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一頭霧水，睡眼惺忪地伸手摸了摸臉，他臉上沾到什么東西了？

    摸了半天，臉蛋上光溜溜的，并沒有發(fā)現(xiàn)米粒、頭發(fā)等奇怪的東西，流光無語地瞥了眼憋笑快憋出內(nèi)傷的商慈，默默地轉(zhuǎn)身，去搬擺攤用的桌椅。

    *

    如今要入冬了，但是日頭仍然暖融融的，天氣還不算很冷，大街上依舊能坐得住人，商慈抻了個懶腰，這時一匹紅鬃駿馬拉著馬車在她的攤位前停下，呼哧呼哧地刨著蹄子。

    商慈總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直到有只一模一樣的素手探出車簾，和記憶中一樣面容的俏臉露了出來時，商慈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周芷清橫眉：“還不上車？”

    商慈又一次將攤位丟給了流光，撩起裙子就鉆進(jìn)了馬車。

    馬車內(nèi)，周芷清一襲粉霞錦綬藕絲緞裙，面色泛春，眼波含情，從內(nèi)而外就透著嬌媚二字，連身段較之以前都豐腴了許多，可見那位沈二公子把她養(yǎng)得很好。

    這也是商慈第一次見她梳婦人頭，整個人的氣質(zhì)都不一樣了，由衷地贊嘆：“嫁了人果然不一樣了?！?/br>
    周芷清臉上浮現(xiàn)出紅暈，又逐漸黯淡下去：“真叫你說對了，嫁了人真就不如原先自在，一大堆的事要接手，還得時刻準(zhǔn)備迎接著婆婆的刁難，想要忙里偷閑出一趟府，你都不知道都多難……”

    馬車?yán)^續(xù)前進(jìn)，周芷清偏頭看向商慈，彎起眼角：“我們找個清靜的地方好好說說話。”

    許是好久沒有出來透氣，周芷清一直撩著簾子，似乎覺得看什么都新鮮，商慈便順著她的目光，時不時地也看看窗外的景色。

    忽然，一個熟悉的面容掠過眼前，商慈微微回想了一下，頃刻間認(rèn)了出來，好像是之前曾在她那兒測過字的胖公子？

    并不是商慈對他映象多深刻，而是像他這樣，眼睛如芝麻大小、體重超然、色氣滿滿的暴發(fā)戶型的公子哥，她見過得真的不多。

    然而只是那一眼飛快的側(cè)面，商慈沒敢確定，只得撩起自己這邊的車簾，往前看去，只見前面的馬車駛得飛快，眨眼間就和她們來開好長一段距離，商慈集中精神去看車廂，當(dāng)時身子整個一僵，她看到了十幾個顏色不一、漂浮在空氣中的氣團(tuán)，那輛還不及她們車廂大的雙輪馬車，里面竟然塞滿了十七八個人！

    然而那輛馬車從她們身邊經(jīng)過時，無比的安靜，似乎只有車輪轉(zhuǎn)動聲和啾啾馬鞭聲，按體積看，馬車?yán)锏谋囟ú粫浅赡耆?，大概全是孩子。商慈忽然握住周芷清的手腕：“前面那輛馬車有問題，叫車夫跟著他?！?/br>
    周芷清不知商慈是怎么看出來前面的馬車有問題的，她下意識地去無條件地相信商慈，于是吩咐車夫加快速度，盡力追上前面那輛。

    趕車的是位五十多歲的老家仆了，雖然不贊同周芷清追馬車的做法，但還是奉命追了上去。

    直到一路出了城，到了京郊，周遭出了幾根樹還有個矮山頭，幾乎全是沒有任何遮擋的田地，再繼續(xù)追下去，很有可能會被發(fā)現(xiàn)，就在商慈猶豫要不要在繼續(xù)追得時候，前面的馬車在一座破舊的茅屋旁停了下來。

    商慈拉著周芷清亦跳下車，趁著趕車的胖公子未轉(zhuǎn)身，連忙藏身在一顆粗壯的歪脖子樹后，同時揮手讓家仆把馬車掉頭，繞過矮山頭，駕得遠(yuǎn)一些，否則被發(fā)現(xiàn)，麻煩可就大了。

