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上完了藥,甄寶璐將小瓷瓶蓋上,一雙大眼睛看向薛讓。雖然她覺得奇怪,為何今兒大表哥請了那云鶴先生,可這些疑問,到了眼下,她卻不想問了,也覺得并不重要。 甄寶璐還是擔心,問道:“大表哥,我爹爹他會沒事的吧?” 薛讓知她擔憂,微微笑了笑,抬手撫了撫她沒受傷的半邊臉,說道:“……放心?!?/br> 甄寶璐也跟著笑了笑,重重點頭道:“嗯?!?/br> 仿佛只要他說一句放心,她就真的放心了。 甄如松吃了云鶴先生開的藥方,燒果真退了。而薛讓畢竟不能久留,瞧著事情總算是好轉了,自己又這副邋遢的模樣,便回安國公府去了。甄寶璐送走了薛讓,才去了宜安居看爹爹。 徐氏正守在榻邊,給甄如松喂藥。 甄寶璐進去的時候,徐氏剛喂好藥,纖白的素手將白瓷小碗擱到一旁,一回頭,就看到甄寶璐進來了。 看著甄寶璐臉上的傷痕,徐氏頓了頓,而后心虛的錯開眼。 甄寶璐也有些尷尬,淡淡喊了一聲“娘”,而后緩步過去。 甄如松方才雖然迷迷糊糊的,卻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的,大致也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待看到甄寶璐半邊腫起的臉頰,才氣得重重咳了起來。 “爹爹。”甄寶璐著急喊道。 徐氏也蹙起了眉,忙將甄如松扶了起來,輕輕拍著他的背脊。 甄如松重重咳了幾下,俊臉也漲的通紅,之后才喘了幾口氣,對著甄寶璐道:“阿璐乖,爹爹這病還沒好,你乖乖出去,別進來?!?/br> 甄寶璐抿了抿唇,不想出去:“爹爹。” “聽話?!?/br> 甄寶璐緊緊攥著雙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依依不舍的看了自家爹爹一眼,這才聽話的出去了。 甄寶璐出去之后,甄如松才躺下,漆黑冰冷的眸子看向徐氏。 徐氏背脊發(fā)涼,這才喃喃道:“是妾身錯了,妾身不該遷怒阿璐,只是……只是那會兒妾身真的是擔心壞了?!边@疫病可是會要人命的,她不敢想象他就這么去了。 甄如松的臉色有些不大好,表情亦是疏離,眉宇間絲毫沒有往昔的柔情。他雖憐惜妻子,卻又更心疼女兒。他道:“我知道了?!敝髤s并沒再說什么。他明白。這種事情,他說再多也是無濟于事。 他道:“我想休息了,你出去吧?!?/br> 徐氏看著自家夫君冷淡的模樣,心下也是無措。適才看到女兒的臉成了那副模樣,她也是心疼的。只是她不知道。那一刻她滿腦子都只有自己的夫君。 而徐氏心里也有些明白,她太在意自己的夫君,所以這些年,加倍的對瓊姐兒好,也是因為這個,他才會對自己另眼相看,同他過著恩愛的日子。她愛這個男人,想為他生兒育女,可嫁進來的那近十年,卻只生了一個女兒。原是將她視作親女兒一般的婆婆,心里也是怨她的,連她的親娘都因為她多年來沒生下一個哥兒,來齊國公府的次數(shù)都少了起來。每回看著那被夫君寵壞的驕縱閨女,她心里是喜歡不起來的,她也不止一次的想過:若阿璐是個男娃,那該有多好。若是如此,她在齊國公府也有了底氣。 如今終于有了兒子,可心里對這個女兒的怨,卻是成了習慣。她早知道孩子是無辜的,可習慣卻是改不了了。 徐氏愧疚不已,眼圈泛紅,看著榻上闔眼不愿看她的夫君,才抬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柔聲道:“那妾身晚些再過來?!?