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所有的桌子都很熱鬧?!笔陶呖隙ɑ卮稹?/br> “主賓座上是誰先開始爭論的?”胡承平又問。 “是許評委?!笔陶咴俅位卮?。 有這兩個問題兩句回答已經(jīng)夠了。 這個小樹林之中,所有結(jié)果還沒有出來之前,胡承平已經(jīng)先一步意識到,這一次的斗藝,對于食客而言,對于味蕾而言,究竟誰輸誰贏。 夜色晦暗,燈火全在遠(yuǎn)處,喧鬧還在身后,只有這一小塊地方,前后不接,孤零零,冷清清。 同樣的時間,屬于易白棠的廚房里。 易白棠已經(jīng)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就在兩分鐘之前,他突然迸發(fā)了靈感,正在思考并制作著今天的最后一道菜。 因為易白棠的沉思,廚房內(nèi)被他影響的其余人員紛紛醒悟過來,當(dāng)他們意識到自己剛才究竟做了什么之后,從二廚到雜工,無一例外,內(nèi)心山呼海嘯一般的崩潰,臉上顏色足以后菜籃里的最青的那顆青菜相媲美。 這時廚房里突然傳來了輕哼。 眾人集體一抖: 怎怎怎,怎么了? 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循聲看去,就見自家主廚愉快地露出笑容,哼著歌將菜分別裝盤,又哼著歌將分別裝盤的菜一道道交給外頭的侍者,然后他轉(zhuǎn)回頭來—— “好了。” 易白棠很開心。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br> 這句話被任說出的同時,最終的兩道菜也終于被端上了評委與食客的桌面。 他們同一時間品嘗同樣的菜色。 突然之間,全場寂靜,聲音在這一時刻猶如亂了線的磁帶,卡得徹徹底底。 許久之后。 主評委用餐巾按按嘴角: “在評分之前,我們先做一個別樣的調(diào)查吧。這一調(diào)查不介入最終分?jǐn)?shù),我們只以味道說話?!?/br> “今天的這兩桌宴席,如果只能選擇一道菜,你們愿意品嘗——” 他的聲音落下。 七道聲音一同響起: “就是這一道菜!” 與聲音一同響起的是他們整齊一劃,指向?qū)儆谝装滋纳系牟说氖种福?/br> 第68章 彩虹面。 主賓席上一共十個人,扣除提議的主評委之外,剩余的九個人中,有七個人整齊一劃地指向了來自易白棠的最后菜肴。 這一刻,包括兩個沒有說話的評委,眾人雖然神色各異,可無一例外,都將自己的所有注意力,放在了那盤佳肴之上。 來自主賓席上的意外也引起了周圍侍者的關(guān)注。 小隨園舉辦的斗藝不多不少,業(yè)內(nèi)評委雖然時常對斗藝兩方的某些菜色贊不絕口,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一瞬間全體中了邪似地直勾勾看向某一盤菜。 眾目睽睽之中,提議的主評委將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份佳肴往前挪了挪。 這下周圍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引動七成評委失態(tài)的東西,居然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面條?! 由普通飯碗大小的白瓷碗盛裝的,是一碗色彩燦爛的面條。 面條有紅藍(lán)黃綠等彩虹七色,七色面條浸在色淡如水的清湯之中,除灑在面條頂端些許點綴用蔥花與白芝麻之外,就再沒有多余配料。彩虹面條美則美矣,卻并不入在場的美食家與廚師的眼中。 這碗面條最初端上來的時候,它的造型甚至一度讓其中的某些人感覺失望。 他們覺得這道菜的外形太過質(zhì)樸,太過簡單,并不適合在這種場合堂而皇之地端到宴席上。 但一切想法在面條入口的那一剎那煙消云散。 