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珊娘無奈嘆了口氣,諄諄教誨道:“你的錢袋呢?裝上。” “???”小胖墩又是一怔。 “他們搶了你,打了你,難道不該給你點補償?”說著,她低頭“溫柔”地看看她那兩個堂弟,“可是?” 這一回,她都沒有擰那兩個倒霉孩子的耳朵,兩個孩子就連聲道:“對對對,是是是,jiejie教訓得是……” 珊娘滿意地笑笑,這才松了手,又拿腳尖撥撥地上那堆破爛,道:“行了,把你們的寶貝都收回去吧?!?/br> 三個孩子哪還敢拿回自己的寶貝,只恨爹娘沒多生自己幾條腿,轉身就要跑。誰知才剛一轉身,就聽得他們那一向賢良淑德才名在外的十三jiejie柔聲又道:“怎么能這么不惜物呢?隨身帶著的,應該是你們的心頭寶吧?竟就這么不要了?” 三個倒霉孩子相互看了一眼,只得回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收拾了地上各自的寶貝,然后一臉忐忑地看著珊娘。 珊娘從小胖子手里拿過他的錢袋顛了顛,對他笑道:“我也不能白替你出頭不是?這錢就歸我了?!?/br> 小胖子千肯萬肯地連連點頭。 珊娘笑瞇瞇地轉回頭,看著那三個縮著手腳不敢動彈的倒霉孩子笑道:“其實我也不是看上了你們的錢,拿你們的錢,不過是要賣個教訓給你們。那就是‘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知道這句話什么意思嗎?” 幾個才剛開蒙的孩子,哪里就讀到孟子了,只那么懵懵地看著珊娘。 珊娘彎著唇角一笑,道:“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你們欺負人的時候,就得想著,以后別人也會變本加厲地欺負你們……” 這句話……是這樣解釋的嗎?!怎么感覺哪里不對? 樓上,那幾人相互對了個眼兒。 就只聽袁長卿輕聲道:“倒也沒說錯。這幾個孩子不存了欺負人的心,自然便不會被人欺負?!?/br> 是嗎? 純良的林家meimei一陣點頭,不夠純良的林家兄長和五皇子周崇則懷疑地看了一眼同樣不夠純良的袁長卿,心下同時一陣詫異。 ——且不說一般被人欺負的,往往都是那心里沒什么欺負人的念頭的純良之輩,只袁長卿袁老大居然會主動出聲解說這件事,便能叫這二位感覺很是驚奇了。 那單純的林家meimei林如稚或許不了解,她哥哥林如軒和周崇卻是知之甚深,這袁老大,與其說是沉默寡言不愛說話,倒不如說他是冷心冷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以往他們犯了什么事,想要袁長卿替他們出個主意說句話,那位往往就跟鋸了口的葫蘆似的,沒有好處不開口。不想今兒竟突然就冒出這么一句來,且聽著還像是主動替樓下那個小丫頭作著注解的樣子…… 真夠離奇的…… 此時的小巷中,不知道自個兒“驚嚇”了幾個無聊人士的侯十三娘,仍在“諄諄教誨”著她那幾個懵懂不知世事的弟弟們。 “都說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今兒你們欺負了十二,卻又被我給欺負了,只能說你們幾個倒霉。不過也別灰心,大不了下次再找別人欺負回來就是。當然,再下一次,大概又要輪到你們被人欺負了。這就是所謂的‘因果報應’。