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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長堂一走，阿殷睡得更不好了。次日清早起來時，眼皮子都是腫的，阿殷喚人取了冰窖里的冰塊，敷衍地敷了幾下，待沒那么腫后，才讓下人把早飯送來。

    她用早飯時，范好核例行過來向她匯報昨日清輝樓的情況，以及各種大小事宜。

    今日范好核匯報完畢后，面色有點(diǎn)兒沉重，他道：“大姑娘，有一事我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講，與賭樹有關(guān)的?！卑⒁笠宦?，道：“不是讓我們的核雕技者都遠(yuǎn)離了賭樹？是誰明知故犯？”

    范好核搖首道：“跟我們清輝樓沒關(guān)系，跟您的弟弟有關(guān)?！?/br>
    阿殷愣了愣，她道：“我弟弟？浩哥兒才多大，怎么可能去賭樹？”一頓，阿殷這才想起自己還有個常年在外經(jīng)商的弟弟殷明朗，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會歸家，這幾年也不知做了什么，時常沒有消息，以至于阿殷去綏州后，幾乎要忘記自己有這么一個弟弟了。

    她問：“是我大弟弟？怎么回事？你仔細(xì)說來?！?/br>
    范好核道：“朝廷并未明面禁過賭樹，也未允許過，所以眾人都是私底下悄悄進(jìn)行。近來有人在百越那邊賭樹，裝作商人運(yùn)來永平，恰好遇上朝廷今早新頒下的禁令，便成了第一個殺雞儆猴的，而大姑娘您的弟弟正好在其中，”范好核輕咳一聲，道：“如今被關(guān)押在牢獄里。”

    見范好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阿殷道：“有話便說?！?/br>
    范好核說道：“據(jù)我所查，大姑娘您的弟弟似乎不止賭樹這一樁事，這一回不僅僅是運(yùn)來永平販賣，而是開了個小型賭場聚賭，所以才正好撞上朝廷這道禁令。”

    阿殷瞠目結(jié)舌。

    賭樹朝廷確實(shí)以前沒有禁令，可聚賭卻是犯法的。

    范好核又說：“之前曾經(jīng)因?yàn)榍穫M(jìn)過百越的牢獄，統(tǒng)共三次，約摸一年半的時間，后來安分了半年直到今日。”

    阿殷只覺頭疼，以前尚在恭城時，父親便好賭得很，萬萬沒想到“長江后浪推前浪”，她這大弟弟常年不歸家竟是因?yàn)檫M(jìn)牢里了，可還年年裝作在外做生意掙了銀錢往家里送禮，原來都只是假象。

    范好核問：“大姑娘打算怎么辦？要把人撈出來嗎？”

    阿殷冷道：“撈什么，先晾他一段時日，橫豎死不了。”待了一年半的牢獄都沒讓他醒過來，這一回不來次狠的，他又怎能記住教訓(xùn)？

    范好核當(dāng)即明白了阿殷話里的意思。

    人是要救的，但得讓他吃點(diǎn)苦頭。

    他道：“我明白了?！?/br>
    .

    五日后的晌午時分，阿殷剛在清輝樓授完課，正打算歇一會時，范好核匆匆地來了。打從來了永平后，阿殷便很少在范好核的面上見到這么慌張的情緒，她神色微凝，問：“發(fā)生何事了？”

    范好核說道：“大姑娘，大事不好了?！彼杆俚氐溃骸澳改竵砹擞榔?，如今正跪在我們的宅邸面前，求大姑娘您救殷明朗。我知道后立馬讓人請兩老進(jìn)去，可兩老固執(zhí)之極，非得跪在府邸前，說是見不到大姑娘您就不起來?，F(xiàn)在周圍看熱鬧的人太多，兩老逮著一個人就開始說自己的苦楚，將……大姑娘您說得十分……不堪?！?/br>
    爹娘在外頭痛訴自己的女兒，在這個孝字當(dāng)頭的時代里于阿殷而言顯然是件極其毀名聲的事情。

