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節(jié)
懷真笑了笑,這話說的也是,她先前除了去過平靖夫人府上,再也不曾外出過,然而如此倒也覺著安寧罷了。 騁榮察言觀色,又見小瑾兒在旁邊,便湊過來看了會子,因說道:“如今時氣正好,外間也都草長鶯飛的著實熱鬧,前兒我出城了一趟,遠遠掃了一眼,看見那河堤上的梨花都開了,雪雪的一片,還有些桃花,只是半開,卻如緋紅的云霧似的,可惜你不曾去見?!?/br> 懷真聽了,一時出神,她自從回京,果然也極少出城去,只那一次應蘭風攜家人出游,才得去洢水河畔自在玩樂了會子,此刻記憶猶新。 然而想到此事,不免又想到……當時她跟眾人在那桃林之中吃酒閑話,李霍在駐軍中聽聞,還特意請了假過來探望…… 如今桃林仍在,洢水河也仍滔滔,那打馬而來的颯爽英姿少年,卻再也不會騎馬前來,喚一聲“meimei”了。 騁榮見她面上隱隱透出傷感之意,并不知道她所想的乃是李霍,卻會錯了意,便道:“照我說,何必只困在這宅子中,如今春光正好,倒不如出去踏春散散心如何?” 懷真勉強一笑道:“雖有此心,然而畢竟不大妥當?!?/br> 騁榮道:“是怕應大人不在家中么?令兄陪同也是一樣的……倘若你不嫌,我也愿意作陪,有我陪著,你該是放心的。” 懷真并不言語,騁榮也不勉強,只笑說:“豈不聞: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我看你仍是心事太重了,雖然看著無礙,然而天長地久,誰知郁結(jié)出什么來,這小瑾兒尚且這般年幼,你倒要放開胸懷些好。” 懷真詫異,想她不過跟自個兒見過幾次罷了,竟說的如此貼心。懷真便低聲笑道:“多謝公主勸慰?!?/br> 騁榮道:“可還記得上回在我府里,說起的那兩種花兒?為人縱然不能做那霸道的大將軍花,可也要像那格桑梅朵,能經(jīng)風擔雪,耐寒耐熱才好,有光的一日,且自在受用一日,誰知下一步又如何?!?/br> 懷真感激她的心意,便點頭答應。騁榮見她有些松動之意,便道:“何必再猶豫什么,明兒我來請你出游,可好?” 懷真笑道:“這個須得跟我哥哥商議?!?/br> 誰知一言未罷,就聽見外頭道:“商議什么?meimei只管去?!闭f話間,就見應佩走了進來,原來應佩聽說騁榮公主來了,知她身份不同等閑,便出來相見。 應佩見禮過了,又對懷真道:“我原本也想勸meimei出去散散心,又怕meimei不樂意,如今既然公主開口了,卻是正好兒。這會子春暖花開的,正好兒看看這好時光,人也清明爽快些?!?/br> 懷真見應佩也趕著說,只好答應了。 因動了這個念頭,不免想到應玉,于是派人去李府相請,半晌,小廝回來報說應玉也答應了去,懷真才方喜歡,因想著家中還有韋氏,雖不是十分親熱,卻不好不招呼,便親去說了一句,韋氏果然并不愿去,只是相謝了,懷真自回。 果然,第二日,騁榮早早兒地便來了,不多時,應玉也抱了狗娃兒來了,狗娃如今正牙牙學語的時候,見了懷真,含含混混喚:“姑姑!” 說話間,唐夫人因也來到,原來懷真怕野外風大,這樣小孩兒不好領出去,因派人跟唐夫人說了,叫她來照看一日,唐夫人自然滿口答應,一早兒也驅(qū)車趕來。 安頓好了家里,便乘坐兩輛車,懷真跟應玉帶著狗娃在前車上,丫頭們帶著些包袱等在后面車上,騁榮公主卻騎馬相隨,一塊兒往郊外去。 懷真許久不曾出門,心中竟有些忐忑,從那窗簾縫隙間往外看了幾眼,見那塵世熱鬧的光景,心中卻如荒漠一般,滋味有些兩樣。 