/br> 這頭甄寶璐出了宜安居,在外面站了一會兒,聽到里頭沒有爹娘爭吵的聲音,才松了一口氣。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現(xiàn)在還疼著,方才她擔心爹爹,沒心思想,如今靜下來,滿肚子都是委屈。 不知不覺眼淚就落了下來。甄寶璐抬手擦了擦,擦掉了,又落了下來,怎么都擦不完。 走出宜安居,甄寶璐抬眼看到不遠處的涼亭有個青袍老者,知曉那位便是大表哥請來的神醫(yī)云鶴先生。 甄寶璐大眼睛一亮,提了裙擺就跑了過去。 云鶴先生雖然滿頭白發(fā),卻是鶴發(fā)童顏,一張臉光滑細膩,很顯年輕。不過性子不大好,不愛搭理人。 大抵有本事的人都有一股子傲氣吧。甄寶璐是不喜歡高傲之人的,可今兒這位云鶴先生救了她爹爹的命,便是他態(tài)度再差,她也得待他恭恭敬敬。 甄寶璐行了一個禮,小臉帶著恭敬的笑意,道:“多謝先生救了我爹爹的命?!彪m然客客氣氣的,卻也不失貴女該有的風范云鶴先生淡淡覷了一眼過來的小姑娘,知曉她便是齊國公府的六姑娘,倒是沒什么反應,待看小姑娘的臉腫了半邊,目光才稍稍頓了頓……云鶴先生斂起了眉,卻也是個不愛管閑事的,整理著石桌上的藥材,不疾不徐道:“……沒什么好謝的?!?/br> 的確沒什么好謝的,又不是他心善才來救人的。 若非那少年性子倔強,冒雨攀上峭壁,替他將那懸崖上的靈芝摘了下來,他才不會答應出來治病。 第46章 云鶴先生妙手回春,甄如松的時疫自然很快便被治好了。 而甄寶璐原本身子已經(jīng)大好了,只是那日赤著腳去看爹爹,受了涼,晚上又發(fā)了燒。徐氏要照顧甄如松,沒工夫過來,老太太來看過一次,只是甄寶璐這幾日畢竟同甄如松接觸的多,便是前來探望的人,也不敢走得太近。 倒是原本不喜歡甄寶璐的三夫人薛氏,看到甄寶瓊這般照顧meimei,便主動向老太太請纓,留下來照顧甄寶璐。 甄寶璐前面幾日雖說是甄如松照顧的,可甄寶瓊惦記著meimei,晚上也是沒怎么睡好覺的。眼下看著meimei又發(fā)高燒,嘴里喃喃的念著,有時候還低聲抽泣,像只可憐兮兮受了傷的幼鹿,甄寶瓊看著,寧可自己替這個meimei受罪。 好在這回甄寶璐恢復的快,過了兩日,這身子好些了,臉上的紅腫也消了,聽著宜安居那邊,爹爹脫險的消息,甄寶璐這心里也算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不過看到身邊是她三嬸嬸在照顧自己,還是有些驚訝。雖然她三嬸嬸對她的成見還是很深,態(tài)度也不好,不過還是細心的在她每回吃完藥之后,遞給她一顆蜜餞。 許是生了病的小姑娘心思格外的細膩敏感,這個時候,她看這位三嬸嬸,倒是沒有半分往日的討厭了。眼眶一熱,就有些想哭。 薛氏瞧她那嬌氣樣兒,也是煩得蹙起了眉,可想著這兩晚睡覺的時候,她這小侄女的眉頭都沒舒展開過,又想著那日,素來端莊賢淑的大嫂徐氏,竟然這般遷怒孩子,心下也覺得有些氣。 薛氏覺著這孩子可憐,她自然也不再計較了。這會兒便沒好氣道:“瞧瞧你這副模樣,待會兒若是讓瓊兒看到了,還以為我又怎么說你了?!?/br> 薛氏到底是大人,也不會同一個孩子計較這么多。便是先前甄寶璐惹她不快過,可事情到底都過去這么久了。而且眼下兩姐妹的關系的確很好,她也不再覺著甄寶璐會對甄寶瓊使壞。 甄寶璐笑了笑,說道:“這幾日多謝三嬸嬸照顧我?!闭f來也是好笑,她生病,守在自己身邊的不是親娘,而是一直討厭她的三嬸嬸。 薛氏瞧著她恢復的差不多了,便道:“若要謝,便謝瓊兒好了,我只是不忍心她勞累?!?