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修文看著阿殷手掌上的十文錢，腸子都悔青了！

    二十兩！二十兩！

    他擠出一絲勉強(qiáng)的笑容，道：“你好生收著，爹知道你的心意就成?！?/br>
    阿殷頭一回覺得心情如此痛快，格外感激穆陽候的那一句——何不令人懼怕你，仰你鼻息？

    第29章

    姜璇得了阿殷的囑咐，一直留在屋里。

    直到見著二姨娘那張欠了她千萬兩的長臉后，方知要搬回去了，而且還不是原先的房間，正是二姨娘自個兒住的東廂房。姜璇驚疑不定，以為發(fā)生何等大事了，趕忙離開房間。

    剛跨過垂門，便見著老爺在jiejie身邊說著話，夜色是深了，冬云打著燈籠，黃澄澄的光映在他青白的眼袋上，無端有幾分滑稽。

    阿殷伸手跟她打招呼，“阿璇，過來?！?/br>
    殷修文堆著笑，眼紋更深了：“你們姐妹倆自小感情好，房間小，住在一起本來也是有點委屈，不過不打緊，趕明兒換個大房子，你們姐妹倆一人一間，連在一塊，孟不什么……”

    “父親，是孟不離焦?！?/br>
    殷修文道：“對對對，還是識字多的好，夠體面?！?/br>
    “女兒肚里能有墨水，都是父親的功勞?！?/br>
    這奉承倒是教殷修文心里發(fā)著虛，以前女兒文文靜靜的，鮮少開口，如今一開口簡直跟番椒似的嗆死人了，偏生還嗆得發(fā)作不得。

    姜璇在旁邊一看，只覺變天了，怎么在屋里待了會一出來老爺跟變了個人似的？

    阿殷哪會不知姜璇的疑惑，示意她稍安勿躁，待房間妥后，四下無人，阿殷才將事情的經(jīng)過仔仔細(xì)細(xì)地與姜璇說了。

    “……沒讓你在場是怕你露餡了，范小郎是你見過的。他裝起跋扈小爺?shù)哪?，確實有幾分勉強(qiáng)，跟唱大戲似的，幸好父親與二姨娘的眼睛被五十兩銀子蒙蔽才沒看出不妥，你若在場，怕你會忍不住發(fā)笑。”

    姜璇的重點卻不是這個，她道：“jiejie，這般老爺?shù)拇_不會為難你了?？涩F(xiàn)在分明是將你當(dāng)作散財童子吶。jiejie這么大塊白花花的rou，老爺?shù)梦嗌俅窝。　?/br>
    阿殷被逗笑。

    “瞧你比喻的，我原先倒是擔(dān)心你會覺得我做得不妥，算計自己父親的事情，時下畢竟是大為不孝?！?/br>
    姜璇著急了：“jiejie說的什么話，只要jiejie能好，負(fù)遍天下人又如何！”

    “負(fù)遍天下人，也不負(fù)你！”她拍著她的手背，溫柔地道：“meimei不要擔(dān)心，你想的我也想過了。我能踏出這一步，就絕不會任憑父親擺弄?？晌乙膊幌肽酶赣H當(dāng)仇人看待，只是卻也不會將他擱在心中敬重了。”

    .

    打從那一夜之后，阿殷在家中的待遇明顯提高不少，連冬云都曉得如今最能掙銀子的家里大姑娘。誰的錢多，誰才是真正能拿主意的，為此侍候起阿殷來也更加殷勤，大姑娘前大姑娘后的。二姨娘看在眼里，恨恨地呸了聲，可除了呸了聲，似乎也不能做什么，她的私房錢二十兩銀子還等著老爺從她手里拿回來呢。財神爺嘛，拿捏著人人喜愛的錢，供著就供著。能給回她的私房錢，她睡樹下都成！

    對于阿殷的改變，秦氏是喜極而泣，以前覺得女兒玩核雕不好，對姑娘家名聲無益，可卻不知居然能掙這么多銀子。他們家又不是什么大戶人家，講什么名聲呢。還是錢財最要緊的。女兒有了錢，她也有了倚仗，說話也硬氣一些。以前在灶房里給女兒做點熱菜，都怕被老爺說浪費，現(xiàn)在倒不用偷偷摸摸了。

