,可此處全是白茫茫的積雪和樹木,她認不出這里是哪兒。甄寶璐這才害怕了起來。上輩子她雖然過得辛苦,可到底也沒受過這種罪,這輩子她好不容易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日子,爹爹和弟弟們都在,可她卻遇見了這樣的事情。 究竟是誰要害她? 甄寶璐細細想著。想到了甄寶璋,可她知道,這里是皇家別苑,甄寶璋便是有那個心也沒那個能耐。 那么…… 甄寶璐凍得發(fā)紫的唇瓣微微翕了翕,心里大抵已經(jīng)猜到了。她用力抱住自己的身體,可外面這樣冷,她若是不回去,遲早會凍死在這里。 還真是狠毒,這般將她迷暈綁在馬上,又是這樣的天氣,在這個荒蕪人煙的山上,她一個姑娘家,就算不凍死,一不留神從馬上摔下來,大抵也會命喪馬蹄之下。 她倒是運氣稍微好些,動了動身子,沒有摔倒的地方,只是手腳蹭破了皮,流了血,天兒冷,傷口處很快就被凍得結(jié)痂了。 甄寶璐哆嗦著,深深吸了一口氣,曉得她若是這般等著別人來尋她,遲早會被活活凍死的,當下便起身走了幾步。雖然冷,可好在還是能慢慢前進的。只是她不曉得自己在那兒。 她記得寅正的時候自己還在房里,如今天都已經(jīng)亮了,想來離別苑也是有一定距離了??蛇@個時候,祝嬤嬤和香寒她們也一定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定然會告訴爹爹來尋她的。下雪天最不好尋人,什么痕跡,雪一覆蓋便通通看不到了,她爹爹便是擔心她擔心的要命,也只能像無頭蒼蠅一般找她。 甄寶璐有些后悔。 若是自己這回真的死了,那這輩子她也沒好好孝順爹爹,她和她娘親的感情雖然疏遠了,可她到底是她的娘親,她也應(yīng)該稍稍對她好些。還有jiejie,她若是就這么死了,這回她jiejie的親事又要延遲了。她還沒看著尚哥兒和榮哥兒長大,還沒看見他倆娶媳婦兒呢…… 甄寶璐想著這些,便能多一份意志力堅持下去。 還有,還有她自己呢。 她這輩子只想嫁一個踏實顧家的夫君,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可以說親的年紀,親事都沒定呢。薛讓喜歡她,她也漸漸的開始不排斥他,心里也有些在意他的。她若是死了,薛讓肯定會難過,可過不了多久,也應(yīng)當會成親罷。那周娉婷一直賴著他,遲遲不嫁,若是她走了,豈不是正好如了她的愿?便是沒有周娉婷,還有那個害她的人。 甄寶璐越想越覺得自己不能就這么輕易的死了。 她信爹爹的本事,也信薛讓的本事。他們一定會找到她的。 甄寶璐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雙手緊緊抱著自己的身體,覺得已經(jīng)走了好久好久,轉(zhuǎn)過頭一看,也不過是短短的一截距離。 她看著自己踩在雪地上的腳印,知道憑她的能力,她根本就走不出去。她放棄了繼續(xù)前進,朝著四周看了看,忽然看到不遠處有一棵粗壯的大樹,大樹因為長年累月形成了一個樹洞,甄寶璐瞧著那樹洞,登時眼睛一亮走了過去,然后蹲下身子躲了進去。 這個時候,甄寶璐倒是慶幸自己身子矮小些,這樹洞堪堪能將她容納。 樹洞背風,雖然還是冰冷刺骨,卻讓她少受了一番凜冽寒風。她用力搓著雙手,覆在自己的臉上,然后又去搓自己漸漸冰冷僵硬的雙腿??蓻]有御寒的東西,這些到底是治標不治本,怎么搓都搓不暖。 到最后,甄寶璐只能蜷著身子躺在樹洞里,瑟瑟發(fā)抖,再也沒力氣動彈了。 恍恍惚惚間,甄寶璐想到了一些上輩子的事情—— 她記得那年冬天,大雪封山。她在靈峰寺的后山難得好心的救過一個衣衫襤褸、滿面虬髯的男子。她素來自私,沒其他姑娘有善心,可那日也不曉得怎么回事,瞧著那個凍僵的男子,突然泛起了同情心。這回她自己真真切切的感覺到,才想著,若是這個時候,有人能救救她,該有多好。 甄寶璐靜靜躺了很久,久到她都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了。待她終于要閉上眼睛的時候,卻聽到有人在喊她。 誰呢? 她翕了翕唇,想說自己在這里,可發(fā)現(xiàn)自己張嘴之后,凍得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薛讓就在不遠處,頭發(fā)上和身上落了不少雪,面色陰沉,滿身狼狽。 他靜靜看著雪地上落下的痕跡,瞧著那一串深深淺淺尚未被埋沒的腳印,才隨著腳印一路往前…… 到了那棵大樹下,他看著蜷縮在樹洞內(nèi)的姑娘,這才倏然睜大了眼睛。 見她雙手緊緊抱著自己,像只被人遺棄的小動物,可憐巴巴的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薛讓顫了顫手,這才跪了下來,一把將人抱了起來:“阿璐,阿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