    阿殷冷靜地道：“立馬備車回去，你留在清輝樓里?！?/br>
    范好核應(yīng)了聲。

    一頓，阿殷又道：“再讓人去查查，我爹娘究竟何時出發(fā)來永平的。明朗出事不過五天，恭城到永平，以我爹娘的年紀(jì)起碼要兩個月，我娘又沒帶上浩哥兒，顯然是有備而來，盡快查出這兩個月里有什么人在恭城與我爹娘接觸過?！闭f到這里，阿殷又敏感地嗅到一事：“明朗聚賭之事也查查，我不信明朗在牢獄里待了三回，第四次居然敢來永平聚賭了！”

    范好核又應(yīng)了聲。

    阿殷這才快步上車。

    回到宅邸前，果不其然，一群人圍著看熱鬧，宅邸里的隨從三兩成群分批勸說，分批擋住看熱鬧的人，這才不至于引起sao亂。

    阿殷疾步上前。

    不等殷修文與秦氏嚎哭，阿殷已經(jīng)先一步開口：“想救人立馬跟我進(jìn)去?！?/br>
    殷修文道：“你先救了朗哥兒！我沒見到朗哥兒，就一輩子跪在這里?！鼻厥系椭^，囁嚅囁嚅地道：“阿殷，你救救你弟弟吧?！?/br>
    此時的阿殷早已非彼時的阿殷，她沒有因?yàn)閮衫系墓虉?zhí)而著急。

    她露出溫柔的笑容，喊道：“爹，娘?！?/br>
    隨后，慢慢跪在兩老中間，用極低的聲音道：“爹娘跪在這里時，可有考慮過女兒的名聲？我知道沒有，名聲已毀，我也不在乎再毀得更徹底。殷明朗是在牢里，爹娘可信再跪在這兒，女兒有一千種的法子讓朗哥兒今生都出不了牢獄？”

    她明明這么溫柔地笑著，可眼底卻是冰冷之極的寒意，令殷修文兩老不由打了個寒顫。

    阿殷道：“爹，娘，我數(shù)到三，你們?nèi)舨辉父一馗?，我只好拿弟弟出氣了，牢里又黑又臟，不小心丟了條胳膊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br>
    殷修文立馬爬了起來，秦氏亦跟著站起。

    有侍婢前來扶阿殷，被阿殷擺手拒絕了，她自己一個人站了起來，側(cè)過身，道：“爹娘，請?！?/br>
    第133章

    亭臺樓閣如畫，飛檐翹角似要凌空而起，為蒼穹添上濃厚的墨色。殷修文看得瞠目結(jié)舌，外頭看起來與一般宅邸沒什么區(qū)別，沒想到一進(jìn)來竟如此雕梁畫棟。

    殷修文登時心里不平衡了，女兒在永平住好房子，怎么他就非得窩在恭城那樣的破地方？此時此刻的殷修文早已忘記當(dāng)初被女兒管制束縛的不滿了，他甚至在見到這樣的好房子時，已經(jīng)開始盤算要把還留在恭城的浩哥兒以及二房三房一起接過來，從此寶馬香車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秦氏尚未從女兒的變化回過神來，加之又見到府邸內(nèi)的富貴，腦子暈暈乎乎地跟在殷修文后面。

    穿山游廊一過，阿殷方停下腳步，臉上堆了笑，道：“爹，娘，你們先住這兒，我讓虎眼和虎拳侍候你們，有事和他們說便行了?！?/br>
    態(tài)度與之前在府邸外截然不同。

    殷修文如今已經(jīng)搞不清女兒的想法了，只知孝字當(dāng)頭，她再有能耐也跨不了這道坎。不過如今兒子還等著女兒救，殷修文態(tài)度也稍有軟化，道：“你可不能讓你弟弟吃苦了，瞧瞧你過什么日子，你弟弟現(xiàn)在過什么日子，早點(diǎn)把朗哥兒接出來才是正事。”

    秦氏也一直惦記著兒子，但對方才女兒的態(tài)度心有余悸，聲音低低的，說：“阿殷，今日是爹娘考慮不周，沒想到這茬，我明日就出去給大家說明，一定不會毀了你的名聲?！鼻厥闲睦锏降走€是掛念這個女兒的，只是習(xí)慣了從夫從子，朗哥兒是她的長子，殷修文一說，她便什么主意都沒了，直到女兒一語道出，她才驀然醒悟。

