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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只因暮色難尋在線閱讀 - 第28節(jié)

第28節(jié)

    連景云沒有馬上回答,他又開始玩打火機,火光一閃一滅,把周圍的空氣烤得扭曲。

    “那,如果我說可以的話,”他慢慢地問,“你會執(zhí)行嗎?”

    也許是沈欽的出現(xiàn),刺激到了他,今夜的連景云要比以往更為大膽,劉瑕聽得出問題中預(yù)設(shè)的立場——如果連景云真的相信她不忍的話,他就不會這么問了。

    一直以來,她都很清楚自己在人們心里的印象:如沐春風(fēng)、專業(yè)優(yōu)秀……噢,還有某個人的‘真的很溫柔’,連景云是唯一一個對她發(fā)出疑問的人,但劉瑕并沒有生氣,她低下頭微微一笑:也許,這是因為在所有人里,連景云確實是最靠近她的那個。

    “那你恐怕付不起我的鐘點費?!彼f,沒有正面回答連景云的問題,“這種檔次的專業(yè)服務(wù),和一般咨詢不同,鐘點費是要加倍的。還有排開其余日程的加班費,誤工費……這個案子,你就真的是白忙活了,也許還要倒貼,也說不定。”

    連景云直直地盯著她看,劉瑕微笑以對。

    過了一會,他也應(yīng)和地笑起來。

    “你這仗著是獨門生意,就給我亂喊價???”他敲了劉瑕一下,“別說,我還真雇不起你——討厭,看來,這個案子是開不了金手指了?!?/br>
    “那你打算怎么辦?”劉瑕問,和連景云一起往回走。

    “沒有金手指,也不能就這么放棄啊?!边B景云聳聳肩,“繼續(xù)發(fā)動社會關(guān)系,和父母溝通,再挖挖內(nèi)線那邊,聯(lián)系淘.寶找點線索……看看能不能挖出別的網(wǎng)絡(luò)足跡了,新時代有網(wǎng)絡(luò)犯罪,也有網(wǎng)絡(luò)排查嘛——辦案不是請客吃飯,沒有捷徑抄,只能老老實實地去爬山路?!?/br>
    兩人邊走邊說,劉瑕在辦公樓門前停住腳步?!澳俏蚁劝阉突丶?。”

    連景云看了看停車場,一輛奔馳停在墻邊,在一院子的*絲帕薩特、桑塔納里醒目的鶴立雞群,后車廂里透出微光——“行,那我就不過去了,免得又……你懂的?!?/br>
    劉瑕當(dāng)然懂得,不過她估計沈欽現(xiàn)在的情緒已經(jīng)趨于平靜,否則,他早就開車走人了。

    她往后車廂一路前進,靠在門邊,不出聲地望著沈欽——也許是因為已經(jīng)入夜,他不再像白天那么緊張,已經(jīng)摘下了兜帽、墨鏡和口罩,只有鴨舌帽充當(dāng)最后的防線,頑固地賴在他的頭頂。對她的接近,他沒有過多的反應(yīng),還是撐著膝蓋,望著車前座發(fā)呆。透過半開透氣的車門,隱約的燈光,他就像一尊大理石塑像,古希臘式美感與現(xiàn)代車裝交錯,反而營造出一絲魔幻氛圍,讓人很難移開眼神。

    他們就這樣呆了一會兒,雕像才動起來——沈欽無畏地迎視她一眼,下巴微抬,長眸斜斂,不經(jīng)意又露出男神氣質(zhì),片刻后才醒覺地一跳,拘謹把眼神約束到膝蓋上,“劉小姐?!?/br>
    看來確實是已經(jīng)恢復(fù)了——他在用自己的聲音說話,低低柔柔,像夜的回音。

    “想不想出去走走?”劉瑕問,“我知道在月湖山莊附近,這時候幾乎沒有人,可以坐下來一起看看星星?!?/br>
    沈欽詫異地抬起頭看她,幽黑眼底,一個疑問的圓撞上另一個,破碎出瀲滟清輝,他的表情很逗趣,巨大的驚愕下,羞澀慢慢泛開——他的臉又紅了,凝視持續(xù)一瞬,他的眼神又回到膝蓋上,默默地,淺淺地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了~~~~~~~~~~~~~~~~今天早,哈哈

    beta說看完這章感覺小瑕有boss感……

    啊啊,解釋一下昨天的運費險問題

    假設(shè)說,我今天分10次拍下若干件寶貝,每一件都買了運費險,那么即使賣家是給我一個包裹發(fā)過來的也無所謂,因為十次退貨中我還是能拿到100多的運費險,但只需要付出一個退貨包裹的錢。