/br> 甄寶璐也曉得,jiejie為她照顧她,已經(jīng)好些日子沒去女學上課了。不過她清楚,三嬸嬸照顧她,也不單單全是因為jiejie,心里頭也是將她當親侄女看待的。 jiejie的娘親和三嬸嬸是姐妹,她倒是聽說過,兩人的模樣有些像,只是三嬸嬸的性子更直率潑辣些。 薛氏看她:“你瞧什么呢,我臉上有臟東西?” 甄寶璐搖搖頭說沒有,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在想,jiejie的親生母親,是不是也很三嬸嬸一樣?!?/br> 說起她那位早逝的jiejie,薛氏也嘆了一聲,她道:“我遠不及她十分之一?!?/br> 甄寶璐知道,三嬸嬸同jiejie的娘親感情很好,所以三嬸嬸才這般照顧jiejie。 甄寶璐病好能下榻之后,便去了宜安居看爹爹。去的時候倒是巧,徐氏剛好不在,甄寶璐也是松了一口氣,瞧著榻上爹爹平安無事,心里是說不出的歡喜。甄如松瞧著閨女哭哭啼啼的,便笑笑替她擦眼淚,說道:“爹爹這不是沒事嗎?別哭了,嗯?” 接著又說起了薛讓。 “你那薛表哥當真是有本事,竟將云鶴先生都請來了。這回你爹爹的命,可是你薛表哥救的?!闭缛缢杀揪托蕾p薛讓,眼下說起來,更是夸贊不已。 甄寶璐明白爹爹的意思,睜著大眼睛,有模有樣的說道:“阿璐會好好感謝大表哥的?!?/br> 薛讓不單單只是救了爹爹的命,更是救了他們一家人。這回若不是有他,她當真是后悔莫及了。只是甄寶璐又奇怪——好端端的不出門,在自個兒府上怎么會染上時疫呢? 甄寶璐也是嘟囔:“那幾日爹爹明明一直在照顧阿璐,怎么會無端端染上疫?。俊?/br> 說起這個,甄如松心里也有疑惑,可這種煩惱的事情,甄如松是絕對不會讓自個兒這個該天真快樂的閨女接觸的。 甄如松捏捏女兒的小臉,想起上回閨女小臉腫起的模樣,目光冷了冷,之后又極快的恢復溫和之色,說道:“這事兒阿璐就不用cao心了。你病了這么久,是該好好出去走走散散心。過兩日便是上巳節(jié),你同你jiejie一道出去走走,玩得開心些。” 甄寶璐的確愛玩,可這回她卻沒心情,只是她明白爹爹的好意,也便點了頭:“好?!彼〉倪@幾日,忠勇侯府那邊也送了好些補身子的藥,宋執(zhí)也特意過來探望過一回。眼下她jiejie和宋執(zhí)已經(jīng)定了親了,這上巳節(jié)剛好是男女相會的日子,她jiejie也好趁這個機會和宋執(zhí)見一面。 而她呢。 甄寶璐想到了薛讓,朝著爹爹道:“那阿璐那日就去安國公府看看大表哥,專程感謝他?!?/br> 甄寶璐的性子便是如此,別人待她好,她瞧著沒心沒肺的,可心里其實是記著的。而別人對她在意的人好,那她更會記著感激之心,好好答謝。而薛讓卻是兩者兼具,既幫了她,又幫了她爹爹。 甄如松道:“成,那你就替爹爹感謝他?!?/br> 甄寶璐笑笑應下,雖想和爹爹多說些話,卻也記著爹爹的身子還沒完全好,便念叨讓他趕緊躺下休息,又大人般的替他蓋好錦被。甄如松平素瞧著倒是挺威嚴的,可面對這閨女,卻是百依百順。 甄寶璐緩步出去,又瞧瞧轉過身看了一眼,見爹爹睜著眼睛,便彎唇,聲音脆脆命令道:“眼睛閉上?!?/br> 甄如松沒轍,薄唇一彎,當即閉上眼睛休息了。 甄寶璐這才眉目染笑,步子輕快的走了出去。 待走到外頭,倒是剛好遇見了過來的徐氏,徐氏邊上跟著穿著秋香色褙子的嚴嬤嬤。甄寶璐笑容一滯,喊道:“娘?!彼浦镉H的臉色有些不大自然,便又繼續(xù)道,“爹爹剛睡下,女兒先回去了?!?/br> 徐氏翕了翕唇想說些什么,待聽到她的話,只好點頭道:“成,你身子剛好,多休息休息?!?