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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最漫長的那一夜(第1、2季)在線閱讀 - 第23節(jié)

第23節(jié)

    回到地面,走在蘇州河邊,四下無人。

    深夜,那種感覺,殺人前的感覺,越發(fā)強烈。

    那個家伙果然出現(xiàn)。

    殺人鬼!

    他,不,是它,正從背后接近莉香。

    杜筆安緊張地喊不出聲音,只能奮力沖到前面,阻攔在它與女神之間。

    此刻,莉香突然回頭,路燈下看清了杜筆安的臉。

    判官般的臉。

    只有半秒鐘,她掏出防狼噴霧劑,全都射到了他的眼睛里。

    他再也看不到莉香了。

    耳邊,只聽到她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它要去追趕她了。

    不。

    他閉著眼睛抱住那個男人的腿,死活都不能讓它追上莉香。

    于是,它掏出了刀子,那把殺了至少七個女人的尖刀,刺破了他的心臟。

    縱然判官,也會死的。

    同時,他死去的雙手,仍然緊緊掐住它的大腿,再也無法動彈,直到它用刀砍斷他的手指。

    七夕夜,兩個巡邏的警察路過,當場擒獲變態(tài)殺人狂,這樁特大連環(huán)殺人案件告破。

    案發(fā)現(xiàn)場有具剛被殺害尸體,是個外地來滬的年輕男子,眼中殘留防狼噴霧。有人一度懷疑他是兇手同伙,但很快被否定了。

    法醫(yī)在檢驗時發(fā)現(xiàn)——死者右手的食指與中指,已被兇手用刀砍斷了。

    在這個世界上,卻無人知曉,那是他第一次觸摸到莉香頭發(fā)的兩根手指。

    他死去的那一晚,是他倆在鬼屋初次相遇的第一百二十天。

    辦理這樁案件的,是我的表兄葉蕭警官,從他的調(diào)查筆記中,我大致拼出了這個故事。

    今晚,我打開音響,聽了一首《突如其來的愛情》。

    2014年,鈴木保奈美四十八歲,屬馬,本命年。

    如果,愛情是條射線,除了開頭第一個剎那,往后全是痛苦和無意義。除此以外,對于愛情的贊美,都是虛假。然而,就是那個開頭的剎那,是我們活著僅剩的幾種美好之一。

    但,依舊,我們會記住那個開頭的剎那的美好。

    晚安,莉香。

    第9夜 香港一夜

    “阿sir,我沒做大哥很久了!”

    ——吳宇森《英雄本色》宋子豪(狄龍)

    2005年10月15日,我第一次到香港。

    早上,自深圳出發(fā),我跟制片人z先生同行,有輛轎車來接我們。經(jīng)過文錦渡關口,守關的阿sir面帶微笑,看過通行證,示意入關。進入香港的道路改左駛,丘陵起伏,綠意盎然。車雖多,但井然有序,絕不見內(nèi)地常見的搶道。潮濕濃霧間,群山外的海峽,忽隱忽現(xiàn),碩大的青馬大橋,蓬萊仙山般的摩天巨樓。進入九龍半島的水泥森林,看不到周圍高樓的頂,窄窄的馬路兩邊,招牌已是橫看成嶺側(cè)成峰。

    在尖沙咀的酒店住下,特意走到彌敦道南頭重慶大廈,王家衛(wèi)的《重慶森林》就是這處,卻到處是黝黑的印度人或巴基斯坦人,底樓是個檔次很低的賣場,據(jù)說晚上不安全。

    下午,我和z先生見了香港的投資方及導演黎妙雪。那是我的小說第一次改電影——《地獄的第19層》。有位很資深的女電影人,談到張國榮出事前跟她通過電話,某段詭異的故事,在此不表。

    談完事,我和z先生坐地鐵去維港對面的香港島。在金鐘下車步行坐纜車,來到太平山頂賞夜景。觀景平臺狹小,大霧看不清,草草下來。轉(zhuǎn)了很久,卻撞到中環(huán)廣場,在香港打工的菲傭,每逢周末放假聚集于此。又坐地鐵去銅鑼灣,車廂大半東南亞面孔,間或幾個裹著美麗的絲綢頭巾,那是穆斯林女孩標志,應是印尼或馬來西亞人。

