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照亮未知的所在,或許這樣的舉動,本身就會讓人覺得恐懼吧。 沈石在那個瞬間,甚至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火光亮起,倒映在他的眼瞳里。 什么都沒有。 想過了所有可怕的事,甚至連傳說中九幽黃泉地獄的景象沈石都在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象過,但是就是沒想到,他所看到的是絲毫沒有可怖跡象的一處地方。 在他身前左右,在火球術光芒照耀之下的地方,看去竟然就像是一個完全普普通通的山洞,堅硬的石壁與地面,有些凹凸不平,某些地方有尖銳的石塊突出,除此之外,根本看不出這里有任何異樣之處。 更遠的地方,火光照耀不到,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但是在他周圍,看去似乎并沒有什么危險。 那些傳說中隱匿在這座神秘捕妖洞里的兇悍妖獸與各種詭異的鬼物,卻是半點蹤跡也未看見。 沈石在最初的驚愕之后,心里慢慢浮起了一絲希望。 之前的那一陣瘋狂逃命,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深入捕妖洞里多少,不過或許,真的會有那么一絲得救的希望嗎? 他咬咬牙,維持住掌心的那團火球,試探著向前走去。 黑暗在光芒不及的地方,悄然隨著那團可憐微弱的火光而移動著,沈石忐忑不安地小心探索著這個看起來神秘而又廣闊的洞xue,卻沒發(fā)現在他身后的那片深沉無比的黑暗里,不知何時,忽然有兩點暗紅色的光芒緩緩亮起,看著并不是類似陰靈那種幽綠色的鬼瞳,但又說不出究竟是什么,在黑暗中緩緩閃動了片刻,卻是悄無聲息地向沈石靠了過去。 第一百零八章 半人 沈石借著掌心火球的光芒,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著,要保持住這個火球,必然要消耗體內的靈力,不過以來激發(fā)這火球的是一張符箓,而來引而不發(fā),消耗的靈力并不算很大,所以對他來說算不上有多么吃力。 只是如此在洞xue中走了一段路,火光照亮的地方,似乎都顯示著這里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山洞,最多也就是有些黑罷了,那些傳說中的妖獸與鬼物,竟然半天里一個都沒遇上。 在最初的驚惶與緊張慢慢平靜下來后,沈石很快察覺到這里的異樣,傳言中的捕妖洞決然不是眼下這個樣子,連洞外妖島上的森林里都出現了那些陰靈鬼物,這座捕妖洞號稱曾經禁錮妖島所有鬼物的大本營,又怎么會一只鬼物都沒有? 難道說,因為某種緣故封印這捕妖洞的禁制失效,這洞里所有的鬼物都跑出山洞去了嗎? 心中不停思索著,沈石的腳步越發(fā)慢了下來,雖然在這洞xue里半晌都沒遇上什么怪物,但是他心里卻是半點不敢掉以輕心,在黑暗中瞪大了雙眼,仔細地看著周圍,意圖發(fā)現任何跡象,同時在另一只空閑的手上,也悄悄地另外拿出了一張符箓夾在掌心中。 “啪嗒!” 忽地,一聲輕響似一記腳步聲,從他身后的黑暗中傳了過來,而且聽起來那聲音竟然離他極近,甚至已經不到三尺之外了。 那一刻,沈石只覺得瞬間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脖頸后頭更是隱隱有一絲陰寒涼風吹過,火光中,他猛地大叫一聲,身子霍然前沖,半空中折轉身子,雙手同時揚起,那個火球一下子亮了起來,同時另一只手上白光一閃,水流乍現,水箭術也是即將放出。 一雙閃爍著詭異紅芒的眼睛! 這是沈石轉過頭之后,看到的第一個印象。 深沉黑暗里,決然不似人類的、詭異的暗紅光芒的眼睛。 這莫非就是捕妖洞里的詭異鬼物嗎? 