    她二人遠(yuǎn)遠(yuǎn)看見，從茅屋里徑直走出來三位身形彪壯的大漢，撩起車簾、卸下木檔板，一張張灰撲撲、滿是驚恐的娃娃臉露了出來，嘴里塞得臟兮兮的麻布，身上被拇指粗的麻繩困綁得結(jié)實。

    “馬車?yán)锬切切┚尤欢际前氪蟮暮⒆?！天哪，他們在干嘛？?/br>
    周芷清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眸光閃動，不由自主地掩住雙唇。

    只見那些大漢們像卸貨物牲畜一樣，將那些孩子們挨個重重地丟在地上，有些扭動掙扎地想要站起身來，直接被無情地一腳踹翻。有些像是病怏怏的，或者是認(rèn)命了，面朝下地摔在地上，連翻身的力氣都沒了。

    “動作輕點，這些可都是銀子……”

    胖公子一邊搖著扇子，一邊不滿地對那位踹人的漢子斥道，漢子下手不知輕重，被踹得那個小男孩已經(jīng)趴在地上開始咳血。

    那些孩子最大的看樣子不過才十歲，最小的六七歲，基本全是男孩，待全部的孩子被卸下之后，那些壯漢一手拎一個，咯吱窩下再夾兩個，直接帶進(jìn)了屋子。

    商慈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出之前胖公子找她測字時，曾經(jīng)有過的幾段對話。

    “最近我在和幾個兄弟商量著做筆大買賣，我想測測，這筆買賣能做成否？”

    “不知公子做得是什么生意？”

    胖公子囁嚅了半天，含糊道：“……和人有關(guān)?！?/br>
    原來，他們是人牙子！

    在夏國，朝廷命令禁止販賣奴隸，是和盜賊、發(fā)冢放火、犯jian等并行的重罪，被抓到輕則流放，重則砍頭的，這幾個人要么是亡命之徒，要么是有背景有后臺，完全不是她們兩個女子能應(yīng)付得了的。

    觀望了一陣，了解了大概情形，也把這個茅屋所在地點牢記于心，商慈決定還是先回去再說，自己是孤家寡人一個，但若把周芷清連累進(jìn)去，她可擔(dān)待不起。

    商慈拉拉周芷清的手腕，道：“走，我們先回去?！?/br>
    身旁的人的紋絲不動，商慈扭過頭，只見周芷清臉色發(fā)白，聲音在打顫：“他…他們好像發(fā)現(xiàn)我們了……”

    ☆、第30章 地窖被綁

    商慈和周芷清背對背被綁在一起。

    除了她二人，地窖里還關(guān)著男男女女共四五十個孩童，孩子們在低聲啜泣，也許是被關(guān)了好幾天、哭得沒力氣了，也許是知曉這地處荒涼，就算哭得再大聲，也不會招來一只鳥來。

    這群孩子里，除了方才從馬車上卸下來的那十幾個男童，其余全是女童，女童的年紀(jì)稍大一些，□□歲到十二三歲都有，看到商慈這而兩個大人也被綁著丟進(jìn)來，紛紛停止了哭聲，一雙雙含著淚水的眼睛既驚恐又好奇地打量著她們。

    商慈在心中暗嘆，真是沒看出來，之前遠(yuǎn)遠(yuǎn)看到的這座破茅屋，竟然內(nèi)里有這么大的乾坤，挖出來的地窖居然能容納這么多的人，看來這種事他們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地窖里陰暗且潮濕，屁股下面是薄薄的稻草，不時有巴掌大的黑影在二人面前一竄而過，

    “啊，是耗子！?。　?/br>
    周芷清不知看到什么，猛地蜷縮起腿，尖叫一聲，連帶著商慈身子一歪，倆人差點側(cè)倒在地板上。

    “別害怕，耗子不會咬人的?！鄙檀纫贿呏鹕碜?，一邊偏頭安慰她。

    “你說，他們會不會把我們給……”周芷清咬著唇，話沒說完就被商慈打斷。

    “不會，”商慈回答得肯定，盡管她心里也不確定接下來會遭遇什么，但這種情況，首先不能自己人嚇自己。

    聽到周芷清話語里強(qiáng)忍的顫抖，商慈心里滿是負(fù)罪感和愧疚：“是我連累了你，我不該莽撞地跟著他們的馬車，害得你也……”

