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小兒立馬喊來最好的分茶師傅,上完茶點,陳老板揮了揮手退下了小兒。放下了包房內(nèi)的簾子,他這才深深地嘆口氣說:“老弟啊……你怎么會摻和這件事啊?!?/br> 胡悅挑著眉毛,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滋味的確非凡。他說:“如果我說單單只是因為當(dāng)初我見老哥你欲言又止,而家中充滿了喪葬之氣。你可有什么想法?” 陳老板一口氣吸了上去,他站了起來,盯著胡悅看了很久,這才慢慢坐了下去,他端起茶喝了好幾口,沒品出任何滋味,他眉頭越皺越深,最后哎了一聲道:“哎,其實我自己都沒搞清楚這到底是什么個事兒,從頭到底糊里糊涂得混到現(xiàn)在!” 陳老板瞇著眼,開始說起了今年開春時的事。他說:“此事說來也古怪,我兒原本體質(zhì)硬朗,身子骨好得很。但是那年開春他去參加了一個什么詩會……回來之后就體質(zhì)一天比一天差,我已開始原以為是著了風(fēng)寒,找郎中抓了些藥,但是之后這孩子越來越不如意。身子骨瘦的和皮包骨頭一樣,我看的那是心驚rou跳啊。這個時候孩子想要成親,我琢磨著這孩子估計是怕自己熬不住,想要留個后。也同意了他的看法,見他這樣做父母的哪能不心疼呢,他看上哪家,我便找媒人去說。沒想到他一眼就相中了施家閨女,咱們乃是商人,他們家好歹過去是個書香門第,走的乃是仕途,說了幾次都不肯。但兒子就要這家,日子一天天的過,我兒……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就要不行了。我拿出棺材本去下聘禮啊。終于算是娶到了施家小姐。怕拖著時間長了就不行了,趕緊地就想著娶回來,好歹沖沖喜,說不定我兒子一占著喜氣就好了。沒想到……洞房花燭夜,就是亡命時?。?!” 說完不住地擦眼淚,胡悅說道:“可是不對啊,令郎不是好端端的昨夜還見著了呢?!?/br> 那陳老爺本來還在哭,聽這話,馬上抬眼說:“就是怪在這里?。⌒履镒觿傁罗I子。我兒子就一命嗚呼了,我就想著那婚也就沒得結(jié)了,趕緊把人家小姐送回去吧。但是沒想到施老三這王八烏龜,居然把聘禮的錢都賭了,他一看這男的居然在新娘子踏門就死了…也知道再找下家那可就難了。又不想要退聘禮,硬是說收了聘,媒妁之言,兩家都換了帖子。那自然巧娘生是陳家的婦,死是陳家的鬼。幾番折騰我也沒辦法只能先把這兒媳婦留下來,心想著先cao辦兒子的喪事再說吧。沒想到就在兒子停尸一夜之后,我兒居然……活過來了?!?/br> 胡悅打斷道:“活過來了?可是先前沒看準(zhǔn)了,以為暈厥看成了咽氣,現(xiàn)在氣緩過來了,所以就回陽了?” 陳老爺擺手道:“人的臉色都變了,死了都僵直了,還能是暈厥?哎,就是知道這點,又不想承認(rèn)這點。我只能把他……還當(dāng)兒子,沒想到兒子‘醒’來之后就說要見妻子。我只能把還沒退回去的施家姑娘帶過去,兩人就圓房了……” 胡悅本來喝著茶,聽到最后兩個字,一口茶噴到了陳老爺?shù)哪樕?,胡悅連忙綁著擦臉。陳老爺很能理解地點了點頭說:“是啊,那么好的一個大家閨秀,最后居然和我那么一個不知是生是死的兒子結(jié)一對了。都不知道生出來的孩子……是個什么東西啊?!?/br> 胡悅還沒擦嘴,開口就問:“你怎么知道?” 