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殷看了又看，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夠似的，將彌勒佛從上到下，從左到右，仔仔細(xì)細(xì)地收入眼底。侍婢沒想到阿殷一看，雙足跟被釘了釘子似的，挪也不挪的。

    日頭那般毒辣，明明額上出了薄汗，可她仿若未覺，眼睛仿佛黏在了核雕上。

    終于，侍婢忍不住催促道：“殷姑娘，元公還在院落里呢?！?/br>
    阿殷如夢初醒，輕咳了一聲，又依依不舍地望了巨型彌勒佛核雕一眼，方與侍婢走向院落。

    .

    院落里很是清靜，侍婢帶著阿殷徑直走向偏閣。

    沒多久，阿殷見到了元洪。

    元洪也沒與阿殷寒暄，直截了當(dāng)?shù)氐溃骸跋氡厥诵排c你說了陸嵐一事，我也不多說了。在我們上官家，不管有多大的家世，最終仍是看真正的核雕本事。永平的閹人……”

    元貝輕咳一聲：“父親！”

    元洪瞪了兒子一眼：“這是我的院落，鄧忠聽不了！”

    元貝無奈道：“鄧公公還在綏州?！?/br>
    “他在我身邊，我一樣罵他！管東管西，手也伸得太長！再伸到我這里，老夫拿銼刀削了他的皮！”一提起鄧忠，元洪就生氣，暴跳如雷地拍桌。

    若不是鄧忠多管閑事，他現(xiàn)在早就收了徒兒！

    此時(shí)，阿殷溫聲道：“阿殷感激元公的青睞，如同元公所言，上官家只看真正的核雕本事。我相信自己的本事，不論是陸姑娘還是海姑娘，阿殷都愿意接受挑戰(zhàn)。若技不如人，阿殷自無話可說?！?/br>
    本來元洪先前還郁結(jié)得很，聽阿殷善解人意地一說，心里的氣也消得七七八八，喝了口茶后，氣徹徹底底地沒了，笑道：“你說得有理，姓陸的姑娘老夫瞧過了，是有點(diǎn)本事，不過未必及得上你。我正想與你說這事，沒想到你先說出來了。五日后，的確有個(gè)挑戰(zhàn)，你與陸嵐斗核，由上官家的五位核雕師評比?！?/br>
    元貝在一旁聽著，望向阿殷的目光多了幾分訝異。

    他爹的暴脾氣，平日里要想壓下，可沒這么容易。他當(dāng)兒子的，往往都要?jiǎng)裆虾冒胩?。而方才殷氏只說了幾句話，他爹的暴脾氣便徹底被壓下了。

    元貝不動(dòng)聲色地打量著阿殷，頓覺她整個(gè)人也如同她說話的語氣那般，溫柔如水，心中不由添了幾分好感。

    之后，元洪又與阿殷說了幾句，便讓元貝帶她去歇息。

    .

    元貝帶阿殷到了一個(gè)院落，院落不大，里面有東西兩間廂房，庭院里栽了一顆杏樹，此時(shí)正值酷夏，郁郁蔥蔥。元貝先前本是不大喜歡阿殷，總以為她是在恭城迷惑了父親，才讓父親與鄧公公作對?？山袢斩虝旱囊磺?，卻覺自己的父親眼光極好，先不論核雕水平，單單是性子，溫溫柔柔的，說話方式讓人很是舒服。若父親能有這么一位徒兒，以后自己的耳朵也能清靜不少。

    因此，元貝待阿殷很是熱情。

    “……這是你的廂房，里面還有耳房，你的meimei可以住在這里。對面的廂房住的是林師姐，是林公的女兒，也是林公的徒兒，是候選者之一。不過姑娘你放心，她雖話不多，但人挺好相處的。且平日里喜歡鉆研核雕，若非核學(xué)有事，她基本不出房門?！?/br>
    阿殷聽著，道了聲“謝”。

    元貝摸摸鼻子，笑了聲說道：“你若能當(dāng)能上我爹的徒兒，以后你便能喚我一聲師兄?！?/br>
    阿殷一聽，問：“不知郎君是哪位核雕師的徒兒？”

    “我?guī)煾甘邱R老。”

    阿殷笑道：“承郎君吉言?！?/br>
    .

    待元貝離去后，阿殷與姜璇回了廂房。

    廂房收拾得井井有條，家具物什都是嶄新的，看得出來是花了心思的。不過姜璇沒什么心思欣賞，關(guān)了門，左瞧瞧右看看的，確認(rèn)沒有人之后，才湊到阿殷耳邊說道：“jiejie，陸姑娘真是狡詐！先前假意引jiejie去拜見馬老，明知馬老有了徒兒，卻還讓jiejie去拜見，這不是成心讓jiejie受辱么？幸好jiejie沒上當(dāng)?！毕肫鹱约褐斑€覺得她人好，姜璇便覺得自己眼瞎，憤憤地道：“知人口面不知心！還裝成好人的模樣呢！呸！jiejie以后一定要小心她！這樣的姑娘多可怕啊，跟個(gè)笑面虎似的，不吭一聲就在背后插人一刀。簡直比當(dāng)初的洛三姑娘還有可怕！”

