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節(jié)
秀兒笑了笑,道:“幸而看著姑娘這般,嫁了三爺,又得了小姐跟謹(jǐn)哥兒,我不管人在千里萬萬里的,都也是滿心喜歡。” 懷真見她說出這許多話來,果然不是昔日那個唯唯諾諾、羞怯懦弱的“秀兒丫頭”了,這般心胸眼界,“懷秀公主”這個封號,自是當(dāng)之無愧。 懷真便握住她的手道:“總而言之,不管人在何處,只擅自珍重,須知轉(zhuǎn)山轉(zhuǎn)水的……彼此兩心相系,自會有重逢一日,也未可知?!?/br> 秀兒也緊緊地握著懷真的手,四目相對,便含笑點頭。 如此之間,不覺便又到了啟程之期。 是日,唐府,賢王府,凌府,李侯府……許多人都來送行,別的倒也罷了,只凌霄凌云,小瑾兒土娃等,這三個月來因跟鐵莫朝夕相處,感情甚好,一時舍不得分開,小孩們抱在一起,便哭的驚天動地,如此場景,叫許多大人看著也覺心酸。 畢竟鐵莫揮淚上了車,趴在車窗上跟同伴們揮手作別,幾個小孩子追了幾步,又被各家的大人們攔下抱住,這才罷了。 秀兒回沙羅之后,不覺已經(jīng)深秋,在此期間,京內(nèi)無事。 只因先前戶部尚書因病致仕,前一個月,皇帝便擢升了戶部侍郎郭建儀為新任尚書,因此郭府自更有一番熱鬧不提。 且郭白露有了身孕,倘若誕下皇子,郭家自然更是前途不可限量,因此兀自尚未娶妻的郭建儀,便成了京內(nèi)炙手可熱的人物,因此連月來,幾乎每日都有人上門提親,不管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亂紛紛你未唱罷、我已登場,把郭夫人挑的眼花繚亂,亦累的夠嗆。 這許多女子中,自然不乏好的,郭夫人也中意過許多,奈何說于郭建儀,他卻只是一副巋然不動之態(tài),眾人均都摸不透這位郭大人的意圖,真真兒是想破了腦袋而不得其門入。 只是那些懂郭建儀心意的人,偏偏毫無辦法,李賢淑因先前懷真之事,對郭建儀暗懷感激愧疚之心,又見他如斯大好青年,一直獨身一個,何其凄惶,暗中便搜羅挑揀了幾個不錯的閨女,待郭建儀登門之時,便竭力向他推介。 不料郭建儀只是笑而推辭罷了,倒是弄得李賢淑格外惆悵。 然而這一日,卻于宮中傳出一個了不得的消息,唐府之中聞聽后,把唐夫人跟懷真都嚇了一跳,兩個人略商議了會子,懷真忙收拾入宮。 與此同時,賢王府李賢淑也得知了,也忙不迭地進(jìn)宮探望。 原來不知如何,郭皇后竟然小產(chǎn)了。 且說懷真進(jìn)宮之后,正好兒遇見李賢淑自皇后寢殿出來,忙把她攔住,道:“這會兒不必去見皇后娘娘了……且跟我來?!?/br> 懷真便問道:“到底怎么了?如何不小心保養(yǎng)?” 李賢淑見宮女們都在后頭,才道:“哪里是不小心保養(yǎng)的事兒?你不知道……” 懷真見她臉色不對,心中震動,李賢淑低低道:“事出突然,連皇后都有些不好,這會子皇上跟太妃在里頭看顧,先前靜妃娘娘尚在,皇上來后,就打發(fā)她先回宮去了,咱們便去她宮中罷了?!?/br> 當(dāng)下兩人徑直來見敏麗,見敏麗在殿內(nèi),一左一右地抱著小皇子跟寶殊,臉色有些泛白,卻仍不失鎮(zhèn)定。 敏麗見懷真跟李賢淑來了,忙起身彼此見過,三人落座,宮女奉了茶點來,敏麗便叫退了。 