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這也是為何有人會用異樣眼神看大囡的原因,一個有著蕭家的血脈,卻不得見光的賤奴之女。 大齊承繼前朝舊唐遺風,律法與世俗觀念也與舊唐大同小異相差不遠。大齊締結婚姻關系遵循一夫一妻制度,其實也就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度。齊律規(guī)定貴族豪門官僚除正妻外,納妾皆有規(guī)制,并不是想納妾便可納得。首先人數(shù)便有限制,例如一品官員可納妾十人,二品官員可納八名,到了等級最低的七八品官員,便只可納一名了。另外對方必須家世清白,也就是俗稱的良民。 良賤不可通婚,這是大齊的鐵律,也是為了保護嚴格社會等級下的畸形產(chǎn)物。齊律規(guī)定:“以妾為妻,以婢為妾者,徒一年半,各還正之”;“奴婢賤人,律比畜產(chǎn)”;“奴婢既同資產(chǎn),即合由主處分”。也就是說奴、婢是完全沒有人生自由與權利的,完全為其主人所占有最低等的“賤民”。 其中奴婢又分屬官奴與私奴,早年月姬未進蕭家大門之時,便是教坊司下樂坊的一名官奴。之后由官轉私,成了蕭家的私奴。 而在大齊律令規(guī)定中,未在律法準許下婚姻關系內(nèi)產(chǎn)子,皆屬jian生子。jian生子是得不到律法保護的,并沒有任何的繼承權。尤其是奴婢產(chǎn)子,“及生產(chǎn)蕃息者,謂婢產(chǎn)子,馬生駒之類”。奴婢生下的孩子,若是得主人承認,還能得片瓦遮身,若不能的主人承認,便隨母屬賤。 而大囡和小囡皆隨母,至今無名無姓。 這也是為何大囡在伶院行走,會有人用異樣眼光看待她的原因。 蕭家像她這種身份低下的血脈不是沒有,但過得皆比大囡母子三人好。最起碼比身份最為低下的奴婢要高上一等不止,也不愁吃喝,只是身份上不得臺面。 好奇這一切原因的蕭家奴婢很多,但具備‘前輩’警告過了,及至至今變成了一個令人忌諱的話題,人人皆知根由,卻從來閉口不談。甚至偶爾還會有人對其母女三人刁難一二,因為她們知曉只要鬧得不過格,是有人愿意看到這一切的。 尤其隨著月姬近幾年身子越發(fā)差,這種情形愈演愈烈,私底下的小動作層出不窮,若不是大囡這個做女兒從來不是個善茬,母女三人估計連溫飽都無法保證。 一路到得伶院的大廚房,大囡剛一踏入,整個大廚房便靜了一瞬。 各種奇奇怪怪的眼神射了過來,有不屑的,有厭惡的,有好奇的,有看笑話的,眾多紛雜。 大囡不言不語,去旁邊的一個柜子里拿了自家的食盒,打開卻發(fā)現(xiàn)里頭的碗盤盡皆碎了。 她沉默了一瞬,將食盒拎了出去,把里頭的碎瓷片全部倒了出來,又拎著食盒回到廚房。 廚房里很安靜,一眾雜役仆婦們看似各司其職非常忙碌,實則眼角的余光都放在大囡身上。而在眾仆婦中有個正在領膳食,打扮很是鮮亮的綠衫婢女,則是眼懷嘲笑惡意的斜睨著大囡。 這名綠衫婢女名叫紅綢,乃是舞姬云姬身邊的一名侍女。 見這詭異的氣氛與情形,大囡便知曉自家食盒之所以會是那副樣子,定是這紅綢所為,自然也明白她為何會如此做。 大囡是前幾日撞了頭暈過去,才回來的。對于小時候的記憶,因為事隔多年有些模糊,但大體還是記得云姬此人和她阿娘一直不對盤。自她娘身子垮了,不能跳舞,不能以舞姬出現(xiàn)在蕭家招待客人的筵宴上,云姬便屢屢刁難,各種小手段及明嘲暗諷層出不窮,與云姬一派的伶人以及想討好巴結她的下人,自然也是同仇敵愾。 月姬性子柔弱,每每避讓鋒芒,但大囡從來不是一個喜歡避讓的性格??赡芘c身份以及從小生活的環(huán)境有關,再加上阿娘和meimei皆是柔弱的性格,大囡小時候脾氣頗為暴烈。表面上看起來沉默寡言,但誰要是惹了她,就等著被報復吧。并且她十分有心機,惹不贏的,她便避讓開來,但她會記仇,長長久久的記著,一旦讓她逮著機會,她便會十倍百倍的報復回去。 終究還是年紀小了,前幾日大囡偷偷藏在思樂閣練舞,被云姬發(fā)現(xiàn)。