    想起洛嬌，姜璇更覺得陸嵐段數(shù)高。

    當(dāng)初洛嬌也只是刁蠻驕橫，有心事也寫在臉上，雖然害人但好歹害得明顯，容易察覺?？涩F(xiàn)在這個(gè)永平來的陸嵐心事都擱在心里，明明想要害jiejie受辱，還裝成一副崇拜的模樣！

    阿殷道：“無妨，如今我們?nèi)艘褋砹?，斷沒有退回去的路了。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br>
    比起姜璇的擔(dān)憂，阿殷此時(shí)想得更多的是過幾日的斗核，以及上官家的核雕。這里簡直是她夢寐以求的地方，若祖父在天之靈，曉得她進(jìn)了上官家，想必也會(huì)替她高興。

    第51章

    “可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地方？”上官仕信邊打量周圍邊問。

    阿殷含笑道：“已經(jīng)足夠了?！?/br>
    上官仕信道：“若有的話，盡管與我說。倘若不方便的話，也可以與我的隨從說?！彼噶酥附瓭M道：“他喚作江滿?！?/br>
    江滿道：“但憑殷姑娘吩咐?！?/br>
    “以后勞煩郎君了?！彼飞砦⑽⑹┒Y。

    江滿連忙道：“姑娘客氣了?！蓖瑫r(shí)心想，這哪兒還有需要布置的地方？少東家把核雕技者里最好的院落都讓安排給她了。這里清幽安靜，最適合雕核不過，而且對面的廂房還是少東家的青梅竹馬林姑娘。

    上官仕信又道：“元貝應(yīng)該與你說了，對面廂房住的是林公的徒兒，她單名一個(gè)荷字，為人善良溫婉，我與她打了招呼，你初來乍到她會(huì)照應(yīng)你。有什么短缺的，一定要與我說?！蔽⑽⒁活D，他看了阿殷一眼，還未開口，阿殷便已笑道：“若有與核雕相關(guān)的難題，也必定與你商討?！?/br>
    上官仕信也笑了：“阿殷果真是我的知己，連我想說什么都知道?！?/br>
    阿殷打趣他：“誰人不知少東家無核不歡？”似是想起什么，她眼睛亮了幾分，又對上官仕信道：“我昨日過來的時(shí)候，瞧見了仕信及冠之年的得意之作，聽聞足足有五百八十三個(gè)桃核。仕信是如何想出的？桃核與桃核的縫隙間渾然天成，我瞧了好久，心中敬仰之情滔滔不絕?！?/br>
    說到此處，她仍是止不住地敬佩上官仕信，又連著贊揚(yáng)了他好一通。

    上官仕信難得被夸得臉紅，說：“縫隙間我作拋光處理時(shí)，用了堆砌的黏土，邊拋光邊加黏土。核學(xué)里還有個(gè)巨型核雕也是我做的，你若喜歡我?guī)闳タ纯?。?/br>
    江滿重咳一聲。

    少東家，你的魂兒呢？連自家規(guī)矩都忘了！

    上官仕信才回過神，道：“等你成了元伯的徒兒，我再帶你去看看?！?/br>
    阿殷含笑地點(diǎn)頭。

    上官仕信又道：“你好好準(zhǔn)備，我見過陸姑娘的核雕，并不及你，你勝算比她大。我對知音很有信心。只是你也莫要有壓力，就算真的輸給陸姑娘了，我們這里還有沒有收徒的核雕師。”

    阿殷佯作可惜的模樣道：“若真輸了，便見不到核學(xué)里的核雕了?！?/br>
    “到時(shí)候你若真想見，我悄悄帶出來便是，總不會(huì)讓你失望！”

    .

    兩人又聊了會(huì)核雕，上官仕信才離開了。

    江滿笑說：“頭一回見少東家待一個(gè)姑娘這么好。”

    上官仕信道：“人生難遇一知音?！?/br>
    江滿又道：“將知音娶回來了，不是更好嗎？東家與夫人總念叨著少東家您的婚事，若少東家愿意娶親，夫人高興得怕是天天去廟里還愿了。以前夫人對我們未來的少夫人極其挑剔，莫說綏州的姑娘，連永平的貴女也能挑剔出個(gè)一二三四來。現(xiàn)在夫人什么都不挑了，只要少東家您愿意娶親，就算核雕成精了，是個(gè)女妖，夫人肯定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就歡天喜地的答應(yīng)了?！?/br>
    上官仕信看他一眼，道：“再嘴貧我先把你的婚事給定了?！?/br>
    江滿頓時(shí)噤聲。

    上官仕信又道：“知音是個(gè)好姑娘，不能這么唐突，且她對我沒意思。”