懷真這才問道:“我只聽說是娘娘不慎小產(chǎn),難道還另有內(nèi)情?” 敏麗因在宮內(nèi),消息靈通,李賢淑方才又來的早,早有所打探。 兩個人見問,面面相覷,李賢淑道:“可不是么?哪里是無緣無故的,聽聞是被人所害?!?/br> 敏麗也道:“當(dāng)時我正欲去給娘娘請安,眼睜睜地看著……”敏麗到底是生了兩個孩子,自然知道那種情形,不是個正常的。 懷真不免心跳:“這話只怕不真,什么人這樣大膽敢對皇后動手?” 敏麗垂頭不語,李賢淑道:“怕就怕在這個上頭,當(dāng)時靜妃在場呢。” 懷真這才明白過來:若論這宮內(nèi),除了皇后外,便只有敏麗最為得寵,倘若皇后倒下了,生了皇子、又有唐家在后的敏麗,自然才是鳳位所歸,而且皇后何等尊貴,又兼哥哥是尚書,又有誰敢對她不利?若說敏麗……倒還…… 敏麗明白她兩個的猜測,便搖頭道:“我是從不做這種虧陰鷙的事,何況有寶殊跟寶言,我縱然不為自己著想,也怕報應(yīng)到孩子身上呢?!?/br> 懷真跟李賢淑忙安撫,三個人坐著尋思了會兒,毫無頭緒,李賢淑道:“我再去看看皇后,你們先不必去了?!?/br> 這會兒寶殊便走到懷真身旁,懷真將他抱住了,對敏麗道:“jiejie不必憂心,jiejie素來是個怎么樣的人物行事,皇上豈會不知,且皇上又是個最英明的,自然會查個水落石出呢?!?/br> 兩個人才說著,便聽外頭一聲“皇上駕到”,就見趙永慕自外快步走了進(jìn)來。 當(dāng)下行禮完畢,永慕叫兩個都坐了,才對敏麗道:“朕擔(dān)心你受了驚嚇,故而抽空過來看看,你可還好?” 敏麗眼睛微紅:“臣妾無礙,只是皇后娘娘……” 趙永慕眉頭微蹙,道:“朕已經(jīng)命人妥帖照料,何況太妃跟賢王妃也都在照看著她,幸而她的人還未有大礙,你就不必憂心太過了?!闭f話間,便走到跟前兒,把小皇子寶言接了過去,逗弄了一會子。 過了片刻,永慕才又對懷真道:“朕先前聽賢王妃說你也來了,倒是有心了,只不過這會子竟也不必去看她,如今昏昏沉沉的,你去了只怕也不知道,有王妃跟太妃在就是了?!?/br> 懷真稱是,因此竟果然不曾去面見郭皇后。 雖說皇帝英明,敏麗素來為人又甚好,但底下的妃嬪起會有不說嘴的?因此這數(shù)日來,竟有無數(shù)傳言,只說是靜妃嫌疑最大,說出許多的不堪來。 懷真怕敏麗憂心生病,便時常入宮探侯,為她寬心。 而事發(fā)之后,郭建儀也親入宮探妹,彼時郭皇后大傷元氣,透出憔悴不支之意。畢竟是親兄妹,郭建儀難掩心酸,只打起精神來勸慰罷了。 郭皇后聽見他的聲音,才緩緩睜開雙眼,定睛看了郭建儀半晌,才道:“哥哥,不必替我傷感?!?/br> 郭建儀道:“你不必說話,只安心保養(yǎng)就是了,只要是人好端端地在,以后要如何都使得?!?/br> 郭皇后凝視著他,眼中忽地滾出淚來,道:“我先前……昏昏沉沉地,做了個夢?!?/br> 郭建儀不知她為何口出此言,以為是她兀自神志不清,正要安慰,郭皇后道:“我夢見一個金甲之人,他竟同我說,原本我是并沒有皇后命的……” 郭建儀便覺荒唐,皺眉道:“娘娘何出此言?還是不必說了?!?/br> 郭皇后嘆息了聲:“哥哥且聽我說完……那人說我,并沒有皇后命,只是因為今生……借著哥哥的運勢跟蔭蔽,才有了這份風(fēng)光,然而如今……卻也……”說到這里,聲音卻飄忽起來。 