云姬譏諷于她,又譏諷月姬是個病癆鬼,活不了多少時日,觸怒了小小的大囡。她不管不顧一頭撞了過去,哪知未撞傷云姬,反倒被云姬給推倒磕傷了頭。 事情發(fā)生后,伶院的管事仆婦莫大娘怕事情鬧大,請了大夫與大囡看過,又對月姬母女進行安撫,并對云姬進行了責問,此事才算撩過。 不過也只是表面現(xiàn)象,這不,紅綢為了給云姬出氣,便私下里砸碎了月姬母女三人用膳的盤碗,以作為報復。 月姬病重已久,又有個咳疾,人人厭惡嫌棄,所以母女三人的餐具俱是單獨配備的。這一套盤碗還是大囡撿了別人不用的粗陶器物拼湊而成,這下被砸碎了,她們母女三人吃飯可就成了問題。當然還是可以找廚房的管事仆婦再要幾樣,只是免不了會看人臉色兼被人嫌棄。 而紅綢之所以會領了膳食還逗留大廚房不走,也正是要看了大囡的笑話,然后拿回去說了給云姬解氣。 廚房里這一眾仆婦皆知這其中的矛盾,只是云姬在上面主人那里得寵,又在伶院素來勢大,自然沒人愿意與她對上,更沒有人愿意與她為難。尤其對方還是月姬母女三人,這三個讓人諱莫如深的存在。 大囡會如何做呢? 眾人都很好奇。 在伶院呆久的下人們可盡皆知曉這大囡不是個善茬,以前大廚房里可不是沒有人為難過她,可大囡年紀小小嘴巴特別毒辣,不是將人氣個仰倒跌,便是又哭又鬧又撒潑,鬧得人們都來看笑話。 一個是垂髫幼童,一個怎么來說也是個大人了,光天化日之下宛如在演鬧劇,次數(shù)多了誰愿意給人當樂子瞧,俱都收斂起來。 當然私底下肯定有人罵大囡如此潑皮,真是賤人生了個賤種。也有人氣惱不過當面罵過了,大囡當眾不依便撕鬧開來,第二日那人便被領走發(fā)賣了出去。 月姬是賤人沒假,大囡也確實個賤人生的種,可別忘了人家還有個姓蕭的爹,雖然爹并不承認,但終歸究底有蕭家的血脈。這事不用報上去,管事的仆婦自然忌諱莫深要動手處置,蕭家的規(guī)矩向來嚴謹,不該觸犯的底限是絕不能觸犯的。能在這大宅院管事的,少不了有兩個對手,不處置那犯了規(guī)矩的人,被人尋來做了筏子該自己被問責了。 鑒于這些,伶院里稍有些明眼人俱不會明目張膽的欺負大囡,就算刁難也是私底下讓人抓不到手腳的小動作。前兩日云姬和大囡鬧得那出,便讓伶院上下看了不少的笑話,今日紅綢這一舉動,更是讓人生出了看戲的心態(tài)。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反正不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這是人們的通病。 大囡直直的往紅綢走了過去,紅綢見她這怪異的行舉,既想避開又覺得避開有點丟份兒,只能瞪著眼睛看著她朝自己一步步走來。她以為自己這樣保存了顏面,實則一開始那似想避開的動作,早就讓一眾人看在眼底,暗笑在心。 大囡走到紅綢身前,淡淡的撇了她一眼。 旁人不覺,只有紅綢在一瞬間僵直了身軀,一股寒意從腳底往腦門竄去。紅綢不是沒和大囡做過對,但還是第一次見到大囡如此可怖的眼神,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種感覺,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什么兇物給盯住了。 趁著紅綢發(fā)呆的空檔,大囡搶走了她手里的食盒。 作者有話要說: ps:本文架空哈,但這里的婚姻制度以及奴婢制度則是參考的唐代。唐朝的婚姻制度其實是挺嚴苛的,還有等級階級也比較分明。 像那啥姨娘們生出的庶子庶女們,在唐代是沒有任何繼承權的,并且沒有法律人生權益,不受保護。據(jù)考,庶子的繼承權是在元明時才有相關律法出來。而且這里的庶子庶女指的是正經(jīng)妾室所生,并不是所謂的類似外室子或者通房奴婢之類的人生出來的。一般不是正經(jīng)妻妾所生的孩子,有個不好聽的稱呼叫jian生子或者婢生子(摳鼻子)。宋明之時,待遇如何,面面君沒去查過,不過在唐朝的時候,反正社會地位極為低下,父系這邊家庭不認的話,隨母。