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它回家。

    其實，還有一個秘密。在貝貝走失的那天，房間里還有另外一條狗。

    它的名字叫拉拉。

    那是一條米黃色的拉布拉多，在貝貝走失前一年，老婆大人在寵物店花了三千塊買來，還騙我爸說是別人送的。一如十多年前，我爸告訴我媽，貝貝是別人送的。后來他說漏了嘴，原來是六百塊錢買的。不久，在買拉拉的那家寵物店，出現(xiàn)了一條與貝貝剛來我家時，幾乎一模一樣的幼犬，標(biāo)價兩萬。當(dāng)時，我還挺得意地說，貝貝真的好名貴啊。

    而今，我想，他媽的就算兩個億（約等于一萬個lv包包）也不及在我回憶中，貝貝的一個眼神。因為，回憶正在漸漸模糊。就好像，除了是個十一月的秋夜，我也真的記不清，貝貝走失的那一夜，是否兩年前的今夜，此刻。

    秘密還沒說完。

    拉拉是老婆大人送給我爸的禮物，是條母狗，帶回家時只有一兩個月，體重八斤。這是條極度調(diào)皮的拉布拉多，長大成年也活潑個不停。相比之下，貝貝卻是沉著冷靜的，像成熟的男人，總是蹲在沙發(fā)或地上?，F(xiàn)在，拉拉已癡肥到八十斤。在它還沒長大時，就經(jīng)常欺負老實的貝貝。照道理，作為斗犬的中國骨嘴沙皮，一旦被惹火了，立時能把拉拉咬得半死。貝貝卻明白男人要對女人謙讓的道理，處處都讓著拉拉，從沒傷害過她。

    直到有一次，拉拉懷孕了。

    不用調(diào)查和推理了，兇手就是貝貝，它犯了“天底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前面已經(jīng)說過，為了保持中國骨沙的血統(tǒng)純潔，貝貝一直未能找到適合交配的對象，它到十二歲還是處子之身。

    拉拉是貝貝的第一個女朋友，也是它的最后一個女朋友。

    但是，我們無法想象拉布拉多生下的沙皮會是什么模樣。當(dāng)時，咨詢了許多人，都建議要把這個拿掉。躊躇再三，我們送拉拉去做了無痛的人流，找了個德國醫(yī)生，手術(shù)費三千塊，比花季少女們還貴。

    幾個月后，貝貝走了。

    不知道，它自己開門出走之前，有沒有回頭張望過拉拉一眼？

    我沒有很后悔，而是極度后悔。

    如果，沒有送拉拉去做人流，或許，貝貝與拉拉的孩子們，就會在2012年的秋天，來到這個世界。

    拉拉與貝貝的孩子，可以起個名字——拉貝日記。

    有些歷史感，也有些邪惡。

    當(dāng)貝貝遺憾地走失以后，至少可以留下它的一線血脈，將遙遠的加拿大拉布拉多與古老的中國犬連接在一起的種子，那會是多么驚世駭俗的串串?。?/br>
    可惜，這部漫長的日記永遠都寫不出來了。

    后來，一直在想個問題，貝貝為什么要出走？所有的狗，都喜歡出門去玩，如果能夠自己把門打開，通常十有八九會溜出去。不過，號稱智商最高的拉布拉多，拉拉至今也沒有學(xué)會貝貝的開門絕技。

