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jié)
楚王本來覺得婦人生孩子,就是懷足了月份誕下就好,哪知還會有這么一遭,看著九娘日日被折騰的寢食難安,他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 這日,一大早還未起來,九娘靠在榻上捧著唾盂吐得稀里嘩啦。楚王見此,忍不住皺眉道:“他如此折騰你,不要也罷?!?/br> 九娘差點沒把手里的唾盂給扔了,她勉強把唾盂塞進蓮芳的手里,又從蓮枝手里拿過帕子擦了擦嘴角,強忍著滿嘴酸味兒,捂著自己的肚子,瞪著楚王,兇巴巴地道:“你再說一遍?” 楚王看著九娘,終究不敵她眼中正在打轉(zhuǎn)的淚光,移開眼睛,良久,方道:“你最近瘦得厲害。” 瘦? 他這是心疼她了?可是心疼也不能說出這樣的話啊。 九娘這陣子完全是痛并快樂著,其實快樂還要占多數(shù),每每看著自己平坦的小腹,想著里面有一個小生命,可能會長得像她,也可能像他,她的心就會軟得不像話。 余嬤嬤說如今還早,待到了四五個月的時候,她就能感覺到孩子在肚子里的動靜。他(她)會在里面踢她,會在里面手舞足蹈,會在里面一天天長大,直到瓜熟落地,變成了一個小嬰孩,待長到一歲左右,就會軟軟的叫她阿娘…… 九娘每每想到這一切,就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感覺。 她也知道楚王是在心疼她,看著她這樣一遍遍的折騰著,他雖然口里不說,但最近無緣無故發(fā)了很多次脾氣,連帶常順都挨了好幾次排揎,她都明白。可她不能接受他竟有這樣的想法…… 早說了,九娘從來是一個審時度勢的人,她非常善于揣摩人心。所以她并沒有將自己的不滿發(fā)泄出來,而是去了楚王身邊,小意的拉著他的衣袖,垂首道:“夫君,妧妧想給你生一個像夫君一樣的孩子,也是那么俊,也是那么聰慧。” 她的聲音很小,再加上蓮枝幾人見勢不妙都退去了簾幔外,這床榻的方寸之間也就剩了夫妻二人。 楚王看她怯弱的垂著臉蛋,下巴尖瘦得可憐,長長的睫羽抖顫,雙頰上卻又帶著害羞的粉潤,頓時心中一片綿軟,不禁伸出手來,順了順?biāo)⒃诩缟系拈L發(fā)。 又是夫君,又是妧妧,這是平日里楚王求都求不來的待遇,只有每次她被自己折騰狠了,才會這么嬌嬌軟軟的自稱。 楚王苦笑,明知她是故意的,卻總是忍不住想要依了她。 罷了罷了,他本就是一時憤言,明知道她有多么的稀罕那個肚子,又怎么可能會逼著她不要這個孩子。 “你若是再繼續(xù)瘦下去……” “不會的?!本拍锘琶Υ驍啵骸拔颐刻於加泻煤贸燥垺!?/br> 楚王撇了她一眼,心中微微有些酸澀,可又想著她說想給自己生一個像自己的孩子,也像他這么俊這么聰慧,心中又不禁泛上幾分喜悅。 她這是在夸自己長得俊了? 楚王一直知道自己這身皮囊還算不差,但自打自己長成以后便再無人敢當(dāng)面這么說,尤其這話又是她說出來,他表面上雖然自制,實則嘴角早就忍不住勾起了。 用罷早膳,楚王便去前院了。 常順小心翼翼的推著他,偷眼瞄了瞄他的神色,估摸著今日殿下大抵心情不錯。 現(xiàn)如今正院那邊就是殿下的晴雨表,只要那邊折騰狠了,殿下一整天都陰陽怪氣的,連帶下面人也要冤枉多吃許多排揎。 到了外書房,不多時,楚王府的數(shù)位幕僚以及王府屬官便到了。 多年前楚王便遙領(lǐng)了楚州都督一位,這幾年中,承元帝屢屢降下恩賞,截止至今楚王已是眾位皇子中唯一一個領(lǐng)大都督銜的皇子。 都督,承舊唐制,乃是大齊現(xiàn)今各州軍政最高執(zhí)行者。