    回到酒店,我獨自外出。

    深夜十點多,于香港人而言,夜生活才剛開始。蘭桂坊這種地方,我素無興趣,掏出手機里存的地址,步行前往附近一條小街。

    擁擠逼仄,密密麻麻的招牌底下,有間上海小館。門面不大,只有七八張桌子,下夜班的工人在吃炒飯。有個年輕男人坐在角落,獨自抽煙,看電視里的tvb劇。他的椅背上,掛著件灰色風衣。

    小馬哥。

    我叫了他的名字。他猛然抬頭,露出少年般的笑容,掐滅煙頭,跟我擁抱。

    他用上海話招呼我,用粵語跟伙計們說話,給我點上幾份小吃。他是這家店的老板。

    我問他別來無恙。

    阿sir,我沒做大哥很久了!

    他的這句話,令人會心一笑,自動腦補出中年狄龍的形象。

    小馬哥,是我的初中同學。

    有句講句,他越來越像周潤發(fā)了,當他重新給自己點上一根香煙,嘴角還叼著牙簽時。

    我和他第一次相遇,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剛進上海市五一中學預備班。小馬哥,是我們班個子最高的。他的功課差,小學就留過兩級,比我們大兩歲,嘴角已有一圈小胡子,穿著港劇流行的太子褲,看起來像社會青年。

    聽說,他的爸爸mama早已離婚,mama重新嫁人去了香港,而他跟爸爸留在上海。

    小馬哥總是說,他就快去香港了。

    我有個小學同學,成績很好,平時穿著體面,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西康路上有幢大房子,以前是他們家的,原是新中國成立前的資本家。他爺爺逃難去了香港,留在上海的房子被充公,他爸是共產(chǎn)黨員留了下來。我們只做了三年的同學,他就全家移民去了香港,投奔已是億萬富豪的爺爺了。

    那個年代,凡是跟香港有關的一切都令人艷羨。我聽過的第一首粵語歌,是霍元甲的昏睡百年國人漸已醒。往后就太多了啊,還記得秦始皇的大地在我腳下嗎?八三版射雕的鐵血丹心,義不容情的陳百強的一生何求??催^上篇故事的朋友,都知道我會吹笛子,而我最拿手的,是浪奔浪流滔滔江水永不休的《上海灘》。那時無論粵語國語,我們同學都會唱,有一年最流行葉倩文的瀟灑走一回——天地悠悠過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生死白頭幾人能看透。

    我家有臺錄像機,常帶同學們來看港片。來得最多的同學有三個:一個叫李毅大帝;還有個叫殺手李昂;最后,就是這一夜的主角——小馬哥。

    除了《縱橫四?!罚覀冏類劭础队⑿郾旧?,導演吳宇森,監(jiān)制徐克。

    英雄本色1,看了三遍。英雄本色2,卻看了十遍。到英雄本色3,已跟前兩部沒關系了。雖然,公認1才是巔峰之作,但2更讓男生們過癮——那時尚無暴力美學的說法。

    最后有場戲,周潤發(fā)穿著小馬哥渾身是洞的風衣,掛滿炸彈,跟阿豪與龍四一起去為張國榮的阿杰復仇。我們四個男生,用我家的錄像機反復播放,數(shù)出總共被打死的人數(shù)——四百一十九個,冊那,絕對是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

    現(xiàn)在想想,我們可是夠無聊的。

    終于,1993年,小馬哥去了香港,與母團聚,持單程證。

    他走以后,不再聯(lián)絡,我挺想他。

    那一年,街頭流行艾敬的一首歌。距香港回歸還有幾年,人人都很期待1997年,又仿佛很遙遠,想象那是夢想與光榮的年代——

    “我留在廣州的日子比較長/因為我的那個他在香港/他可以來沈陽 我不能去香港/讓我去花花世界吧 給我蓋上大紅章/1997快些到吧八百伴究竟是什么樣/1997快些到吧我就可以去hong kong/1997快些到吧讓我站在紅勘體育館/1997快些到吧和他去看午夜場/1997快點兒到吧八百伴衣服究竟怎么樣/1997快些到吧我就可以去香港……1997……1997……”