    但它為什么沒有回來？貝貝是否有某種怨恨？跟它的孩子被扼殺在拉拉腹中有關(guān)呢？

    趙若虹跟我分析過，說是狗到了一定年齡，比如十二歲快要老死之前，就會決定離家出走，躲到不為人知的角落，孤獨地死去，為了不讓主人看著自己死去而悲傷。

    2012年，我經(jīng)歷了許多事情，在此不一一描述了。

    那是我內(nèi)心極度起伏的一年，也包含陪伴了我十二年的狗走失的那一夜。

    傳說，2012年12月22日，是古瑪雅人預(yù)言的世界末日。

    那一晚，我反復(fù)聽一首歌，薛岳的《如果還有明天》。

    如果還有明天

    你想怎樣裝扮你的臉

    如果沒有明天

    要怎么說再見

    還好，我看到了2013年的太陽……還有2014……眼看就要到2015了。

    此時此刻，我在想，我的貝貝，它現(xiàn)在在哪里呢？

    它，還活著嗎？

    雖然這種可能性不高了。

    我在想象，它可能會有的幾種命運，最大的一種可能，來自于蘇州河橋洞下的流浪漢們。是啊，曾經(jīng)有人看到過他們，殺死流浪狗煮了充饑?；蛘?，被人送進了狗rou火鍋店？還是亂穿馬路時被汽車撞死了？還是無法尋覓食物凍餓而亡？也可能是被人舉報，打狗隊員將它收容，最后人道毀滅。

    但我還是希望它還活著，哪怕此生再也不能與我見面，至少能得個壽終正寢。

    如果，它被某個人家收養(yǎng)了，雖然不太有可能，因為中國骨嘴沙皮終生只認一個主人，絕對不會背叛。

    貝貝最好的結(jié)局，應(yīng)該是被送到某個郊外的工廠，成為一條看管廠房的巡邏犬，這也能發(fā)揮它斗犬的優(yōu)勢，更有巨大的空間可以活動，最好就是在鄉(xiāng)村田野的環(huán)抱中，總比被憋在市中心的狹窄環(huán)境里好多了。

    最差的嘛，就是依然在街頭流浪，每天飽一頓餓一頓，偶爾跟別的狗打打架。它應(yīng)該很厲害的，沒有狗打得過它——但是，它老了。

    今年，如果，它還活著，那就是十四歲了。

    它會走不動路，掉了牙，生了瘡，受了傷嗎？

    要是你看到，可以告訴我，我送它去看醫(yī)生。

    我知道，這只是我一廂情愿的幻想，罷了。

    這些年來，關(guān)于養(yǎng)狗與狗rou的爭議很多。我從未加入過這些討論，我可以尊重別人的飲食習(xí)慣，這與我自己堅決不食用狗rou，或者不食用其他什么無關(guān)。我也不認為，自己是什么“狗奴”。有時候，看到某些人為了保護小動物的權(quán)益，而做出損害人的利益的事，我同樣會感到可笑。

    于我而言，狗或者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的人生和家庭以及記憶中，曾經(jīng)有過的那個它。

    很多年前，有個女孩對我說，要多拍些貝貝的照片，因為，老天留給狗狗的時間不多。

    那時候，我每天都能見到貝貝，也不曾太在意這句話。

    后來，當(dāng)貝貝的年紀(jì)一天天變大，直到逼近十二歲的大關(guān)。雖然，它并沒有顯老，據(jù)說狗的衰老是瞬間的，然后很快就會不行了。我也想過如何面對它的后事，如何送它這輩子的最后一程，如何送它入土為安或燒化成灰。但是，從來都沒有想過，卻是這樣的結(jié)局。

    至于，貝貝的照片，倒是留下來不少。大多留在我的電腦里，偶爾也被沖洗成照片，壓在我原來家的玻璃底下。自從它走失以后，我卻很少再敢看那些照片。每看一次，心里就會特別難受。

    再回答本文開頭的問題——為什么，我一直不敢寫這篇文章？為什么，我不敢告訴別人？因為，我很恐懼，哪怕只是為此，寫特么幾句話，我都會把自己，哭成狗。

    果然，現(xiàn)在，此刻，now，我正在敲動的鍵盤，已被自己的眼淚，浸濕了。

    魂淡??！

    半年前，我把我家的電腦桌面，替換成了貝貝的照片。然后，我開始每天寫#最漫長的那一夜#系列長微博小說。

    每次開機與關(guān)機，我都會看到它。

    不，而是它在看著我，提醒我，生命中總得面對某些東西。

    無論是好是壞，是悲是喜，是苦是甘。

    疼痛，有時可以摧毀一個人，有時也可以讓人變得堅不可摧，可以讓我寫下這些文字。

    網(wǎng)上流行一張照片，左邊是貝克漢姆，右邊是馬云。許多女孩留言說，如果左邊的是老公，右邊的是老爸，人生就圓滿了。而我想，如果我是馬云，我會用自己一半的財富，把左邊那個換成我走失的狗，因為他倆是同一個名字，假如可能的話。