    ☆、第27章 情話

    在s市這樣一個東方不夜城,想要觀星,不出城是不行的,蛇山天文臺在小資人士心中頗有地位,就是因為這里是s市周邊最佳觀星點之一,車開到停車場,走過幾百步,繞過天文臺主建筑,迎面就是一片空曠的斜坡,劉瑕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把手電app關(guān)掉,她的視線一時還沒適應(yīng)黑暗,只看到沈欽模糊的影子閃過,他在她身邊找了個位置,沒有近到并肩,但比她預(yù)料得要近不少,看來,黑暗確實讓他很放松。

    僅僅只是半小時車程,現(xiàn)代文明的痕跡便近于消失,眼前是一片低緩坡地,坡地上空疏云淡月,幾枚殘星點綴其中,銀河的痕跡若隱若現(xiàn),劉瑕托腮欣賞一會,也大為心曠神怡,她側(cè)頭去看沈欽——沈欽的坐姿依然有些拘謹,他環(huán)著膝蓋坐在那里(典型的防御姿勢),仰頭露出清瘦的下巴,鴨舌帽掉在草地上,頭發(fā)在腦后到處亂翹,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年輕。

    他時不時看看劉瑕,幾次欲言又止,劉瑕把這看作是好的兆頭:沈欽依然怯于表達,不錯,但至少他已經(jīng)把開口作為第一選擇,而不是本能地要躲到文字的屏障后。

    “想不想繼續(xù)我們之前被打斷的話題?”在沈欽第n次嘗試失敗后,她干脆直接打破沉默,“——總不能讓你恨景云太久,被你這種人恨,真的很危險的?!?/br>
    她話里的笑意似乎感染了沈欽,他發(fā)出一聲低音,像是一個含蓄的笑——劉瑕忽然想到,除開那些表情和顏文字不算,她還從未聽過沈欽真正的笑聲,“不需要我去恨,他的人生已經(jīng)很凄慘了。”沈欽說,是他自己的聲音,不過他抱著膝蓋的雙手緊了緊,渾身都上了勁,像是要抵御她即將到來的批評?!驓J有時候?qū)嵲诰椭蝗币粚δ軇拥拿洹?/br>
    “別這樣,我只是在做你的情書調(diào)查問卷啊,”劉瑕說,她忍住笑,放軟聲音——如果有旁觀者的話,也許會說她是在撒嬌,不過,話說回來,別人怎么看,她照例并不在乎?!白詈笠活}:如果你有什么意見和建議,請在此提出,我現(xiàn)在就在提出啊?!?/br>
    沈欽嚶了一聲,似乎在表示認可,但他還是舉起手遮住臉——又把臉挪出一瞬,一只手抓住手機,*下,下手輕點啊……*

    劉瑕對手機屏幕莞爾起來,她猜想,屏幕光一定是映亮了她的笑容,因為沈欽的肢體語言雖然依舊緊張,但他已經(jīng)不再無知覺地輕輕顫抖。

    “這就是我想和你探討的問題,”她說,注意讓自己不要露出太重的咨詢腔,“你寫不好情書,你緊張時用手機說話,其實代表的都是一點——除了工作談話以外,你很少進行真正的自我表達?!?/br>
    沈欽動彈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抗辯,劉瑕等了他一會——但終究,和之前的幾次一樣,沈欽欲言又止,在不動用手機的情況下,他的抗辯到了最后還是沒能說出來。

    “當(dāng)然,這并不是說你完全不懂得和人交談,你會對我道謝,你會告訴我你以前在mit的工作……我們面對面交談時,你會保守一些,但一旦開始降維——一旦你回到文字背后,該怎么形容……嗯,我會旬呱噪’這個詞。”劉瑕說,她的聲音里出現(xiàn)一點笑意,沈欽的眼睛又從手邊上露出一點,投來控訴的眼神,仿佛是抓住了她欺負小動物的現(xiàn)行?!澳銗酆命c評他人的經(jīng)歷,愛好對我問東問西,你很有交流的*——但這交流,是很單向的,你對信息如饑似渴,誰也不能否認這一點,但對于自己有關(guān)的一切,你總是守口如瓶。”