    周芷清聞言垂下頭，聲音減低，“說起連累，倒是我連累了你，如果不是因為我沒躲好，他們也不會發(fā)現(xiàn)我們……”

    倆人背對著背一陣沉默。

    “現(xiàn)在就都不要說這種話了，我們還是想想該怎么逃出去吧……”商慈重新振作，偏頭問那一只只被麻繩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小粽子們，“你們都是從哪兒來？為什么會被他們關(guān)起來？”

    孩子們瑟瑟縮縮，相互對視著不敢回答，這時有個一個年紀(jì)稍大些的女孩顫抖著小聲開口：“我家在永樂鎮(zhèn)，我爹娘都在澇災(zāi)中死了，我一個人跟著流民潮走在往京城的路上，被那幾個人打暈，醒來就到了這里……”

    有女孩帶頭，其他的孩子們猶豫著相繼開口。

    商慈聽了個大概，這些孩子基本都是附近受澇災(zāi)城鎮(zhèn)的流民，大多都是沒人要的孤兒。

    “你們被關(guān)在這兒多久了？”商慈又問。

    有的說兩天，有的說關(guān)了四五天，還有兩個女童說被關(guān)了半個月。

    商慈詢問起那兩個女童這半個月來發(fā)生的事，從她們的話里探聽到這幾個人販子確實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了，與她們同一批關(guān)起來的女孩，就在五天前被人販子帶走，再也沒回來過。

    商慈推測著多半是被賣進(jìn)了青樓，如今大戶人家都是要家生子和身世干凈的，誰會收這種來歷不明的流民？

    有機(jī)靈活泛的孩子開始向商慈求救，一時間地窖中哀泣聲、求救聲交雜在一起，亂哄哄的。

    “噓，先別說話，他們來了——”

    商慈低聲喝止住孩子們，孩子們被關(guān)了幾天，不乖的也被調(diào)教乖了，紛紛緊閉上了嘴。

    只見地窖上方蓋著的木板被掀開，胖公子帶著仨壯漢沿著木梯爬下來，商慈見他們身后沒有那趕車?yán)喜纳碛埃椭抢喜ㄊ浅晒︸{車跑了，暗自松了口氣。那位家仆是沈家多年的老忠仆，弄丟了剛進(jìn)門的少夫人，他難辭其咎，定是回去搬救兵去了。

    胖公子走到她二人面前，稀稀拉拉的眉毛緊縮成一團(tuán)，語氣不善：“說吧，你們來這是干什么的，為何跟蹤我們？”

    商慈搶先開口，打著哈哈：“公子你誤會了，什么跟蹤，我們只是來這附近游玩的?！?/br>
    胖公子哼了一聲，抖開手中的扇子，眼神在她二人身上游移：“瞧你們這身打扮，怎么看也都是有錢人家的小姐，怎么會沒有一個丫鬟隨從，只身來到這荒山郊外？游玩？呵呵，你當(dāng)我是傻的么！”

    商慈無辜地眨眨眼：“我就是丫鬟啊，我家小姐近日心情不好，我陪她到城郊散散心?！?/br>
    “你……？”胖公子瞅瞅她，再瞅瞅周芷清，更不信了，哪有丫頭出落得比正牌小姐還美貌？若說周芷清是她的丫鬟，他倒可能會相信。

    “公子，說起來我們還有一面之緣，你可還記得我？”

    聽商慈這么說，胖公子又愣了，這么標(biāo)致的小娘子，若是見過他定是印象深刻，可搜腸刮肚半天，他愣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只覺得她聲音頗有些熟悉，于是疑道：“我們見過？”

    商慈狀似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會點相術(shù)，曾在東街?jǐn)[過算命攤子，我還為你測過字呢?！?/br>
    “哦……原來是你?！迸止踊腥坏啬蒙茸忧檬中?，頗有些興味地蹲下臃腫的身子，用扇子去挑她下巴，“當(dāng)初我測羙字，你說是不吉，說我這生意必定做不成，如今，你再給我算算，是做成還是做不成？”

    商慈強(qiáng)忍惡心，在心底安慰自己馬上就會有人來救她們了，再讓這死胖子多嘚瑟一會，面上賠笑道：“自是……能做成了?！?/br>
    同時心里也暗自慶幸，看樣子他們幾個人恐怕還不知車夫趕回去報信的事，否則此刻也不能用這種態(tài)度同她們說話。