不滿十州為都督,管十州以上為大都督,一般由親王遙領(lǐng),王府門下屬官代行其職。如今在楚王領(lǐng)下的有數(shù)十州府,所以日里楚王的公務(wù)也是極為繁忙的。 失之桑榆,收之東隅。承元帝既然想為太子一脈準(zhǔn)備一把刀,一把足以與趙王成王等人分庭相抗、形成三足鼎立的刀,就不可能會薄待楚王。所以如今楚王也算是羽翼豐滿,以他如今手里的勢力,想要將趙王成王一并收拾了很難,但多做籌謀,收拾一個卻是沒有問題的。 楚王這會兒自然不會去對付趙王成王,三足鼎立的局勢,是最符合當(dāng)下情況的。尤其九娘突然有孕,將楚王本身的部署再一次打亂,此時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那就是將池水?dāng)嚨酶鼫喴恍?,讓眾人的目光轉(zhuǎn)移開來,尤其是承元帝的。 楚王今日招來幕僚屬官,便是商議此事,這陣子朝堂之上實在太/安靜了,還是添把火熱鬧一些更好。 天氣慢慢轉(zhuǎn)涼,大齊卻進入了多事之秋。 不是這個州縣鬧了匪患,就是那個府城鬧出貪墨案,連近多年來十分的安分突厥那邊也是蠢蠢欲動,似乎有想進犯邊關(guān)的意圖。雖事情到了最后,皆都不了了之,但這陣子朝堂之上,著實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好好的熱鬧了一把。 而此時,九娘的孕期也正式進入了四個月,著實讓劉太醫(yī)諸人等松了一口氣。 當(dāng)然,這不過只是個開始,還有余下的五個多月要熬。 這日,將楚王送走之后,九娘便開始指揮著蓮枝等人為自己更衣。 又到了每月進宮去請安的日子,每到這一日,九娘便格外慎重。幸好大齊時下貴婦們的衣衫形式各異,一襲高腰襦裙便足夠解決九娘想要掩蓋腰腹的問題。 九娘在鏡前端視了自己一下,她身著一襲桃紅色金線挑繡并蒂蓮紋的高腰襦裙,胸部下方扎了一條鵝黃色串珠絲絳,肩披五彩銀泥披帛。明艷的顏色相互碰撞,穿在九娘身上不顯雜亂,反倒多了幾分明艷,襯著九娘紅潤的臉色,更顯瑰姿艷逸。 比起暑夏那會兒,九娘如今吃胖了不少,暫時恢復(fù)到與以前持平的狀態(tài)。過了頭三個月,九娘的孕吐不翼而飛,自然一天一個樣,人慢慢的圓潤了起來。再加上余嬤嬤幫她調(diào)養(yǎng)得當(dāng),氣色更是一等一的好,白皙宛若羊脂白玉似的肌膚,粉光若膩,像花瓣一樣嬌艷的紅唇,襯著滿頭烏亮的秀發(fā),一點也不像是身懷有孕之人。 入了宮,到了和鸞殿前,剛好巧遇也同樣來請安的趙王府側(cè)妃孟嫦曦。 孟嫦曦睇了九娘一眼,眼中妒火翻騰,面上卻是笑盈盈的道:“前陣子還說楚王妃日漸消瘦,讓人心憐,這才多久啊,就豐腴成這個樣子了?!?/br> 九娘瞥了她一眼,撫了撫自己白皙柔滑的臉頰,笑著道:“前陣子之所以會瘦,也是因為苦夏,我家殿下見我瘦成那樣,心疼得不得了,日日叮囑廚房變著花樣做吃的給本王妃,會吃胖一些也是應(yīng)該的,要不然我家殿下該說吃的東西都跑哪兒去了。” 說完,又斜瞥了對方一眼,一副‘我家殿下待我很好很體貼,你嫉妒也沒用’的樣子。 “你——” 九娘斜著睇了她一眼:“怎么?孟側(cè)妃你嫉妒了?” 孟嫦曦趕忙收回一臉妒恨的模樣,撇清道:“我會嫉妒你?” 九娘呵呵一笑,甚是不屑:“也是,據(jù)聞趙王殿下待孟側(cè)妃甚是寵愛,連趙王妃也得退一射之地,你確實不用嫉妒本王妃。不過也是,這妾和正妻哪能一樣呢,妾是要靠寵愛吃飯的,本王妃卻是沒有你這種擔(dān)憂與顧慮。” 這話說得十分打臉,只差指著孟嫦曦鼻子說,你跟本王妃不是一路人,咱們不是一個等級的。 