    在星月的淡光中,她只可以模糊地看見沈欽的輪廓,他的手漸漸地放了下來,下巴擱在膝蓋上,肩線放松,是個聆聽的姿勢:看起來,他已經(jīng)開始入神了,這是個不錯的反應(yīng):對于自己的剖析,沈欽并沒有受到威脅的不安感。

    “對于你自己來說,你不喜歡說話,為什么,因為你感到文字是一種更好的交流方法,很多geek、otaku都有類似的癥狀,他們覺得在文字背后會更放松,更安全……這樣的心理習(xí)慣,有很多成因,也有習(xí)慣的力量——當(dāng)一個人習(xí)慣了文字以后,他會對語言交流更加緊張,就像是人魚無法上岸一樣,在文字的海洋里沉浮過久,他們已經(jīng)不會走路了。”劉瑕開始緩慢地往前邁進,但速度不快,“但這些otaku是否就斷絕了私人交流了呢?并非如此,在網(wǎng)絡(luò)上有太多地方,人們和陌生人交流自己的感情故事,分享自己的弱點和恐懼——而……欽欽你嘛,我有個猜測,不論是在網(wǎng)絡(luò)還是現(xiàn)實里,你都從來沒有和人提過你的私事,你的保密,是從上而下,從里到外,極為封閉的,這種保護網(wǎng),并不存在死角?!?/br>
    為了營造更親密的氛圍,她叫了他‘欽欽’,但沈欽并沒有特殊的表示——沒有竊喜地‘哎呀,干嘛叫人家欽欽啦’,沒有這種浮夸的偽飾,他似乎已經(jīng)在劉瑕的細語聲中沉進了內(nèi)心深處,坐在草地上的樣子,真真正正像一尊雕塑。

    “為什么會如此封閉呢?對此,我有個猜測?!眲㈣φf——事實上,她對沈欽的過去,遠非一個猜測:她猜沈欽在過去并不是沒有親近的人,但那個人恐怕更接近于師長之類的角色,他對于她的好意,總會報以感謝,這是一種他較為熟悉的交流模式,他做起來很在行——但這個人不是朋友,因為沈欽并不善于討論自己的感受,拋開情書不提,她能感覺到,在兩人開來看星星的一路上,沈欽都想對她解釋自己為什么不愿參與這個案件,但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就像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寫情書一樣,對于這種更私人化的交流,沈欽的體驗也許接近于零,劉瑕認為他很有可能沒有一個朋友。

    一個人要有著怎樣的過去,才會在接近三十歲的年紀(jì),依然對最基本的情感交流毫無體驗?他從沒有坐下來和朋友們討論昨晚的電視,上周約會的女孩,從未有一場籃球賽,是什么造就了他的性格,他的選擇?在他過去的數(shù)千個日子里,他是否總是獨來獨往,他的世界里,除了黑與白之外,是否從來不曾有過別的顏色?這種極致的孤獨,光是想象就已沉得可怕,就像是無形的濃霧在草地上蔓延,甚至連劉瑕都能感受到它的重量。

