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真自也明白，便道：“太太……這是不像話的?！?/br>
    唐夫人忍不住便又濕了眼眶：“那叫我一個老婆子，單人只手的，倒怎么支撐？偏又是年下，前幾日有人送了禮來，我還都撂著沒理會呢。何況聽你說，毅兒又病的那樣……倘若有個萬一……”

    懷真方一擰眉，思忖半晌，便輕聲道：“太太別急……不然，太太別聲張，每日我自抽空過府去照料罷了。橫豎等三爺好了……我再不過去，太太覺得如何？”

    唐夫人呆了呆，既然她一時半會兒不肯答應(yīng)，如今這個權(quán)宜之計(jì)還算不錯，好歹不是那“老死不相往來”之意，忙點(diǎn)頭道：“那你何時過去呢？你若今晚上過去……我即刻回家把他接回去?！?/br>
    懷真聞聽這話，眼鼻均都酸了。便轉(zhuǎn)開頭，深深吸了口氣，才道：“好歹在自個兒家里……盡快養(yǎng)好了自是最好，太太覺著如何行事妥當(dāng)，且自去就是了?！?/br>
    唐夫人聽了這話，知道她是肯了，便又喜歡起來，因說道：“既如此，你先帶著小瑾兒……我如今就去凌府了，瞧一瞧如何，即刻把他帶回府里罷了，好好地自己有家，卻在別人家里頭養(yǎng)病，成什么呢？”

    懷真見她欲去張羅，忙又叫住，道：“太太……若見了三爺，求太太別聲張、別提我要回去幫手的事兒，不然……我也是難做的。”唐夫人一怔，只得答應(yīng)了。

    且說就在懷真離去不多時，在凌府之中，唐毅方慢慢醒了，睜開雙眸一看，卻見身邊兒圍著兩個太醫(yī)。

    正在懵懂，又聽有個聲音在外間說道：“到底是怎么了，好一會兒歹一會兒，真?zhèn)€兒連人也能認(rèn)錯不成？”

    有個太醫(yī)道：“前兒身上熱的那樣，內(nèi)息又亂，只怕是熱毒攻心，迷了神智，如今恢復(fù)妥當(dāng)，已是謝天謝地的了?！?/br>
    那人便嘆了口氣。

    這會兒唐毅因要起身，兩個太醫(yī)扶著他，便道：“三爺保重，這會子尚不好亂動呢，留神又頭疼?！?/br>
    唐毅卻果然覺著頭疼如裂似的，卻問：“方才，有沒有人來過？”

    太醫(yī)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說道：“禮部的陳主事來過，另外……還有一位姑娘?！?/br>
    唐毅臉色一變：“是哪位姑娘？”

    這會子，外間凌絕因聽了聲音，便走了進(jìn)來，瞅了他一眼，說道：“三爺醒了？”

    唐毅定神看了他一會兒，道：“我睡了幾日了？”

    太醫(yī)道：“三天了?！?/br>
    唐毅道：“這兒還是凌府？”太醫(yī)們點(diǎn)頭。唐毅因嘆了聲，便要下地：“叨擾了這許久，倒是該回去了?！?/br>
    太醫(yī)們方要攔阻，唐毅忽地停下，又看凌絕問道：“先前……可有人來看過我？”

    凌絕淡淡道：“就不知道三爺想要誰來看了?！?/br>
    唐毅皺皺眉，眼神變了幾變，問道：“懷真可曾來過？”

    凌絕見他竟直口問出來……便道：“來過?！?/br>
    話音剛落，唐毅竟像是松了口氣，喃喃自語道：“原來……真的是她……”

    凌絕在旁看著，到此時便說：“三爺怕是記錯了，懷真meimei雖曾來看過……只當(dāng)是三爺仍有客在，meimei不忍打擾，便自去了。”

    唐毅越發(fā)變了臉色：“你說什么？”

