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后來有再找老伴嗎?”他眼睛低垂,對著杯口,眼瞼卻朝上掀起,看著蘇菲。 蘇菲輕擰眉,目露戒備。 沈國安捏著杯緣,嘴角噙上刻薄的冷笑,輕飄飄道:“活該,誰讓你找了個短命鬼?!?/br> 氣氛更深地凝結(jié)。除了林嬸夫婦,其余三人都冷了臉。 周霽佑搞不清楚狀況,他們?yōu)槭裁磿J(rèn)識,又是什么關(guān)系,沈老頭憑什么對奶奶出言不遜。 蘇菲之前就已喝了不少,到底年紀(jì)大了,酒力不勝從前,此刻頭腦有點(diǎn)迷頓,受到刺激,臉立刻降下冰霜,一改平日的優(yōu)雅淡泊,反諷:“我找了你才是瞎了眼?!?/br> 答案近了,周霽佑感到震驚。 或許,她已經(jīng)大致猜到,沈國安為何一直不喜歡她。 沈國安氣得不行,蘇菲涼涼地笑,一針見血:“一把歲數(shù),除了倚老賣老,你還會什么。有素質(zhì)的人不會到我孫女家里來撒潑。你不尊重小輩,還指望他們尊重你么?!?/br> 在場其余四人都安靜著。 蘇菲一字一句慢悠悠地反問:“誰活該,到底是誰活該?” 沈國安左手握緊手杖,右手舉杯不穩(wěn),氣得發(fā)顫。 沈飛白站起身,拾起他面前的空碗,用湯勺舀湯。 “爺爺,北京冬天既冷又干,喝一口白蘿卜豆腐圓子湯,養(yǎng)人的?!?/br> 他在緩和氣氛,也在給老爺子臺階下。周霽佑知道,更深意義上,他是在幫奶奶善后,阻止沈老頭怒火爆發(fā)。 沒有人再有心思繼續(xù)吃年夜飯,蘇菲頭有點(diǎn)痛,回房趴著去了;周霽佑自己沒胃口,給林嬸和老蔡分別盛了一碗飯暫且墊墊肚子。 她忽略掉沈國安,沒有主動開口提出幫他盛飯。 沈國安喝完一小杯,沈飛白就拒絕再給他倒酒。 “梁醫(yī)生叮囑,您要少喝點(diǎn)?!?/br> 沈國安面色不虞,但奇怪的是,他倒也沒說什么。 他抬眸看向周霽佑,意味深長:“你這丫頭還真有本事。” 周霽佑淡淡:“過獎了?!?/br> 沈飛白截下沈國安的下一句:“爺爺,菜都要涼了。” “涼了你去給我熱!”沈國安用手杖狠敲木地板,冷聲訓(xùn)斥,“我告訴你臭小子,別以為我同意你娶她,你就可以騎到我頭上!” 周霽佑一怔,扭頭看沈飛白。她不知這當(dāng)中還藏有其他事。 門鈴再一次響起。 “我去開門?!毙⊥纫粠?,椅子后滑,周霽佑走出來。 又是出乎意料的人。她打開門,外面站著的是沈恪。 “有人求我來救急,你們還好嗎?” “……誰?” 他越過她照直進(jìn)來,未作回答。 周霽佑怔在門后,聽見沈恪的聲音由近及遠(yuǎn),靠近餐廳—— “老頭子……喲,你都在這吃上了?!?/br> 沈國安皺眉:“你怎么會來這?” 沈恪隨性答:“怕你流落街頭,這不,特地過來接你?!?/br> 周霽佑拾步往回走。 沈恪催促:“走啊,還賴在這干什么,我在長安街訂了一桌,不比你吃他們的剩菜好?” 周霽佑走到客廳和餐廳的銜接處。 沈國安這時已經(jīng)拄著拐杖站起身。林嬸夫妻陪同。 林嬸還對周霽佑笑了笑:“那我們就先走了?!?/br> 沈恪帶走他們,前后只用了不到三分鐘。 人走餐涼,沈飛白收拾餐桌。 周霽佑有話說,他俯身收走桌上所有的筷子,頭上長眼,沒看她,直接說:“一會再問?!?/br> 她聳肩,上前幫忙。 之后由他負(fù)責(zé)刷碗。 廚房面積小,她倚在門邊看著。 她有很多的問題,關(guān)于奶奶,關(guān)于他。 不過一小時而已,信息量大到她有點(diǎn)混亂。尤其是奶奶和沈老頭之間的恩怨,她無法把他們關(guān)聯(lián)到一起。 她還沒有開口詢問,沈飛白兜著圍裙,雙手沾染上洗滌靈的泡沫,側(cè)對她說:“我們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我不能再讓莫名其妙的外在因素破壞我們安寧的生活?!?/br> 周霽佑放緩呼吸:“什么外在因素?” 沈飛白側(cè)眸看她,意有所指:“外在的人和事。” 她忽然覺得,他大概知道了一些當(dāng)年的事。 “你……”她措辭著,“回去和沈老頭談判了?” 