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大人!” 一小廝匆匆進屋,向坐臥在榻上飲酒的金升稟報:“外頭有位姑娘,自稱是來自綏州上官家,喚作殷氏,給大人遞了帖子,說是要向大人證明核雕之妙!” “啪”的一聲,酒壺直接摔在地上。 金升冷笑,說:“好大的狗膽!” 小廝對于自家大人的動怒早已習(xí)慣,點頭附和道:“確實膽大包天,大人可要回絕?”小廝聽得上官家的名頭,才進來稟報的。若是換了其他核雕技者,他必是直接攆走了。 思及此,小廝又覺得有些可惜。 門口外的那位姑娘生得真是好看,眉眼彎彎的,說不出的溫婉寧靜,起初還以為是哪家的貴女來伸冤了,沒想到一開口竟如此狂妄。 永平里誰人不知他家大人對一切與核雕相關(guān)的人和事都極度厭惡。 他相信,只要可以!他家大人手里有把刀的話,絕對能殺盡天下核雕技者! 金升道:“既然送上門來便讓她知道何為找死二字!上官家……”他眉目極冷,說道:“便是有上官家這等禍害,皇帝才會玩物喪志!敢送上門來,本官便殺雞儆猴!” 小廝默默地替外頭的殷氏遺憾了一瞬,捏了帖子便往外走。 剛走沒幾步,后頭的金升忽道:“且慢。” 小廝轉(zhuǎn)身,問:“小人在,大人請吩咐?!?/br> 金升坐了起來,眉頭已然緊擰,不過冷意卻少了一絲,他道:“帖子給我,你方才說來找死的核雕技者姓什么?” 小廝遞上帖子,回道:“姓殷。” 金升略一頷首,小廝才去外頭把阿殷帶了進來。小廝瞧著阿殷貌美,不由生了憐香惜玉的心情,好言好語地勸道:“殷姑娘,我勸你等會還是跟我們家大人認(rèn)個錯吧。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大人格外厭惡核雕,平日里聽到個‘核’字也要動怒?!?/br> 阿殷微微一笑,道:“多謝小郎告知。” 小廝見她這般模樣,便也不再出聲,心想著這姑娘長得好看,可腦子里有坑啊!非得一頭撞南墻!他拉不出來,只好作罷,腳步一頓,道:“殷姑娘,到了?!?/br> 他推開門,向自家大人稟報:“大人,殷姑娘帶來了。” 阿殷微微欠身行禮,說道:“金大人萬福?!苯又汩_門見山地道:“不知金大人可否方便去阿殷宅邸一趟,阿殷欲向大人展示核雕之妙。” 小廝暗中搖頭,這姑娘不僅腦袋有坑,坑里還有水!他家大人是什么人?那么厭惡核雕,又怎么可能跟她去勞什子宅邸。可別一把火把核雕都燒了! “可以?!?/br> ……什么? 小廝驚呆了。 第108章 阿殷的宅邸門前,鬧事的人此時此刻早已沒了最初囂張的氣焰,原先湊熱鬧的人群也退到一旁,先前要有多大聲現(xiàn)在就要有多安靜。人群外,正站著一人,正是當(dāng)今西京兆尹馬覽。 他身后則是若干官兵,穿著巡邏的鎧甲,配著鋒利的長劍,如鐵壁銅墻那般矗立在眾人眼前。 所有核雕技者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地上有兩個人,一個是方才喊得最大聲的核雕技者,另外一個則是殷氏宅邸的仆役,兩人在地上扭成一團,姿勢分外滑稽,已然有頭破血流之勢。此時見著了官兵,那個核雕技者也不曾畏懼,仿佛身后有什么倚仗似的,還硬打了仆役一拳。 撞擊聲一響,一顆帶血的牙齒飄向半空。 仆役噴了口血,暈倒在地上。 核雕技者推開仆役,徑自站起,拍拍衣袖,向馬覽稟報:“大人,是他……”臟水還沒潑完,他面前的馬覽橫眉冷對,一聲令下:“鬧事者,依大興律法處置。