不過沒事兒,你們還小著呢,這‘因果報應’的路還長著呢,慢慢來,咱們都不著急,不定哪天你們就能從我這兒再欺負回去了。我等著你們。便是你們這一世欺負不了,總還有下一世的。便是沒有下一世,佛經(jīng)上說,總還有十八層地獄呢,咱們都不著急,大不了去那里慢慢扯平就是……” …… 她這里細聲慢氣地恐嚇著那幾個孩子,樓上,袁長卿忍不住抬起手背擦過鼻尖,小心掩去唇邊那抹快要遮不住的笑。 “十三jiejie真有意思?!?/br> 他的身旁,林如稚卻是沒有他那般口是心非,直爽地道出樓上眾人的心聲。 …… “行了,”樓下,胡扯得頗為盡興的珊娘恩賜般地一揮手,“都回去吧,怕是跟著你們的下人找你們要找急了?!?/br> 珊娘那里才剛一轉身,那三個倒霉孩子就頭也不回地拔腳跑了——十三jiejie好可怕…… 聽著身后的腳步響,珊娘又是抿唇一笑。才剛在木器店里受的驚嚇和郁悶,這會兒終于全都煙消云散了。 她回過頭,才剛要招呼小胖墩,忽地就聽到頭頂上方飄來一聲口哨。 而樓上,周崇一時沒忍住,就吹了聲口哨,卻是驚得袁長卿和林家兄妹全都忙不迭地避到了一旁。于是等珊娘抬頭往上看去時,那小窗內(nèi)便只有沖著她擠眉弄眼做著怪模樣的周崇一個。 她皺了皺眉,心下當即給周崇貼上個“紈绔”標簽,又低了頭,只作什么都沒看到的,向著小胖墩伸出手道:“走了,回家?!?/br> 第二十一章 虧你沒學我 小胖墩侯玦受寵若驚地伸出小爪子,小心翼翼握住珊娘的手指,然后抬著頭目不轉睛地看向她。 珊娘的眼眸卻是微微一閃。她伸出手,原只是示意他跟著走的,誰知那小胖墩竟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 而感覺著掌心里那軟軟的觸感,珊娘腦子里卻在想著,前世時她是否曾這樣牽過她那對兒女的手…… 珊娘驀地一挺肩,沖著自己一陣皺眉,暗暗發(fā)誓,再不提前世了——既然此生已經(jīng)決定不再回頭,便該連同那些所謂的“前世”全部拋開,再不去回首。至于那“夢境”中的一切,兩個孩子也好,林如稚也罷,都只當是一場夢吧。便是那袁長卿此刻站在她的面前,對于此時的她來說,其實也只不過是個陌生人! 所以,從這一刻起,她該放下過去,重新為人,只把自己當作一個全新的人,一個沒有過去、一切都在等著她重新書寫的人! “姑娘,”她走出巷口時,五福迫不及待地迎上來,噘著個嘴兒抱怨道:“姑娘也真是,這種事哪用得著姑娘親自動手?姑娘該吩咐奴婢的?!?/br> “吩咐你?”珊娘看著她一陣似笑非笑,“你是敢踢小十四的屁股呢,還是敢擰老九老十的耳朵?” 五福一窒。 珊娘彎唇一笑,低頭見小胖墩仍那么直勾勾地看著她,便微一挑眉,把他推到方mama的身邊,道:“給二爺整一整衣裳。回頭再問問跟他上學的人,這會兒他應該在學里的,怎么竟在大街上?” 方mama答應一聲,趕緊拉過侯玦替他整理著因打架而弄得一團糟的衣裳。 侯玦則期期艾艾道:“我、我,我……我沒有逃學……” 珊娘又是一挑眉,于是侯玦的小胖臉紅了,垂下頭,低聲嘟囔道:“我真的沒有逃學……” 三和歪頭想了想,忽然明白過來,上前稟道:“竟忘了,今兒正是學里沐休的日子。” 學里每五日一休,今兒是二月初十,正是沐休的日子。珊娘“逃學”日久,竟給忘了。 “跟著你的人呢?”她問。 小胖子又垂了頭。 “抬頭!”珊娘一聲低喝。 