他沒有回答,轉(zhuǎn)頭,再次把手伸進(jìn)水里,微躬的身影有著獨(dú)樹一幟的堅韌和執(zhí)著。 “你沒有發(fā)現(xiàn)爺爺?shù)淖兓俊彼麊枴?/br> “嗯。脾氣還是那么大,講話也不客氣,但是有所顧忌,有點(diǎn)像是……博關(guān)注?!?/br> 沈飛白順著她的觀察接著說:“心羽和我說,媽告訴她,爺爺自己在城南選了塊墓地?!?/br> 周霽佑著實(shí)訝異,沈國安這種不服老的人,很難讓人相信他能夠認(rèn)清現(xiàn)實(shí),面對死亡。 “爭權(quán)奪勢為了誰,不還是為了他自己。人到八十就是一道坎,他的身體他自己最清楚,他沒有那個精力,也或許等不到那個時候?!?/br> 水池前是廚房的玻璃窗,沈飛白看向窗外的夜色。 “一直緊握在手中的權(quán)力沒了,他缺乏安全感,希望有人給他養(yǎng)老送終,可惜脾氣倔,還是和我們相處不到一起。” 他說我們,周霽佑敏銳地問:“也包括沈恪?” 他洗好一只碗放至流理臺面,繼續(xù)沖刷下一只,眼眸撇過來:“嗯?!?/br> 周霽佑有了一種猜測:“你們是不是在對待沈老頭的事情上達(dá)成一致態(tài)度了?” 就像他之前那樣,就像沈恪之前那樣,他們都有他們各自的處理方式。 他較為嚴(yán)肅,沈恪則漫不經(jīng)心。他們都已看透沈國安,抓住他的心理變化,酌情相待。 沈飛白望她一眼,眸光沉靜,含一絲贊許和無奈:“什么都瞞不過你?!?/br> 周霽佑挑眉:“你還想瞞我什么嗎?” 沈飛白神色一下轉(zhuǎn)深:“那就要看你還瞞著我什么了。”、 “……”周霽佑呼吸一滯,她無意間把自己帶進(jìn)溝里。 在他深深的眼眸注視下,她走到他身后,雙手慢慢環(huán)住他,臉頰貼在他后背。 “沈恪說有人求他來救急,是你嗎?你們關(guān)系還可以?” 沈飛白原本也不清楚沈恪為何會及時出現(xiàn),聽她一說,頓時明白了。 “應(yīng)該是心羽。她打電話通知我他們來了,可能轉(zhuǎn)手又給他打了一個?!?/br> 沈心羽……沈恪…… 周霽佑笑了笑:“你們還真像一家人,互相幫襯著?!?/br> 沈飛白沒吭。沈恪究竟是幫誰,沒必要刻意點(diǎn)明。 “小佑?!?/br> “嗯?” “我們以后會很好?!?/br> 周霽佑輕輕笑:“我知道?!?/br> 蘇菲已經(jīng)躺下睡著了,周霽佑輕手輕腳上了床,睜眼熬到凌晨。 遠(yuǎn)處的鞭炮響徹天空,蘇菲醒了,她也跟著徹底沒了睡意。 “奶奶?!彼谔K菲坐起身時,低喚。 “我把你驚醒了?”蘇菲靠坐床頭,有點(diǎn)抱歉。 “沒有,沒睡著?!?/br> 她伸手掀開壁燈開關(guān),瑩潤的一盞小燈劈出一方光亮。 蘇菲低眸看她,了然于胸似的:“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問?!?/br> 周霽佑也擁著被子坐起來,她稍稍捋了捋頭發(fā),然后低頭看著被面。 半晌,她說:“我以前一直奇怪沈老頭為什么平白無故總是看我不順眼,現(xiàn)在我好像弄明白了?!?/br> 猶記得,那晚在沈宅后.庭花園,沈國安曾怒目指責(zé):還真是遺傳了你們周家的好基因。 那時她覺得他扯上基因簡直就是信口雌黃,但此刻想來,事出必有因,上一代的恩怨擺在面前。 蘇菲嘆口氣:“我不知道他就是你和我提過的沈家爺爺,難怪了?!?/br> 她和周霽佑講述自己年輕時候的故事。 蘇菲年輕時隨同外交官父母來到中國,那時新中國剛成立不久,她坐在有警衛(wèi)保護(hù)的紅旗轎車?yán)铮高^玻璃窗參觀北京。 警衛(wèi)員是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濃眉大眼,會說英文,且十分幽默。 父母忙于公務(wù),十幾天的來華行程,都是這個英俊的警衛(wèi)員陪伴左右。 她對中國、對北京產(chǎn)生的濃厚興趣一方面基于自己的眼睛觀察,另一方面恰恰源自于小伙子的熱情介紹。 她勵志要來中國留學(xué),小伙表示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