    在他的外表加持下,沈欽的宅,也許絲毫也不讓人討厭,但在她眼里,這種宅就像盆景,所有的可愛,其實都只是傷口的體現(xiàn)。

    但她沒有把這些猜測說出口,而是挑了一個最安全,最淺近的理由,“老先生曾對我說過,你從小就不是很擅長交朋友……這不奇怪,你是個智力超常的小孩,對于大部分同齡人來說,你的思維跑得有點太快。也許你還有一點點阿斯伯格綜合征……我想,對幼年的你來說,表達自我,是一種很痛苦、很煩躁的體驗,你一直在努力,但總是收效不彰,別人根本就理解不了你的話,他們或者不懂,或者更差勁,對你的話回以嘲笑和侮辱,每一次表達自我,都是一條往沖突的連線。久而久之,在你心里,這就形成了一種條件反射,表達自我等于痛苦?!?/br>
    “幼年時期對人格形成有多重要?再重要也不過的重要,”劉瑕說,“為什么你平時和我說話不困難,但到了寫情書時,滿腔的話語根本就說不出來,因為和我對話時,你在索取信息,撰寫書信時,你卻在意圖表達最*的自我,這是在和你的潛意識抗?fàn)帲湍愕谋灸芸範(fàn)帯щy是必然的,但我們并不是沒有辦法克服它?!?/br>
    沈欽動彈了一下,他發(fā)出一個含糊不清的聲響,似乎是表達疑問,劉瑕把這記為一次成功——他對于她的分析,并未提出反對,所以她的猜測應(yīng)該沒錯,沈欽的所有心理問題當(dāng)然都能在幼年找到肇因,而沈鑠所說的‘喜怒無常,幾乎沒有朋友’,確實是沈欽童年的痛苦來源之一。

    這是很有價值的回饋,證明了沈欽其實并非孤獨癥患者,他不是天生就不喜歡交流,從未有這方面的需求……他是渴望交流的,就像是他對她的話癆打擾一樣,他一直渴望能和誰建立關(guān)系,只是這種呼喚在他的一生中也許從未獲得回應(yīng),這顆孤獨星球廣播的無線信號在宇宙中散播,卻沒有一枚星球敏銳到做出回應(yīng)。

    “你覺得這聽起來很難嗎?”她自問自答,“那你就是小看了心理科學(xué)的威力了——其實,你并不缺乏克服這種心結(jié)的勇氣,否則的話,你不會說出你對我的好感,你只是不知道困擾你的是什么,想想看,你不能表達自我,其實只是因為在你的認知中,每當(dāng)你開始分享,聽眾總是給予負面反應(yīng),嘲笑你、無視你、譏諷你、傷害你,即使不表現(xiàn)出來,也會在心里,在背地里……但,你現(xiàn)在是在和我說話啊。”

    她說,“就算你表現(xiàn)得不好,你覺得,我會嘲笑你嗎?”

    草地上重回寂靜,不知哪里傳來鳥鳴,劉瑕伸直雙腿,端詳著月色,心不在焉地想起了她的歷任導(dǎo)師,他們會不會為此氣得七竅生煙?在和沈欽的關(guān)系中,她已經(jīng)觸犯了那么多清規(guī)戒律,如今這又是另外一條:強調(diào)‘劉瑕’這個個體的特殊性,這無疑會助長沈欽的依賴,絕非咨詢的正統(tǒng)做法。

    一個正規(guī)咨詢師說不定會因此自責(zé)到夜不能寐——還好,對此,她一向都不在乎。

    “……不僅僅……”

    當(dāng)沈欽開始說話時,她險些錯過,還好,也許覺得聲音太小,他又重復(fù)了一遍?!拔也辉诰W(wǎng)絡(luò)上談?wù)撍绞?,不僅僅是因為幼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br>
    “為什么?”劉瑕配合地問,交過談話的棒子。

    “太危險……”沈欽的語調(diào)有些游移不定,時高時低,有些不自然的停頓——這不像是偶爾迸發(fā)的思緒,無準(zhǔn)備地說出來,也不像是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日常對白,他還可以保持一定程度的從容,現(xiàn)在的他,就像是蹣跚學(xué)步的嬰兒,卻勇敢地撲向了長篇獨白?!皩Α瓕Υ蟊妬碚f……不對,大眾知不道——”

    他停頓了一下,輕輕地說了聲‘*’,手伸進口袋里,顯然是去夠手機,劉瑕沒有做聲:對于第一次自我表達來說,也許文字的確是不錯的掩體。

    沈欽點亮了手機,手指在屏幕上端飛舞,被調(diào)得很低的擊鍵聲就像是機關(guān)槍在輕快地響,但在片刻之后,他的動作頓住了——黑暗遮掩了他的掙扎,也許他的視線正在手機和劉瑕之間來回,也許他的雙眼正上演著一場和自己的戰(zhàn)役,過去的傷痛陰魂不散,重新向他俯下身來——

