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節(jié)
鐘青露悄悄地探起頭,下頜輕輕搭在沈石的肩頭上,等了片刻,然后輕輕地叫了一聲,道: “石頭?” “嗯?” “我問你一件事好么?” “好啊?!鄙蚴L(fēng)雪大步走著,隨口道,“你說?!?/br> “你有沒有……喜歡過什么人?” 沈石的一只腳剛剛踏出去,突然身子一震,猛地停頓了下來。 黑暗的夜幕蒼穹里,這個寒冷的深夜中,大雪依然還在不停地飄落下來。 第二百五十章 有 永業(yè)和尚皺著眉頭,往火堆中又放了一根木柴,原本六個人在此休息的山洞,突然間少了三個人,便覺得這洞xue一下子變得空曠起來。除他以外,還有甘澤與孫友也坐在不遠(yuǎn)處的火堆旁,默默地看著這團篝火,臉色都是有幾分凝重。 過了一會,孫友抬起頭往洞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見那條通道中一片安靜,除了遠(yuǎn)處洞外隱隱傳來的風(fēng)雪聲,便再也沒有任何動靜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眉頭越皺越緊,道:“別說石頭和鐘青露了,便是青竹也出去了一個多時辰,為何還沒回來?” 甘澤微微抬眼,沉吟片刻后先往永業(yè)那邊望了一下,隨后輕聲道:“風(fēng)雪這么大,他們幾個人多半是迷失了方向,一時找不到回來的路了?!?/br> 孫友冷哼了一聲,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甘澤坐在一旁目光微微一閃,也并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從側(cè)面看去,他一雙眼眸里的目光卻似乎與平常不同,頗有幾分意味深長的意思。 永業(yè)拍了拍手,抖去木柴留在手上的些許木屑,然后起身在洞xue中走了幾步,隨即道:“二位稍安勿躁,正如小僧前頭所說的那樣,洞外隨時風(fēng)雪寒夜,但以出去那幾位師兄師妹的道行境界,至少扛過去一晚上是不會有問題的,最多也就是感到一些疲憊或是少許內(nèi)傷而已。等到明日天亮以后,風(fēng)雪稍緩,我們出去仔細(xì)尋覓,自然便會很快找到他們的?!?/br> 孫友與甘澤對望一眼,最后也只能各自都點了點頭,事到如今,其實已經(jīng)有些超出他們此來的范圍了,特別是孫友,在離山之前孫明陽長老是為他求到了一個在這個隊伍中臨時頭目的位置,本事打算在懷遠(yuǎn)真人面前展示一番自己除了修煉外的實力,但是今日這一來,孫友自己都知道怕是回去凌霄宗金虹山后,自己在統(tǒng)御同門師兄弟這上頭,怕是要令掌教真人失望了。 孫友忽然若有所感,轉(zhuǎn)頭向甘澤望去,卻發(fā)現(xiàn)甘澤已經(jīng)側(cè)過了身子,同時神態(tài)自若,似乎剛才并沒有看過來的模樣。孫友默然一會,開口對永業(yè)道:“永業(yè)師兄,之前我們那位鐘青竹師妹出去時言辭有些鋒利,若有失禮之處,我替她向你道歉?!?/br> 永業(yè)搖搖頭,臉色倒是頗為平和,道:“無妨,小事爾。只是……”他說到此處頓了一下,旁邊的甘澤望了過來,道, “怎么了?” 永業(yè)沉吟了一下,道:“我看鐘青露和鐘青竹兩位師妹,年齡相近,又是同宗同門的姐妹,怎地性格居然相差如此之大,也是令人有些驚訝。” “嗯?”孫友看了過來,道,“師兄何出此言?” “這幾日走下來,感覺貴門諸位都是出類拔萃的英才,聰明智慧令人敬佩。不過在心性上,或許青露師妹應(yīng)該是相對單純些了吧?!庇罉I(yè)笑了笑,搖搖頭,合十道:“不過是一時有感而發(fā),當(dāng)不得真,是小僧失言了?!?/br> 甘澤微笑不語,孫友卻是神色變幻,像是由永業(yè)這句話想到了什么過去的記憶,默然片刻后,卻是嘆了口氣,喃喃低聲自言自語道: “……這年頭,大家都是聰明人啊,哪里還有笨人的?” …… 雪地中,沈石站住了片刻,隨后再次邁出了腳步,向前方繼續(xù)前行。