這一碗面條的湯是最頂級的清湯,色淡而味濃,湯在熬制的過程中,湯中所有殘留的雜質(zhì),都被一遍遍地用碎rou吸附干凈,直到最后,真如茶水一樣澄清,其清澄的最高境界,就是易白棠所做的,能烘托搭配一切食材,將所有食材的本味激發(fā)到極致的黃金湯。 但如果只是黃金湯,別人不說,至少曾經(jīng)嘗過一次的盛世淮揚主廚絕對不會失態(tài)。 這道面條之所以能讓盛世主廚一同失態(tài),是因為湯中的彩虹面,竟是和黃金湯一個等級的料理! 當(dāng)一夾彩虹面入口,他咬下去的第一口,是豬牛的味道;第二口,是雞鴨的味道;第三口,是魚鮮的味道;第四口,是蔬菜的味道!等將嘴里的面條咽下喉嚨,再喝一口黃金湯,今夜所吃的種種美食的味道突然在口腔中完成了一個輪回,味道鮮明厚重的在最初出現(xiàn),接著如同螺旋道路一樣往下旋轉(zhuǎn),一道接著一道,一味變成一味,味道的遞延猶如行云流水,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突兀的地方,等到嘴里的那口黃金湯再咽入喉嚨,所有的味道就像是完成了個漂亮的收尾,一切砰然散碎,嘴里只余下淡淡茶香。 主評委這時候也不急著讓眾人開始評分了。 他的手掌按在瓷碗的邊沿,對其余評委說:“大家都是吃這行飯的,你們看這碗面條是怎么做成的?” 今天的兩家斗藝,泰德樓的所有菜色中最新鮮的都啊上招牌上了好幾年功夫,早沒人稀奇去瞧。至于易白棠的菜色,最具特色的,無疑是最開頭的糯米蒸青蟹和現(xiàn)在的彩虹面。 糯米蒸青蟹的創(chuàng)意固然一絕,但現(xiàn)場大多數(shù)人在心里琢磨片刻,都覺得糯米中的蟹rou和蟹黃恐怕是用什么現(xiàn)代化儀器打進(jìn)去的,所以雖然好奇,卻并不是迫切好奇。 但眼下的這碗彩虹面,他們絕對不會用同樣的想法。 面條究竟是用高科技弄出來的還是用手工弄出來的,普通食客吃不出來,他們這群老饕還吃不出來嗎? 這碗面條都面團(tuán),肯定,絕對,百分之百,是由人手一下一下打出來的! 那么問題來了,這一碗面條中,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的味道,這么多的味道還能夠恰到好處的融合在一起? 評委席上眾人沉吟片刻,開始說了: “我覺得是這樣子的,我們每個人面前雖然只有一小碗,但廚房里要做今天晚上一整晚所有人的宴席,這個數(shù)量就多了,”他用筷子挑起彩虹面中一條紅色的面,“大家看,彩虹面里頭各色都是獨立的,我看十有八九,他是每個味道一種顏色,等所有味道做出來之后,再按照比例混合煮入鍋中,就變成一碗有滋有味的彩虹面了?!?/br> “這個不難,”另外的評委也開腔,“我覺得難的地方在于為什么這么多味道能夠完美毫無間隙地容納在一碗面條之中,而不會顯得雜亂,這表現(xiàn)了廚師對食材掌握的絕對深厚的功力?!?/br> “關(guān)于這點,我也有點看法,”這次說話的人是淮揚主廚了,“面條中各種味道本身的比例趨于完美是毫無疑問的;但味道載體的重要性也不容小覷。首先面粉和大米本身就有中和味道的特質(zhì);再次,這碗面條的清湯也發(fā)揮了獨一無二的作用,正是因為有它,才在最后將所有的味道提煉融合,做出了個徹底的總結(jié)?!?/br> “這碗湯——”眾人呼吸一重,目光紛紛落在面條與湯上邊。 這樣的寂靜之中,來自長桌之上,某一位評委又吃面條又喝湯的呼嚕聲就顯得尤其醒目了。 眾人對這位評委紛紛側(cè)目,喝,還正是剛才沒說話的熊許兩位評委中的熊評委。 許評委不開口的理由大家多半也知道,那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站了泰德樓就豁出去了;至于熊評委,大家就有點茫然了,這家伙剛才不是為易白棠站臺嗎?怎么現(xiàn)在眼看著易白棠馬上要大獲全勝了,他反而不開口說話了? 面對眾人的視線,熊評委淡然自若地吃完了面條喝完了湯,再意猶未盡地咂咂嘴,這才開口說話:“這面條這湯味道很好啊,你們都能忍得住,不吃掉它嗎?