小胖子條件反射似的趕緊抬頭,見珊娘盯著他,那小胖臉憋得又紅了一些,畏頭縮腦道:“我……躲開了……” 珊娘一陣皺眉,正要回頭吩咐方mama,叫她回去好好敲打一下跟著侯玦的人,忽地又是一頓——如今她只是家里的姑娘,并不是那袁府管著內(nèi)宅的夫人,家里一應大小事務,還不需要她來cao心! 這么想著,她忽地一陣輕松,當真放開那些前世打死也不可能會放過的家事,沖著被方mama整理一新的小胖墩伸過手,笑道:“快到午時了,可是餓了?你應該經(jīng)常在這街上逛吧?說說,哪家的飯菜好吃?” 她晃了晃手里的錢袋,“怎么著也要把它吃了才叫合算,是吧?!?/br> ——如今她才十四歲,便老老實實只做個十四歲的姑娘吧,該玩的玩,該笑的笑,把前世她錯過的悠閑時光好好補償回來。 至于那些不該她管的,打死不管! 小胖墩果然不虧他長的那一身肥膘,竟是個“老饕餮”,又因他年紀小,上不得酒樓,故而對小吃的了解遠甚于酒樓的飯菜,竟是帶著珊娘主仆穿街走巷,把深埋于梅山鎮(zhèn)深處的有名小吃吃了個遍。 等眾人吃得腦滿腸肥地往回趕時,日頭已經(jīng)偏了西。 珊娘笑道:“我怕是吃不下晚飯了。這一下午,我們一個個的竟都沒個住嘴的時候,我總算是知道,你這一身rou是哪里來的了?!彼H昵地掐了一下小胖墩的臉頰。 許是廝混了一下午,小胖墩不再像之前那般畏懼珊娘了,抬頭憨笑道:“還有好幾處沒吃到呢,等下次沐休的時候,我再帶jiejie過去嘗嘗?!?/br> 珊娘忽然想起他被人攔著搶錢的事,便問道:“老九老十他們幾個搶你錢,哥哥可知道?” 小胖墩的小胖臉上頓時沒了之前說起吃的東西時的神采,垂頭蔫腦地不吱聲了。 珊娘擰起眉。想著之前那幾個熊孩子的話,便猜到,怕是她哥哥侯瑞就是知道,也沒有插手管事的意思。 看著一臉可憐模樣的侯玦,珊娘的眉又是一皺,“抬頭!”她低喝一聲,以指尖抵住小胖墩那低垂的額。 小胖墩竟被她喝得抖了一抖——顯然,珊娘的積威甚盛——他忙不迭地抬頭,看向抵在眉間的細白手指時,一雙眼睛險些對了起來。 珊娘皺眉道:“越是害怕的時候,就越該抬頭挺胸直視對方。像你這般垂著腦袋,看著就叫人知道你在怕他們,便是原不想欺負你的,見你這樣,怕也要忍不住欺負上來……” 說到這時,珊娘怔了怔。果然一個人的稟性難改,前世時她便好為人師,看到不合心意的地方總想著叫別人聽從她的……所以才最終落得個眾叛親離…… 珊娘搖搖頭,沖著自己一陣冷笑,又從小胖墩的額頭上收回手,扭頭看向車窗外。 車窗外,他們正從一條不寬的小巷里穿過去。過去便是通往長巷的石橋了。 不想就在這時,旁邊的一條巷子里竄出來幾個少年,也虧得這巷子窄,車夫駕車時小心,才沒叫馬車撞到那幾個竄出來的孩子。 車夫攏住受了驚的馬,才剛要大聲喝罵那些不長眼的孩子,就只見那邊的巷子里又追出來一個少年。少年身后,還七七八八又跟著沖過來一些孩子。 因珊娘的馬車正好擋住了巷口,那少年便放棄了追捕,回身對后面陸續(xù)跟過來的手下,叉腰作一副仰天狂笑狀,大聲笑道:“今兒是他們好狗運,叫這馬車救了他們一命。明兒若是他們還敢過來,咱們就……” 少年正放著狂言,手下一個眼尖的看到馬車上的標志,忍不住過來小聲道:“好像是你家的馬車……” 少年吃驚回頭,見那馬車上果然坐著自家的車夫,頓時便跟被人抽了一鞭子似地往后一跳,指著那車門結結巴巴問著那車夫:“老、老、老爺?!” 