卻聽應玉說道:“meimei,如何我聽聞,前日唐大人去了你們府內(nèi),可是有事?” 懷真轉(zhuǎn)開頭:“沒什么要緊事。” 應玉同她之間,并沒什么可忌諱的,因此便道:“他竟沒跟你說別的么?” 懷真本不愿提此事,然而她把所有一切都埋在心底,畢竟不是長法兒,沉默了會兒,就道:“他說……說了幾句好的話?!?/br> 應玉又問,懷真含糊把唐毅的話說了幾句。應玉忙坐到她身邊來,抓著手說:“那你怎么回他的?” 懷真怔了會兒,才道:“我……我只覺得心驚?!?/br> 應玉不明白,歪頭看她。懷真道:“我有些怕、不敢想此事?!倍硕ㄉ?,方又說道:“上回跟他……那樣兒,我回來后,便是不敢細想,然而這會子跟jiejie說起來,心里頭都不受用的很,倘若多想,只怕活不出來了。也不知這樣到底會撐著到幾時?!?/br> 應玉道:“可見你是不舍得他的,既然如此,為何不趁著他開口,便回頭轉(zhuǎn)意呢?畢竟他……也是個極難得的,且對你從來情深?!?/br> 懷真道:“jiejie不懂,只是我……經(jīng)歷了此事,尚且活著,就仿佛是那生死之間打了個轉(zhuǎn)回來了一般,當初和離……跟他那樣,并不是鬧著玩的,是果然認了真的,就如同認了真要死了一般,如今我同jiejie說句實話,若當時不是父親出事,還有小瑾兒在我身邊兒,只怕果然就死了的。這會子……我怎么能再回頭去,倘若再來一回,我自忖,不會再似現(xiàn)在這般了,是必然要死的?!?/br> 前世因跟凌絕一場,今生才打定主意不結(jié)情緣,誰知仍是跟唐毅糾纏不清,本以為成了親,他又是那樣相待,自然便是白頭偕老了,誰能想到,半路上竟勞燕分飛。 那日,因應蘭風出了詔獄,她鼓起勇氣去探唐毅,倘若認真相見,未必說不開……誰成想又是那個情形…… 再后來她去唐府相助,雖看著冷靜,心里本也是有一團溫溫的火的,怎奈他那一句“以后別再來了”,頓時如一盆冰水,把那所有的火兒都熄滅了。 自此本萬念俱灰,不想再沾手情緣,此刻他卻又來到……竟叫人情何以堪? 應玉聽了這一番話,似懂非懂,眼卻有些酸。 懷真道:“我雖敬愛三爺,可他到底跟我不是一路人,只怕相處下去,仍有許多波折,我自詡不是唐三藏,經(jīng)歷不得九九八十一難,只若再來一次,就斷送了,且他也不是沒了我就活不了的人,何必再為難彼此。”說到這里,便忙停住了,不敢再說下去。 應玉便抬手將她的肩攬住,低低安慰。 出了城,又行了一段兒,道路逐漸越發(fā)開闊,風景也好看了起來,她兩人便不再說話,只從車窗上往外打量,狗娃兒就在車內(nèi)走來走去,蹣跚學步。 不多時,便到了洢水河邊兒,旁邊有一座宅院,看收拾的也干凈清爽。 騁榮叫停車,丫頭們自下來安置,懷真跟應玉下車,暫去那莊園里借著歇了歇,便又出來賞花。 騁榮陪在她兩人身邊兒,見懷真舉目看花兒,至此,臉上才透出幾分歡喜爛漫的笑來,雙眸也閃閃有光的,騁榮便也笑道:“如何,這兒可好呢?” 懷真道:“果然好的很,托公主的福,叫我們也受用一回兒了?!?/br> 這會子,小狗娃因見了這樣新鮮的地方,便要四處撒歡,拽著應玉的手將要亂跑,應玉無法,就笑著隨他玩耍去了。 懷真歪頭看了會兒,不免叮囑:“那不遠處就是河,jiejie可萬別叫他一個人亂走?!?/br> 應玉答應了,緊緊牽著手,便只在林子里玩耍,幾個丫頭仆婦陪在身后。 懷真又打量了幾眼,回頭身后,見那些跟隨來的小廝們都在林子外頭馬車邊兒上,其中也還有個熟悉的身影,看來竟是招財。 騁榮見她回眸打量,便道:“可是有什么吩咐?” 