陳老爺那么大把年齡,這話也不知怎么說,他咳嗽一聲,明知道外人在此,還是壓低聲音說:“丫頭收拾婚房的時候,被子上有血……” 陳老爺一臉你懂得,我就不細(xì)說了的表情默默地點頭。 胡悅側(cè)頭擦了擦嘴,只在楚玨耳邊嘀咕了句:“生得出才叫有鬼呢……” 第44章 回魂記(四) 楚玨咳嗽了一聲,胡悅連忙安慰陳老爺說:“老哥莫要如此著急,那么……為何不讓令兒媳歸寧呢?” 陳老爺說:“后來兩人也好好地,但是極少出東廂,也就在院子里活動,兒子雖然活過來了,但是那身形消瘦如槁,也沒辦法繼續(xù)接管生意,本來我是要提著既然都成婚了,那么就按照規(guī)定回娘家吃個喜宴祭個族吧。沒想到兒子不答應(yīng)了,他說現(xiàn)在他的身子骨還弱,沒法出門受累,要好好養(yǎng)著。自家孩兒都那么說了,我也就隨他們的意,反正這施老三也沒想著這些事?!?/br> 把這些事情都倒出來之后,陳老爺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像是如釋重負(fù)似地,吹了吹茶水喝了幾口,這才緩和了些情緒。 楚玨一直都靜靜地聽著,也沒發(fā)一句話,陳老爺一個生意人,閱人無數(shù),打一見到楚玨就不敢小覷此人。此時胡悅也沒答話,用了一盞茶之后,胡悅這才開口道:“老哥……我有一言,不知當(dāng)講不講當(dāng)?!?/br> 陳老爺點了點頭說:“老弟但說無妨。” 胡悅說:“你這公子……可能保不住了?!?/br> 陳老爺端茶的手一抖,茶碗落在了桌上,小二聞聲,忙來善后。陳老爺抱拳拜道:“我就那么一個獨子,老來無靠,全就指望著他了,雖然現(xiàn)在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只要人還在,我……我……” 陳老爺說不下去,重重地擺著臺子,低聲哭了起來。 胡悅朝著楚玨搖了搖頭,終于輪到楚玨開口了,他說:“這能不能保住,端看令郎的意向了?!?/br> 陳老爺猛然站了起來,二話不說就朝著楚玨磕頭道:“大官人!我就那么一個兒啊,那是我的心頭rou啊。我求求你,讓我老來也可有一個依靠?!?/br> 楚玨微微一笑說:“那就要和令郎談?wù)劻恕!?/br> 胡悅此時已經(jīng)扶起了陳老爺,隨后說:“該來的躲不過,走吧老哥,去見見令郎?!?/br> 陳老爺擺手道:“我這兒自從還陽之后便十分古怪。他白日里幾乎都在睡覺,很少會有動靜,只有他媳婦在屋內(nèi)伺候,也不要丫頭搭手?!?/br> 胡悅說:“那么就晚上再來?!?/br> 胡悅再言:“屆時,我還需在帶個人來。麻煩陳老爺去金水橋河畔的花魁娘子虹翹那兒帶句話,讓她帶姑娘晚上去陳府?!?/br> 陳老爺現(xiàn)在早就六神無主了,那里還有其他顧慮,連忙應(yīng)道,隨后從口子內(nèi)掏出了一疊銀票道:“這……小小心意……” 沒想道,窮得沒衣服穿的胡悅居然一口推辭,他擺手道:“這就不收了,老哥我還是那句話,這事不看我們,只看令郎?!?/br> 陳老爺知道無奈,只得認(rèn)命地點著頭。作揖拜道:“老哥我這身子骨也不好,就先不坐陪了。二位就在這里用了午膳再走也不遲?!?/br> 胡悅剛要開口,陳老爺就換道:“小二,這兩位乃是我貴客,切勿怠慢了,這次來城里除了除了上供給宮里的五條鱸魚,還有一條余下,給二位好好做一道金齏玉鲙?!?/br> 說完再拜道:“犬子……就又來二位了。”說完頭都不敢再回就往外走,深怕再聽到胡悅說沒辦法。 