有點暴殄天物啊……” 他遺憾的目光在眾人面前的小碗中一一掠過,雖然明知道易白棠用分裝上菜,每份只有一點點是為了不浪費太多食物,但是面對這種等級的美食,就算吃飽了,也……還想再吃! 貪婪的目光讓眾位評委紛紛心中警惕,不著痕跡將手中的小碗護(hù)在手掌之后。 熊評委這才收回目光,懶懶說:“你們討論好了沒有?討論好了我看就可以直接開始評分了嘛!評分完了分出勝負(fù)了,大家也就可以直接把易白棠給叫來,同行間相互切磋一下,了解他的做菜思路什么的啊——” 這樣不是比你們在這里東猜西猜來得快速有效得多嗎? 熊評委腹誹這些人簡直一點都不懂得時間與效率的重要性。 不想他在腹誹其他人的時候,其他人也在腹誹他。 有你這么說話的嗎?大家和泰德樓的胡承平抬頭不見低頭見,要不是這次主評委先給了大家一個臺階下,就算這面條真的好吃到天上去,大家顧慮著泰德樓方面,也不會太放開打分;再說現(xiàn)在易白棠都是板上釘釘?shù)膭倮吡?,你就不能展現(xiàn)一下勝利者的風(fēng)度,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贏了比賽嗎? 腹誹途中,一些人沒有忍住,看向了坐在最左邊的許評委。 許評委從吃到彩虹面條之后,就一臉平靜與刻板。 一場比賽,兩方水平均衡,看的是誰的關(guān)系硬;天平偏斜一個刻度,看的也是誰的關(guān)系硬;天平偏斜五個刻度,看的還是誰的關(guān)系硬;但當(dāng)天平偏斜到其中一方重重墜下而另外一方高高翹起的時候,再有關(guān)系,也無力回天。 所以他決定了。 剩下所有的流程,他一語不發(fā)投棄權(quán)票就可以了,反正也沒多少流程了。 果然下一刻,主評委開腔: “好了,大家對最后一道菜進(jìn)行分別平分。這次從右邊開始吧?!?/br> 當(dāng)所有人都注視著自己,而自己必然要與眾不同的時候,無疑有點難熬,這時候,哪怕后調(diào)一位順序,在心理上也感覺好受不少。 坐在最左邊的許評委聽見主評委的聲音,心頭松了松,暗中承情了。 但不等評分的聲音響起,以為突然發(fā)生,一位人影自前方走道中出現(xiàn),來到眾人面前,那是此處斗藝的主廚,泰德樓胡承平。 胡承平身后,跟著急急趕來的胡建明。 胡建明焦急地抓住胡承平的衣袖,小聲說: “太師父,評分還在繼續(xù),我們不能來這里,等待會我們贏了我們再來——” 胡承平一擺手打斷胡建明的話。 他雖然老了,卻還沒有傻。 他來這里,是要趕在一切落定之前,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與要求的,要等結(jié)果真正出來了,就來不及了:“幾位好?!?/br> “胡大師好?!北娫u委還真沒幾個有胡承平的年紀(jì)與輩分,紛紛站起來說話。 “江大師好?!焙衅接痔匾庀蛑髟u委點頭示意,他的輩分固然高,比之坐在這里的江大師還是差了許多的。 “小胡不要客氣。”江大師花白頭發(fā),笑意吟吟,和善提起話頭,“斗藝還沒結(jié)束,你來這里是想?” “斗藝結(jié)果,我看沒有什么懸念了?!焙衅教谷徽f出這句話,也不管身后弟子驟然變化的臉色,“但我希望能夠明白我究竟輸在哪里,所以我希望,和易廚面對面,品嘗易廚所做的菜!” 胡承平去了小隨園用餐的那個園子。 園子中的某一個客人卻去了東南角的廚房之內(nèi)。 最后一碗彩虹面震懾了宴席上的所有食客,到了這時候,今天晚上所有選擇泰德樓位置的食客都悔青了腸子。商懷硯看著場中種種情況,心情特別愉悅,也終于按捺不住,悄悄離開園子,跑到了易白棠的廚房之中。 還隔著老遠(yuǎn),他就看見位于東南角,藏于樹叢,毗鄰池塘的廚房燈火通明,有棵樹餐廳與廚房的員工卻全呆在廚房之外,呆呆地看著天空上的星星與遠(yuǎn)處的燈火。 商懷硯一陣納悶:“你們怎么在這里?” 怕了易白棠廚房領(lǐng)域的員工們:“……” 商懷硯又問:“白棠呢?” 員工們:“就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