懷真搖頭,邁步也往林中而去,騁榮隨在身后,兩個人四處走了會子,看盡那許多好花兒,琳瑯滿目,竟是滿眼滿心的喜歡。 只懷真因久不勞動,雖走了一會兒,雙足已經(jīng)有些酸了,當下便回到那林子中間,在毯子上坐了歇息,騁榮于她對面而坐,丫鬟們早在旁邊生了小爐子燒水,不多時滾開了,便各自吃了一杯茶。 此刻和風徐徐,花香陣陣,又有那花瓣隨風裊裊不時飄落,果然是大好春光,懷真看了一會兒,因在這般景致之中放寬心懷,把那心內(nèi)郁結(jié)暫時去了,故而雖是吃的茶,卻仿佛吃的是酒一樣,微微地有些醺醺然。 當下便略伏在桌上,有些困倦之意。騁榮問道:“不可在這風地里睡,留神害涼。” 懷真笑說:“不礙事,這風兒也是暖暖的?!贝藭r一身輕快,乜斜著眼,起初還能模糊看見花兒飄零,漸漸地便朦朧小睡過去。 騁榮便也不打擾,只坐在對面相陪,不多時,就見花瓣飄飄零零,竟落了她一身一頭,腮上也粘了兩瓣,而她臉兒微紅,長睫垂落,好個慵容春睡之態(tài)。 騁榮想給她掃去,又怕驚醒了她,當下只是看著。 如此小半個時辰,那邊兒狗娃瘋玩回來,因又渴又餓了,應玉便抱了他回來,懷真聽了聲響,才驚醒了過來,茫然四顧,見身邊兒是這許多人,才恍惚笑了笑,揉了揉眼睛道:“我睡著了?!?/br> 應玉道:“懶丫頭,叫你來踏青,你卻在這兒睡起來。” 懷真噗嗤一笑,見那茶杯中也落了兩片花瓣,隨風微微飄動,舉起要喝,騁榮道:“已是涼了,喝了肚子疼。”舉手來給她倒了,又續(xù)了一杯,懷真說聲多謝,也自吃了。 狗娃兒坐在應玉懷中,略吃了兩塊兒小點心,又喝了水,便有些困倦,懷真忙叫拿了披風給他裹上。 正在這會兒,忽然外頭有個小廝進來,在騁榮耳畔說了句什么,騁榮微微點頭,就對懷真道:“有些小事,我出去看看?!?/br> 懷真問:“什么事?” 騁榮笑說:“沒要緊,不必擔心?!逼鹕硗舛ァ?/br> 應玉跟懷真對視一眼,應玉因守著狗娃,不好亂動,懷真便隨著往外,將出林子之時,聽騁榮說道:“是些什么人?” 小廝道:“像是南邊兒一路逃過來的,有十幾個,在前面圍住了一輛馬車?!?/br> 騁榮公主道:“哦?”往外走了幾步,親看端倪。 懷真暗暗納罕,忽地聽身邊有人道:“是幾個流民,小姐不必驚慌?!?/br> 懷真回頭,卻見是招財,因問道:“可是因南邊時疫才逃出來的流民?怎么竟來到京里地界了?” 招財?shù)溃骸斑@些人因要逃命,無所不用其極,有人便藏在那往京畿來的船艙內(nèi),自然來的快些?!?/br> 懷真這才明白,不料招財?shù)溃骸靶〗闶稚系膫啥己昧嗣???/br> 懷真見問,便伸出手來也看了眼,招財正是此意,定睛看去,見她掌心上幾道紅紅疤痕,雖是淡了,卻并不曾消退。 正在此刻,忽然聽到馬車上滾滾而來,懷真忙抬頭看去,見一輛馬車跟兩匹馬如瘋了似的往這邊奔來,身后十幾個流民急急追趕,大概是趕車的看見了此處有人,便一直靠近過來,騁榮公主忙叫手下人戒備。 不多時,那馬車到了跟前兒,騁榮公主喝令停車,馬上的騎士已氣急敗壞道:“你們是哪府里的?后面那些強盜欲行不軌,快些把他們打死!” 騁榮公主聽此人這般無禮,便心中反感,忽地聽車內(nèi)另一個婦人的聲音道:“不錯,光天化日地要搶劫殺人呢,快把他們打死罷了。” 懷真聽了這個聲音熟悉,不由歪頭看了眼,忽然想起這說話的人是誰來,一時有些為難。 誰知那馬上的人已經(jīng)看清楚騁榮公主等,又看車輛上是應府的牌號,便回頭道:“太太,這像是應府的人?!?