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宮殿懸浮在一片漆黑虛無的星空中,像是一個普通的空間站或者飛船,但這里沒有氧氣艙、沒有推進器、沒有那些多種多樣的高科技產(chǎn)品。顧淵站在敞開的大門后,眼中浮出了一抹震驚,但隨即,這震驚就沉入眼底,被一種深深的狂熱所取代。 “您的意思是……” 他可能以為顧清玄是要展示給他看看自己的實力,但顧清玄只是想要暗示他這座殿宇是用那顆星球煉制的而已……而且令人悲傷的是,顧淵顯然并沒有看出來這一點。 顧淵畢竟只是個凡人,這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只是終究還是有些失望罷了。 “我的意思?” 顧清玄揮袖關上門,對于宮殿之事只字不提,反而直接了當?shù)剞D(zhuǎn)移話題道:“我可并沒有什么意思,不要告訴我,你已經(jīng)忘記了我叫你來這兒的目的。”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憶起來,他叫顧淵來混亂之地,不過是為了將那個“開拓”小隊的貝克亞當交給他處置罷了。 “……我當然沒有,主人?!鳖櫆Y收斂起了眼中的波瀾,就像是之前的狂熱從未存在過一般。他安靜地站在那兒,依舊恭謹而虔誠,但顧清玄卻總是覺得,他虔誠的表象下面,好像還潛藏著什么蠢蠢欲動的東西。 是的,他知道那東西正在蠢蠢欲動,顧清玄已經(jīng)看清了顧淵的膽量——還真的變大了很多啊。 不過,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顧清玄也許缺少很多東西,但絕不缺少愿意為他效命打拼的屬下。 覺得他膽子太大的話,不要他不就好了嘛。 顧清玄直接將那個貝克亞當從洞府中轉(zhuǎn)移過來,摔在顧淵面前,隨后他后退一步,打量著面前的顧淵,神色變得疏離而冷淡。 “顧淵……”他緩慢地開口:“還記得我曾經(jīng)對你說過的話嗎?” “什么?”顧淵正盯著被摔來的貝克亞當,聽到此話時便疑惑地抬起頭,隨即從顧清玄的神色中得出了某種不好的預感。 一瞬間他的腦海中有一句話驟然閃過,如閃電刺破黑暗蒼穹般,猛地刺破了他的內(nèi)心,令所有的情感如海浪般不安地翻滾起伏。 ——“我不需要無用之人的忠心?!?/br> 顧淵愣怔了一下,像是兜頭被澆下了一盆冰水般,心中有幾分不可置信,卻又有幾分恍然。 顧清玄緩緩勾起唇。 他轉(zhuǎn)過身,一步步踏在冰涼的地板上,蕩起的回音極輕,卻像是雷霆一般,一步步擊入了顧淵心底。 顧淵順著顧清玄的步伐望過去,顧清玄停住了腳步,卻并沒有回頭。 “你此刻忠誠于我固然好,便不忠誠也無所謂,因為現(xiàn)在的你……對我來說已經(jīng)沒有什么用處了?!?/br> “我需要你做什么呢?顧家?銀輝?我已經(jīng)不會回去了,你的實力本就不高,沒有了顧從章之后,我要你的忠誠又有何用?!?/br> 他的聲音依舊那樣好聽,明明似乎慵懶纏綿,卻又偏偏自帶了三分清冷。好像被重重絲絮纏裹起來的古劍,即使表面上再怎么綿軟,骨子里的劍光也仍清冽,劈斬下來時依舊那樣地干脆利落,不帶絲毫留戀。 “我對你的好你應該感激,而我遺忘了你你也得受著——你已經(jīng)沒有令我值得記住的地方?!?/br> 顧清玄微笑著轉(zhuǎn)過身,他慢慢踱到顧淵面前,以指尖輕柔撫過他的臉頰,顧淵的異能的確是冰系沒錯,可他此刻臉頰的溫度,似乎比冰更冷。 “收下我給你的禮物吧,哥哥……” “就當是我對你最后的憐憫?!?/br> 他的指尖溫瑩如玉,本來算得上冰冷,但此刻竟是顧淵面頰上唯一的一點熱度。 顧淵仰起臉,看著自己的主人。顧清玄的眸子黑如玄玉,沉凝而淡然,淡然得好像世間萬物俱不被放入他的眼底。 顧清玄湊到了顧淵的耳邊。 “大概是太久沒見到我,你的膽子已經(jīng)變得大了很多?!?/br> 他含著笑意,溫熱的氣息拂過顧淵的耳垂發(fā)梢,倆人的姿態(tài)仿佛曖昧至極,但顧清玄說出來的話語,卻令顧淵的心一點一點沉到水底。 “本來就已經(jīng)無用了……現(xiàn)在心又變得太大……” “你說,我為什么還要繼續(xù)留著你?” 顧清玄微笑著,將指尖按在了顧淵的咽喉。 咽喉處是人類的要害所在。 動脈血管在顧清玄的指尖下快速起伏,一鼓一漲地收縮著,暴露出了其主人的緊張情緒,但很快地,血管的起伏放緩了。顧淵像是想通了什么,忽地一笑,平平靜靜地開了口。 “主人想要拿走我的性命,這是屬于我的榮幸?!?/br> 他仰起脖子,令自己的咽喉完全展露在顧清玄的面前。 顧淵說:“您隨時可以動手?!?/br> 在如今的銀輝共和國之中,誰都知道顧淵是一頭兇狠的狼。他毫不顧忌、全無底線,手段狠辣到可以說有幾分喪心病狂,盡管平時在下屬面前也是言笑晏晏,但他輕輕一抬眼,整個顧家上下有誰敢動彈半分。 而現(xiàn)在這頭狼安靜地站在顧清玄的面前,毫不猶豫地露出要害,將自己的性命置于顧清玄的掌心。 在銀輝共和國里,再沒有任何一個活著的人比顧淵更加清楚顧清玄的可怕。顧從章等人的死亡,別人或許不知道端倪,但顧淵從頭至尾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所以他十分清楚,顧清玄如果真的想要他的性命,根本就不用廢什么話,一個念頭就夠了。 哪怕顧淵現(xiàn)在已是銀輝現(xiàn)存最年輕的地階異能者,哪怕他運起異能能夠凍結(jié)整座宮殿,但顧清玄若是想要殺他,不過是舉手之間。 但即使他的性命本身就是顧清玄彈指可取,如今這樣的姿態(tài),又有幾人能夠做得出來? 他篤定了顧清玄不想殺自己。 顧清玄凝視著他,數(shù)秒,忽然輕輕地笑了笑。 “有趣?!?/br> 他將手收了回來。 “我忽然覺得,你現(xiàn)在又有一點意思了?!鳖櫱逍σ饕鞯赝櫆Y,輕柔地摸了摸他的頭,就像是家里的主人,興之所至逗弄了一下自己豢養(yǎng)的獵犬。 顧淵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隨即他看見顧清玄將手覆在了他的額上,似乎是在玩笑,似乎又十分認真地道:“記住,以后要乖?!?/br> “……是,主人。” 顧淵微微將頭后仰,吻住了顧清玄的手心。 第62章 貝克亞當還在遠處如死狗一般地躺著。顧清玄在顧淵的唇落在自己掌中的那刻便收回手, 那個吻便只如蜻蜓點水般,只留下了片刻的痕跡。 顧淵的眼中掠過了一絲遺憾,但又極快地掩飾了下去。 顧清玄恍若不覺般輕輕撣了撣衣袖,對他道:“走吧?!?/br> “……走?” 去哪里? 顧淵疑惑了片刻,卻見顧清玄懶洋洋地轉(zhuǎn)過了身。 “你要回銀輝還是回混亂之地?我可以送你一程?!彼f著,似乎是發(fā)覺了顧淵的沉默,似笑非笑道:“難不成你居然想要跟著我?” ——你憑什么? 這句話顧清玄并沒有問出口, 但它確確實實地存在著,就像是什么鋒銳的寶劍一樣,冰冷地抵住了顧淵的心臟。 顧淵緩慢地吸了一口氣。 “煩請主人將我送回混亂之地?!彼Z氣恭敬有余、情感卻毫無起伏地說:“還有我的屬下在那里等我?!?/br> 顧清玄點點頭, 根本沒有問一句他的屬下是誰,也根本沒有問他銀輝國中的情況。 顧淵帶著貝克亞當消失在大殿中出現(xiàn)的一座深藍色陣法中,他稍稍地垂著眼睛,唇邊始終含著溫柔的笑。直到眼前的光芒消散, 他踏在了結(jié)結(jié)實實的地面上后,顧淵方才收斂起笑容, 微不可查地低低嘆息了一聲。 “看來要花費一段時間來彌補這次造成的裂痕了……” 顧清玄的反應,實在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冷硬得多。 顧淵從來都知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顧清玄是一個非常涼薄的人, 想要進入他的內(nèi)心相當難。但表面上,他對待自己時通常都是溫煦的——盡管那溫煦薄極了,輕輕一瞥就能窺見冷硬的內(nèi)里,但畢竟, 表面上還是存在著一層這樣脈脈的外衣。 