郭建儀上前,緊緊握住她的手:“不許說了,我還是那句話,留得青山在。meimei可懂?” 郭白露直直地看著他:此刻,才明白當(dāng)初郭建儀因何百般阻撓她入宮,而等她終于隨心順意,卻哪里想到,更會有如此曲折,走到如此地步……然而,這卻是她一心想選的路。 一時之間,淚盈滿眼,只是咬著嘴唇,不肯再說什么。 此事,直又過了數(shù)日,才總算水落石出。 原來暗中毒害郭皇后的,竟是蘇婕妤。是敏麗同懷真說起來,悄悄道:“我也并不是十分清楚,只聽蘇婕妤恨怨不已,說什么是報仇……”因此事牽扯前因,敏麗也不便多言。 懷真卻已經(jīng)明白,真真兒的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當(dāng)初蘇婕妤的孩子被“秋蔚”害了,如今蘇婕妤舊恨難忘,苦心對皇后復(fù)仇……這等宮廷丑聞,自不能大肆張揚,怪道敏麗也諱莫如深。 只不過趙永慕因大怒,便將蘇婕妤打入冷宮,又到底尋法子、追究了蘇御史的錯兒,把他也發(fā)配離京了。 這一天懷真自宮中出外,忽地見前頭有一個人靜靜站著,只一眼,便認(rèn)出是郭建儀來。 懷真情知他必然是有事,當(dāng)下上前,想了想,只以“郭大人”稱呼。 郭建儀果然是在此等她的,見懷真這般,他便點了點頭,道:“我有件事,想第一個同你說?!?/br> 懷真道:“是何事?” 郭建儀凝望這般明眸,面上如笑如憂,半晌,才輕聲道:“我……將要成親了?!?/br> ☆、第 384 章 出了宮門,車行轆轆。 郭建儀隨行車畔,默然無聲。懷真靜坐車中,隔著窗簾,聽那得得的馬蹄聲響,聽似閑適,卻又一聲一聲,空落落一般。 懷真心底知道,這或許是郭建儀最后一次的默然伴隨了……所以他才這樣固執(zhí)地要陪自己走這一程。 三個月后,正當(dāng)年末之時,郭家迎來了一場喜事,——原來郭建儀迎娶了兵部宋尚書的小女兒,聽聞此女年方十六,生得不僅貌美,且性情溫順,乃是個不可多得極有教養(yǎng)的大家閨秀。 賢王府眾人自也前去恭賀,只唐府同郭府交情有些微妙,加上唐毅并不在京,因此懷真只命人送了厚禮過去,并不曾親臨。 此后,李賢淑同懷真說起來,只笑贊說:“那女孩子倒是看著不錯的,也是個有福的,你小表舅雖然年紀(jì)大許多,然而到底難得,且素來又溫柔疼人?!?/br> 著實夸贊一番,卻又道:“嘖嘖,只不知建儀之前怎么也不肯娶親,忽然就變了主意了呢?” 因很快便是新年,按照規(guī)矩,皇室眾人都進(jìn)宮參與家宴,懷真本也不想前去,怎奈趙永慕特派人相請,叫務(wù)必帶了孩子們一起,好生相聚一番。 畢竟皇命難為,只得遵從罷了。 于是年三十這天,皇帝于泰和殿內(nèi)設(shè)宴,太妃,帝后、妃嬪等各自落座,其他皇族中一應(yīng)王爺,世子等,盡都按序列位,眾人吃酒看戲,盡享天倫。 因郭皇后近來身子略好了些,便帶了公主前來,敏麗抱了寶言、寶殊在座,懷真只帶了小瑾兒過來,卻將小神佑留在家中給唐夫人照料,另趙佩也帶了大姐兒來,因有了這幾個小家伙,倒也顯得有幾分別樣趣致熱鬧。 因樓臺上正演著喧鬧戲文,眾人便專心看戲,趙永慕便叫趙佩帶了大姐過去,細(xì)看了一會兒,賞了玉如意長命鎖等物,又叫懷真領(lǐng)了小瑾兒上前。 