來人,將暈倒的抬去醫(yī)館,依受傷程度定鬧事者責(zé)罰?!?/br> 核雕技者還未反應(yīng)過來,以為馬覽站在他這邊,上頭可是說了一切有靠山,不必驚慌。而他這座靠山還有點大,所以才這般有恃無恐。然而萬萬沒想到,蜂擁而上的官兵卻是押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說地帶走。 核雕技者有點懵,道:“你……你們是不是抓錯人了……” 官兵道:“當(dāng)眾鬧事的人除了你還有誰?這么多雙眼睛看著,想少受點責(zé)罰便盼著被你打傷的人傷勢不重吧!” 事情的發(fā)展與核雕技者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他拼命地?fù)u頭,道:“不,我……我是……”他想報上靠山的名頭,可這兒到底人多,話到了嘴邊又吞了下去。馬覽給官兵一個眼色,官兵立馬用劍鞘捅了他一下,惡狠狠地道:“你什么?有話快說?!?/br> 他不敢說,可此時官兵又暗地里捅了他一下,他硬生生地受了,疼得五臟六腑都像是快裂開來一樣。他終于受不住,啞著聲音道:“草民有事向大人稟報!” 馬覽漫不經(jīng)心地睨著他,也沒讓官兵松手,道:“說?!?/br> 核雕技者看看周遭,問:“大人能否過來一點?” 馬覽盯著他,鹿皮黑靴一邁,到核雕技者身前,還微微俯下身子。核雕技者心中一喜,壓低聲音道:“大人,您可認(rèn)得月茗縣主?” 話語很是意味深長。 按理而言,此話一出,想必這位大人就能懂的。然而,不過須臾,核雕技者被重重地扇了一巴掌,馬覽朗聲道:“膽大包天!居然敢污蔑月茗縣主!污蔑皇親國戚!來人!把他帶回去,聽候發(fā)落!” 核雕技者徹底懵了。 ……事情不是這樣發(fā)展才對的! 他張嘴道:“真的是月茗縣指使我!還給了我錢財!大人明察??!” 他慌慌張張地又道:“不信的話,我這里還有月茗縣主給我的訂金!” 馬覽道:“堵住他的嘴,回去審查!” “是!” 馬覽轉(zhuǎn)過身,緩緩地在所有核雕技者身上掃一眼,眾人膽戰(zhàn)心驚,紛紛縮了縮脖子。馬覽又朗聲教訓(xùn)了眾人一番,這才準(zhǔn)備收工離去,心底也暗中松了口氣。 這邊的宅邸是他西京兆尹管轄范圍之內(nèi),這邊聚眾鬧事,人沒來報官他早已察覺。他早已收到風(fēng)聲,說是月茗縣主盯上了這一塊,本來是打算睜只眼閉只眼的,月茗縣主那邊確實不好得罪。 然而,穆陽侯遣人過來了,說是張御史最近盯上他了。 馬覽當(dāng)時真真嚇得喝茶的杯子都握不穩(wěn)。 張御史張?zhí)K,手里不知抓了多少貪官,繳了多少錢財上國庫。永平里大多官員見著他就趕緊調(diào)頭,免得被他從衣食住行里找到貪污的蛛絲馬跡。 這年頭當(dāng)官的哪有不收禮的。 馬覽自認(rèn)還算清白,可仔細(xì)一想,也不能說是徹底清白,要是被張御史捅出來了,一個奏折遞到永盛帝面前,他的升遷之日更是遙遙無期! 本來還猶豫睜只眼閉只眼的,穆陽侯這會傳了話,馬覽是毫無顧忌地來秉公處理了! 方才可是那核雕技者自己非得大聲說出來的,在場幾十個人聽著,也見著了他的態(tài)度,月茗縣主也怪不到他頭上來。馬覽正要離開,忽然有馬車駛來。 他定睛一望,登時就咽了口唾沫。 乖乖的,他今日可不是這么倒霉吧?沒遇著張御史,遇到了金升?