    “事實上,大眾從不知道,網(wǎng)絡(luò)的危險程度,其實不下于阿富汗與伊拉克這樣的戰(zhàn)亂國度,”他重新開始得很突兀,屏幕的白光映亮他的下半張臉,照射出他嚴(yán)肅的表情,沈欽在照本宣科地朗讀著他打出來的演講稿,語氣僵硬而高亢,說實話,對于不知就里的人來說,這一幕也許是很逗笑的,“從某種程度來說,美國公民和伊拉克公民面臨的是同樣危險的生活,只是危險的種類各有不同——”

    他又頓了一下,不覺把心里話說出口,“*,不該用美國的……這和資料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不符……”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眲㈣φf,以防沈欽因為連續(xù)的嘗試失敗而開始沮喪,“伊拉克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但有戰(zhàn)亂、炸彈,威脅公民的人身安全,美國的政局穩(wěn)定,但高度互聯(lián)網(wǎng)化——當(dāng)然,在這里美國只是發(fā)達國家的代表,具體到公民的危險指數(shù),由于他們有持槍權(quán),所以他們的人身和網(wǎng)絡(luò)人權(quán)同樣都受到威脅,換英國做例子會好一些?!惚磉_得很清楚,我跟得上,不過你看過具體數(shù)據(jù)嗎?有過量化評估,你確定伊拉克公民的危險指數(shù)可以和美國公民等同?”

    她的鼓勵和引導(dǎo)奏效了,沈欽握著手機的手垂了下來,技術(shù)問題,總是技術(shù)宅的安全領(lǐng)域。

    “我看過國土安全局的內(nèi)部報告,”他的語氣甚至隱隱有些得意,“如果你僅僅只是評估人權(quán)受損的情況,那的確,做美國人也沒什么好的,他們的人權(quán)無時無刻都處在危險之中,棱鏡計劃只是冰山一角——我該怎么說……我就這么說吧,棱鏡計劃揭示了政府能對個人做到什么程度,這一點讓很多人心存忌憚,但可怕的是,所有人……我想這世上99.9%的人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網(wǎng)絡(luò)世界和現(xiàn)實世界不一樣,在現(xiàn)實世界里,最強大的總是政府,ok,老大哥在看著我們,sowhat?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的年代,也有無孔不入的cia、kgb……但,在網(wǎng)絡(luò)世界里,政府并不是最強大的存在,那是一塊……”

    他又陷入了苦思,“一塊……一塊…………一塊蠻荒之地!”

    沈欽明顯因為找到了一個絕妙的形容詞而興奮起來,他打了個響指,快樂得不亞于剛向劉瑕炫耀完他的技術(shù),他的肩膀放松了,語調(diào)也逐漸變快——劉瑕捺下微笑的沖動:誰說心理學(xué)不是科學(xué)?“那就是一塊蠻荒之地,一塊新大陸,政府僅僅是其中一處比較強大的勢力,它是如此的龐大、神秘,增殖的速度是這么的快,這是完完全全的世界第八大奇跡,不,它就是這世界最大的奇跡……”

    沈欽已經(jīng)完全進入了傾訴的狀態(tài),第一次,他解除了自己的防御性姿勢,手從膝蓋上松開了,往后撐到草地上,支撐著他向上望去?!跋胂肟?,由幾十億人組成的一個虛擬社會,一個真正的地球村,所有人都沉迷于網(wǎng)絡(luò)的神奇,啊,我們在網(wǎng)絡(luò)上可以做到這么多事,它真的改變了我們的生活……但幾乎沒有人意識到,他們已經(jīng)把我們的整個生活都打包上傳到了這么一個意識共同體里,在現(xiàn)實中,他們永遠不會開著門睡覺,但在網(wǎng)絡(luò)上,關(guān)于他們的一切就那樣赤.裸.裸地擺在那里,沒有一絲一毫的防盜措施?!?/br>
    “我在說的不是簡單的互聯(lián)網(wǎng)犯罪,盜用通訊工具騙錢,電子郵件傳播病毒……我在說的是這樣一種事實:對于地球來說,存在著兩個網(wǎng)絡(luò)世界,神奇的網(wǎng)絡(luò),危險的網(wǎng)絡(luò),這是最先進的科技,也是最原始的社會。白天,ok,你在網(wǎng)絡(luò)上訂票、付錢、社交、閱讀,晚上所有這一切數(shù)據(jù)沉入深海,落入黑客們手中。沒有人去想這一切意味著什么,也沒有人知道,真正頂尖的黑客能做到什么地步,我們擁有十幾億人的身份信息,全套,只要一通電話,我們可以通過基站來確定對方的地點,只要給我們一個接口,我們就能進入軍方專用網(wǎng)絡(luò),能踏進網(wǎng)銀內(nèi)部數(shù)據(jù)庫,從理論上來說,只要給我一個名字,我就能把任何一個人從*到人格——他的數(shù)據(jù)存在上全部消滅,而甚至不會有人意識到這是一場謀殺,就只是——離奇失蹤、不幸的意外……真正的行刑者不會受到任何懲罰,所以這甚至不能算是犯罪。”