/br> 馬車內(nèi)的女人道:“哪個應府,是應公府還是那個……” 馬上之人咳嗽了聲:“是應尚書府的?!?/br> 那婦人聞聽,便自車內(nèi)露面,卻見騁榮公主站在跟前兒,雖不常見,卻也認得,因知道騁榮的身份,不敢造次,就昂頭道:“應府的是哪位在呢?” 騁榮公主早看見懷真了,見她不言語,便已會意:“您又是何人?有什么話便同我說就是了?!?/br> 原來這馬車中的,竟是唐夫人的姊妹曾姨媽,昔日因懷真無出,曾褒貶過的。沒想到此刻相遇。 正說到這里,那幾個流民已經(jīng)趕上來了,當前一個罵道:“別走了殺人兇手!” 馬上那人聽了,回頭喝罵:“你們這幫不怕死的,還敢趕上來不成?可知道我們是哪府里的人?” 那流民罵道:“管你是哪府里的,這好歹是京城,天子腳下,難道不講王法?”說話間,竟圍了上來。 曾姨媽氣的對騁榮公主道:“這幫賊打傷了我的家人,還意圖搶劫,請公主幫忙?!?/br> 那流民道:“明明是你們的馬車撞了人不理,還打人!”其他眾人也義憤填膺,大叫大嚷。 騁榮聽他們各執(zhí)一詞,便道:“不必急躁,有理不在聲高?!币騿柲邱R上騎士究竟發(fā)生何事,那青年男子見她是位公主,又且如此氣度威嚴高貴,不敢當面說謊,只好說道:“他們走路不看道,自撞上來……不是故意的,他們就圍上來打搶?!?/br> 那流民道:“是你們要逃,咱們才追攔著的?!?/br> 騁榮便道:“既然是撞傷了人,只好賠付些錢財罷了,又何必再多爭執(zhí)?” 流民道:“我們正是這個道理,又不是故意訛詐他們。是他們無賴想逃罷了?!?/br> 不料曾姨媽聽了,道:“住口,你們這幫無賴強盜,還說別人無賴,我們自是曾府的人,跟京城內(nèi)唐府是有親的,誰會賴你們?” 騁榮見是這樣姿態(tài),已經(jīng)看不起,便冷冷道:“是非公道,傷人賠錢,何必拿出家世來壓人?倘若夫人一味如此,還請速速離開此地,跟他們自行商談去罷!” 曾姨媽不由氣滯,那青年見勢不妙,便有息事寧人之意,畢竟這野外,若是騁榮不幫手,那些流民大打出手,只怕仍要吃虧,當下便掏出些碎銀子來,扔過去道:“賠給你們的,滾罷!” 那為首的流民見他這般輕賤,大為不忿,還要理論,卻被旁邊的人拉住,好說歹說,撿起銀子,勸著去了。 懷真見事情解決,方輕輕松了口氣,誰知曾姨媽正不忿,又因是應府的馬車在,她心里疑惑,轉(zhuǎn)眼之間,便看見林中一道熟悉的影子,頓時冷笑起來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被唐府休了的那個!” 懷真正轉(zhuǎn)身欲去,聞言一震,曾姨媽又陰陽怪氣說道:“真真兒的是個無情無心的人,還有臉面出來游玩呢?” 懷真只當沒聽見的,不料騁榮臉色大變,舉手在腰間一摸,原來她腰間纏著一柄軟鞭,當下抽了出來,當空輕輕一抖,只聽“啪”地一聲,在空中打了個極其響亮的鞭花,嚇得那馬兒長嘶一聲,后退出去,曾姨媽猝不及防,頓時跌向車內(nèi),滿車里亂滾。 騁榮握著軟鞭,喝道:“我管你是哪府里的,再在這里口沒遮攔,就給你嘴上再開一道口子。” 曾姨媽在馬車內(nèi)爬不起來,那青年也是魂不附體,當下趕著車,飛快地竟往京城方向去了。 懷真并不理會,緩步而回,一邊兒只想心事。 將要回到那休憩之地,卻隱約聽到男子說話的聲響,懷真一怔,三兩步出外,竟見有個人坐在毯子上,正同應玉說話……雖是背影,看著卻極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