可是今天,那一層溫煦的外殼突然被直截了當?shù)厮郝洹?/br> 是什么令他放棄了與自己周旋? 顧淵苦苦思索,但始終發(fā)覺不了端倪,只能歸結(jié)于自己和顧清玄的關系還不夠親密:自己還是耐心不足,過早表露出了窺伺主人的野心。 “不過這沒關系?!彼鋈宦雌鸫?,心中浮出了一種幸災樂禍的情緒:“我至少比某些人要好上一些?!?/br> “真是悲慘啊,明明聊了一段時間,主人卻可是全程都沒有問起你呢?!?/br> ……七。 這一次到混亂之地,七實際上是和顧淵一起來的。但他比顧淵更糟糕的一點在于:七并沒有顧清玄的聯(lián)系方式。 要知道,在顧清玄離開的那個時候,七壓根就連自己的個人終端也沒有!如今縱使有了,想要聯(lián)系上顧清玄也無異于白日做夢:整個銀輝共和國里,有顧清玄聯(lián)系方式的僅僅只得顧淵一人,顧淵又是個連小孩子也嚴防死守的變態(tài)。別說是又叫顧清玄“哥哥”又叫顧清玄“爸爸”的七了,就連銀輝學院那位七老八十的校長閣下想要從顧淵的手里得到顧清玄的聯(lián)絡id,那也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富貴不能yin,威武不能屈,顧淵就是這么一個自私到極點的變態(tài)。 但顧淵即使再怎么變態(tài),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異能者,沒有修士那樣大的偉力。因此當他連夜偷偷自銀輝啟程,打算趕往混亂之地與顧清玄相見時,顧淵壓根沒有發(fā)覺到有一個小鬼也跟著他的那些手下們一起,偷偷摸摸地混上了飛船。 等到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七直接光明正大地住在了飛船的能源倉旁邊,聲稱如果他們把他趕下船,他就干脆利落地和整艘船同歸于盡。 為了早日見到顧清玄,顧淵帶來的這艘飛船是很貴的,而顧家此時正在迅速擴張中,原本賬面上的絕大部分現(xiàn)金都轉(zhuǎn)成了各種各樣的項目。這個意思也就是說,如果顧淵帶來的這艘飛船被毀掉了,他一時半會兒還真的沒有錢去買第二條:拍賣產(chǎn)業(yè)也沒有那么快的速度。 作為抱著同樣心情的人,七太清楚顧淵心中的急切,既然能夠見到顧清玄,顧淵是一刻也不愿意等的,所以他這一下,還真的按住了顧淵的死xue。 顧淵不得不帶著他一起來了混亂之地。 盡管如此,顧淵卻并沒有真的決定妥協(xié):他可不愿將主人的關注與任何一人分享。舉例來說,他今天聯(lián)系顧清玄的行動就完全是瞞著七的,在顧清玄面前時,更是一個字也沒有提起對方…… 事實上,七現(xiàn)在還在那艘飛船上守著呢。顧淵故意讓他偷聽到了自己和屬下的對話,令七以為他們的目的地并非此處,停留在這兒只是為了擺脫他,再加上一點小把戲,七輕輕易易的就被他忽悠得留在飛船上不肯下來…… 也許應該拉他出來分散一下注意力的? 這個想法在顧淵的心里閃現(xiàn)了一瞬,但很快便又被他掐滅掉。 傻子才會給自己增加對手。 混亂之地嘈雜的街道上,他拖著貝克亞當大步踏進臨時租住的房間,把毫無反應的貝克亞當甩給下屬后,便自顧自翻開個人終端,開始查詢起最近宇宙中發(fā)生的各種大事來——尤其是銀河帝國的。 半個小時后,他默默地關上了個人終端,在經(jīng)過慎重的思索后,顧淵無奈地做出了一個決定。 “我看來還是得當一回傻子了……” 顧淵找到一名屬下,吩咐他回飛船把七叫過來,結(jié)果七不出意料地不肯來,顧淵只好自己去飛船上。到了飛船上后,七依舊用慣有的警惕目光注視著他,仿佛顧淵隨時都會在地上挖個坑把他踹下去一樣——不過這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啦——自從顧淵借了他這把刀殺了一回人之后,醒悟過來的七對待顧淵簡直就像是對待階級敵人。 ……顧淵的態(tài)度也沒有比他好多少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