九娘也是被孟嫦曦此人鬧煩了,她似乎從不吝于來找九娘的岔,見縫插針,鬧大了她也不敢,卻總是拿些言語來刺激九娘。 而如今,九娘才不會吃她這一套。 論身份,九娘乃是楚王妃,而孟嫦曦也是妃,卻掛了個側(cè)字。側(cè)妃雖也是妃,也是上皇家玉牒的,但說白了不過是高等的妾室罷了。論地位,孟家如今式微,承元帝似乎也懶得搭理孟家了,待孟家人一年不如一年。而趙王,更是因為上元節(jié)那日之事,近大半年來一直很低調(diào)。 且楚王府從來沒打算和這兩家交好,所以九娘完全是一點顧慮都沒有。 至于在和鸞殿前就和人爭執(zhí)起來,九娘更是不在乎,自打那次承元帝為她‘撐腰’以后,蕭皇后便對她格外和顏悅色,別說斥責(zé)了,連說都不會多說她一句。 除非孟嫦曦是瞎了眼了,才會和九娘在和鸞殿前鬧騰起來,所以九娘很淡定。 孟嫦曦牙齒幾乎沒咬彎,可她還沒到喪失理智的地步。 她不能和蕭九娘比,鬧出事來,蕭皇后不會拿蕭九娘如何,但一定會趁機拿了她的把柄,給趙王府難看。趙王一系和成王一系從來不和,她不能因小失大落了把柄在對方手中。 自打孟嫦曦被賜婚給了趙王,生活便陷入一片水深火熱之中。家中人對她極為失望,原本怎么也能撈一個正妃來當(dāng)當(dāng),卻因為孟嫦曦的自作聰明只得了一個側(cè)妃。到底也算是皇子妃,孟家人也沒給孟嫦曦難堪,只是待她不若以往那般看重。 嫁入趙王府后,趙王一直對她寵愛有加,但為了不讓御史們挑刺,明面上她是得敬著劉婉兒的。那劉婉兒面上是個恭順賢惠的,實則暗里給了她無數(shù)苦頭吃,兩人私下里斗得如火如荼,面上還要裝出一副和睦友愛的模樣。 而這一切,通通是眼前這個人照成的! 若不是她的突然出現(xiàn),若不是她沒按照自己的計劃掉落陷阱,此時成為楚王妃的應(yīng)該是她孟嫦曦,而不是她蕭九娘! 孟嫦曦又怎能不恨蕭九娘呢? 恨不得將她碎尸萬段,死無葬身之地!她明明不是一個沖動的人,但每每看見對方都會像被針扎了似的,忍不住想去挑釁對方。 孟嫦曦緊握袖下粉拳,一時落了下風(fēng)沒關(guān)系,總有一日這蕭九娘會落入自己手中,待趙王得了這天下,她會讓蕭九娘知道得罪了她有多么的慘! 進去通報的宮人很快轉(zhuǎn)了回來,說皇后娘娘招兩人進去。 九娘看都沒看孟嫦曦一眼,順了順衣袖,便抬腳邁上殿前的臺基。孟嫦曦深吸一口氣,整了整面容,才跟隨其后進入。 待例行問安后,蕭皇后也沒多留眾人,便揮手讓大家退了。 上了出宮的馬車,小翠幫著九娘揉著小腿,面上欲言又止。 “怎么,是不是很詫異我每次入宮,一旦碰到什么事就和對方針鋒相對,不落人后?按理,咱們?nèi)缃襁@種情況,應(yīng)該低調(diào)才是?!?/br> 九娘所言恰恰點明了小翠的心思,小翠確實是如此想的,卻不敢對王妃所作所為多做質(zhì)疑。 九娘點撥道:“越是應(yīng)該低調(diào)的時候,越是要反倒其行。宮里關(guān)于我的風(fēng)聞本就不好,我索性做個恃寵而驕的給人看。一般人有了身孕都是小心翼翼,只差在沒在臉上寫明了我要小心小心再小心,這不是明晃晃告訴別人有貓膩嗎?誰會想到一個有了身孕的婦人,會如此不管不顧,甚至屢屢和人斗嘴生事,一副生怕嫌事少的模樣?” 小翠大悟:“王妃英明?!?/br> 九娘擺擺手,唇邊溢出一抹苦笑:“好啦,什么英明不英明的,不也是不得已而為之?!?/br> 九娘面上看起來淡定自若,實則心中的緊張只有自己明白,可她卻只能強壓下這一切,只為了肚里這個孩子。雖楚王已經(jīng)對她說了,該如何就如何,就算被人知道了也不用怕,但九娘還是想能瞞一日是一日。也是她太過于在乎,總想著狂風(fēng)暴雨能來晚一些就晚一些。 