只是他雖然停留的時間不長,但趴在他背上的鐘青露卻是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那一刻他的異樣。 她的雙手輕輕摟住他的脖子,幾縷柔順的秀發(fā)被寒風(fēng)吹起,正飄拂過沈石的臉頰,甚至就連她的呼吸都在他的臉側(cè)近在咫尺,有一縷幽香在這片寒意風(fēng)雪中幽幽浮動著,彌漫在沈石的周圍。 沈石忽然覺得喉嚨有些干澀,他只覺得身后的那個身子突然變得沉重了起來,可是哪怕隔著厚厚的衣裳,卻似乎仍然可以隱約感覺的那一具年輕身體的美好。他的手搭在鐘青露的腿上,突然有一種想要放開手臂的沖動。 就在這時,鐘青露湊到他的耳邊,吐氣如蘭,低聲問了一句,道:“石頭,你怎么了?” 沈石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回答她但是呼吸似乎比剛才又略微粗重了些。鐘青露敏感地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面上掠過一絲歉疚之色,道:“石頭,你是累了嗎?” 沈石抬頭望向前方,只見白茫茫一片無垠的雪原上,到處都是白色的飄雪,而歸路卻已是不知在何方。他忽然覺得心中有一陣莫名的迷惘,那一刻心緒都不知為何亂了幾分,腦海中像是翻過了千百頁的書箋,無數(shù)的畫面紛至沓來又瞬間遠(yuǎn)去。 然后他像是下意識地應(yīng)了一句,道:“哦?!?/br> 鐘青露有些疑惑不解,道:“你‘哦’是什么意思呀?” 沈石背著她迎著風(fēng)雪,慢慢走著,同時口中順口道:“有點累吧,不過還好,不算什么?!?/br> 鐘青露想了想,忽然臉頰微微泛紅,把頭縮了一下,在沈石耳邊輕聲問道:“石頭,是不是……是不是我有點重呢?” 沈石道:“嗯,有點重啊?!?/br> 鐘青露:“……” …… 風(fēng)雪聲忽然變大了幾分,沈石覺得周圍的氣溫好像突然又變冷了,忍不住抱怨了幾句,只是風(fēng)雪再大,這路還是要走的,便繼續(xù)向前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著。過了一會,他忽然發(fā)現(xiàn)鐘青露半天沒怎么說話了。 沈石有些擔(dān)心起來,微微側(cè)頭看了一眼,同時口中道:“青露,你怎么不說話了,該不會這么冷你也能睡著了吧……呃?” 就在他側(cè)過臉的時候,便看到了鐘青露板著一張臉,抿著嘴咬著牙看著自己,沈石怔了一下,道:“你……這是怎么了?” 鐘青露深吸了一口氣,目光里殺氣大盛,盯著沈石,然后一字一字地道: “我最近胖了嗎?” 沈石呆了一下,道:“我怎么知道?” 鐘青露怒道:“你為什么不知道?” 沈石道:“我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背你的,以前沒碰過你也沒抱過你,哪里知道你以前胖不胖啊?” 鐘青露看起來越發(fā)惱怒了,氣得拼命咬牙,但是臉頰上卻是又紅了一片,猛地伸手一拍沈石的頭,氣道:“臭小子,你什么時候也變得跟那孫友一般油腔滑調(diào)了,居然會調(diào)戲女孩子了嗎!” 沈石愕然,看著鐘青露嗔怒中帶著幾分羞澀在這片風(fēng)雪之中卻有一種異樣嫵媚的美麗臉龐時,他的心頭猛地重重一跳,像是突然心中失落了什么一樣。一時之間,竟是腳下一個踉蹌,站立不穩(wěn)摔了下去。 鐘青露驚叫一聲,下意識地抱住了他,沈石也是大吃一驚,連忙一把將鐘青露抱緊讓自己身子做rou墊,后頭噗的一聲摔進了雪中。 鐘青露一把坐了起來,先是有些擔(dān)心趕忙去拉沈石,隨后發(fā)現(xiàn)這家伙似乎皮糙rou厚的完全沒事,坐了起來,這才放下心,但隨即又是心頭火起,哼了一聲,瞪著沈石道: “原來你也不是好人了?!?