/br> 甄寶璐淡淡“嗯”了一聲,步伐從容的回了呦呦軒。 嚴嬤嬤瞧著如此生分的母女倆,也忍不住勸道:“這回六姑娘怕是真的傷了心了,夫人得找個機會好好同六姑娘說說,這母女間可不能生了間隙?!?/br> 徐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稍稍一曲,卻是沒說話。 到了三月三上巳節(jié)這一日,甄寶璐同jiejie出門,先去了安國公府。這回主要是來見薛讓的,不過得先去去如意堂見老太太。老太太瞧著倆外孫女,先瞅了瞅甄寶瓊,而后目光落在甄寶璐的臉上,倒是親熱的將她摟到了懷里。 薛老太太抬手摸了摸甄寶璐的小臉,心疼道:“怎么瘦成這樣?瞧瞧,過年那會兒小臉還圓圓的呢。” 生了一場病,甄寶璐圓圓的小臉變得下巴尖尖,雖然身上還是有些rourou的,卻因她生得嬌小,仍舊讓人覺著心疼起來。 甄寶璐笑笑,說道:“過幾日就胖起來了。不過阿璐覺著生得瘦些好看呢。” 甄寶璐雖不是她的親外孫女,可這兩年,薛老太太每回瞧著她們兩姐妹,都是形影不離的,也漸漸對這個小外孫女上了心。再說了,老人家哪有不喜歡孩子的?便是別人家的孩子,看著玉雪可愛,都忍不住喜歡,何況這乖巧的孩子還得叫她一聲“外祖母”呢。 薛老太太蹙起了眉,說道:“姑娘家胖一些才好,胖些有福氣?!?/br> 甄寶璐卻是不敢再胖的,同老太太寒暄一番后,才仰著腦袋問道:“外祖母,今兒大表哥在家嗎?” 甄如松的事情,薛老太太當然也是知道的,也曉得她那孫兒特意請了云鶴先生給甄如松治病的事兒。薛老太太心下納悶兒,不曉得這孫兒何時認識的云鶴先生,可這回女婿能救回一條小命,總歸是件天大的好事兒。 “在呢?!毖咸终f道,“那日回來便發(fā)燒了。這孩子,這么大了都不曉得照顧自己,得虧他底子好,沒兩日就生龍活虎了?!?/br> 這事兒甄寶璐倒是不知道。 甄寶瓊也是詫異:“大表哥生病了?” 薛老太太側過頭看了一眼甄寶瓊,攏了攏眉道:“可不是嘛。幾個孩子當中,就屬他的身子骨最好,從小到大都沒生過什么病,沒想到無緣無故便得了風寒。” 這么一說,甄寶璐更想過去了,便朝著薛老太太說道:“那日爹爹的事兒,阿璐還沒好好感謝大表哥。既然今兒大表哥在家,阿璐想過去見見他,同他說聲謝謝,成嗎?” 甄寶璐年紀小,薛老太太自然是應下的,只是甄寶瓊再一年就及笄了,卻是不好再隨便同表哥之類的接觸,何況她還早早定了親的。 薛老太太便將甄寶瓊留下說話,讓丫鬟帶著甄寶璐去薛讓的四和居。甄寶璐也明白薛老太太的意思,便朝著自家jiejie看了一眼,而后去見薛讓。 去四和居的途中,甄寶璐卻遇見了王氏。 王氏是安國公府的女主人,平日里雖威嚴端莊,可待甄寶璐這些個小姑娘卻也是態(tài)度可親的。只是這會兒見著甄寶璐,臉上連往日惺惺作態(tài)的笑容都沒了,聽到甄寶璐喊人,也不過稍稍敷衍。 甄寶璐自詡不是個大度的,瞧著王氏這副模樣,也覺得心里不舒坦,只是打過招呼便走了。不過王氏為何待她這般態(tài)度,她心里也是有些清楚的——上回她jiejie的事情,連她都猜得到是王氏做的,那她爹娘肯定也都猜到了。只是這王氏總歸是她爹爹原配妻子的嫂嫂,爹爹怕是會放過她這一回,可她娘親興許是咽不下這口氣,找過王氏說過話了。 王氏靜靜立在廊下看著那粉衫白裙小姑娘的背影,這般的沒禮貌,便覺得她實在是沒教養(yǎng)。 又想著她閨女同甄寶璐走得這般近,王氏又是一陣頭疼??烧l叫她女兒性子倔,就喜歡和甄寶璐玩兒。 王氏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