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花燈呢？”

    上官仕信問阿殷。

    阿殷微微一愣，問：“什么花燈？”

    上官仕信道：“我聽江滿說，你這幾天在屋里做花燈?！苯瓭M回來稟報(bào)時(shí)，那天上官仕信正在雕核。當(dāng)時(shí)他愣了下，隨即狂喜。阿殷做花燈，做花燈的含義是什么，想來阿殷也聽周圍的人說了。她親自做一盞花燈，又答應(yīng)與他同游綏州，這是不是說明她心里也是有點(diǎn)意思？

    上官仕信倒不敢想多，生怕只是自己的一場夢(mèng)，只喚了江滿日日過去注意阿殷花燈做的情況。

    兩日后，江滿說阿殷做了一盞荷花花燈，上官仕信便開始滿心期待。江滿極其機(jī)靈，為了讓自家少東家與殷姑娘獨(dú)處，還未出門便想了個(gè)法子將姜璇帶走了。

    阿殷本是有些不明的，現(xiàn)在聽上官仕信一說，便笑道：“那是給阿璇做的花燈?！?/br>
    “……原來如此?！?/br>
    阿殷是頭一回夜游綏州，以前在恭城時(shí)，日日宵禁，入了夜，街道上基本便是空無一人，如今難得熱鬧，她左顧右盼，只覺處處有趣，走馬觀花的，看不過來。

    “那邊好熱鬧，子燁，我們過去看看?！?/br>
    上官仕信自然說好，與阿殷一道走了過去。

    原是一處核雕攤檔，上面擺了一模一樣的半成品核雕，底下刻著各式各樣的七夕佳句，如兩情若是久長時(shí)，又豈在朝朝暮暮之類。

    攤主握著錐刀，正在核雕上刻字。

    不過短短片刻，攤主便將刻好的核雕遞給了一位姑娘。那姑娘兩頰浮起紅云，捧著核雕愛不釋手的，她身后的侍婢給了三十文錢，主仆倆有說有笑地離開了。

    隨即又有一位郎君手里拿著七十七文錢，道：“我要雕人的，要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的詩?！?/br>
    “好嘞！”攤主收了錢，爽快地應(yīng)了，取出銼刀，邊磨平表皮，邊仔細(xì)打量那位郎君。不一會(huì)，那位攤主便低了頭，迅速在半成品核雕上雕刻，也無需圖紙，直接下刀。

    阿殷看得目不轉(zhuǎn)睛，小聲與上官仕信道：“高手在民間。”

    上官仕信卻笑了聲，道：“你且看看他雕刻得如何。”

    阿殷聽上官仕信這個(gè)語氣，又好奇地問：“莫非里面有何蹊蹺？”

    上官仕信道：“七夕時(shí)出游的人都圖個(gè)熱鬧和意頭，雕刻一個(gè)人極費(fèi)時(shí)間，那小攤商自不會(huì)費(fèi)太大的功夫。你瞧，他的攤檔里大多是刻字的，極少刻人的?！?/br>
    阿殷聞言，又仔細(xì)地瞅了瞅。

    攤主此時(shí)已經(jīng)雕刻完了眼睛，與那位郎君只得兩三分的相似，再瞅其他已經(jīng)雕刻成型的核雕，姑娘們一律是瓜子臉杏眼翹鼻小唇，男的一律是劍眉星目。

    她明白了，也笑道：“這攤主刻誰都是一個(gè)樣，買的人也就是圖個(gè)意頭?！?/br>
    過了會(huì)，攤主雕刻完了，將底部刻著“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詩句，上面雕刻著一位郎君的核雕遞給了那位買主。買主瞧了瞧，高高興興地走了。

    阿殷說：“把人雕得好看，買的人也開心，這位攤主有生意頭腦?！笨上У竦貌幌?。

    阿殷扭過頭，正想與上官仕信說話時(shí)，他人卻不見了。她微微一怔，四處張望，只見上官仕信不知何時(shí)走到了攤檔前，低聲與攤檔老板說了什么。

    攤檔老板頓時(shí)誠惶誠恐地點(diǎn)頭。

    接下來，老板讓出了自己的板凳，取出一副新的核雕器具。阿殷離得稍微有點(diǎn)遠(yuǎn)，只能聽見幾個(gè)字眼，譬如“笑納”與“慢用”。

    上官仕信接過核雕器具，取了其中一個(gè)半成品核雕，底部雕刻著八字“柔情似水，佳期如夢(mèng)”。

    圍在攤檔前的人群本是有些喧嘩，直到見到一個(gè)溫文儒雅的郎君前去，人群里的聲音頓時(shí)安靜了不少。直到上官仕信手中銼刀一起，本是還有些聲音的人群登時(shí)半點(diǎn)聲音也聽不見。