胡悅和楚玨被留在包廂,小兒已經(jīng)收拾桌子,上了看盤,胡悅回頭看了楚玨一眼,他說:“你干嘛答應(yīng)他呢?” 楚玨說:“有所不忍而已。而且難道你就不想為了那美人做些事?” 胡悅挑著眉說:“這施家小弟顯然已經(jīng)被迷了心竅。這……咳咳,總之木已成舟,我們可以喚回那施閬的魂魄,但是陳少爺那就是沒得辦法了。” 楚玨說:“打他看見我們?nèi)齻€隱身狀態(tài),我就知道他肯定不是活人了?!?/br> 胡悅卻問道:“但是一般的死人會那么詭異的回魂嗎?就算回魂了為什么他要抓著明明是男人的施閬不放呢?” 楚玨敲著臺子問道:“你覺得這其中什么地方出了問題?” 胡悅眼皮微微一抬,楚玨卻為之一笑,也不回答。他說:“心照不宣。” 胡悅笑著重復(fù)道:“心照不宣?!?/br> 兩人對飲了幾盞香茗,小兒便上來利落地收拾,殷勤招待得讓胡悅有些不好意思,小兒伶俐人,馬上沖著胡悅一個笑隨后便退了出去,換了一位手巧人俏的丫頭端上了一桌子得菜,當(dāng)中便是一道由隋朝流傳至今的名菜“金齏玉鲙”。胡悅睜著眼睛喃喃道:“這就是當(dāng)年隋煬帝曾贊道‘所謂金齏玉膾,東南佳味也’?” 楚玨說:“是啦,哎?!?/br> 胡悅端起筷子,剛要下手聽到楚玨嘆息,他頓了頓道:“楚兄為何嘆息?” 楚玨抬著眼說:“俗話說的好,吃人家的,口短,那人家的,手短。如今陳老爺那么殷勤招待,你就一點都不想想辦法救救他那根獨苗?” 胡悅白了他一眼,一筷子下去,夾起魚rou塞嘴里,一臉享受地道:“莫將南海金虀膾,輕比東坡玉糝羹。好吃,果真好吃啊?!?/br> 胡悅見楚玨還在那杵著沒有動箸,他嘆氣道:“你也知道,他兒子是回天乏術(shù)了?,F(xiàn)在能救得只有巧娘他弟弟,如果再過不久巧娘他弟弟也沒得救了。到時候我們就當(dāng)什么都不知道,吃過拉到吧。” 楚玨這才拿起筷子,也不再問此事,只是他敲到了胡悅在一邊井井有味地吃著這道名菜,一邊眼珠子不停地轉(zhuǎn)悠。 這樣的算計,怎么會只是做個冷眼旁觀的看客呢? 果不其然,酒足飯飽,二人又小兒親自送到陳府,胡悅猜想很有可能是陳老爺怕他們吃完了一抹嘴就開溜了。所以特地叫人給押送過來。 到了陳府,陳老爺算是全副武裝,家里的家丁一個沒落下,全都站在了外邊候著。隨后他對著管家說:“去叫少爺來?!?/br> 管家還在那里躊躇,陳老爺踱著拐杖說:“還等什么,快去請啊?!?/br> 管家連忙跑了出去,此時天色已經(jīng)暗了,屋內(nèi)張著燈,但是不知為何突然刮起了寒風(fēng)。陳老爺沒關(guān)門,這風(fēng)直往廳里灌。 楚玨和胡悅依然坐在位子上,陳老爺坐不住了,他人站了起來。手按在桌子上。 胡悅低聲對楚玨說:“你猜猜看,這陳少爺為何還陽?” 楚玨歪著頭,低聲笑道:“你在考我?” 胡悅挑著眉說:“每次都是楚兄給我出題,偶爾也換弟來考考你?!?/br> 楚玨打開扇子,他說:“可以,贏了老規(guī)矩?!?/br> 胡悅嘴角抽搐,他更加壓低聲音說:“可以,但如果我先猜對了,那么你得答應(yīng)我虹翹不給我送酒,你得給我補(bǔ)上……” 楚玨歪著眼,他說:“好。定了。” 胡悅微微拍了拍扇子道:“爽快。” 兩人下完賭注,這時候管家已經(jīng)帶著陳家少爺來到前堂。只是這少爺在黑暗中仿佛并不需要照燈,他完全不看腳底下,走得非常的穩(wěn)當(dāng)。 胡悅說:“陳少爺。” 陳少爺皺眉道:“二位來此有何貴干?” 胡悅剛要開口,楚玨就站了起來,他走了幾步,那陳少爺警惕地往后退去,與他保持距離。