    加之方才發(fā)動靈眼觀察這幾人的面相，胖公子和他身后那三位漢子，印堂下面的山根部位皆有黑氣團(tuán)在繚繞，山根即疾厄?qū)m，有黑氣說明他們即將災(zāi)厄纏身。

    若沒開靈眼之前，這山根處的黑氣很難辨別，一般人臉上的氣色差別都很微妙，換做以前，她根本不敢僅此就判斷他們的運(yùn)勢，如今靈眼一開，他幾人的厄運(yùn)全寫在臉上了，反觀周芷清，并無任何異樣。

    商慈更加把心吃回了肚子里。

    未料胖公子身后有位壯漢似乎有些怕他這好色的毛病誤了正事，忽然開口道：“陳少，如今我們的事都被她們知道了，放她們回去，她們必會報官，不如……”

    商慈感覺到身后的周芷清身子一顫，胖公子似乎也醒悟過來，現(xiàn)在不是調(diào)戲美人的時候，站起身來踱步，似乎是在思考那壯漢的話。

    商慈可憐兮兮地對胖公子道：“這事本就與我們無關(guān)，我們不想惹禍上身，我和我家小姐可以保證，出了門絕對不會多說一個字?！?/br>
    抻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身后人的后腰，周芷清反應(yīng)過來，連忙附和：“對對，只要你們放了我們，我們絕對不會亂說?！?/br>
    商慈繼續(xù)循循善誘：“這年頭四處都是流民，像你們這種販賣人口的，擱在往常是大罪，可現(xiàn)今人都吃不飽飯，官府哪有空管這檔子破事？我們又何必多插一腳……但是殺人可就不一樣了，實話跟你們說罷，我家小姐是翰林大人的千金，她若有了什么不測，翰林大人能放過你們么？官府礙于其面，也絕對會嚴(yán)懲不貸，且少不得會連累你們的妻子兒女，值得么？”

    最后一句話是正戳那幾個漢子內(nèi)心，他們昧著良心擔(dān)著隨時腦袋落地的風(fēng)險，干著這種事的最終原因不就是為了老婆孩子能過上好日子么？

    提出這茬的壯漢沉默了。

    胖公子細(xì)嚼她這話確實有些道理，但看見他自己還未發(fā)話，身后的那三位漢子貌似已經(jīng)動搖，私覺著威嚴(yán)被挑釁了，揚(yáng)著下巴高聲道：“少廢話，放不放你們爺我說了算，你別想耍什么花樣……”

    轉(zhuǎn)身對那三個漢子說：“先把她們關(guān)起來，等手里的貨都出完了，再處理她們，屆時就算放她們出去報官，官府也找不到我們了?！?/br>
    話音一落，商慈和周芷清緊繃的身子都放松下來——她倆的性命保住了，現(xiàn)下要做的就是等待。

    *

    胖公子和那三個壯漢走后，聽到他們的對話，孩子們知道商慈她們是沒指望了，皆是懨懨地垂頭喪氣的模樣，面對商慈的問話，也愛答不理。

    周芷清心里也清楚地知道那位家仆定是回去報信了，心照不宣地沒和商慈提及這話題——若是讓這群孩子聽見，小孩子心里藏不住事，萬一說漏了嘴，那可真是麻煩了，那幾個人販子惱怒之下把她們就地解決了都有可能。

    隔著頭頂?shù)哪景澹瑫r不時能聽到腳步聲，還有喝酒吃rou的劃拳聲，這生意還沒做成，他們倒開始慶祝上了。

    不知過了多久，商慈昏昏欲睡之時，忽然發(fā)現(xiàn)頭頂上方不知何時沒了動靜，緊接著傳來幾聲重物倒地的聲響。

    頭頂上的地窖入口被人打開，久違的光束照了進(jìn)來，陰暗潮濕的地窖一瞬間變得明亮溫暖。

    商慈有些不適應(yīng)地半瞇起眼，在看到沿著木梯往下攀爬的少年時，有些不可置信地詫異道：“……流光？”

    ☆、第31章 殊途陌路

    流光徑直走過來替她二人松綁，商慈連忙問：“你是怎么進(jìn)來的，外面那幾個人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