    2012年,我在《懸疑世界》雜志卷首語里,寫過大致這樣一段話——“而今,八百伴早開到了我們家門口,辦張港澳通行證可隨時飛到香港,淘寶上就能買到紅勘的演唱會票,午夜場不早就有人組團去看過了嗎?而那個讓人憧憬過的年頭,眨眼之間,竟已是十五年前的往事。”

    好吧,日本的八佰伴早就倒了。

    一九九七,香港回歸,普天同慶。我呢,那一瞬間,也有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自豪感。

    那年圣誕節(jié),小馬哥敲響了我家的門。

    哇,他又長高了,賣相好,一襲灰色風衣飄飄,胸口插著墨鏡,那年流行的中分發(fā)形,很有周潤發(fā)年輕時的派頭。

    其實,他才二十歲呢。

    小馬哥來上海是看老爸,過兩天還要回香港。當晚,我們幾個同學請他去吃夜排檔,最后必然是他搶買單。

    他抽著外國煙,神情過分早熟,說起香港各種繁華,上海想要迎頭趕上,起碼還得五十年吧。

    有人問,香港有許多上海人嗎?有啊,我們特首董建華、立法會主席范徐麗泰,還有倪匡、亦舒、王家衛(wèi)、張曼玉、汪明荃、沈殿霞……

    為了滿足我們獵奇的欲望,他又說起香港十大奇案。說到雨夜屠夫,大家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其實,那年頭,上海也有了連環(huán)殺人狂,比如敲頭案。

    有個同學傻傻地問,小馬哥,你是不是做生意發(fā)大財了?還是炒股票?

    想起《大時代》的方展博,但我更愛《第三類法庭》的青蛙王子溫兆倫。

    他吹了一口啤酒,淡然道,哪有啊,我是混社團的。

    眾人沉默片刻,都看過古惑仔,混社團,不就是黑社會嗎?

    終究有人忍不住問,開過槍嗎?

    廢話。

    玩過女人嗎?

    對于我們這些rou絲處男來說,這可是個重大問題呢。

    香港妹,大陸妹,越南妹,泰國妹,混血妹,白鬼妹,黑鬼妹,全都玩遍了。

    我們嫉妒地看著他,彼此無語。

    最后,我問了他一個問題——你殺過人嗎?

    他不響。

    面朝夜空吐出一圈煙霧,小馬哥淡淡地說——

    “這里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有人千方百計要離開自己的家,有的人想回去,有的人……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還是自己的地方好?!?/br>
    只有我明白這是《英雄本色》的臺詞。

    沒過兩天,小馬哥回了香港。

    那一年,我領取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居民身份證,可我依然不能去香港特別行政區(qū),不能去找小馬哥,不能去維多利亞港,不能去獅子山下……

    才發(fā)現(xiàn),《我的1997》里的歌詞,竟然全是騙人的!

    2000年,我開始在榕樹下網(wǎng)站發(fā)小說。2001年,我寫了第一個長篇小說,第二年出版。

    2003年,非典。四月一日,香港傳來張國榮自殺的消息。

    彼時,我尚在上海郵政上班,辦公在四川路橋的市局。那天傍晚,下班走出單位,眼前出現(xiàn)一個穿著風衣的男人。

    小馬哥回來了。

    他戴著墨鏡,風衣領子豎起,遮掩自己的臉,帶我去乍浦路的小餐館吃了頓飯。他特意選在飯店的死角,露出憔悴的雙眼,做了個噤聲手勢,說,別跟任何人說見過我!

    你被黑社會追殺了?

    他說他剛從香港回來,雖然是當時的疫區(qū),照道理是要隔離的,但我并不害怕。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是警察。

    ???

    香港警察,在回歸那年,我就考進了警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