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她重重地咽了口口水,重重地。 藥瓶中僅剩余少許的粉末,她的身體抖得不像話,只好用左手扶穩(wěn)了右手,再慎之又慎地把粉末倒向鎖住蘭戎的層層鏈條。 如今的他們,沒有金手指、沒有光環(huán),就連靠運氣也不好使了。 手腕粗的鏈條連一點融掉的跡象都沒有,顯然,它和水牢的鐵欄并不是用同一種材質(zhì)制成的。 ——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把他救出去。 “你平時體溫就很低,但是,肯定不是這么低的啊……” 花知婉自言自語著,用自己的額頭去碰他的。 她脫了里衣,把他沉重的軀體抱在懷里,尚且還算溫暖的身體慢慢暖著一塊捂不熱的冰。 “蘭戎……” 他總是不搭理她。 “蘭戎……” 花知婉軟弱得要命。 壓抑的嗚聲藏在喉嚨里,哭是沒有用的??墒?,她沒有主意。 當(dāng)初蘭戎要把電腦扔到溪里,要的不過是,她再也不要離開他。 如今,她就在這里,就在他身邊了,他怎么會舍得自己先走呢。 懷中的人許是被嗚聲打擾了,微不可見地有了小幅度的動靜。 蒼白的手指吃力地往她落淚的眼角舉起。他的手才堪堪碰到她衣角的邊緣,什么都沒有抓住,又垂了下去。 “蘭戎?!!” 花知婉趕緊擦掉眼淚,捧住他的臉使勁地瞅。 那人的眼睛睜開了很小很小的一小條縫,抿著的嘴角微微彎起。 ——是在對她笑。 沒有忍住,她捂著嘴,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笑什么啊,我們都要死了!你還笑啊?傻死你算了!” 他似乎有話想對她說,兩瓣唇輕輕地動著。 花知婉把耳朵湊近了,才聽得清。 “你不會死的……” “只是……” 微弱的氣音沙沙地在耳邊廝磨。 他說:“只是,我的故事,要結(jié)局了。” ——作惡者,不得善終。 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而他笑是因為,能死在她的懷里,對他而言是值得開心的事。 彼時,他早生華發(fā)。 想著,像他這種人活得太長也沒有什么用處,就算知道了自己會早死也毫不在意。 在身體日漸衰竭時,偏偏,她回來了。 蘭戎這輩子缺的東西太多了,所以活得格外貪心。他的貪心專注,繞來繞去繞不過“花知婉”三個字。 ——寧柔說的沒錯,她們確實有回去的方法。 ——那天在溪邊,在她一個輕輕巧巧的空格鍵后,他比她先看見了“第94章”后的新章節(jié)名,“大結(jié)局”。 那是蘭戎的結(jié)局,卻不是花知婉的。 她在故事外,他在故事里。 她是故事書里的神仙精怪,懶洋洋而不自知地漂亮著。 在他的結(jié)局里,他活成了一個糟老魔頭,或是變成黃土白骨,她大概也還是這么漂亮的。 蘭戎的喜怒哀樂、愛恨嗔癡,蘭戎的生命與死亡,對于花知婉,都是敲打鍵盤間,無差別的短短一瞬。 不同時間的流速,是無法跨越的鴻溝。他們之間,隔著一個世界。 作者和角色相愛,是沒有辦法有好結(jié)局的。 所以,他把電腦弄壞了。 用自己的自私換一點,她只看著他、屬于他的光陰。 “什么叫你的結(jié)局?我才不要接受這個結(jié)局!你會活得很長,我、我是作者啊,我說什么都可以的!你會比我活得還要長,很長很長!” 花知婉死死地抱著蘭戎,手腳并用,像一只頑固的八爪魚。 “你不會死的,聽到?jīng)]!” 她抱得那么緊,好像他不答應(yīng),她就永遠都不撒手。 看似在胡言亂語,其實她說的不無道理。 ——作者和角色,是隔著兩個世界的共生體。 作者,賦予筆下角色姓名、性格,書寫角色的命運。 只她一日不死,你便隨她存于人世。 即便是有朝一日她死了,你依舊在她的故事之中永世長存。 ——傻蘭戎,你當(dāng)然會活得很長。 只是,這種存在方式,并不是你們想要的,對吧? 你們想要,在一起。 你們想在冬至一起包餃子,想在飯后牽手散步,想要一起種花看月亮,想要一個孩子…… 你們好不容易相愛,好不容易才決定了,要一起短暫地活著,或者漫長地老去。 你們想要的,是日復(fù)一日共同地生活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抱住我最(可)愛的胖次菌:螢丸的胖次扔了1個火箭炮 ☆、第81章 蠱血忠仆陰魔決 他沒有回答她的話,他好像有點累,所以又睡著了。 “蘭戎、蘭戎……” 花知婉輕輕地拍著蘭戎的背,柔聲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你看你,又不理我,你這樣我要生氣了啊……” 從前蘭戎睡覺會打呼嚕的,他累的時候總會打呼嚕。 可現(xiàn)在的他,睡得很安靜,安靜得一點聲響都沒有。 四周沉寂著的污水,是一片靠不到邊的深淵。 這里沒有風(fēng),沒有月,冷的空氣像是把時間也凍住了。 ——他說,結(jié)局。 ——結(jié)局。 一本小說的終點,與角色凝固的永別。 她想起這個站得筆直的小孩,他在故事的最初,笑嘻嘻地朝她伸出小手。 他說:“你好,我的名字叫蘭戎。” 她想起她說他是寶貝時,他一下子紅了的臉,還有亮晶晶的眼。 她想起霧蒙蒙的水潭,想起俯瞰圣山的楓葉,想起迎來清晨的山溪…… 十年作者,塑造過的角色千千萬萬,寫過的故事萬萬千千。 茫茫人海、大千世界,他之于她,是唯一的不同。 蘭戎是花知婉的感情、心血,蘭戎是花知婉的最愛最珍貴,蘭戎是花知婉的寶貝。 她寫的故事,從最初就不是異世界的故事,而是她在其中的,關(guān)于他們的故事。 這個故事,她一直寫得身不由己。 這個故事,她沒有寫夠,她不想完結(jié)。 “讓我寫啊,我來寫……” 花知婉緊閉雙眼,暴力地捶打著電腦的開機鍵。 “電腦、上帝、神明?不論是什么cao縱著這一切……你聽到?jīng)]有……至少結(jié)局,讓我寫……” 外頭,昏黃的燭火暗了暗。 漸漸近了的影子拖在地上,仿佛某種形狀扭曲的鬼怪。 ——懇切的乞求換來了,與期望完全相反的東西。 “呵……” 腳步聲停在他們的頭頂,那人發(fā)出一聲輕蔑的嗤笑。 “死到臨頭,還有心思談情說愛?” 花知婉背對著外面的人,面無表情地把懷中冰冰涼涼的蘭戎抱得更緊。 得志的陰狗,再不用偽裝出一幅卑躬屈膝的下人樣。 他睥睨囚中之人,聲音隨著不錯的心情,變得高亢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