    阿殷扯唇道：“是么？”

    秦氏眼眶紅了：“阿殷，娘一直念著你，又怎么會害你？”

    殷修文面有不悅，道：“天下無不是父母，你娘都這么低聲下氣了，你還真想你娘給你磕頭認(rèn)錯？你……”話還未說完，便被秦氏打斷，道：“好了，少說女兒，你不是乏了么？趕緊去休息?！?/br>
    殷修文還想說什么，直接被秦氏推著往里走。

    殷修文有幾分惱怒，這秦氏一來永平仗著有女兒撐腰，調(diào)教了一兩年的溫順性子又消失了。思及此，殷修文倒是有些想念在恭城的日子。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不過一瞧見這雕梁畫棟的宅邸，殷修文又舍不得了，只好罵罵咧咧地進(jìn)了去。

    .

    殷修文與秦氏來了，姜璇少不得去拜見。因著殷明朗尚在牢獄的緣故，殷修文見著姜璇現(xiàn)在的日子，不由遷怒于她，自然沒什么好臉色，最后還是秦氏打了圓場。

    姜璇出來的時候，滿心替自家jiejie不值得，可左思右想，攤上一對這樣的父母，這輩子也只有認(rèn)了，揩揩眼角，去了阿殷的院子里。

    姜璇問：“jiejie要把大郎撈出來嗎？”

    阿殷擱下手里的核雕，說道：“不著急，再晾上一段時日?！?/br>
    姜璇一想起宅邸里的殷修文與秦氏，不由心酸得很，說：“jiejie別傷心，jiejie還有阿璇呢?！卑⒁笮α诵Γ溃骸吧祄eimei，你見我哪里像是傷心的模樣？”她無比直白地道：“人呀，最重要的是要想開，爹娘如此，我們不是早已知曉了嗎？早在爹娘要拿我換取浩哥兒的前程時，我就已經(jīng)不在乎這些了。你也不必傷心，爹娘在的這段時日多留在你的院落里，少出來，過段時日他們便會離開了?！?/br>
    姜璇聞言，愣了愣，道：“老爺似是打定了主意要留在永平了，今個兒還和我說打算把浩哥兒還有二房三房都接過來。”

    阿殷說：“父親會想離開的。”

    姜璇眨眨眼，登時安心下來，jiejie這般模樣定是胸有成竹，遂也不再多問，又暗地里盼著兩老趕緊離開，省得讓jiejie心里難受。

    .

    次日一早，阿殷用早飯的時候，殷修文帶著秦氏過來了。殷修文一坐下，便追問：“朗哥兒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解決？”

    阿殷招呼下人添多兩份碗筷，才慢條斯理地道：“弟弟當(dāng)眾聚賭，見者眾多，得費(fèi)些時日才能疏通關(guān)系?！?/br>
    姜璇在一旁默默地吃飯。

    阿殷又說：“爹娘可是打算不回恭城了？”

    殷修文道：“回什么？你在永平安家了，我們當(dāng)然也要在這里。”似是怕女兒反對，他強(qiáng)調(diào)道：“我是你爹，生你養(yǎng)你幾十年。”

    阿殷笑說：“爹生我養(yǎng)我?guī)资?，自然是該享福了，我這便喚人打掃二姨娘和三姨娘的院落，浩哥兒學(xué)堂的事情也吩咐了范好核去準(zhǔn)備。我一個人在永平也頗為寂寞，有爹娘和幾位姨娘陪著，遲些還有幾位弟弟在，宅邸也不至于如此冷清。”

    說著，忽然重嘆一聲，道：“不過永平遍地是大官，出門在外容易得罪人，我再有能耐，也只是個核雕技者，且前陣子還……”話音猛然一收，她一副說錯話的模樣，驚慌失措地喝了口茶，才說道：“總之父親在外萬事小心。”

    殷修文不以為然。

    “我還能在永平這兒掀起什么風(fēng)浪來不成？”

    阿殷道：“父親說得是?！?/br>
    .