    最后一句有意思！江滿見到了苗頭，立即道：“少東家您怎么知道殷姑娘對您沒意思？我看殷姑娘剛剛提起少東家您的核雕時(shí)，雙眼放光，崇拜之情不言而喻。一個(gè)姑娘家對你有了崇拜之情，再加把勁兒，就是男女之情了?！?/br>
    江滿繼續(xù)慫恿道：“少東家您想想，倘若你娶了殷姑娘，夫妻間和和美美的，早上雕核，下午雕核，晚上雕核，談天談地談核雕，賞花賞月再賞核雕，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豈不美哉？再過段時(shí)日，還能一起生個(gè)娃娃，不論男娃女娃，從小便教娃娃雕核，長大后必定又是一核雕奇才。如此一來，既堵了夫人的嘴，又圓了少東家的心思，豈不是兩全其美？”

    上官仕信心中微動(dòng)。

    江滿問：“少東家覺得如何？”

    上官仕信搖首。

    江滿大愣，問：“不……不好？”

    上官仕信卻有其他顧慮。

    江滿是不知道的，此事他也不確定，僅僅是猜測而已。那一日斗核大會(huì)，穆陽侯話中有話，似乎意有所指。倘若那一日在天陵客棧里沒遇上穆陽侯，他定是一頭霧水?？善珔s遇上了。穆陽侯那人，從不做多余的事情，更對核雕不感興趣。

    如今感興趣了，是為了什么？

    上官仕信想到了阿殷。

    江滿著急了，說道：“少東家！您別磨磨蹭蹭的。喜歡就先下手為強(qiáng)呀！我聽聞殷姑娘先前與恭城謝家有婚約，可后來也解了，如今又無婚約在身，男未婚女未嫁，你也是說了人生難遇一知己，若知己還是你的妻子，少東家您便一下子擁有了妻子知己核雕！”

    “先下手為強(qiáng)”五字撲閃閃地亮起。

    上官仕信難得從江滿口里聽到有道理的話，他低聲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穆陽侯人已回了永平。如今他是近水樓臺(tái)，何不能先得月？

    .

    陸嵐與阿殷斗核，上官家的五位核雕師作為評判，本來出題者該是收徒的元洪。可如今放眼整個(gè)上官家上下，都知道元洪想收殷氏為徒。若由元洪出題，陸嵐那邊難免會(huì)覺得不公。五位核雕師與元洪思來想去，最后決定出題者為斗核的兩人。兩人各自給對方出一題。

    這樣的斗核方式倒是新穎。

    阿殷也覺有趣，便留在屋里苦思。兩日一過，阿殷也甚少出門。姜璇擔(dān)心擾了阿殷，常常在上官家里溜達(dá)，與侍婢小廝廚房里的廚子廚娘說話。

    第三日的時(shí)候，阿殷仍然沒有離開廂房。

    姜璇給阿殷捧了午飯進(jìn)來，面色沉沉。阿殷一見，擱下手里的銼刀，問：“怎么了？可是有誰惹了你？”

    姜璇情緒低落，迅速抬眼看了阿殷，又低著頭，問：“jiejie想到什么題目了嗎？”

    “已有眉目。”阿殷以為她擔(dān)心，又道：“其實(shí)不管陸嵐出什么題，都沒有關(guān)系。我們是斗核，斗的是核雕。她也不可能當(dāng)著整個(gè)上官家的面為難我的。”

    見她仍然情緒低落，阿殷靜默了下，忽道：“我出去一會(huì)。”

    姜璇急急地抬頭，拉住阿殷的手。

    “別……”

    阿殷坐下來，問：“外面發(fā)生什么事了？”

    姜璇說：“這幾日jiejie都在屋里，那個(gè)陸嵐是天天都在屋外，一張嘴說話討巧得很，把許多人都哄得服服帖帖?！?/br>
    阿殷笑道：“這又有什么？我們是來學(xué)核雕的，又不是去哄人的?！?/br>
    姜璇著急了，道：“不！現(xiàn)在他們提起陸嵐，都贊不絕口的，說陸姑娘如何如何的好。一提起jiejie，暗地里都說jiejie沒有真本事，還……還有說jiejie投機(jī)取巧……”她咬牙道：“憑借少東家才得了元公的青睞?！?/br>
    阿殷蹙眉。

    姜璇又道：“他們表面上不說，可是暗地里都是這么看jiejie的。今天我無意中聽到，急了，與一個(gè)侍婢吵了起來?？伞墒菦]有吵贏……”她吸吸鼻子，說道：“jiejie明明是憑靠自己來綏州的！斗核大會(huì)奪了魁，光明正大地得到元公的青睞！現(xiàn)在他們居然說jiejie在恭城斗核大會(huì)說不定都是托了少東家的福，看了少東家的面子?！?/br>
    阿殷聞言，出去轉(zhuǎn)了一圈，周圍的人看她目光果真有些古怪，倒也不敢當(dāng)面指指點(diǎn)點(diǎn)，只是眼神著實(shí)讓人不舒服。

    阿殷回到院子時(shí)，恰好遇到住在對面廂房的林荷。

    她想著打招呼，林荷不冷不熱地看她一眼，轉(zhuǎn)身便回了房，與上官仕信口中的好相處完全不一樣。

    門一關(guān)，姜璇說：“jiejie，林姑娘肯定是誤會(huì)你了。”

    阿殷拍拍她的手，說：“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