例如霍小玉。 好啦,面面只是大概的解釋下,免得大家疑惑,或者自動去代入明清的時候。畢竟架空嘛,哈哈,就不要深究了。 再補充一句,從這三章就能看出大囡不是個善茬了,所以不用擔心她受委屈,憋屈啥的不存在。一個經(jīng)歷各種坎坷終于練滿級的老妖怪,怎么可能被這群小渣渣阻擋前進的腳步呢?故事正在進行中,包括大囡身世的一些謎團以及蕭家為什么這么多幺蛾子都會慢慢的隨著劇情開始展開…… ☆、第4章 ==第4章== 云姬所用的器物自然不是月姬母女三人可比的,光是一個食盒便看起來與眾不同。微微泛著暗紅色的木材,紋理細密,上面雕刻著精美的花紋。 大囡只是一眼便看出這是上等的楠木所制,不像她之前拎的那一個,不過是幾塊薄薄的木片釘成的一個帶把手的盒子。 這種東西放在上輩子的蕭九娘來看,自是從來不入眼。只是重生回來,吃得是簡陋飯食,穿得是粗布補丁衣裳,用的器物盡皆粗鄙,不過一個楠木食盒便讓她心生了一種‘不是自己的’感嘆。 這種念頭不過是一閃即逝,大囡將食盒放在地上,將里頭盛著飯食的器物拿了出來。云姬的膳食自然也不是月姬母女可比,煮得香濃的黍米紅棗羹,幾碟顏色好看的小菜,白胖誘人的金絲花卷兒,還有一盤蝦rou蒸餃,一碟雞蛋餅。 大囡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卻并沒有再去望那些吃食,而是端著一一倒進一旁的潲水桶里。 這一動作仿佛解開了定身的魔咒,讓紅綢頓時尖叫起來,也讓一旁的仆婦們盡皆訝然出聲。 沒有人會想到大囡會是這樣的動作,倒是仆婦中有那么一兩個明眼人知曉大囡這舉動里包含的意思。 蕭家規(guī)矩嚴謹,伶院里的等級分明,按理大囡母女三個是不可以用舞姬這等規(guī)制的膳食的,日常用度皆屬雜役,而大囡如此做也不過是不讓人在明面上挑刺。要知道,紅綢砸了大囡的盤碗,大囡拿了她的來抵,即使是鬧到管事仆婦那里也是說的過去的。若是連食盒帶里面的膳食都搶了,卻是從根兒上站不住。 倒干凈后,大囡也沒有去洗刷盤碗,而是端著去了灶前負責雜役膳食的廚娘跟前,讓其為她盛母女三人該有的膳食。 “大囡你這個小潑皮,你竟然敢糟蹋云姬的膳食!” 為大囡盛粥的廚娘被這尖叫聲,嚇得手中勺子一抖,她偷眼瞄了一眼肅著小臉的大囡,趕忙繼續(xù)為她盛飯。 待所有膳食盛好,大囡順勢便將那套裝著簡陋飯食的精致器物給裝進自己食盒里了,并蓋上蓋子。 她并沒有當即就走,而是直起腰來望向暴跳如雷的紅綢。 “你砸了我的,我拿了你的,兩廂相抵?!?/br> 紅綢的尖叫聲一頓,瞪著眼睛紅著臉道:“你別胡亂冤枉人,你那食盒放在廚房碎掉了,誰知曉是哪個砸的,憑什么就賴在我頭上?!?/br> 大囡撇嘴道:“就你那副不懷好意等著看笑話的臉,傻子也知曉是你干的。不要自己蠢,便怨別人比你聰明?!?/br> 這話說得精辟,頓時讓眾人望著紅綢的眼神詭異了起來。 紅綢的臉紅似滴血,大聲嚷道:“反正東西你給我放下,那是云姬的器物,你拿走了我回去怎么和云姬交代?” “你愿意如何交代就如何交代,敢做不敢當?” 低低的取笑聲中,大囡拎起自家的食盒大步踏出廚房。紅綢想去攔又不敢,之前那會兒大囡的眼神著實讓她心里悚得慌,只能跺跺腳,往云姬的住處疾奔而去。 回到住處,月姬和小囡兩人已經(jīng)醒了。 月姬仍舊半臥在榻上,精神萎靡,小囡偎在她身邊,一見大囡提著食盒走進來,便迎了上來。她早就餓了,每日都是饅頭稀粥那些沒有油水的吃食,餓得總是很快。 幫著打開食盒,小囡發(fā)出一聲驚訝的感嘆。月姬抬眼望去,頓時看到與那食盒不符的精美器物上了。 “大囡,這些盤碗是從哪里弄來的?”月姬一臉訝異之色。 “從廚房里拿的?!?/br> 大囡邊說邊將食盒里面的東西端了出來,并在矮桌上擺放好。 月姬一臉擔憂之色,咳了兩聲道:“你該不會是拿了別人的器物吧,這東西一看便不是常人所用,你是不是跟人又起了爭執(zhí),阿娘怎么跟你說的?我身子不好,護不住你,你能容忍便容忍一些,你這孩子怎么總是不改,難不成阿娘說的話你也不聽?” 