/br> 沈石苦笑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說什么都不對,干脆住口不言。 誰知鐘青露盯著他卻不肯放棄,伸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臂,道:“喂,你別裝傻呢,剛才我問你的你還沒回答我啊?!?/br> 沈石道:“什么?” 鐘青露道:“你有沒有喜歡過的人???” 說著,她的臉頰忽然感覺熱了一下,然后猛然驚醒,卻是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失態(tài),什么時候一個女孩兒家會是這樣去追問一個男人這種問題了?自己這是怎么了,真是昏頭了啊! 鐘青露瞬間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方鉆下去,只覺得今天這個晚上真是見鬼了,什么話都會說錯,老是遇到這種令人尷尬無比的事情,真是…… 正心亂如麻處,她忽然聽到身邊不遠(yuǎn)處那個坐在雪地里,一身被雪粉沾染成白色、面上看去隱隱有幾分風(fēng)霜的男子,在這一片風(fēng)雪中,沉默了好一會之后,突然像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開口說了一句,道: “有!” 第二百五十一章 是 或許是因為那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又或許是沈石心中早已厭倦了欺瞞,也許還是剛才鐘青露在自己背上那溫柔的語氣與淡淡的幽香,甚至是這寒冷的夜漫天的風(fēng)雪讓人心情這般的冰冷煩躁。沈石忽然不想再多說什么廢話了,他忽然覺得過去的那段日子應(yīng)該足夠了,也不想再多顧慮此事泄露之后的后果,他只是在這寒冷的風(fēng)雪里,對鐘青露簡單明了地回答了一個字。 “有。” 鐘青露甚至最初還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她嘴角的笑容甚至還停留了一會沒有消失,但是片刻之后那一聲簡短的回答終于傳入了她的腦海并讓她明白了這一個字里的意思,鐘青露頓時抬起頭來,面上露出了驚愕神情。 “你……”她喃喃地說了一句,有那么一段時間里,她忽然心亂如麻,像是腦海里突然變得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什么,不知道該笑該哭,甚至連自己臉上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神情她都不知道了。她只是怔怔地看著沈石,半天沒有說話。 沈石感受到了鐘青露那突兀而驚訝的目光,也許在那眼底深處還有一絲傷心,不過他卻并沒有再更多解釋什么,只是微微垂頭默然片刻后,然后一言不發(fā)地站起身來,走到鐘青露身前蹲下,然后簡短地道: “上來,我們走?!?/br> 他沒有怒氣沖沖也沒有生氣的模樣,面上是異乎尋常的平靜,可是不知為何,鐘青露卻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子在此刻變得有些陌生起來,與不久前仍然還十分和善溫存的樣子隱約有些不再一樣。 他的平靜之下,似乎突然有一種無聲逼人的氣勢。 她身不由己地靠了過去,然后沈石背起了她,迎著風(fēng)雪,繼續(xù)向前走去。在他們的身旁,小黑目光閃爍,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雪,看了一眼沈石,嘴里哼哼叫了一聲,看起來倒是比剛才高興了些,然后一路小跑著跟了上去。 鐘青露趴在他寬厚的脊背上,臉龐埋在他的衣襟里,便覺得前方的風(fēng)似乎都被他溫暖的身子擋住,然后自己的身體隨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地起伏著,不停前行。