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舌尖在里面抵著腮幫,稍稍活動了一下,沈恪將手滑進褲兜,事不關(guān)己地涼涼一笑:“有什么大不了,頂多挨頓家法,他拿我怎么樣不了?!?/br> 他垂眸看她,她面無表情,或者說,是麻木。 “謝謝。”她始終垂著眼。 “別謝,誰叫我賤呢,看不得你再挨巴掌?!彼室庾該p。 她還是沒有反應(yīng),甚至一句話都不再說。 沈恪強自深吸一口氣,仰頭望了望天,說:“你要是當(dāng)年能再忍一忍,陪我熬過來,我們都會和現(xiàn)在不一樣?!?/br> 他抬腳走了,周霽佑輕輕掃一眼,瞥見他白色毛衣后面沾染的污漬。 于她而言,一樣的。他和孟一宜訂婚,單這一點,就足以令她死心。 不到一會工夫,整個庭院就只剩下周霽佑和蔣茹慧母女。 蔣茹慧遠遠地望著周霽佑。 周霽佑一步步走近,看清她的眼神,那是從小到大早已習(xí)以為常的眼神——怨恨,厭棄,巴不得她能馬上消失。 周霽佑止步于她半米遠的位置,沒有再向前靠近。 “你想說什么,說吧?!?/br> 也許是因為年少時的不美好經(jīng)歷給她造成的影響太深,就像是到政府部門辦事必須要走滿流程,她剛遭遇完沈國安,眼下面對蔣茹慧,她的心格外寧靜。 但這種短暫的寧靜下所暗藏的洶涌,估計不要多久,就會砰然爆發(fā)。 她努力撐著自己,努力撐著。 不去想她把沈國安徹頭徹尾地得罪了,也不去想他叫她滾。 她想沈飛白,想他在醫(yī)院里正在做什么。 “我就知道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了你,你這輩子找我收債來了?!笔Y茹慧說出口的每一個字,語氣都很重,“你是不是見不得我好?非要給我制造麻煩你就開心嗎?” 難得有這樣一次,周霽佑不頂嘴,不還擊,安安靜靜地由她教訓(xùn)。 蔣茹慧看著她在燈光下微微紅腫的臉頰,也難得破天荒地,沒怒極動手。 沉郁地呼吸著,過了會,蔣茹慧說:“你走吧,看看國外有什么喜歡的城市,別待在國內(nèi)了。” 周霽佑正在想沈飛白是在陪沈心羽聊天,還是在給她削蘋果,猛然聽見這句話,心底一沉,目光緩緩聚攏。 “我為什么要到國外去?”她一字一句地問。 蔣茹慧厲聲說:“那你想怎么辦?有時候我真的看不懂你。你既然肯為飛白回來,干嘛非要去再招惹沈???” 她靜了一靜,恍然大悟,“你不是為了飛白才肯回來,你是為了沈恪。你看出老爺子對沈恪的重視,他只是利用飛白來約束沈恪,不管他表面上有多器重飛白,將來集團還是會由沈恪繼承。你想抱上沈恪這棵真正的大樹,所以老爺子提議你和飛白訂婚,你才會拒絕?!?/br> 周霽佑在心里輕輕默念“母親”這個本該單是看著漢字便能通體溫暖的詞匯,五臟六腑不受控制地倍感寒涼。 從來都是這樣,她其實不必感到難過。 可是,這種感情是特殊的,是無可替代的,是她內(nèi)心深處無數(shù)次想要割舍卻又隱隱渴望的。 她無法阻止不斷作痛的神經(jīng),就像她無法阻止萍聚云散。 她低頭笑了笑:“您讓我出國,多久?一年?五年?十年……還是,一輩子?” 笑聲幽涼,蔣茹慧忍不住蹙眉:“我沒有將你驅(qū)逐出境的意思。” “哦?那您什么意思?”她輕輕歪著頭,漫不經(jīng)心地掀了掀眼角。 蔣茹慧略作思忖:“五年。你走五年,五年后你想回來,我不會再管你?!?/br> 周霽佑不作回應(yīng)。 蔣茹慧說:“你不是說找到你奶奶了么,我記得她好像是在紐約,你不如就去紐約吧,你爸以前老說什么沒能盡到孝道,你奶奶差不多也一把歲數(shù),你去陪陪她?!?/br> 周霽佑依然不作聲。 蔣茹慧看著她:“我會定期給你打錢,生活開銷上你不用擔(dān)心?!?/br> 風(fēng)落在頭發(fā)上,帶起發(fā)絲舞動。周霽佑腳底生寒,冷得無以復(fù)加。 “媽?!彼p喊。 蔣茹慧目視她緩慢地抬起頭,庭院近旁的燈光墜落在她琥珀色的眼睛里,像煙火在一點點地熄滅。 “年前你在北京找到我家來,其實目的并不是想讓我回沈家,對嗎?” 蔣茹慧一僵。 “你說,如果真的愛他,就站在他的角度替他著想,如果沒他也無所謂,早點分了對誰都好。你的重點在后面,你希望我和他分了,別再回沈家,別來給你添堵,對嗎?” 