    所有人都屏息望著上官仕信。

    那般溫文儒雅的郎君，抬起銼刀時(shí)，手里的核雕像是活了過來一樣。

    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還有頭頂?shù)陌l(fā)髻，松松垮垮地挽著，斜插一根芍藥花簪，襯得核雕上的女子眉目如畫，溫柔似水。

    就連裙裾上的褶皺也雕刻那么精細(xì)，仿佛郎君心里早已有一位織女，雖每年七月七得以相逢，但一顰一笑早已刻畫在郎君的骨子里，那般清晰，那般生動(dòng)。

    忽然間，安安靜靜的人群里不知誰喊了聲。

    “是這個(gè)姑娘！對(duì)，就是核雕上的姑娘！”

    一聲落下，無數(shù)目光齊刷刷地落在阿殷身上。那些人看著阿殷，頻頻點(diǎn)頭，只道：“像！真像！這位郎君好手藝！”

    也是此時(shí)，上官仕信站起，緩緩走向阿殷。

    不少人自動(dòng)讓開一條寬敞的路。

    上官仕信展開掌心，含了笑，道：“贈(zèng)佳人核雕?！?/br>
    掌心的佳人如花似玉，眼前的佳人更是沉魚落雁，一時(shí)間讓周圍觀看的姑娘羨慕不已。甚至有人說了句：“郎才女貌，天生一對(duì)?！?/br>
    阿殷的兩頰火辣辣地?zé)似饋恚肷尾疟锍鲆痪洌骸邦^……頭一回看子燁雕核，受……受益良多?！?/br>
    上官仕信察覺到她的不自在，加之周圍的人目光灼灼，他五指一收，只道：“那邊的人少，我們過去?！闭f著，先行了一步，穿過了層層人群。

    阿殷也跟在上官仕信身后。

    夜色越濃，街上的人便越多，阿殷臉上跟火燒似的，又有些心不在焉，被來往的人群撞了下，腳步一個(gè)踉蹌。就在此時(shí)，掌心里傳來一道溫?zé)帷?/br>
    她抬眼一望，上官仕信不知何時(shí)停了下來，抓著她的手，溫聲道：“這里人多，我?guī)闳ヒ粋€(gè)人少的地方?！?/br>
    一路上，她只覺上官仕信的手越來越燙，到了后頭，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汗，黏糊糊的。

    終于，上官仕信松開她的手。

    她看著他，心情沒由來的有點(diǎn)忐忑不安。

    他遞出一方帕子，道：“擦擦手，天氣熱出汗多?！彼@么解釋著，聲音也很溫和，可仔細(xì)一聽，卻能聽出一絲局促和緊張。

    阿殷接過帕子，擦了手。

    他又道：“方才情急，才……才抓了你的手。阿殷，子燁并非有意冒犯你。”見她仍然懵懵懂懂的模樣，他又輕聲說：“我是第一回過七夕的節(jié)日，平日里要么在宅邸里雕核，要么在與人斗核。以前不覺七夕與平常日子有何不同，可今日方知，是不一樣的?！?/br>
    他伸出手，掌心是他先前雕刻的核雕。

    今夜月光皎潔，樹叢上掛滿了花燈，映照在核雕上，剛剛打磨過的核雕有一層柔和的光澤，如同她的烏發(fā)那般，柔軟亮麗，看得他滿心柔軟和歡喜，仿佛怎么瞧都瞧不夠。

    原以為世間只有核雕才能讓他惦記在心底，直到遇上她。

    她聰慧沉靜，溫柔美好，有一雙堪比星辰的雙眼，雕核時(shí)熠熠生輝，能讓天地間黯然失色，就這般悄無聲息地爬到他的心尖上。

    “我年有二十五，嗜好核雕與你。”

    “阿殷，子燁想娶你為妻?！?/br>
    阿殷有點(diǎn)兒懵，二十年來，頭一回有人這么真誠地向她求親。

    有人說，他的嗜好只有核雕和她。

    “我……”她一時(shí)半會(huì)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上官仕信的掌心又開始冒汗，他說：“子燁明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阿殷愿意，子燁即日前往恭城向令親提親。你慢慢想，不用著急，想好了再告訴子燁?！?/br>
    說著，把核雕塞到了阿殷的手里。

    第58章

    阿殷正想著要如何回答上官仕信時(shí)，姜璇與江滿過來了。姜璇氣喘吁吁地說：“總算找到j(luò)iejie了，綏州人真多呢?！币活D，她奇怪地道：“怎地jiejie與少東家都臉紅了？莫不是中了暑氣？”

    阿殷輕咳一聲，說：“你去哪兒了？”

    姜璇嗔了江滿一眼，道：“江大哥說帶我去看花燈呢，說綏江上游的花燈最好看?？山袢战椫莶恢獊砹四睦锏馁F人，把整個(gè)上游都包下了，只能遙遙地看了幾眼。”