她等了好一會兒,臉頰上的紅暈早已褪去,慢慢變成了蒼白,但是凝視著這個男子的眼神卻并沒有太多的變化,她慢慢地把身子往上靠了靠,在寒冷的風(fēng)中,在沈石的耳邊,輕聲道: “她是誰?” 沈石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隨即又繼續(xù)前行,沒有說話,鐘青露眼神之中慢慢露出幾分黯然傷心之色,但就在這時,在沉默了一會之后,沈石忽然開口道: “她叫凌春泥?!?/br> 鐘青露吃了一驚,隨即凝神思索了一下,略帶幾分詫異與不太肯定的口氣,道:“我好像沒聽說過,不是咱們凌霄宗的弟子?” 沈石目視前方,看著那寒風(fēng)卷裹著白雪呼嘯而來,吹打在他的臉上,冰冷如刀,像是有一種切割的痛楚。只是他神色不變,看去似乎是異樣的平靜,就連口中的聲調(diào)都沒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和變化:“她不是宗門弟子,只是流云城里一個道行低微的散修女子罷了。” “她……好看么?” 沈石微微閉眼又睜開,用力將背著鐘青露的身子往上提了一下,然后道: “很好看?!?/br> …… 鐘青露輕輕地又把頭放低了幾分,她嬌嫩的肌膚碰觸著稍顯粗糙的沈石衣襟上,有一種莫名的痛楚。 她偷偷抬眼向著天空上方看了一眼,只見無數(shù)的雪花飄落下來,落在大地之上,也落在他們的身上。這個夜這條路,又黑又冷,可是她忽然莫名地有種想要永遠(yuǎn)不要走完的期望。 “你們……已經(jīng)在一起了么?”她的聲音,在他的背后輕輕傳來,像是忽然之間離他遠(yuǎn)了很多。 沈石卻好像什么都沒感覺到,所有的表情都從他的臉上消失了,甚至連一點的傷懷都隱藏起來,他似乎只是面無表情不再帶有任何情緒地回答著: “在一起了,但是后來,她又走了?!?/br> 鐘青露的身子微微一頓,像是被這個答案吃了一驚,然后過了一會,才聽到她有些猶疑地問了一句,道:“怎么了?” 沈石沒有直接回答她,他望向前方的眼神似乎有些空洞起來,仿佛在這一刻,在這個冰冷的雪夜中,他也突然回想起過往種種,一幕一幕,過了片刻之后,他開口道: “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是在流云城外的一處山野中。那個時候,她還是個依附在世家子弟身邊討生活的弱小女子……” 沈石淡然而平靜地在風(fēng)雪中說出了這個在俗世中凄涼卻又常見的故事,不知為何他在這個晚上突然不再想有任何的隱瞞,或許是因為那個叫做凌春泥的女子躲在他的身后已經(jīng)被隱瞞的太久太久,而當(dāng)他真正回頭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她卻已經(jīng)不在自己的身邊。 也許,她是傷心了么? 沈石不明白也不知道,他甚至對自己的心意也不太清楚,只是有那么一種心緒,總是要好好說出來。凌春泥和他的一切,他就這樣平淡地說了。 凡俗塵世中,弱小無依卻天生麗質(zhì)的女子,沒有太多美好的故事,只是為了更好的生活然后去努力掙扎著,去微笑,去奉承,被輕視,被侮辱。生活的嚴(yán)酷毫不容情,如寒風(fēng)中瑟瑟的花朵。 然后他與她再度相逢,漠然、意氣和相助,哀婉、哭泣與死人,一路到那骯臟的小巷里,然后踩著血泊逃開,然后在這脆弱嚴(yán)酷的世道中,她如纏樹的藤枝和他在一起。 然后也許是有一段幸福么? 那相聚時光的溫柔,也許還留在彼此的心間。 只是聚少離多,只是他始終忙碌,很多時候都忘了回頭看她溫柔而期翼的臉龐,大步地往前走著,而她只是在身后微笑著等待,直到某一天,直到他終于回頭的時候,她已不見。 這樣的一個故事,如帶著蒼白顏色的一本古籍,在眼前慢慢地翻開著,又像是被風(fēng)垂落的花兒,終于慢慢落在塵埃泥水之中,緩緩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