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節(jié)
此刻神佑的奶母抱著她,已經(jīng)被驚呆了,竟無法動彈,懷真膽戰(zhàn)心驚,拔腿便沖過去,卻有人比她更快,縱身躍到奶母跟前,將來人擋住。 懷真踉蹌間,又有兩名侍女上前,把她護在中間兒,懷真不顧一切,只從奶母手中將神佑忙不迭地接了過來,緊緊摟在懷里。 侍女們便護送她往外而行,另有五六人阻住那忽然現(xiàn)身的刺客,正在危急之時,卻見又有幾道人影從門外沖了進來,懷真只以為又是歹人,怦然心亂,只咬牙死命把神佑按在懷中。 誰知那幾人進門后,便有四人留在身邊兒,做護衛(wèi)之勢,其他的就沖上去,截殺那些刺客。 懷真這才知道原來是自己人,好歹松了口氣!這會子侍女們在內(nèi),男子們在外,把懷真跟神佑護得緊緊地。 懷真還想看看前頭戰(zhàn)勢如何,聽其中一名侍衛(wèi)道:“郡主不必擔(dān)心,我們是凌鎮(zhèn)撫使派來暗中跟隨郡主,就是為防備今日的,郡主先隨我們撤離此地?!?/br> 懷真心安,便點頭答應(yīng),當(dāng)下隨眾人出府上車,先前早又有人前去報之凌景深,——凌景深人還未到,就近巡城的士兵們卻已經(jīng)聞訊趕到,頓時越發(fā)把懷真護了個水泄不通,一邊兒又撥人手入內(nèi)幫忙拿人。 懷真抱著神佑上了馬車,士兵跟侍衛(wèi)、侍女們便護著往回而去,她雖經(jīng)歷過風(fēng)浪,然而許久不曾見這般場面了,自然心驚亂跳的,何況還帶著神佑在身旁,自個兒倒是不怕,若神佑有個萬一…… 不料神佑竟從始至終都不曾驚嚇哭鬧,反仍是安靜乖巧的,仿佛什么都不曾發(fā)生。 懷真見她不是個受到驚嚇的模樣,才又定神。 車行半路,忽地有人攔路,懷真正不知又怎么了,卻聽車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匆忙急促地問道:“懷真可好?”依稀有些顫音。 懷真愣了愣,才記起是誰,便將簾子微微撩起來,道:“小……” 話未出口,忙改口道:“郭大人,我甚好?!庇钟行┮苫蟮乜粗▋x,見他人在馬上,神色焦急慌張,仿佛有些喘息未定,卻不知是從何而來。 郭建儀聽了她回答,又看她露了面,才極快地平復(fù)了聲氣,面色也恢復(fù)正常,唇動了動,便語氣溫和道:“方才我聽說你們遇襲,正好順路,便來看看,既然無事就放心了?!?/br> 懷真點點頭:這還是自打他成親后,兩個人第一次說這許多話。 四目相對,郭建儀靜靜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忽又一笑道:“好了,我另有事,就先去了。” 懷真抱著神佑,此刻也有些啞口無言:“是,請了?!?/br> 郭建儀輕輕笑笑,韁繩一拉撥轉(zhuǎn)馬首,果然徑直去了,懷真凝視他頭也不回、越走越遠,便放下簾子,也不再思量。 自此事之后,懷真才知道自個兒身邊竟有許多暗衛(wèi),不僅是平靖夫人的侍女會武功,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丫鬟,竟也是有些拳腳功夫,后來細問,才知是凌景深安插為近身護衛(wèi)的。 