月姬又是焦急又是擔憂,能將這段話說完已是極限,說完后便止不住的咳了起來。小囡趕忙湊了過去,給她順氣拍背。 就在這時,門突然從外面被人撞了開,隨著一句‘月姬你教的好女兒’,云姬帶著紅綢氣勢洶洶的走了進來。 云姬大概雙十年華的模樣,生得嬌媚婀娜,皮膚白皙似凝脂,紅唇不點而朱,一雙含情目端得是美麗惑人。她身著碧青色短襦及橘紅色繡大片牡丹的高腰裙,臂彎上掛著一條薄紗披帛,更顯其曲線玲瓏有致,宛如九天玄女下凡。 云姬無疑是美麗的,月姬曾經(jīng)也很美麗,只是被病痛掏空了身軀,如今和云姬形成了很鮮明的對比,讓云姬滿是怒火的雙眼不禁現(xiàn)出一抹譏諷來。 也因此她臉上的怒火反而奇異的消失了,變成了全然的嘲弄。 “怎么?我的東西可好用?也確實,只能用些粗陶粗瓷的粗鄙人,自然是沒見過如此好的東西?!?/br> 云姬的聲音很好聽,柔中帶著幾分嬌,嬌中又夾雜幾分媚,若是有男人在此,差不多已經(jīng)軟了骨頭。只是用這好聽聲音說出來的話,卻是分外惡毒,帶著滿滿的惡意。 言語之間,她走近矮桌,彎腰捻起矮桌上一只空著的潤青色的細瓷碗,佯裝欣賞的看了看,然后松開纖白的手指。 只聽得‘啪’一聲,瓷碗掉在地上碎裂開來了。 月姬的臉一瞬間更加白了。 她強制鎮(zhèn)定,壓住涌到嗓子眼的癢意,強笑道:“若是大囡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地方,還請云姬meimei多多寬容,她是個小孩子……” 話還未說完,便被云姬尖聲打斷:“誰是你的云姬meimei,我可沒你這種病癆的jiejie!” 一口氣被打斷,便再難得續(xù)上,月姬撕心裂肺的咳了起來。云姬不但不饒,反而面帶譏諷的又欲啟唇說什么。 這時,大囡出聲了,“東西是我拿回來,并且我沒準備還回去,你想怎么著吧?” “大、大囡……咳咳……你別說話……咳咳咳……” “月姬,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整個就是一潑皮貨!”云姬纖白的食指直指大囡的鼻尖。 “……云姬,我代……我代大囡……咳咳……跟你道歉……” “紅綢砸了我們的盤碗,我拿你的來抵,好像并不為過?” 大囡表情淡淡的,語氣也十分平靜,這副模樣刺激到云姬,讓她尖聲道:“你哪只眼睛看到紅綢砸了你東西了,就在這里信口雌黃?再說,就算紅綢真不小心弄碎了你的東西,你們那破爛玩意兒是我這東西可比的嗎?你們配用這么精致的瓷器嗎?” 云姬越說越怒,飛起一腳將矮桌踢翻,桌上的膳食以及盤碗俱跌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發(fā)出嘩啦嘩啦的碎響聲。 云姬本就和月姬之間有隔閡,可能與身份地位有關。早年月姬是舞伶中首屈一指的舞姬,云姬還只是個只是顏色鮮嫩的小伶人。 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這句話并不是沒有道理的。云姬似乎忘了很多年前,她總是在月姬身邊跟前跟后叫著月姬jiejie,月姬見她聰明伶俐又頗有天分,便將她帶在身邊悉心教導教了幾年。 哪知云姬甫在人前出風頭,便是將月姬從舞姬主位的位置上掀下來,當初誰人不說云姬忘恩負義居心叵測??稍录眢w一日不如一日,并因其身份無人敢為其抱屈喊冤。而云姬在舞藝之上,確實也得天獨厚,讓人無從挑剔,慢慢坐穩(wěn)了主舞之位。 起先云姬還算收斂,隨著月姬身子越加不好,慢慢顯露了其真實面目,舉凡和月姬有關的,她便卯足了勁兒去踩。漸漸大家也知曉她秉性,雖暗里質疑其心性,但表面上卻一直不敢說什么。 這些恩怨,大囡也是知曉的。她本就厭惡云姬此人,又因其屢屢針對,更是針尖對了麥芒。 “我們不配用,難道你就配用了嗎?別忘了你是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