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尹朝著她扯出一個勉強的笑。

    姜昕笑不出來，她偏過頭，努力收回淚花。

    病房里日復(fù)一日的沉默，越加壓抑，悶重與微弱的呼吸交織在一起，形成強烈對比。又如一聲高一聲低的鼓點，擊在心坎，令人發(fā)慌。

    姜昕覺得胸口被堵住了，她喘不了氣，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忽然有敲門聲，姜昕心頭猛地縮了下，她感到無比的恐慌，難道還有更壞的消息嗎？

    宋尹已經(jīng)朝門口走去，鬼使神差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叫住他，并說，“小尹，等一等?！?/br>
    她理了理宋瑜的被角，深深看了她眼，迅速起身。她站到了宋尹身前，保持鎮(zhèn)定，擰開門把。

    是個完全陌生的中年男人，他卻認識她，頷首道，“姜小姐，您好?！?/br>
    他看到了宋尹，露出笑來，才禮貌的對她說，“姜小姐，我們借一步說話?！?/br>
    姜昕的心情很奇怪，她知道一定有不一樣的事情發(fā)生，這種感覺很莫名，但卻極其強烈。

    她的目光擲向這個衣著規(guī)整且態(tài)度友好的陌生男人，在宋尹欲言又止的表情中，輕輕點頭。

    離開病房，到了扶梯口，他才開口，“謝總要見你，他可以幫你?！?/br>
    似乎在汪洋大海中抓住了一葉扁舟。

    姜昕滿手心的汗，“你不是壞人，對吧？”

    “當然。”他說，然后拿出一張名片，“這是謝總給你的?！?/br>
    姜昕雙手接過，手指發(fā)抖，她只看到了燙金的名字。

    謝柏衡。

    竟然是那個云端高處的男人。

    電光火石間，姜昕全身一僵，又抑制不住輕顫。因為昨天，她躲在醫(yī)院的樓道拐角里抹眼淚，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給了她一張手帕，皺了下眉，說，“不要哭了。”

    他就像云一樣，輕輕浮過來，留下點余影，又輕輕飄走。

    姜昕認出了他，可在那樣的時候，確是半分近距離接觸男神的激動都生不出。她很快忘了，繼續(xù)沉浸在恐慌和悲傷之中。

    此刻，手里質(zhì)感清透的名片卻又提醒了她，想到這里，姜昕把手揣進衣袋中，指尖碰觸到柔軟的帕，那股好聞而淡淡的煙草氣息仿佛縈繞在鼻尖。

    她定了定心，踏上扶梯，“走吧?！?/br>
    那人不可能是壞人。

    他真的可以幫她嗎？他為什么要幫她？

    姜昕想著這兩個問題，跟著中年男人走進了一家餐店，他領(lǐng)著她上樓，在廊道盡頭的那扇朱紅色門邊停下來，“謝總在里面，我先走了?！?/br>
    他轉(zhuǎn)身，向著廊道，走遠消失。

    姜昕衣袋里的手捏緊了帕，她吸了口氣，吐了口氣，抬手敲門。

    “進來?！钡统晾滟穆曇?。

    她閉上眼睛，過了五秒中才睜開，擰著門把一推，走進去，回身關(guān)上門。

    姜昕再回身，不由呆滯，那人隱在氤氳熱氣之中，根本看不清楚。

    姜昕感覺得到他正在看她，他說，“過來坐?！辈贿^聲音確是好聽，盡管冷硬了些。

    姜昕走過去，低著頭看他，“謝總，您好?！彼龢O快的撇開目光，不敢直視。

    謝柏衡嗯了聲，“坐?！?/br>
    姜昕原本想坐在遠一點的距離，但他已經(jīng)替她拉開了身邊的椅子。

    “吃點東西暖暖。”他語氣不容置疑。

    她生不出反抗的念頭，在他的注視下拿起筷子，伸進熱氣騰騰的鍋里，挑了一個水晶籠包，咬進嘴里。

    謝柏衡笑了聲，陪她一起。

    吃得差不多了，她停下來。

    他問：“不吃了？”

    她點頭。

    他也放下筷箸，又問，“合胃口嗎？”

    她繼續(xù)點頭。實際上食之無味，只是吃著吃著，全身都暖了，肌膚溫?zé)?，不?fù)冰冷。

    謝柏衡慢條斯理的拭嘴，緊接著，他銜上支煙，抽了兩口。

    “美國心臟移植中心找到了kidd血型的心臟，明天下午便會送到a市中心醫(yī)院?！?/br>
    她懵了，緊接著，便是如同巨浪一般席涌而至的驚喜。姜昕清晰的聽見自己咚咚咚有力起伏的心跳，以至于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問他，“真的？”

    謝柏衡沒有回答，他定定的看著她，雙目星辰般明亮，染起細碎的笑意。

    姜昕才后知后覺的想起，他們素不相識，他總不會平白無故的幫她。于是她忍不住又咽了一口口水，“謝總，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br>
    她聽見那人低低的笑聲，姜昕渾身發(fā)緊，出了一身的汗，連腳心的襪都被浸濕了。