    提到這些黑客技術(shù),沈欽往往是很興奮的,但此刻,他的聲音黯淡了下來——像是大提琴奏出的一段傷感小調(diào),“你明白嗎,我們能用網(wǎng)絡(luò)做到的是這么的多,而懲罰是這么的少,沒有任何力量讓我們感到畏懼,甚至沒有任何力量試圖讓我們感到畏懼。這就像是……就像是武俠世界,唯一不同的只是,武俠只是幻想,但網(wǎng)絡(luò)卻是真實。當(dāng)你修成絕世武功的那一刻,你所品嘗到的那種權(quán)力的滋味,你對于真實世界的掌控……”

    他的話梗在了喉嚨里,像是有過多的情緒爭先恐后,想要一涌而出,沈欽的呼吸粗重了起來——劉瑕瞟了他一眼,他沒在哭,但表情……

    唉,她真希望月光在這一刻,不要這么的亮,干脆就讓一切繼續(xù)隱藏在黑暗里,而不是如同現(xiàn)在,受職業(yè)習(xí)慣影響,一遍遍地重放著他的表情——真奇怪,他的悲傷和痛苦,居然能輕微地影響到她的心情,如此輕易地建立起反移情……

    “葉楚浩辰……讓我想到過去的自己,”沈欽沒留意到她的思緒,他的聲音更低了,“你已經(jīng)知道,我的童年……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說是充滿了挫敗……”

    他頓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繼續(xù)說道,“所以,你可以想像得到,當(dāng)我第一次接觸到網(wǎng)絡(luò)的時候,那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如你所說的,青少年在情緒控制方面一向存在問題,而那時候……我的情緒本來就存在很大的問題。我在網(wǎng)絡(luò)上做了很多……我不驕傲的事?!?/br>
    他低聲說,“葉楚浩辰的行為,和我比起來就像是最輕微的惡作劇。——而我并不孤單,這其實是最大的問題,任何時候,深網(wǎng)都不缺橫沖直撞的少年黑客,我們都做過無法讓自己驕傲的事,葉楚浩辰在深網(wǎng)只算個乖乖牌——你看,這一切就像是個虛擬游戲,你忽然間發(fā)現(xiàn),噢,原來我這樣做,就可以盜到成千上萬人的淘寶id,再稍做處理,就會有人接手,他們甚至?xí)榇私o錢,這很好玩,過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受到傷害,甚至你追逐的也完全不是金錢,你喜歡的是這種黑客的感覺。維基解密、海盜灣、windows破解,ios越獄,數(shù)據(jù)庫公布,這是一種傳承世代的精神,黑客們就是現(xiàn)代羅賓漢,我們雕刻了整個世紀(jì)的進程,你明白這種感覺嗎?是我們讓整個知識產(chǎn)權(quán)時代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共享精神改變一切,所有的黑客都有這種情結(jié)——”

    “我明白?!眲㈣φf,她是真的明白了,“為什么不呢?受損的是保險公司——所有的大公司都是邪惡的,而葉楚浩辰拿到的錢則可以做很多事,改變很多窮人的生活——我想他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可能需要為此付出半生的代價?!?/br>
    “的確,深網(wǎng)有深網(wǎng)的規(guī)矩,我不知道……我不覺得他需要為此付出20年作為代價,”沈欽低聲說,“我……也不想他付出這樣的代價,因為……”