眼珠子一轉(zhuǎn),才想起身后是一群核雕技者,馬覽心里叫苦,要是金升和核雕技者們起了沖突,他這邊可不好解決!誰人不知金升有條三寸不爛之舌!長篇大論能說得人毫無反駁的余地! 馬覽腦袋里亂哄哄的。 也是此時,馬車在門口停了下來。 馬覽心里呼天搶地! 又有一輛馬車?yán)@了過來,馬覽這才發(fā)現(xiàn)有著大理寺卿家標(biāo)志的馬車后面還有一輛樸素的馬車,那輛馬車的馭夫跳下來,宅邸的大門漸開。 緊接著馬覽見到大理寺卿家的馬車掀開了半道簾子,露出金升的半個腦袋。 金升與他打了招呼。 馬覽回過神,說:“金大人,好巧好巧,今日不用當(dāng)值吧?” 金升淡淡地說:“馬大人也巧,在這里辦公?我今日有事不便下車,改日再登門拜訪。”車簾一放開,馬車直接進了宅邸里。 馬覽目瞪口呆地看著。 此時,不僅僅是馬覽懵了,馬覽身后的若干核雕技者也懵了。西京兆尹口中的金大人,別人可能不知道,可在他們核雕技者的圈子里絕對是如雷貫耳! 眼下見到一個極其厭惡核雕的大人進了殷氏的宅邸,眾人你望我我望你的,好一會才有人道:“……殷氏什么人呀,居然能請到金大人……” “好生厲害!” …… 馬覽聞言,忽地想起今日穆陽侯遣人來傳的話,話只得一句,意思也很明顯。起初馬覽還以為穆陽侯是來提醒他的,可如今看來,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 . “大人這邊請?!?/br> 下了馬車,阿殷主動帶路,范好核則跟在阿殷身后。金升略一頷首,與阿殷一道走入正廳。阿殷又道:“大人請上座?!?/br> 她說著,又低聲吩咐了范好核幾句。 范好核應(yīng)聲離開。 金升看著她,慢吞吞地道:“你想如何向本官展示核雕之妙?”說起核雕兩字,金升頗有不屑之意。阿殷倒也不著急,而是也坐了下來,道:“我聽聞大人嗜酒,特地讓人給大人備了上等好酒?!?/br> 金升直白地道:“想用酒來賄賂我的人,你不是第一個。” 阿殷笑說:“大人說笑了,這怎么能說是賄賂?只是恰逢阿殷得了美酒,想獻給大人而已。大人嗜酒,阿殷嗜好核雕,各不耽誤,不是嗎?” 話音落時,范好核進了來,手里多了兩大壇酒,裝在烏黑的酒壇子里,封得老緊,半點酒味也聞不到。 阿殷手微抬。 范好核掀了酒蓋,登時有撲鼻酒香席卷而來。 金升面色有所動容。 阿殷笑吟吟地道:“此酒喚作九江,入口醇滑綿甜,回味甘爽,乃百越名酒?!?/br> 金升瞇了眼,道:“你功夫倒是做得挺足,知道本官喜好九江酒的人,你是第一個。”阿殷說:“只是猜測爾,大人在百越不到一年便已有此成效,想來是費足了心思,但凡傾盡全力去做之事,又怎會不心有眷戀?所以才斗膽給大人獻上百越名酒?!?/br> 她能知道此事,也是多得子燁。 子燁從百越回來后,他們聊過不少事情,其中子燁便提過這位金大人,說是有一回在酒肆里碰見了,金大人叫了五壇九江,喝得酩酊大醉,好不暢快! 子燁見狀,后來捎了十壇九江酒回來。 她來永平時,子燁送了她兩壇。 沒想到誤打誤撞的在今日派上了用場。 “好核,給大人斟酒?!?/br> 碗口大的一汪瑩白,蕩出百越的味道。金升沒忍住,抬碗仰脖,一飲而盡。末了,一擦嘴角,贊道:“好酒!還是那個味道!永平的酒沒百越的地道!” 碗一擱,范好核無需阿殷示意,又斟滿。 阿殷打開木箱子,取出自己的雕核器具,說:“大人且飲酒,我且雕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