至于那些行刺之人,擒住了幾個活口,在鎮(zhèn)撫司內(nèi)一番詳細審問,那些人只供認是受了人的錢財,故而過來擄劫罷了……至于是何人所指使的,他們竟也是不知情的。 因唐毅臨行之前曾囑咐過,景深隱約有些猜測,只是至今未曾尋獲那人行跡,因此便仍是嚴密防范、巡查罷了。 不覺間,一冬又過,期間郭府之中果然便新添了一名女嬰,懷真仍未親去,只命送了一份大禮罷了。 是年冬日,也不見唐毅有書信再回來,懷真心中暗暗著急,只不便將所思所憂說出口來。 而小瑾兒長大了兩歲,近來極少廝纏在家,已乖乖地去族內(nèi)的學(xué)塾跟著念書識字,比之先前,竟越發(fā)少了幾分淘氣。 因連日下了幾場雪,天寒地上滑,唐夫人心疼孫子,有心不讓他去學(xué)塾、在家里快活幾日才好,不料小瑾兒念念有詞道:“老師說:當(dāng)勤學(xué)不怠?!本谷允且?。 唐夫人無法,只好多叫五六個機靈小廝,并幾個老成沉穩(wěn)的仆人跟從,叫好生護著,不得閃失。 外頭天寒地凍,雪落綿密,唐夫人同懷真閑話了會兒,有些發(fā)困,便抱著貓,在炕上打盹。 懷真走到里間,本要調(diào)弄兩樣香,只是不知為何,竟只心緒不寧,心思浮動,左右無法沉下心來,便把各色香料撇下,走到窗邊去看雪。 誰知半晌回頭,卻見小神佑不知幾時竟趴到桌邊,拿著那香挑子,正在撥弄桌上的香料。 懷真以為她又亂玩鬧,便一笑上前,想將她抱開。 才將神佑抱入懷中,目光掃過桌上被她堆在一塊兒的各色香料,分別有沉香,檀香,藿香,零陵香,甘松等……懷真心中一動,卻有些怔住了。 原來神佑隨手劃出來的,卻不是別的,正是先前懷真調(diào)過的“春日香方”所需配料。 懷真起初覺著是神佑隨手亂撥所致,然而偏偏其中并無一味是亂香,又怎會巧合至此? 她又以為是自個兒上回調(diào)的時候給神佑看見了,故而記得,才有樣兒學(xué)樣兒的……可是細想想,除了很久前在王府調(diào)過此香,后來因張珍鋪子中也有了此物,便再也不曾親手調(diào)弄過。 懷真盯著神佑,半晌問道:“神佑為何……把這些香撥弄在一塊兒呢?” 神佑的眼睛極圓,眨了眨,便小聲道:“它們喜歡在一塊兒的?!彼m然又長了兩歲,卻從來少言寡語,竟是惜字如金似的。 懷真聽著這似懂非懂的話,不覺把神佑抱的緊了些,默默出了會兒神,懷真便把這許多香料收起來,卻又拿出幾種來,擺在桌上。 神佑看看她,見懷真并無惱色,她似乎知道娘親是故意讓她“玩兒”的,當(dāng)下抿嘴一笑,又拿起香挑,望著那許多香,又看似隨意地撥弄了一陣兒,只見她挑來挑去,陸陸續(xù)續(xù)又在桌上集了一簇。 懷真眼睜睜看著,心中又驚又喜。 是夜,懷真沐浴過后,懶懶地獨臥在床,想到白日里神佑所為,感慨萬千。 起初她尚不信,然而試了幾次,見神佑信手拈來,每每便跟典籍香譜上所記錄的香方不謀而合,有的雖無記載,但自有一派,以懷真的眼光看來,也是極難得的了。 懷真不由才感慨:這世上果然有天然天賦之說。 當(dāng)初竹先生贊她天賦非凡,如今在神佑跟前兒,才知道自己竟完全不算什么。 她一則因神佑的這般“天賦異稟”而喜悅,二則,卻又有些驚心:總覺得一個孩童竟有如此異能,仿佛太過驚世駭俗……又只怕如此了得…… 懷真心中百感交集,思來想去,一會兒喜,一會兒憂,竟是無法入眠。 她因心頭不得開解,聽著外頭風(fēng)聲呼嘯,仿佛卷著雪花亂拍窗上,不由又牽掛起唐毅來。 