    為了那五十兩銀子，如今真真是全家人將阿殷好吃好喝地供著。

    殷家祖父離世時，給家里兩房都留了鋪子，大房的是香燭元寶鋪，二房是棺材鋪，都雇了伙計看著。大房的鋪子盈利不多，只能說勉強(qiáng)維持溫飽。眼下到了月底，秦氏去鋪子看了賬簿，取了五兩銀子，比上個月多了一兩十文錢。若擱在以前，是要分成兩份的，一份家用，一份浩哥兒的念書支出。

    秦氏回家后，與殷修文說了，想把多出來的銀子拿去給女兒裁新衣。

    殷修文自是沒意見，說：“昨日問女兒，說是今日便能把核雕做好，等會女兒回來了我們得和她說一聲，得了銀錢莫要亂花?！鄙匣氐亩畠摄y子眨眼就沒了，他可是rou疼了一整夜。

    說話間，阿殷也從外頭回來了。

    不過卻沒過來正廳，反而是姜璇過來了，說道：“老爺夫人，jiejie今日乏得很，本來該給二老請安的，但實在困，便讓我過來替jiejie請安了?！?/br>
    “困了便別過來，安心雕核才是?！?/br>
    得了話，姜璇也回去了。

    殷修文倒是惦記著銀子的事情，覺得不放心，想著還是囑咐一聲為妙。姑娘家家，銀錢一多不禁花。困了不過來，他走過去便是。然而，剛出了正廳的門，殷修文便有點傻眼。

    不遠(yuǎn)處站了兩個虎背熊腰的壯漢，胳膊足足有樹干那么粗，看著相當(dāng)唬人。

    姜璇與兩人說著話，見著殷修文探出了身子，又跑過去與殷修文說道：“老爺，這兩位是李員外那邊硬塞過來的護(hù)院，說是來保護(hù)核雕的安全，jiejie怎么推也推不了，只好收了。高一點的喚作虎眼，矮一點的喚作虎拳，jiejie說了，查過戶籍文書，都是清白人家，瞧著也忠厚老實便索性留下來給我們家當(dāng)護(hù)院了，老爺以后出門有人跟著也體面。”

    殷修文一聽，登時有了大老爺?shù)姆秲?，故作威?yán)地走了出去，重重一咳，說道：“我們殷家雖然是小戶人家，沒什么規(guī)矩，但是該遵守的還是要遵守。我們殷家房屋也不多，外院還剩一間柴房，現(xiàn)下天熱，住得倒也涼快。”說著，睨了兩人一眼，等著兩人應(yīng)聲。

    姜璇連忙道：“這位是大姑娘的父親?！?/br>
    豈料兩人瞥了殷修文一眼，只懶懶散散地應(yīng)了聲。

    殷修文一口氣堵在心口。

    姜璇趕緊安置了虎眼與虎拳，又好言好語地與殷修文道：“哎，老爺，那兩位到底是侍候過大戶人家的，來我們家住柴房想來心里也不大高興。等適應(yīng)了便好！再怎么說現(xiàn)在也是我們家的人，以后要有人來找我們家不痛快，兩個人門神似的往門外一站，哪里還有人敢上門找茬呢！”

    殷修文想起前幾日被元寶賭坊的人押著回家的事兒了。

    當(dāng)時要有兩個壓得住場的人站著，那幾個人又怎么會如此放肆！如此一想，氣也順了，住柴房索性當(dāng)是下馬威得了！殷修文轉(zhuǎn)身回屋，把去囑咐阿殷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

    次日阿殷離開得早，直到華燈初上時，殷修文才將女兒盼了回來。

    虎眼與虎拳抱了滿懷的東西，阿殷笑吟吟地道：“回家時經(jīng)過西市，便去里頭給爹娘浩哥兒買了東西?！彪僦坼\緞吃食書墨皆有，阿殷又道：“屋里的人都買了，人人有份。”