    他忽然停了下來,忐忑不安地看向劉瑕,像是猛地意識到自己正在做極為離經(jīng)叛道的表述,在從她臉上搜索著反對——

    劉瑕保持著真誠的沉默,而沈欽從她臉上似乎也找到了足以繼續(xù)下去的勇氣。

    “因為……他是我的粉絲,”他說,“我一聽名字就知道了,他是我的copycat,他在模仿的是我的腳步,雖然相當(dāng)拙劣,但……我沒法坐在那里去破解兩個世界之間的墻壁。這感覺……很不公平,我做過的事比他壞十倍,但我還是得到了改變的機會——我想,ig也應(yīng)該要有個機會,我想任何人都應(yīng)該要有個機會?!?/br>
    最后這句話,他說得熱切、真誠,但又充滿猶豫——就像是等著劉瑕去戳破他天真的幻想,告訴他冰冷的現(xiàn)實。有時候沈欽真的——就只是——你無法不對他放輕聲音,溫柔相待——

    “當(dāng)然?!眲㈣φf,她也不禁放輕了聲音,柔和地說道,“當(dāng)然?!?/br>
    沈欽發(fā)出心滿意足的輕哼聲,像是一只大貓正在呼嚕,他們都沒再說話,只是抬頭望著繁星滿天。這夜空藍得就像是童謠中的夜,似乎有無形音波,在星光中搖蕩,讓人想要跟著哼唱,甚至于借著夜色遮掩,露出絲絲微笑。

    #

    “啊?!?/br>
    車輛無聲無息滑過保安亭,轉(zhuǎn)進小徑,夜班保安的敬禮在后視鏡中越來越遠,沈欽忽然在后座上發(fā)出一聲略帶驚訝的感慨,劉瑕不禁放慢車速,透過車內(nèi)后視鏡,投去疑問一瞥。

    沈欽還戴著鴨舌帽,但坐姿已很正常,只有在經(jīng)過崗?fù)r,習(xí)慣性藏起半邊臉,但在泰半車行時間,他已不再是后座上的隱形人——不過,對于和劉瑕直接眼神交流,他還有些避諱,舉起手機展示給劉瑕看,借此擋住雙眼。

    “我居然不停地說了20分鐘?!彼f,語氣滿是不可思議,“這是我……”

    低下頭計算了一下,沈欽宣布,“這輩子第一次說這么久的話。”

    “你表現(xiàn)得不錯啊,話癆得就像是已經(jīng)嘮叨了一輩子?!眲㈣φf,唇角掛起笑,從鏡子里看了后車座一眼,沈欽讓手機屏上顯示出一個扁嘴的表情作為回應(yīng)。

    “對了?!避囕v在24號別墅前停穩(wěn),沈欽打開車門,但沒馬上下車。

    “嗯?”

    “精神摧毀……那個方法?!彼f,“連景云問你,你會不會執(zhí)行……他懷疑你。”

    “……嗯。”

    今晚第一次,沈欽的雙眼在鏡子里找到了她的,他是如此自然地看著她,神色明朗而堅定,唇邊噙著笑意。

    “我就不會問這樣的問題?!鄙驓J說,“我知道你不會?!?/br>
    劉瑕覺得自己的視線像是被鎖在了后視鏡里,她的身體似乎出現(xiàn)一些微妙的變化——心臟收緊了一些,胸口像是被人揪住——也許,她有些太疲倦了?!啊瓰槭裁??”

    “因為……”沈欽的唇角揚了起來,他就這么鎖著劉瑕的視線,自然而堅信地說?!皠⑿〗悖抑滥憔褪沁@么溫柔。”

    劉瑕一時無言以對,只得眨眨眼,就這么看著他。所幸沈欽亦不在意,他推門下車,走了幾步,又退回來。

    “對了,劉小姐?!?/br>
    劉瑕迅速壓下交集的百感,把車窗搖下,探出半邊腦袋?!班??”

    “謝謝你?!鄙驓J說,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笑了起來——單純的,頑皮的,可說是有一點點青澀的,最重要的,幸福的笑了——這是屬于少年的笑,不知為何,在成人的俊逸面孔上,竟更加動人。他的面孔閃閃發(fā)光,笑聲在空中飄蕩,這一刻俊美得可載入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