也不知這會兒,他在南邊兒哪個地方餐風(fēng)露宿,可會惦念家中眾人?又不知他到底幾時回來……可知她心中有許許多多的話要同他說?徐姥姥離去之悲,小瑾兒懂事之喜,以及小神佑這份天賦,到底是好還是…… 想著想著,眼眶便濕了,懷真不免唉聲嘆息了幾句,伸手往枕頭下面去掏摸帕子來拭淚,才抽到帕子出來,透過帳子,忽見桌上燭光輕輕一晃。 自打唐毅離京,懷真夜間安寢,從來不肯滅燭,如今見燭火無風(fēng)而動,只以為是丫鬟聞聲進來查看究竟了,懷真便悄聲道:“我無事,快去睡罷……” 豈料那輕微的腳步聲一直來到床邊兒,接著,床帳便被輕輕地撩開。 懷真正坐著拭淚,見狀皺眉道:“做什么?”扭身回頭,卻掃見搭在帳子上的手指修長,是極好看而熟悉的形狀。 懷真一震,抬眸往上看去!燭光之中,恍惚如夢,而那人近在咫尺,鬢邊尚有未化的雪色,雙眸卻依舊燦若曉星,微光隱隱,溫暖帶笑。 ☆、第 386 章 彩袖殷勤捧玉鐘。當(dāng)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fēng)。 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晏幾道 話說懷真因思前想后,夜不能寐,正暗自垂淚,忽見帳前人影浮動,燈光微照之中,竟正是她日思夜想之人,忽至面前。 一時,竟不能信。 與此同時,唐毅望著帳中人雙眸盈盈,嬌裊不勝之態(tài),此刻于他來說,又何嘗不是“猶恐相逢是夢中”? 呼吸之間,身上落雪都已經(jīng)融化成水,他想將她立刻擁入懷抱,然而又怕自己從外而來,遍身冰寒,那寒意沁人,對她不好罷了。 正在一念徘徊,懷真卻已經(jīng)起身,竟撲到唐毅身上,用力將人抱住。 唐毅忙也將她擁住,那暖玉溫香的身子投入懷抱,一剎那似把他渾身的寒意也都驅(qū)離一般,唐毅本能地便要轉(zhuǎn)頭親上一親,忽地卻道:“快放開,我身上帶風(fēng)帶雪的,留神把你也冰著了。” 懷真原本還疑心在夢中,索性不管不顧將他抱住,手勾在他頸間,手腕處不知壓著什么,果然冰涼,然而這股冰寒入骨之感,反讓她喜歡……這感覺如此鮮明,絕不似夢。 此刻更聽了這話,懷真越發(fā)不肯松手,便道:“我不放,再也不放開?!蹦樫N在他的肩窩處,衣領(lǐng)袍襟上也都一片如鐵衣的冰涼。 懷真稟賦柔弱,本是最怕寒涼的,然而此刻卻恨不得抱他再更緊一些,只把他身上的涼意盡數(shù)都驅(qū)散了才好。 唐毅心神一蕩,手箍在那纖纖腰間,手掌心寸寸摩挲而過,這也是他朝思暮想、夢牽魂繞的人,又哪里能按捺住,便低頭在她鬢邊親了親。 微涼的唇瓣貼在桃腮之上,那熟悉的寧馨香氣越發(fā)濃了,暖香繚繞,沁入心脾,那一路披霜帶雪、疾行快趕的寒累之意早就消失殆盡! 懷真察覺腮上一抹微涼,便也抬起頭來,又復(fù)仔仔細細把眼前人看了一遍,方低聲問道:“你果然回來了,不是我做夢?” 目光交纏,竟是難舍難分,唐毅含笑輕聲道:“當(dāng)真是回來了,哪里是做夢呢?不信你捏捏我看?!?/br> 懷真一震,然后便半跪榻上,傾身更貼近了唐毅一些,竟主動仰首,往他唇上親了過去。 縱然是再難得的美夢,也描繪不出如此細致入微令人心折的纏綿旖旎情形。 