沈石一揚手,火球術已經激射而出,而一息之后,一道水箭緊追在火球背后破空而至。雖然鬼物神秘莫測,傳說里實力也是極為強大,但是他總不可能束手待斃。 兩個五行術法向后發(fā)出,施法速度之快,仿佛令那只鬼物也嚇了一跳,第一反應是伸出手來擋在面前,只聽砰的一聲,火球徑直砸在了他的手上,沖力之下,鬼物身不由己地退了一步。 沈石先是一喜,隨即又是一驚,喜的是這術法對鬼物有效,但驚得是這鬼物看起來身軀異常強橫,火球術對他只是擊退了一步,并沒有造成多大的傷害。 五行術法特別是低階五行術法威力偏小的缺點,以前在妖島上對付那些低階妖獸時還不明顯,但此刻一旦對上了這種道行高些的鬼物,立刻便是暴露無遺了。 火球術后,跟著又是一道水箭術,透亮的水箭在黑暗中掠過一道有些耀眼的光芒,幾乎是緊跟這那顆火球打到了這個鬼物的身上。 紅眼鬼物發(fā)出了一聲悶哼,又是再退一步,身子一陣搖晃,但是除此之外,似乎并不見有任何其他傷害。 這五行術法,看起來果然是傷不到他。 沈石心中一陣絕望,知道再打下去也是無用,立刻掉頭就跑,只是在這片黑暗的洞xue里,他又能跑到哪里去,完全不過是下意識地逃竄罷了。 火球術已消散,周圍頓時便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中,沈石一時也不敢再祭出火球術符箓,不然火光亮起,自己等若是活靶子,但是一片黑暗里,就連逃命都是跌跌撞撞,看不清路,沒幾下便在慌亂中撞上了堅硬的突出石塊,一下子摔倒在地。 “咚咚咚……”沉重的腳步聲很快從后頭傳來,那雙詭異的暗紅眼眸再度從一片黑暗中出現,迅速地向沈石靠近著。 沈石跌倒在地,睚眥欲裂地看著那只鬼物撲了過來,那雙紅眼幾乎已經貼近了自己的臉龐,這一刻無數可怖的念頭在他心里如閃電般掠過,死亡的腥臭彌漫在周圍,仿佛已經讓他根本無法呼吸。 就在他絕望地想要最后祭出一張符箓垂死掙扎時,忽然一只大手猛地在黑暗中抓住了他的肩膀,片刻后一把將他拉起,隨即在他身前,一個帶著古怪的聲調,嘶啞中帶著幾分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嘶聲道: “住、住手!” 沈石的身子在瞬間僵硬住了,就連他已經拿在手上的那張符箓都一時間忘記了激發(fā),他無法置信地看著幾乎就在自己眼前的那雙怪異眼眸,里面詭異的紅光中,似乎竟然還隱隱透出了一絲焦急之色。 這樣一個在捕妖洞里的鬼物,為何竟然會說話,還會表露出如此怪異的舉動? 似乎是看到沈石忽然安靜了下來,那鬼物似乎也松了口氣,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慢慢松開了手。 詭異的黑暗中,兩個人詭異地對峙著,然后沈石慢慢抬起了手,那鬼物像是感覺到了什么,眼中紅光一閃,似乎有些猶豫想要阻止的意思,但最后終究還是沒有任何舉動。 “轟……”一聲輕細的爆裂聲,那是一張新的火球術符箓被沈石激發(fā)而出,一團火焰噴薄而出,化作一顆火球懸停于他的掌心之上,也照亮了他的身前身后,照亮了就在他身前不遠處的那個怪異的鬼物。 在第一眼看到這個鬼物的時候,沈石只覺得自己的心口猛地一涼,一股發(fā)自內心的畏懼不由自主地散發(fā)出來,那是生靈對死靈怪物天然的恐懼。站在他眼前的鬼物身材高大,面容扭曲,身上到處都是腐爛的rou,有些部位甚至隱約可以看見白色的骨骼,散發(fā)出令人掩鼻的臭味。 唯一有些特別的地方,就是它那雙紅色的眼眸了,此刻在他眼光里,仿佛也帶了幾分深入骨髓的痛苦。 沈石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就連他手上的火球都顫抖了幾下,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的目光掃過這個鬼物的眼睛,還有他已經有些變形扭曲的臉龐,霍然發(fā)現,那輪廓竟然與自己記憶中的某個人有幾分相似。 