連續(xù)兩個“對嗎”,蔣茹慧的反應(yīng)給出了明晰的答案。 周霽佑也作出她的回答:“我不會再回沈家,但我不會離開北京。生活在哪里是我的自由,我不會聽你的。” “行?!笔Y茹慧沒勉強,而是提要求,“不過,你不能再和沈恪或者飛白再有任何聯(lián)系,你得和他們都斷了?!?/br> 周霽佑目露荒謬:“沈老頭的意思?” 蔣茹慧說:“你自己捅的螞蜂窩,現(xiàn)在好了,一個也撈不著?!?/br> 周霽佑和她沒什么好說的,她感到茫然,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只斷了線的風(fēng)箏,不知道要往哪兒飛,不知道持風(fēng)箏的人能否隨風(fēng)找到她。 積壓多時的暗涌,沖破最后一層強裝寧靜的外殼,開始劇烈翻滾。 她在寒風(fēng)中抑制不住地輕顫。 “你們沒資格……”她搖了搖頭,眼眶發(fā)熱。 蔣茹慧沒聽清,擰眉盯著她:“你是不是又犟上了?” 她又搖了搖頭,依舊幅度極小,不仔細看很容易忽視。 指甲蓋掐著手心,短短不到一小時的時間里,她受到一波又一波的精神刺激,她忍耐著,壓抑著,她把頭抬起來,堅定而有力地表明態(tài)度:“你們誰都沒資格。” *** 周霽佑一個人回到二樓的房間。 她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腦子很空,四肢乏力,需要倚靠背后的門板才能支撐。 她低頭打開包,取出手機,按下開機鍵。 撥出那個熟悉的號碼,她把聽筒靠近耳邊。 嘟一聲,又嘟一聲,接通了。 “喂?!陛p而低柔的一聲。 “喂,你在做什么?”她眼睛空洞地看著前方木地板,嗓音淡淡,聽起來平淡無奇。 “在削蘋果,不過現(xiàn)在出來了?!鄙蝻w白在那邊,走出病房,輕輕闔上門。 猜對了。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觸,奇妙到,眼底又一次襲上一層水意,可嘴角卻不自覺地咧了咧。 “哦。”她語氣依然很隨意,“吃過晚飯了嗎?” “吃了。你呢?” “嗯,也吃了。”實際上,并沒有。 “打你電話,一直關(guān)機?!?/br> “嗯,沒電了?!?/br> 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誰也不提下午她和沈心羽的溝通情況。仿佛問題得到解決,連回憶的必要都不再有。 但沈飛白遲疑一秒,還是說了句:“我以為你會找我算賬。” 周霽佑順著房門慢慢蹲下,“賬太多了,一筆筆來,不急?!?/br> 他忽然不說話,默了足有五秒。 “今晚不回去?!?/br> 周霽佑:“嗯?!?/br> 又沉默了一下:“想你了,怎么辦是好。”拿自己有點兒沒辦法的語調(diào)。 周霽佑抱膝,直接坐到地板上。 一顆晶瑩的淚珠不堪重負地滑落,她抿著唇,倏地喊:“沈飛白?!?/br> “嗯?”婉轉(zhuǎn)低昂。 她想象他坐在走廊里凝神細聽的樣子。 “小問題沒了,大問題什么時候才能解決好?” 他未出聲。 “嗯?”她狀似無意,“還要多久?一年?五年?十年?” “小佑……”他難言,“總會到那個時候。” 可不可以不用等,可不可以不顧一切地跟我走…… 眼淚終于還是連成串,她咬著拳頭,緊緊咬著,可身體忍不住地發(fā)顫。 他們沒資格,誰都沒資格…… chapter 75 等電話掛斷之后,約莫過去十多分鐘,她再次撥打他的號碼,告訴他,周啟揚來電,說他父親,也就是她的堂伯父,人在北京,希望和她見一面,她決定翌日一早趕回去。 理由充分,又是在兩人剛通過電話后突然發(fā)生的轉(zhuǎn)折,前后間隙短,合情合理。 沈飛白有足夠清醒的判斷力,但這一次,他從周霽佑簡單鎮(zhèn)定的話語里沒有聽出不該有的異樣。 她心里不痛快,他知道;她想提前走,不管因為什么,他都不會反對。 “手機電充滿,隨時和我保持聯(lián)絡(luò)?!?/br> 周霽佑在另一頭:“嗯?!?/br> 右手無力地垂下,手機一角在手背碰地的一瞬間也輕輕磕了一下,發(fā)出咚地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