半晌,唐毅竟也是情難自禁,手指在頸間略一勾,披風(fēng)墜地,而他單膝一屈,跪上榻邊,便抱著人,壓入了帳內(nèi)。 紅羅帳依舊垂著,只是不似先前般沉靜如水,而似是被春風(fēng)吹亂了的柳林一般,不停地搖曳動蕩,夾雜著略略凌亂的低吟喘息之聲。 只地上那襲墨色的狐裘斗篷動也不動,頗為寂寞似的,毛領(lǐng)上本已結(jié)了一層冰雪,卻因室內(nèi)如春之故,悄然無聲地冰消雪融。 次日一早,天還未明,小瑾兒已經(jīng)醒來。 因鄰近年下,又連日下雪,族內(nèi)的學(xué)堂便停了課。 然而小瑾兒先前習(xí)慣了早起上學(xué)堂的,因此竟也不肯偷懶,今日仍也早早起床。 他洗漱完畢之后,先去旁邊房內(nèi)看過神佑,趴在床邊看了會兒,見神佑兀自甜美睡著,他才又悄悄回來。 雖并無先生督促著,他自己卻拿了書本出來,坐在桌前,正欲把學(xué)過的字都溫習(xí)一遍,卻無意瞥見外頭的丫鬟們竊竊私語。 小瑾兒人雖小,卻跟其他小孩子不同,見丫頭們面上帶笑,又想起方才嬤嬤進來伺候的時候,也是一臉異樣忍笑之態(tài),小瑾兒便留了意,因喚一個丫頭進來,問道:“你們在偷說什么?” 丫頭們早已有些忍不住,見他問,便笑道:“哥兒還不知道呢,方才我們聽奶奶那邊兒的jiejie們說,昨兒晚上……三爺回來了?!?/br> 小瑾兒原本是一副淡然端莊的模樣,聞言睜大了雙眼,失聲問:“你說什么?” 此刻外頭的奶母們也進來,行禮笑道:“恭喜哥兒了,真的是三爺回來了,這會子還在奶奶房內(nèi)呢?!?/br> 小瑾兒因養(yǎng)成個早起看書的習(xí)慣,都是翻幾頁后才去給母親請安,另也是不想太早吵著母親之故……然而此刻聽了這消息,哪里還耐得住,手中的書便掉在桌上,小瑾兒竟驀地跳起來,往外便跑。 眾丫鬟嬤嬤們嚇了一跳,知道外頭風(fēng)大雪重,此刻天還未亮,自然是極冷的,便忙給他準備斗篷要趕上去。 不料小瑾兒一步出門,卻又回來,竟趕到神佑的房中去了,卻見神佑正也起了身,此刻呆呆地坐在床上,仿佛發(fā)懵。 忽地見哥哥匆匆忙忙跑進來,神佑便問道:“哥哥怎么了?” 小瑾兒握住神佑的手道:“meimei快跟我去見娘親,他們說爹爹昨晚上回來了?!?/br> 不料神佑聽了,只抿嘴一笑,并不格外驚喜,小瑾兒知道她生性淡然,便催促奶母給她穿衣整理,頃刻妥當(dāng)了,兩個人便手拉著手出門,往懷真房中去。 此刻見院中瓊妝素裹,果然好個琉璃世界,兩個小孩子無心賞玩雪景,一徑來到懷真房中。 這會兒唐毅已經(jīng)起了,才俯身跟懷真說話,就聽外間丫鬟報說兩個小家伙來了。 唐毅正想去探望兩人,聞言轉(zhuǎn)身,便見神佑跟小瑾兒從門口跑了進來。 分別近兩年時光,孩子們正是長的極快之時,此刻相見,見雙雙比先前高出幾乎一個頭去,眉眼里也隱約比先前更出落幾分,唐毅幾乎更是不敢認了! 而神佑跟小瑾兒兩個,也猛然止步,都看向前方的父親,唐毅卻比前兩年并未大變,只身上的威煞之氣不免略重了些。 兩個孩子盯著他看了會兒,又對視一眼,那邊唐毅已經(jīng)起身,望著他們兩個,喚道:“瑾兒……神佑……” 兩人聽了這一聲,小瑾兒便先大叫了聲:“爹爹!”同神佑兩個一前一后跑了過來,雙雙撲到唐毅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