    姜昕思來想去，都想不通透，像謝柏衡那般如現(xiàn)實神邸的人，她能給他什么？

    她便認真的看向他，看著他碾滅煙尾，看著他喝掉一碗熱湯，看著他慢條斯理解開襯衣領(lǐng)上的扣子。

    “跟我在一起，這顆心臟送給你。”

    姜昕只覺得不可思議，她奇怪的看著他，無法理解。

    他繼續(xù)說，“當然，我并不勉強，你完全可以拒絕。不過kidd血型系統(tǒng)的心臟在美國也極其珍貴，它大概會被送回去?！?/br>
    她怯怯的提議，“你把它賣給我，行嗎？”

    謝柏衡覺得好笑，“我不認為你買得起?！?/br>
    她的聲音更小了，“能分期付款嗎？我多付利息?！?/br>
    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但卻讓她愈加心慌著急。

    “我沒有結(jié)婚，沒有女朋友，也沒有其他女人，你跟著我，不違法，也不違反道德?！?/br>
    姜昕一瞬面紅耳赤，她方才還云里霧里懵懵懂懂的，他這樣一說，便再明白不過了。

    “我不做買賣生意，如果想要這顆心臟，你必須跟我?！彼卮鹆酥暗膯栴}。

    姜昕心里有一只缸，哐當一下碎了，荒唐，簡直不可理喻。但她脫口而出的卻是，“謝總，您不能夠趁人之危?！?/br>
    “趁人之危？”他瞇起眼睛，似在反問，又似單純的重復(fù)。

    他挑了下眉，“姜昕，我是個商人?！?/br>
    這還是見了面后他第一次說出她的名字，聲音不算重，卻用了力，帶給人壓迫感。

    她下意識咬唇，垂下眼睛，盯著眼前精致的青花碗，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橫過來，輕輕捏住兩邊嘴角，迫使她松開牙齒。他收回手，說：“如果你想要時間考慮，這不是問題，你先回去吧?！?/br>
    被他碰過的肌膚，火辣辣的，揮之不去。姜昕立馬站起身，快速走了出去，她越走走越急，索性一路跑了起來。

    到了醫(yī)院門口，她停下來彎下腰，雙手撐著膝蓋喘氣。

    “需要盡快做手術(shù)，時間越延后，手術(shù)風(fēng)險越大，哪怕是匹配度超過70%的供體，也有很好的失敗可能性?！?/br>
    姜昕赫赫呼氣吸氣，醫(yī)生的話便一字不差的在耳邊回響，她腦子里全是宋瑜虛弱死沉的面容。

    雙腿像被灌了鉛，沉重的邁不開。她眼睛澀澀的，難道要在出現(xiàn)希望的時候，眼睜睜看著宋瑜死亡嗎？

    不，她做不到。

    姜昕心中一定，轉(zhuǎn)身便跑，她甚至沒有等綠燈，在車流中穿越過馬路，步伐大而急，希望他還在那兒。

    又到了那扇朱紅色的門前，這次她沒有猶豫，伸手拍下去。

    “進來?！币琅f是低沉清冽的嗓音。

    他沒有走，姜昕松了口氣。

    只有答應(yīng)他，別無選擇了嗎？她又猶豫了下。不過很快清楚，葛教授都有沒辦法，的確別無選擇了。

    她捋了捋凌亂的發(fā)，打開門走進去，筆直的站著，彎腰鞠躬，“謝總，我求求你?！?/br>
    “我說了，我是個商人。”

    “好?！苯亢菹滦?。

    “嗯。”謝柏衡點頭，“你的選擇讓我很高興?！?/br>
    “但是我有條件，你是個商人，我也不愿意吃虧，既然這是交易，怎么算價錢？”

    他愣了下，才說，“一百萬一年?！?/br>
    “你花了多少錢？”她問。

    “你覺得值幾年？”謝柏衡明白她的意思。

    “一年？”她思考了會兒，沒有底氣。

    謝柏衡沒有說話。

    “兩年？”她皺緊了眉。

    謝柏衡仍然沒有說話。

    “三年吧?！彼磺樵?。

    等了一會兒，他都沒有回答，姜昕心情復(fù)雜，她張開嘴，準備說四年。

    “好，就三年吧?！彼碱^挑了下，終于點頭。

    一錘子買賣，就這樣被定下來，姜昕無奈而難堪。但起碼，宋瑜有救了。

    她走過去，低頭請求，“謝先生，請您盡快替宋瑜安排手術(shù)，可以嗎嗎？”

    “自然沒有問題，美國最好的心胸外科醫(yī)生會和那顆心臟同時抵達?！?/br>
    她微微放心，“謝謝您?！?/br>
    沉默。

    又過了會兒，姜昕踟躕著開口，“我想等到宋瑜手術(shù)后才跟你一起，還有，拜托幫我保密，行不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