楚玨冷笑一聲說:“你還想要占著陳少爺?shù)氖w多久?” ‘陳少爺’頓時臉色巨變,他說:“何出此言?” 胡悅說:“恐怕真正的陳少爺已經(jīng)過了三途河,喝了孟婆茶,現(xiàn)在準(zhǔn)備再投胎了?!?/br> 陳老爺站在邊上,他拉著胡悅說:“他……他不是我兒子?” 胡悅說:“本來演的是一處回魂記,沒想到成了掉包計。而且還是連環(huán)掉包計?!?/br> 胡悅話音剛落,外頭家丁就領(lǐng)著兩個人進(jìn)來,正式虹翹和巧娘。 那‘陳少爺’一看到他們臉色微微一變,隨后胡悅說:“我說……還需要我來說話么?” 楚玨說:“是不是應(yīng)該把尊‘夫人’也請出來。” ‘陳少爺’說:“不要傷害他,一切與他無關(guān)?!?/br> 楚玨微微笑道:“自然無關(guān)?!?/br> 所有人都為之一愣,唯獨胡悅端起茶碗一副看戲的樣子,陳老爺徹底懵了,他說:“到底怎么回事?他到底是不是我兒子” 胡悅拍了拍陳老爺?shù)募绨蛘f:“老哥莫急,這事無論好無論還總都要各水落石出,你也能安心了?!?/br> 過著丫鬟又把走路有些怪異的‘少奶奶’給領(lǐng)了過來。‘陳少爺’一把拉住來人,拽到了自己懷里。他說:“我與你們并無過節(jié),為何如此為難與我?” 楚玨說:“自然是為了解救你的心上人啊?!?/br> ‘陳少爺’少爺拽著懷中人的手臂,力道又重了幾分。 此時巧娘看到自己的弟弟,連忙喊道:“弟弟,是我?。∥沂莏iejie?。 ?/br> 陳老爺看到了巧娘,他大吃一驚說:“怎么回事,兒媳婦怎么……那她……” 說完看了一眼還在自家兒子懷里的人,頓了頓,突然心中冒出了一個極其荒唐的想法。 陳老爺抖著手,他結(jié)巴地說:“他……他……他是個男的?” 陳老爺吸了好幾口氣,直愣愣地坐回了椅子,手里的拐杖已經(jīng)滾到了地上。胡悅給幫著撿了起來。陳老爺連忙拉著管家,歇斯底里地說:“快!不相干的人都給我出去!今天這事誰要是敢說漏了一個字,立即給我打死!” 下人家丁連忙紛紛退去。廳內(nèi)只剩下了這幾個人。沒了人掌燈,這兒顯得非常地昏暗,走遠(yuǎn)些都看不起其他的臉。而陳少爺和施家弟弟則在最暗處,幾乎半個身子都已經(jīng)融入了黑暗之中。 胡悅說:“現(xiàn)在你該說這事了。” 楚玨攔道:“賢弟還記得我們的賭嗎?” 胡悅說:“這個賭還有繼續(xù)的價值嗎?” 楚玨說:“自然,因為還有賢弟你不知道的?!闭f完他身形一轉(zhuǎn),一眨眼就來到了陳少爺和施家弟弟的面前,他朝著他的弟弟道:“施公子,你還要裝多久?” 此時就連陳少爺都愣在了那里,他看著自己身邊的人說:“你……清醒了?” 施閬不再妝模作樣,他站直了身子說:“閣下如何看出?” 楚玨說:“當(dāng)?shù)谝谎垡姷侥愕臅r候,我正巧發(fā)現(xiàn)你的眼睛看著巧娘躲藏的那棵樹,其實你早就發(fā)現(xiàn)了樹后有人,但是卻沒有說出來。這我就已經(jīng)猜到你也許早就從迷魂中清醒了?!?/br> 陳少爺緩緩放開了他的手,他說:“你既然知道為什么還肯與我……?” 施閬吞吐道:“因為我……不想就這樣扔下你一走了之……” 陳少爺向前一步道:“你知道我是誰了?” 施閬說:“當(dāng)你念出了那首《畫堂春》的時候…我就猜到你是誰了。但是我卻不知道你為什么會成了他的樣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