    上個月，我在飯桌上遇到趙傳——《我是一只小小鳥》《我很丑，可是我很溫柔》的趙傳。

    我不敢說，我也是聽著趙傳的歌長大的。

    飯后臨別之時，我才知道，原來趙傳是我家鄰居，跟我住在同一個小區(qū)。

    忽然，我很想問趙傳，兩年前的這個時候，你有沒有在小區(qū)門外，看到過一只黑色的中國骨嘴沙皮犬？這條狗走失了，主人很想念它。

    我沒有這樣問，只是在心中，默念一首他的歌《我終于失去了你》——

    啊……我終于失去了你

    在擁擠的人群中

    我終于失去了你

    當(dāng)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榮

    當(dāng)四周的掌聲如潮水一般的洶涌

    我看見你眼中傷心的淚光閃動

    ps.很多人說，我的小說陪伴了他們長大。而我要說，在大約十年的光陰里，貝貝陪伴了我的這些小說誕生。

    感謝它。

    也感謝你們，真心的。

    第18夜 人生就像打電話

    人生就像打電話，不是你先掛就是我先掛。我們說好了一起掛，行嗎？

    人生是什么？

    你mb！

    第一句話是半夜接到的sao擾電話，第二句話是你的回復(fù)。

    真正的標(biāo)準(zhǔn)答案是：我們生下來，然后又死掉。

    這年頭，但凡有個手機，就算座機，誰沒接到過廣告推銷的電話呢？是傻逼兮兮成了人家客戶，還是一言不發(fā)直接掛斷？在多如牛毛的推銷或sao擾電話中（更多已被安全軟件消滅），有一通最沁人心脾——

    “喂，請問是蔡先生嗎？”

    “是。”

    “今天我告訴您的事情是古往今來沒有一個人說過的。”

    “你是哪位？”

    “您的聲音真的非常好聽！”

    “究竟有什么事？”

    “猜猜看？這是一個小秘密！聽您說話，就知道您是這方面的專家?！?/br>
    “你的秘密？”

    “好，請聽清楚了，今天我要告訴您的秘密是——我是奧巴馬與普京貴賓服務(wù)中心的，是您的客戶專員，專門為您做理財服務(wù)。”

    沒勁！我掛斷電話，微微有些遺憾。

    從第一句話起，我就明白是電話推銷，之所以遲遲不掛斷，完全是因為她的聲音。

    媽蛋，真好聽。比初戀更甜蜜，比林志玲更平易近人，比波多野結(jié)衣更端莊，比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中央電視臺首席女播音員更柔軟。

    今晚，這個故事，是關(guān)于她的。

    2014年，初春，她第一次來到這座大城市。妹子是去年的本科應(yīng)屆生，期望在金融中心找個專業(yè)對口的工作，比如財務(wù)經(jīng)理啊，投資專員啊，最不濟也是銀行行長秘書。

    但，三個月里投了無數(shù)簡歷，沒找到任何工作。有個hr告訴她——雖然她有國際金融專業(yè)的本科文憑，但蓋著山東藍翔大學(xué)的鋼印，還是建議她去挖掘機行業(yè)發(fā)展。

    她難過，自覺在學(xué)?？炭嗾J真，鉆研各種金融知識，只因開學(xué)典禮上校長一番話：我們的畢業(yè)生如果不踏踏實實學(xué)本事，那跟清華北大還有什么區(qū)別呢？

    終于，她從求職bbs里找到一份工作，名字聽起來高端大氣：奧巴馬與普京貴賓服務(wù)中心，主要業(yè)務(wù)是個人理財與投資。老板跟某銀行領(lǐng)導(dǎo)是親戚，卻是百分百私營企業(yè)，不過二十幾號人，半數(shù)是做電話銷售的。

    培訓(xùn)只進行了半天，她開始在坐席前打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