小翠看著九娘唇邊的那抹苦笑,心想真是難為王妃了。如此費盡苦心,哪家的婦人大著肚子,還要去考慮這些問題。 這皇家里的人,看似是世上最尊貴的人,可也是有很多無奈。 *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著,轉(zhuǎn)眼間又到了寒冬。 到了冬天,九娘的日子就更好過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剛至,楚王夫妻二人便借著療養(yǎng)腿疾,包袱款款去了城外的湯泉莊子。 在莊子上渡過了一個多月無憂無慮的日子,此時九娘的肚子已經(jīng)完全遮掩不住了。 六個多月的身孕,不光是體型上的,包括走路的姿勢以及坐姿都有很大的變化,想繼續(xù)在人前遮掩是沒辦法了。眼見距離回楚王府的日子越來越近,九娘和楚王面臨了一個問題,接下來該如何辦。 楚王還是之前的態(tài)度,當(dāng)遮掩不住時,就不用遮掩了。 九娘卻依舊有些猶豫。 之后,在楚王各種勸慰之下,九娘才勉強同意下來。 九娘如今是關(guān)心則亂,楚王的說法確實有道理,與其等事情暴露出來,惹來承元帝的震怒,還不如主動坦誠,光明磊落的告訴對方自己并沒有其他意圖。畢竟就如同楚王之前所言,這是個孩子,不是一樣?xùn)|西,總不能永遠藏著。 當(dāng)然,有利也是有弊的,楚王如今是在賭,賭承元帝的心思。 * 又到了除夕這日,代表著團圓意味的家宴是不能少的。 九娘甫一出現(xiàn)在麟德殿中,便引來無數(shù)的詫異驚嘆。 所有人都一副吃驚的模樣,蕭皇后甚至驚訝得半天都合不攏嘴。當(dāng)然,這也只是一瞬間的,很快大家都恢復(fù)了鎮(zhèn)定,但閃閃爍爍的眼神不住往九娘渾圓的肚皮上打轉(zhuǎn)。 承元帝和太子是最后到的,見殿中氣氛詭異,忍不住便順著眾人詭異的目光看去,眼神一下子撞上九娘那高挺的肚皮。 太子訝然,嗆咳了一聲,恢復(fù)鎮(zhèn)定。承元帝面色不顯,但看楚王夫妻二人的眼神越來越冰冷。 眾人拜下,高呼幾聲萬歲,承元帝叫起后,才又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蕭皇后瞅了一眼承元帝的臉色,轉(zhuǎn)首笑盈盈對九娘道:“這么大的喜事,楚王妃竟沒有報上來,這是幾個月了?” 九娘一副羞怯的模樣,半垂著眼臉,答:“六個月了。” “楚王妃可真能忍啊,都六個月了,才讓咱們知道?!?/br> 孟嫦曦從方一開始的震驚,到此時完全是一副看笑話的模樣。這有孕在別人家是好事,在這里可算不得什么好事,沒看到那劉婉兒原本身子還算康健,經(jīng)過那么一遭,如今卻成了一個藥不離口的病秧子。 她瞥了坐在她上首處的趙王妃一眼,面色蒼白的趙王妃表情不顯,袖下的手卻是忍不住緊握了一下。 “是夏天那時候懷上的,臣妾有苦夏的老毛病,被折騰了一個夏日,再加上早年落了病根,太醫(yī)診斷需調(diào)養(yǎng)幾年方能有孕,便沒有注意到這上面來。待知曉以后已經(jīng)三個多月了,想著自己身子不好,怕承擔(dān)不起這個福氣,便瞞著一直沒說。這不,太醫(yī)說這胎已經(jīng)穩(wěn)當(dāng)了,臣妾這才敢出門?!?/br> 九娘這話看似回答蕭皇后,實則也是對眾人的解釋,至于別人相不相信,會想什么,那就與她沒有什么關(guān)系了。 現(xiàn)如今九娘就是一個完全沉浸在喜悅中的母親,眉眼間的喜悅幾乎刺瞎所有人的眼,卻不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