馬車里,珊娘忍不住伸手就撐住了額——她那胖弟弟被人欺負著,而她這十六歲的哥哥,卻正在忙著欺負人…… 不知道那車夫是怎么回答這侯家七爺?shù)脑挼?,總之,等珊娘再次看過去時,她哥哥侯瑞已經(jīng)遣散了他的手下,一把拉開車門,就這么不管不顧地擠進這已經(jīng)坐滿了人的馬車里。 侯瑞一把扯起小胖墩,把他往對面已擠成一堆的三和五福方mama身上一扔,自個兒則搶了小胖墩的位置,坐在珊娘的身旁,扭頭問著珊娘:“聽說你被送回來養(yǎng)病了?”又從鼻孔里嗤聲一笑,道:“別是被老太太趕回來的吧?” 珊娘自七歲離家后,跟家里的兄弟們就沒什么接觸了,也就只在年節(jié)間,大家族一同聚在西園里時,才能偶爾和這倆兄弟說上一兩句話。所以,其實珊娘對這個兄長并不怎么了解。 但這卻并不妨礙她曾聽說過她這大哥在市井間的“威名”。 于是珊娘免不了把侯瑞一陣上下打量。 十六歲的侯瑞個子已經(jīng)很高了,看著比那十七歲的孩子還要高一些。許是長得太高,身上的rou沒能跟上,看著精瘦精瘦的。此刻他雖然一身綢制衫褂,那打扮卻跟街頭扛活兒的粗漢一樣,衣袖直卷至臂彎,肩頭接縫處露著一道綻線,長袍下擺掖在腰帶下,露出其下深藍色的褲管,以及一雙高筒烏靴。 “是啊,被趕回來了?!?/br> 見那雙高筒烏靴里插著一截銅尺,珊娘順勢抽了出來,卻被侯瑞反手就奪了回去。 “你隨身帶著這個做什么?”她問。 “搶地盤時當武器用?!辈活欉@時候車廂里擠滿了人,那侯瑞竟拿著銅尺揮舞了起來,叫珊娘好一陣皺眉。 她這個大哥,雖然長得像她爹,眉目生得甚是清秀,偏那性情不知道像了誰,頗為頑劣,便是珊娘住在西園里,都曾聽說過他的不少“事跡”。 “才剛那些,都是你手下的嘍啰?”她一把奪過侯瑞亂舞著的銅尺。 這侯瑞雖然已經(jīng)十六了,卻是聽多了說書先生們的江湖段子,一心向往著江湖,向往著能成為一個除暴安良的俠客——換作后世的話來說,這就是位“中二病”資深患者。 偏這“患者”自以為他身手了得,至少在這梅山鎮(zhèn)上可算是打遍天下無敵手,誰知才一個照面,居然就叫自家那個才名在外的文弱meimei一把奪了武器。頓感顏面有失的侯瑞當即斜眼看向珊娘,歪著嘴不懷好意道:“你這一回來,怕是家里得熱鬧上一陣子了。我猜,想要看你熱鬧的人一定很多?!?/br> “也包括你嗎?”珊娘挑起眉梢。 “當然?!焙钊饖Z回銅尺,又裝模作樣地摸著他那根本就還沒長毛的下巴,帶著滿滿的惡意看著珊娘笑道:“我可樂意看你的笑話了。我倒要看看,你被人踩下去時,是不是還能像在西園里那么高高在上?!?/br> 珊娘的眉梢又是一跳。她想起來了,就在不久之前,大家族聚在一處吃年夜飯時,她還曾當著人,一本正經(jīng)地把她這喜歡嬉戲甚于喜歡讀書的哥哥好好說教了一通,引得老太太也跟著教訓了侯瑞一句“你該好好學一學你meimei”。 而當時珊娘那么說,雖然也有兩分為了侯瑞好的意思,以及一分恨鐵不成鋼,更多的七分,其實是她借著這不成器的哥哥替自己豎一豎規(guī)勸的賢名罷了——不然她完全可以背著人說教的。 所以,既然當時踩著侯瑞的臉面替她贏得贊譽時,她沒覺得心里有愧,這會兒被侯瑞看了笑話,她自然也沒那資格覺得委屈。 “好吧,虧得你沒‘好好學一學’我。”她笑道。 而她這毫不介意的笑容,頓時就驚著了侯瑞。便是他們兄妹相互并不怎么了解,至少有一點他知之甚深,那就是侯珊娘這個人——好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