沈石身子一顫,難以置信地盯著這只鬼物的眼睛,張大了嘴巴,片刻后,仿佛連聲音都有些不似自己的音調,愕然失聲道: “你,你是牛雄師兄?” …… 青魚六島中的妖島,許多年來一直是一個平靜的所在,哪怕這島上有各種危險的妖獸和鬼物,但是在凌霄宗的照顧下,這里幾乎從未出現過任何意外情況。 直到那一次甘澤在妖島上出事遇險。 那一次的事件影響極大,非止對幾個當事人而言,甚至事件余波已經隱隱牽扯到了凌霄宗上層實力的消長爭斗,還間接影響到了下一代凌霄宗掌教接班人選的大勢。 不過對于青魚島上諸多年輕弟子來說,這些都是太過遙遠的事情,他們還接觸不到,他們所能直接感受到的后果,就是多年以來從未變化過的妖島規(guī)矩,突然一日之間嚴苛無比起來,而早先曾經風光無限的甘家傳人甘澤,也從那次事件之后,沉默低調了很多。 不過在這些表面之后,其實在那一個發(fā)生意外的夜晚里,還有兩個人是從眾人的視線中消失了,并且就此渺無音訊。一個是陪著甘澤冒險進入捕妖洞的林虎,另一個則是當夜被迫去救援他們二人但同樣身陷詭異妖島再無消息的牛雄。 事后凌霄宗曾數次派人搜索妖島,但結果都是找不到他們二人,最后雖然并沒有人出面直接說明他們的下落,但在眾人心目中,多是已經認為這兩人怕是已經慘死于妖島之上了。 可是沈石萬萬沒想到,在這個詭異的夜晚,在這一片黑暗的捕妖洞里,他竟然再次看到了失蹤多時的牛雄,而且他看著竟然已經變成了這樣一幅詭異的樣子。 在聽到“牛雄師兄”四個字后,這個身材高大的鬼物眼中,陡然掠過一絲茫然痛苦之色,甚至仿佛連身子都顫抖了一下,沈石將他的反應看在眼里,驚愕之余,下意識地將手中火球靠近,仔細看了看,果然在這個鬼物扭曲的臉孔之下,發(fā)現了更多熟悉的輪廓跡象,正是昔年那個曾經接送他們上妖島的牛雄牛師兄。 為什么牛雄師兄會在這里,會什么他沒死,但是看著卻變成了一只怪物,可是看起來又似乎還有幾分清醒理智? 千百個疑問盤旋在心中,沈石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問他,但是牛雄卻忽然一揮手,一股大力涌來,一下子把伸手手上的那個火球打滅了。 沈石一驚,隨即便聽到前頭那個不知是人是鬼的牛雄嘶啞著聲音,低沉地道:“別說話,跟我來。” 說著,黑暗中他一只大手伸了過來,抓住了沈石一只手臂,便向捕妖洞深處走去。 沈石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沒有抵抗,順從地跟著牛雄向前走著。 這洞xue里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沈石在這里連周圍附近的景物都看不清楚,但牛雄不知是否是rou身變異,對這片黑暗里的地形極為熟悉,一步步走過去,左繞右繞,帶著沈石漸漸走進了捕妖洞里的更深處。 黑暗,仿佛凝固在這片深邃而神秘的洞xue里,永不離去。 第一百零九章 半鬼 青魚島上,軒日堂書房內。 “師兄,事情經過就是這樣,據其他按時歸來的師弟們所言,妖島上并無什么異變跡象,只有沈師弟不知為何,遲遲未歸,只怕是出了什么意外,請師兄你過去妖島看看可好?” 幾盞燭火點燃,將書房里照耀的十分亮堂,身材魁梧面容沉雄的王亙坐在書桌之后,面色凝重,在他身后則是站著鄭哲,而在書桌的另一側,則是徐雁枝與曾志柏二人,剛才開口的是曾志柏,此刻看他臉色難看,神色焦急,說完之后就滿含期待地看向王亙。 王亙默然片刻,方抬眼看了曾志柏一眼,道:“你們二人當時為何不立刻上島搜尋營救?” 曾志柏與徐雁枝對望一眼,都是低下了頭,片刻后曾志柏低聲道:“妖島重開之后,師兄你多次叮囑我們不得擅自上島,這是門規(guī)嚴法,不可輕犯。” 王亙慢慢站起身,離他不遠處的一根燭火一陣晃動,將他的臉色在昏黃的光暈下倒映得有些陰沉不定,只聽他低沉了聲音道:“既然你們知曉那是門規(guī),為何又來求我?” 