    殷修文的眼珠子幾乎要黏在上頭，問：“花了多少錢？”

    “不多，統(tǒng)共也就二兩銀子，掌柜的見我買的多，把零頭都抹了?！?/br>
    殷修文一聽，稍微松了口氣，左看右看，卻沒見著銀袋。阿殷后知后覺地拍了下腦袋，說：“險些忘了，女兒掙了銀子，該孝敬父親的?！苯庀洛X囊，遞給殷修文。

    殷修文打開一看，里頭只得五十文錢。

    他臉色都沉下來了，可礙于阿殷身后兩個虎視眈眈的壯漢，硬是沒發(fā)作。

    阿殷說：“女兒全身家當(dāng)只剩這些了?！彼皭澋貒@了聲：“本該還有四十八兩銀子的，可父親記得嗎？就是之前那張斗核大會的邀請?zhí)?，原本女兒想著父親說得有理，不去也罷，免得丟人現(xiàn)眼，可我出去一趟打聽了方曉得，這張請?zhí)俳痣y求。且也不知誰傳出去的，知道女兒有了這張邀請?zhí)堑靡匆豢囱執(zhí)L什么模樣。女兒心中苦呀，邀請?zhí)锹宕笕怂偷?，若外頭知道請?zhí)呀?jīng)被我們家撕了，洛大人豈不是以為我們殷家看不起他的核雕么？所以回來的時候，才托了人用五十五兩銀子換回一張新請?zhí)，F(xiàn)在女兒還賒著賬，欠人七兩銀子。不過沒關(guān)系，錢沒了再掙便是，女兒又接了一樁生意，過段時日便能還清了。錢沒了小事，得罪洛家才是大事，父親，你說女兒說得對不對？”

    一想到那張邀請?zhí)俳痣y求，他親自撕毀了一張，如今又倒貼了五十五兩銀子，只覺眼前有些發(fā)黑，半晌才從喉嚨擠出一個沙啞“對”字。

    .

    阿殷回了房間。

    姜璇笑得一雙眉眼彎彎，小聲地道：“老爺認(rèn)了？”

    “只能認(rèn)了，估摸能安生好一段時日了。”

    也不枉她特地高價從隔壁方城請來了人牙子，挑了幾天才選中虎眼與虎拳，看著能夠唬人，但為人卻極其忠厚，這個家只聽她的命令。戲開臺了，總得善始善終。江南李員外不假，相中她的核雕也是真的，不過江南里綏州太遠(yuǎn)，她借他的名頭來了一場好戲，虛虛實實的，也無從查證。不過到底是有點理虧，欠了人情，阿殷準(zhǔn)備送幾個添頭當(dāng)人情。

    “jiejie，這些你都要送給李員外當(dāng)添頭？也……也未免太多了吧?！焙鋈?，她目光一凝，說：“荷塘月色！這個核雕jiejie不是向來寶貝得很么？也要送給李員外？”

    阿殷兩指攬攏，表情有幾分不自在。

    “不是。”

    .

    “侯爺，殷姑娘讓屬下送過來的?！?/br>
    錦盒打開，里面是一個拇指粗細(xì)的核雕，荷葉田田，還有兩尾小魚在波光粼粼的池塘?xí)秤危械褂秤性?，倒是一番好景致。指骨分明的兩指摩挲著核雕，陳豆又道：“殷姑娘說做扇墜或是玉墜也是極好看的?！?/br>
    指間一松，核雕又回了錦盒里。

    他淡道：“一個核雕便想打發(fā)本侯爺么？”

    陳豆說：“屬下拿回去?！?/br>
    第30章

    一個核雕便想打發(fā)他了么？

    阿殷琢磨了下這句話，又看看手里的荷塘月色核雕，有點兒犯難。

    想當(dāng)初為了雕刻出荷塘月色的精髓，她好幾夜都蹲守在荷塘邊，體驗月色下的荷塘，為了雕出水中月還掉進(jìn)池塘里，當(dāng)夜便受了風(fēng)寒，病了整整五日才好的。