小瑾兒因在家里被教導(dǎo)過,便像模像樣地朝上行禮跪拜,口稱:“小瑾兒恭?;噬先f歲萬萬歲,新春大喜,天下太平,江山永固?!彪m是嫩生生的話語,卻難得口齒伶俐,中氣十足似的,毫不怯場。 趙永慕意外之余,龍顏大悅,忙叫他上前去,握住手拉到跟前,仔細(xì)端量了會兒,見是這般眉眼,竟連聲道:“好好好!著實是極好!”把小瑾兒一把抱入懷中,又叫人準(zhǔn)備厚賞。 趙永慕又對懷真道:“因何沒把神佑也帶來呢?朕還想著仔細(xì)看看她呢?!?/br> 懷真道:“皇上恕罪,只因神佑那孩子自來有些弱,怕她禁不住大場面,便讓她留在府中了?!?/br> 永慕點頭笑道:“哪里就怪罪了,只是朕極想要見見這對兒孩子罷了,小瑾兒像極唐毅,不知神佑如何?” 這會兒寶殊便也走了過來,永慕把他也拉到身邊兒,左右看看,見寶殊生得清秀貴氣,小瑾兒雖也是極出色的相貌,然而卻已隱隱透出幾分唐毅似的獨特氣質(zhì),那等機敏明豁,不可形容。 永慕又對寶殊笑道:“怪道你每日都想去唐府,原來小瑾兒這等有趣好玩,故而你才總想著他呢?” 寶殊便也望著小瑾兒笑,小瑾兒卻并不笑,在御前透出幾分處變不驚的端莊之意,并無孩子式的頑皮羞澀。 趙永慕越打量,越是感慨,他從小跟唐毅一塊玩耍,此刻見了小瑾兒跟寶殊相處的情形,不由便記起小時候之事,因不覺嘆道:“這會兒眾人團聚,也不知他現(xiàn)在如何了。” 懷真略怔,而永慕心頭一動,當(dāng)下便叫寶殊引了小瑾兒自去玩耍,他自起身,對懷真道:“你且隨我來。” 懷真不知他有何話說,便隨行離席。 永慕緩步而行,將到泰和殿側(cè)殿內(nèi),見院中幾株紅梅,點點艷紅綻放,郁郁馥馥,開的甚好。 永慕走到其中一棵前停下,道:“朕記得肅王府內(nèi),有一棵極大的古梅樹,你也甚是喜歡來著,可還記得?” 懷真點頭,不免想到那次永慕騙自己過去、偷聽公主跟唐毅說話,卻又把她推出去之事,但卻也正因為那樣……陰差陽錯,機緣巧合的竟跟他…… 心思浮動間,不免又想到唐毅,然昔日種種,如今想來,竟是無限甜美難言。 永慕卻也正巧想到往事,一笑又說:“昨日朕因心血來潮、想到昔日之事,便叫人過去看那梅樹可還好,順便折了兩支回來?!闭f著一招手,叫了一名小太監(jiān)來到跟前兒。 永慕吩咐道:“把寢殿內(nèi)那個金絲瑪瑙山水瓶取來,里頭放著一支臘梅的。”那小太監(jiān)聽命而去。 懷真不知他意欲何為:“皇上怎么忽然想起這個來了?” 永慕道:“朕也不知道,只是近來總?cè)滩蛔胍郧爸?,只覺著……沒登上這個皇位之前,不管是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好,如今回想,竟都是極好的,任什么也比不上,當(dāng)時那種心境跟滋味,再也不可得了?!?/br> 懷真不語,心中暗暗震動:這豈非也正是方才她所想的? 永慕的目光從紅梅上移開,便看懷真,端摩著她的眉眼容色……忽地問道:“不覺唐毅去了半年多了,可想他?” 懷真臉上一熱。永慕也啞然失笑:“是朕問的唐突了,你們夫妻恩愛非常,自然是難舍難分,不足為外人道了。” 懷真聽這話越發(fā)唐突,便咳嗽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