    阿殷沒有在意，道：“怎么花燈還在手里？”

    姜璇說：“我等著和jiejie一起放花燈呢?！?/br>
    聽到此話，阿殷看了江滿一眼，登時(shí)明白之前是自己誤會(huì)了。哪里是江滿對(duì)阿璇有意思？明明是子燁！思及此，阿殷又覺臉熱，說：“走吧，我與你去放花燈?！?/br>
    說著，與上官仕信點(diǎn)點(diǎn)頭，很快便拉著姜璇淹沒在人群里。

    江滿問：“少東家不跟著去？”

    上官仕信搖搖頭：“她需要時(shí)間，我此時(shí)若跟著過去，怕是會(huì)讓她局促?！甭牭酱嗽挘瓭M頓時(shí)樂了，道：“少東家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此時(shí)，上官仕信忽道：“可有打聽是哪里的貴人？”

    江滿道：“守衛(wèi)極其森嚴(yán)，約摸是永平那邊的?！?/br>
    聽到永平二字，上官仕信說：“遣人去永平打聽穆陽侯的行蹤?！?/br>
    江滿一聽，怔了下，少東家極少主動(dòng)去打聽人或事，殷姑娘是第一個(gè)，如今的穆陽侯是第二個(gè)。打聽殷姑娘尚能解釋，如今為何要打聽穆陽侯？

    江滿問出疑惑。

    上官仕信搖搖首，只道：“你打聽便是，但愿只是我的錯(cuò)覺?！?/br>
    .

    另一邊，阿殷與姜璇走向綏江。

    夜色漸深，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也少了許多。

    綏江的花燈一路往下飄，火光盈盈，照亮了大半個(gè)江面。兩人沿著江邊漸行漸遠(yuǎn)，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走到江邊上游。然而并沒有見到先前江滿所說的守衛(wèi)。兩人也并未在意，繼續(xù)往前走。

    “jiejie，少東家可是與你說了什么？”

    阿殷問：“怎么這么說？”

    姜璇只道：“我先前便覺得有些不對(duì)勁，江大哥待我們這么好，許多事情沒少東家首肯，他定也不能做主。直到今日，江大哥找我，我才意識(shí)到是少東家的意思。后來仔細(xì)一想，少東家待人溫和，可待jiejie卻是真正的溫柔，與待其他人是不一樣的。今日正好又是七夕……”

    她看著阿殷，問：“jiejie喜歡少東家么？”

    自家meimei如此敏銳，阿殷不由笑道：“你看出來了怎么不與我說？”若是早些知道了，今天面對(duì)子燁的那番話也不至于不知所措。

    姜璇一手提著花燈，一手挽著阿殷的臂膀，笑吟吟地道：“我看出來了也無用啊，jiejie若不喜歡少東家，少東家對(duì)jiejie癡心一片也只不過是妄想罷了。jiejie那么好，少東家會(huì)喜歡jiejie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槊?？?/br>
    她歪著腦袋，又道：“jiejie，其實(shí)我覺得少東家很不錯(cuò)呢，不僅僅精通核雕，而且還溫文儒雅，最重要的是待jiejie上心。如今jiejie在上官家又拜了元公為師，待入了核學(xué)，成為十八位核雕技者之一，整個(gè)上官家又有誰敢對(duì)jiejie說三道四？且jiejie有精湛的核雕技藝，在其他門第里是不足為外人道也，可在上官家卻能成為jiejie最大的靠山。又有誰敢說jiejie配不上上官家？”

    打從謝家小郎當(dāng)了那負(fù)心人后，姜璇每每看到不錯(cuò)的郎君，都會(huì)暗自揣摩一番，從里到外，仔仔細(xì)細(xì)地考慮個(gè)遍?？戳四敲淳?，也唯有上官家的這位少東家與她家jiejie最為相配。

    阿殷的臉微紅，倒也沒瞞姜璇，將今日上官仕信所說的話與姜璇說了。

    姜璇先是瞪大了一雙眼睛，隨后高興極了，道：“少東家與jiejie相配，當(dāng)阿璇的姐夫也是極好的，”似是想到什么，她扁扁嘴，說：“比穆陽侯好多了。穆陽侯雖有權(quán)有勢，但門第太高，jiejie嫁過去多辛苦呀?！?/br>
    姜璇說的理由，阿殷也知道，也想過。

    姜璇又道：“jiejie被少東家求親時(shí)，心里高興么？”

    阿殷輕咳一聲，道：“頭一回被人這般真誠地求情，是有點(diǎn)高興?！?/br>
    可高興之余，又有點(diǎn)小難過。與其說她從未往男女之情那方面想，倒不如說她不敢往那方面想。子燁太好了，好到讓她覺得能配得上他的姑娘，一定是個(gè)溫柔可人，又懂得核雕，還能與他暢談天地，且還是個(gè)清清白白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