    不過想來也是，那位侯爺要什么沒有，她覺得寶貴得很的東西，在他眼里說不定都不值得正眼瞧一下。

    只是這謝意不傳達(dá)，她心里不舒服。

    她絞盡腦汁地想自己有什么能夠入得了穆陽候的眼。

    恰好姜璇進(jìn)來，裝了一盤子的枸杞糕，放到桌上，隨口說：“jiejie你盯了這么久，可有盯出什么心得來？”兩姐妹平日里無話不談，夜里銅燈一滅，黑漆漆的，心里話都一股腦兒地倒出。

    穆陽候的事情，阿殷怕姜璇擔(dān)心，一直瞞著。

    眼下姜璇一瞅自己，傾訴的念頭便蠢蠢欲動。

    姜璇到底與阿殷相處得久，她欲言又止的，立馬嗅到不尋常的味道，說了句“jiejie等等”便顛顛地跑出去，回來時，氣喘吁吁的，手里還多了一個茶盅和一個裝了果品的食盒。

    她一一擺上，又斟了兩杯蜜糖里泡過的枸杞菊花茶，眼睛賊亮賊亮的。

    “jiejie請講，meimei洗耳恭聽。”

    阿殷最終還是沒忍住，除了被輕薄的那幾回皆與姜璇一一道來，姜璇聽了，睜大了眼，顯然驚詫極了：“是那位貴人教jiejie的呀！那位貴人愿對我們這樣的人花心思，與我想象中有些不一樣。jiejie，一個核雕打發(fā)不了，那兩個如何？”

    .

    幾日過去了，兩個荷塘月色核雕沒有退回來。那一日陳豆送了過去，回來時，阿殷還特地問了陳豆侯爺表情如何，陳豆只說了四個字，面無表情。

    阿殷稍微松了口氣。

    不是不知道穆陽候想要的不打發(fā)是什么，可她真不想去見他。每次一見面，就沒哪次是不被輕薄的，且一被輕薄便胸疼胸脹。以前也不曾苦惱過自己是一馬平川，可現(xiàn)在卻開始苦惱，萬一當(dāng)真親一次長一點，以后她該怎么辦呢？

    雕核都不方便了。

    再說穆陽候一肚子壞水，明明兩個月侍疾一次，可上回第二天又向她索取一次，說句不好聽的，阿殷當(dāng)時便覺得侯爺跟小時候養(yǎng)的一只哈巴狗很像，到了發(fā)情期，逮著東西就使勁蹭，嗷嗷地叫個不停，讓人心煩。

    不過眼下那邊沒什么動靜，說不定回永平去了，她也樂得清靜。

    又過了兩日，穆陽候那邊仍然沒什么動靜，阿殷膽子也大了點，擇一風(fēng)和日麗的早晨，踏著朝陽余暉，帶著姜璇和虎眼，又雇了輛馬車，往核雕鎮(zhèn)駛?cè)ァ?/br>
    馭夫和虎眼并排坐在車外，阿殷與姜璇坐在里頭。

    姜璇左看看右瞧瞧的，說道：“馬車始終比牛車舒服?！?/br>
    阿殷道：“那是，銀錢也多了一翻。不過不打緊，現(xiàn)在我們有銀子。再過些時日，我跟母親說說，給家里添了一輛馬車，出行也方便。”似是想到什么，阿殷喚了外頭的虎眼一聲，“等會到了核雕鎮(zhèn)，勞煩虎大哥把范小郎喊到外面來，我們的馬車就不進(jìn)去了?！?/br>
    她有些事兒找范好核。

    與洛嬌斗核一事在核雕鎮(zhèn)傳開后，估計不少人認(rèn)得她這張臉，平日里有范好核當(dāng)中周旋著還好，若出現(xiàn)在核雕鎮(zhèn)，恐怕會招惹是非。第一回來核雕鎮(zhèn)，她涉世未深，做事想得也不夠周全，有時候想起也覺得對不住賣核雕的馬大核，遂遣了人去找馬大核，可惜沒什么消息。

    轉(zhuǎn)眼間，便到了核雕鎮(zhèn)。

    虎眼把范好核喊了出來，到一處偏僻的地方，阿殷才下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