    殷修文有了女兒的保證后，便沒那么擔(dān)心兒子的安危了，想著要不了幾天便能見到兒子了。秦氏倒是問了阿殷能不能去探望朗哥兒，阿殷也說得等著。

    永平遍地繁華，殷修文心癢難耐，沒過多久便驅(qū)使虎眼虎拳兩人馭車出門，還問阿殷拿了銀錢。

    阿殷給得很是大方。

    殷修文坐上華車，登時有種過上了大老爺生活的感覺，他在車?yán)锖埃骸盎⒀刍⑷?，去永平最好的酒肆！”外頭的虎眼虎拳沒有應(yīng)聲，不過馬車卻動了起來。殷修文冷哼一聲，心里道：兩個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等他長子出來了，讓女兒在永平捐個官，他成了官老爺父親后再看看怎么整治他們。

    馬車一顛一顛的，殷修文也不知顛了多久，終于顛得不耐煩的時候，他掀開車簾。這一望，不由呆了。周圍早已無了繁華的喧囂，只剩一片荒涼。

    殷修文喊道：“虎眼，虎拳?！?/br>
    然而回答殷修文的只有一聲悶哼。

    他推開車門一看，虎眼虎拳不知何時已被人踩到地上，那么壯碩的身子如同一灘爛泥毫無用武之地。一把鋒利的刀刃橫上了殷修文的脖頸，刀刃的主人長了張刀疤臉，看起來格外猙獰。

    他陰森森地一笑：“你是殷氏的父親？”

    殷修文道：“我就是，你是什么人？”

    那人又是陰森森地一笑：“你的好女兒可是好本事啊，與我們東哥搶生意，守了這么多天，總算逮到空子了?！闭f著，給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其中一人放開虎眼。刀疤男人又道：“回去告訴你們東家，想要自己的父親就拿錢來贖，再給我們東哥磕上幾個響頭，不然等著給她父親上墳吧?！?/br>
    虎眼一離開，刀疤男人耍著刀子，好幾回險些戳上殷修文的眼。

    殷修文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早已嚇得面色慘白，哆嗦著：“別……別殺我?！?/br>
    刀疤男人道：“不殺你，只不過你女兒欺人太甚，不在你身上討點(diǎn)什么，我們東哥的氣順不了。”說著，招呼兄弟們蜂擁而上。

    等殷修文安全回到宅邸時，臉已經(jīng)腫成豬頭，眼睛只能瞇開一條細(xì)縫，耳邊只能聽到阿殷冷靜的聲音，道：“趕緊找郎中來，金銀坊的閔東簡直無法無天了，居然敢動手！我這幾個響頭不能白磕了，這種人就得以暴制暴，報官治不了他！范好核清點(diǎn)人手，我得親自過去一趟。娘，你好好照顧父親……”

    后面說了什么，殷修文已經(jīng)聽不進(jìn)去了。

    他昏昏欲睡。

    等殷修文醒來時，周圍一片黑暗，他剛動了動，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動彈不得。屋外驀然響起腳步聲，只聽有人喊道：“安爺，殷氏的父親醒來了。聽說殷氏為了她父親給閔東磕了幾個響頭，想來是極其在意自己父親的，趁殷氏帶人去與閔東算賬的時候，我們來了個漁翁之利。閔東真是個傻子，就只懂得要幾個響頭，我們這回拿他父親一半清輝樓，你說殷氏會答應(yīng)嗎？”

    安爺輕笑一聲：“不答應(yīng)也無妨，那殷氏不是親戚挺多的嗎？聽說還有幾個弟弟，這次換一半清輝樓，下次抓她弟弟來換另一半。她在永平這一年混得風(fēng)生水起，得罪的人不止一打，我們動不了她，她家人難不成還動不了？他父親多大了？”

    “回安爺?shù)脑?，看起來約摸有四五十了吧?！?/br>
    “手也用了這么多年了，是該歇一歇了，殷氏要是不答應(yīng)便卸了他的手吧。”

    屋里的殷修文恐慌之極，怎么想也沒想到女兒仇家這么多。電光火石間，忽然想起女兒用早飯時欲言又止的模樣，再想想她突然轉(zhuǎn)變的態(tài)度，登時明白過來，哪里是真心想讓他頤養(yǎng)天年，分明是拿他來當(dāng)箭靶子！

    第13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