曾志柏無言以對,站在他身旁的徐雁枝咬咬牙,卻是走上一步,道:“王師兄,那位沈師弟天賦不錯,已然是修煉到煉氣境高階境界,假以時日,很有希望能上金虹山成就一番道業(yè)。若是就此隕落在妖島,實在是太可惜了,求師兄你……” 王亙緩緩搖頭,將目光轉了過來,徐雁枝被他看著,后面的話一下子說不下去了,只得茫然住口,難掩臉上那一抹失望之色。 王亙看著神情也不好看,仿佛眼神中也有幾分掙扎,但最后仍是沉聲道:“門規(guī)就是門規(guī),一旦定下,決然便不可冒犯!” 徐雁枝握緊了雙拳,忽然間像是有些忍耐不住,猛地向前走了一步,帶了幾分怒色,道:“王師兄,五年前同樣也是這位沈師弟,還有另一位鐘家女孩失蹤,你不顧一切滿島尋找,甚至還說出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的話,為何、為何到了這五年后,你竟然變得這般冷漠,寧愿讓這樣一個師弟身陷險境卻仍是袖手旁觀?” 這聲音尖銳而刺耳,連站在一旁的曾志柏與鄭哲都是瞬間動容,所不同的是鄭哲一臉怒容,喝道:“胡說八道!” 而曾志柏則是嚇了一大跳,連忙將徐雁枝向后拉扯了幾步。 然而徐雁枝似乎像是怒氣上沖,不管不顧地依然怒道:“王師兄,你老實說,究竟是不是你眼里只有那些世家子弟,沈師弟平民出身,你就看不起他了?” 王亙臉上的肌rou抽動了一下,眼中銳芒一閃而過,旁邊的鄭哲大怒,一步踏到徐雁枝身前,喝道:“徐師妹,你再胡言亂語,王師兄不與你計較,我也不會輕饒了你!” 徐雁枝憤然看著王亙,又看看鄭哲,猛地一跺腳,轉身沖出了房門,曾志柏苦笑一聲,對兩位師兄行了一禮,連忙也跟了出去。 書房里,氣氛一時間有些僵冷,王亙被徐雁枝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對他來說簡直是多年來未見之事,以他如今在凌霄宗內的聲望地位,哪怕是他恩師孫明陽長老,與他說話時都比其他弟子多了幾分尊重,可真是多年沒有人這樣當面訓斥喝罵他了。 鄭哲轉過身來,眉頭緊鎖,帶了幾分擔憂之色看了王亙一眼,欲言又止。 王亙默默地又在書桌旁的椅子上重新坐了回去,半晌之后,忽然間只聽他低聲道:“師弟,我這般決斷,是不是錯了?” 鄭哲默然無語。 王亙臉上忽然掠過一絲深深疲乏的神色,苦笑了一聲,道:“當初接下這位置時,本以為是結交人脈、展示能力的好事,可這五年下來,到如今怎么就變成了如履薄冰的模樣?” 鄭哲踏上一步,看著王亙,道:“師兄,你千萬不要多想,如今情勢不比當年,宗門里暗流涌動,波云詭譎。特別是妖島一事后,甘家一脈明里暗里皆受打壓,那邊早就心懷不滿,其他人他們不敢惹,就咱們這邊一直死死盯著你,只要師兄你犯上一個小錯,怕是就有一堆人撲過來了,到時候……” 后面的話,鄭哲并沒有繼續(xù)再說下去,王亙也沒有追問,只是輕輕嘆息一聲,道:“還有最后這大半年,熬過去罷。” 鄭哲默默點頭,過了片刻,他又看了王亙一眼,道:“那……那位沈師弟怎么辦?” 王亙目視身前一盞燭火,久久不語。 忽地一陣夜風從屋外吹來,帶著深深寒意,燭火陡然亂擺,片刻之后便在風中悄然熄滅,只留下一縷輕煙,悄無聲息地飄蕩開去。 …… 永無止境的黑暗仿佛如同滄海一般漫無邊際,沈石看不到前途通往何處,回首看時,卻連來路也被黑暗所淹沒。此時此刻,唯一在黑暗中牽引他前行的,就是那個看起來已然淪為鬼物但不知為何還保有幾分神智的牛雄。 沈石看著身前那個高大的背影,因為周圍太過黑暗,哪怕距離如此之近看著也是十分模糊,而牛雄牽扯他的手上,傳來的也是冷如寒冰般的氣息,就像是……一只死人的手。 在他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而他又要帶自己去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