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步走過去，喚了聲“外婆”，同時扶她起來講：“房間好了，上去休息吧?！?/br>
    外婆任她扶著，但視線卻始終落在盛清讓身上，直到轉(zhuǎn)過身，才終于放棄對他的探究，轉(zhuǎn)而同宗瑛講：“你看到那個年輕人沒有，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卻傷成那樣子，難道是與人打架打的？且他看起來相當(dāng)老派的呀！真是奇怪的。”

    宗瑛余光朝那邊再瞥了一眼，見電梯門打開，趕緊岔開話題：“外婆，電梯到了。”

    她送外婆進(jìn)入房間，外婆便一直同她講淳安老家的舊事情，宗瑛不好打斷，就一直在看時間。外婆察覺到她的焦慮，問：“你有什么別的事情要去做嗎？”

    宗瑛說：“我想時候不早，該洗澡了。”

    外婆講：“那么你先洗，我再坐一坐?！?/br>
    宗瑛拗不過一個固執(zhí)的老人家，只好起身先去洗澡。她洗得飛快，頭發(fā)吹到半干，穿個浴袍就出來了，前后不超過十分鐘。

    外婆便講她：“你不要趕時間啊，洗澡要好好洗的呀?！?/br>
    宗瑛只顧點(diǎn)頭，從旅行包里翻出換洗衣服，麻利地套上襯衫長褲，外婆在一旁看她穿完，問：“阿瑛，你是打算穿這個睡覺嗎？”

    宗瑛這次答得飛快，說：“我想出去抽會兒煙。”

    外婆并不喜歡別人抽煙，但宗瑛抽煙總歸有她的原因，一番欲言又止后，還是只能隨她去。

    待外婆進(jìn)入浴室，宗瑛終于從房間出來，下了樓到大堂，只見盛清讓仍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有服務(wù)生上前，委婉地勸他走。

    宗瑛陡然想起那一次她在華懋飯店的遭遇，她一身狼狽坐在大堂，服務(wù)生上前趕她走，回想起來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只不過主角從她換成了盛清讓。

    她走上前朝盛清讓伸出手，同服務(wù)生講：“這位先生和我一起的。”說完見盛清讓還未反應(yīng)，索性手再往前一些，俯身主動握住他的手，徑直帶他走向電梯間。

    密閉空間緩慢上升的過程中，沐浴用品殘留的淡雅香氣與戰(zhàn)火帶來的硝煙塵土氣交織在了一起。

    宗瑛略皺皺眉，腳挪了一下位置；盛清讓貼電梯內(nèi)壁站著，不敢妄動。

    宗瑛這時才問：“臉上怎么傷的？”

    盛清讓大概是太累了，反應(yīng)亦變慢，愣了一下才答：“應(yīng)該是彈片擦的。”

    宗瑛視線移過去，目光最終停留在他臉上。

    突然她上前一步，就幾乎站到了盛清讓跟前——近在咫尺，呼吸可聞，而盛清讓緊貼金屬內(nèi)墻，避無可避。

    借著電梯內(nèi)還算明亮的頂燈，宗瑛蹙眉斂瞼，凝神觀察了一下他臉上的傷口，甚至伸手稍稍抬起他的下頜，這才看到他脖頸處的兩道傷口——

    倘若真是被細(xì)碎彈片擦傷，那么傷得實(shí)在太僥幸了。

    “如果再深一些，割到頸動脈，那么我想……你可能就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了?！闭f話時她的手仍輕抬著他的下頜，且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她檢查傷口，神情姿態(tài)實(shí)在坦蕩專業(yè)，盛清讓便只能這么抵墻待著。

    “給我看一下買的是什么藥。”她說著終于垂下手，盛清讓霍地暗松一口氣，但他這口氣還未盡，她一低頭，潮濕頭發(fā)便撩到了他的皮膚——涼涼的，帶一些淡淡的洗發(fā)水的味道，發(fā)絲并不太柔軟。

    盛清讓喉嚨下意識收緊，手指頭微微顫了一顫，握緊了拳。

    31|699號公寓（1）

    宗瑛還未從他手里拿過藥品袋，電梯門就開了。

    她索性作罷，同盛清讓講了一聲“跟我來”，便徑直走了出去。

    盛清讓如釋重負(fù)般松開拳，跟出電梯，即見宗瑛拐進(jìn)了右手邊的走廊。

    走在厚實(shí)地毯上，每一步都悄無聲息，頭頂射燈的暖光打下來，將潮濕發(fā)絲都映得溫柔。盛清讓走在她身后，心中騰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法語里稱之為déjà vu——

    數(shù)十日前，在遭遇炸前的華懋飯店，他也這樣領(lǐng)著她穿梭在這樣的廊道里，只不過燈光不同、氣味不同……外面沒有炮聲，開門的鑰匙也換成了存有智能芯片的房卡，只有人還是一樣。

    房門開啟，宗瑛擠入門內(nèi)，將房卡置入取電盒，房內(nèi)瞬時亮起。

    她拉開門，稍稍避開一些請他入內(nèi)，同時伸手接過他手中的袋子，頭也不抬地建議：“你先去洗澡，洗完再處理傷口比較妥當(dāng)?！?/br>
    盛清讓一時站著沒動，宗瑛便抬頭：“有什么問題？”

    “沒有?！彼f話時有難以察覺的局促，講完匆匆忙忙轉(zhuǎn)過身，進(jìn)入浴室關(guān)了上門。

    宗瑛走到沙發(fā)前，將藥袋擱在圓茶幾上，手探進(jìn)去翻了翻——該有的都有，還算齊全。

    她坐下來，浴室內(nèi)響起流水聲，她又看看時間，百無聊賴地打開房內(nèi)的電視。

    42寸液晶顯示屏上，正在重播昨天的大閱兵。距戰(zhàn)爭結(jié)束已經(jīng)過去了70周年，而浴室里的那一位，在數(shù)小時前所經(jīng)歷的，卻還是戰(zhàn)爭最開始的部分。

    宗瑛的眸光逐漸沉黯，也沒有在意到浴室里的水聲響了多久。

    盛清讓獨(dú)自站在洗臉池前洗襯衫，血液滲進(jìn)纖維中，好像無論如何都洗不干凈。他突然停下來，雙手撐在池子邊緣，手背血管一根根地繃起。他又抬頭看了一眼鏡中自己的臉，最后關(guān)掉水龍頭，外面電視機(jī)的聲音愈發(fā)清晰起來——

    伴著分列式進(jìn)行曲的女聲解說，一遍又一遍地強(qiáng)調(diào)著四個字“抗戰(zhàn)勝利”。

    盛清讓推開門走了出去。

    沒有干凈衣服可換，只能穿浴袍。宗瑛轉(zhuǎn)頭看他，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也不起身，只講：“坐，我?guī)湍闾幚?。?/br>
    盛清讓不好推辭，依言坐進(jìn)沙發(fā)。宗瑛伸手拖過藥品袋，熟練撕開酒精紙，對著頂上打下來的光，抬手替他處理傷口。

    酒精帶來的密集刺激令盛清讓不落痕跡地皺了下眉，宗瑛說：“再深一些就需要縫針了，你很幸運(yùn)?！敝v完拆開藥盒，上藥時盛清讓問她：“宗小姐今天為什么會在南京？”

    宗瑛毫不避諱：“我外祖母回國尋親，她有家人在南京，所以我陪她來。”她視線始終落在他傷處，上眼瞼略略耷著，這時候卻突然抬眸看他，問：“那么你呢？為什么會在那里，傷口怎么來的，這些天去了哪里？”

    疑問成串，脫口而出。好奇成這樣，全然不似她平常作風(fēng)。

    盛清讓面對這探詢忽然垂眸，與她的目光便有一瞬的對撞。他稍愣，她移開視線，柔軟指腹輕壓他的臉，令敷料貼緊皮膚。

    宗瑛見他不應(yīng)，用鼻音“恩？”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