    旁邊一名太醫(yī)咳嗽了聲，對凌絕使了個眼色，又道：“三爺才醒來好些，倒仍不能大喜大怒的，且還的好生靜養(yǎng)才是。”

    凌絕聞言，才微微一笑，轉(zhuǎn)身自去了。

    唐毅呆呆看他離去，半天，才問太醫(yī)道：“先頭你們說一位姑娘來看過我，難道不是應(yīng)家的……”

    太醫(yī)無奈，陪著笑道：“若說是應(yīng)家的，或許也算得，是那被應(yīng)大人收做義女的王家二小姐，該也算是應(yīng)家的姑娘罷了?！?/br>
    唐毅聞言，緊緊地攥起手來，當(dāng)下一言不發(fā)。

    林明慧聽聞他要回府，便先來探看，還要勸他再多住幾日，又說：“橫豎這里不是別的地方，一來景深跟哥哥是極好的，二來哥哥也曾說過，哥哥家里就算是我的娘家了……如今哥哥病了，便自在住兩日無妨?！?/br>
    唐毅只一心要回去，正在這會子，便聽說唐夫人來到了。

    明慧忙迎了進(jìn)來，娘兒兩個見了，唐夫人看唐毅的神情面容果然跟先前有些不同了，便心疼起來，因說道：“頭先好端端出去，如何就忽地病了？竟也不跟家里說一聲兒？”

    明慧含笑道：“太太別急，先前景深派人去府里送信，說太太去了應(yīng)府，因此才想索性不去打擾，免得又生亂，也叫太太不安?！?/br>
    唐夫人握住明慧的手：“多虧了你們照顧他，好孩子們，倒是有心了。”

    明慧道：“方才還說了，哥哥就是我的親哥哥一般了，自然會仔細(xì)照料他妥當(dāng)，也當(dāng)是盡盡我們的心呢?！?/br>
    唐夫人點(diǎn)頭笑道：“很是，不過到底不好總在這里打攪，還須叫他回家里去妥當(dāng)，我便是來接他的。”

    明慧又勸了會兒，見唐夫人一心要回府，倒不好緊著說了，于是便也讓兩個太醫(yī)打點(diǎn)起身，一并前往唐府而去。

    唐夫人因見唐毅著實(shí)狠病了場，當(dāng)下便也熄了昔日責(zé)備的心，反只溫言軟語。本想同他說懷真會回來照看……卻畢竟懷真叮囑過，唐夫人自個兒也有些顧慮，因此竟忍著并沒提。

    唐毅倒是打起精神來，也寬慰了唐夫人兩句，因聽她說這兩日住在應(yīng)府，他遲疑了會兒，想問一句，卻又罷了。

    當(dāng)天晚上，唐毅因病弱乏極，喝了藥，便早早安歇了。

    唐夫人望了一會兒，見入了夜，風(fēng)越發(fā)大了，心下十分失望，只覺著懷真必然是不會回來了。

    誰知過了片刻，卻聽得外頭丫鬟一聲報，唐夫人忙起身，卻見門口上走進(jìn)一個人來，身上披著斗篷，雪兜子遮著額，懷中抱著遮擋的很是嚴(yán)密的襁褓。

    進(jìn)了門，抬頭時候，一雙明眸在燈下盈若秋水，唐夫人見了，先寬心念了一聲佛。

    當(dāng)下忙上前迎了，驚喜交加道：“還以為是不回來了呢?！庇置Π研¤獌航恿诉^去，卻見小孩兒睡得安安穩(wěn)穩(wěn)，絲毫也沒被驚醒。

    唐夫人喜歡的看著，念念道：“我的寶貝孫兒，不過半天沒見你，可就想煞了我了！”疼愛了會子，又對懷真道：“毅兒在房內(nèi)，你不去見見他么？這會子他似是睡了……”

    唐夫人雖懸心他兩個之事，可因抱著孫子，自然就把別的事忘懷了，因只說了一句，便不理會。

    懷真自應(yīng)了一句，便來到外間。

    原來這幾日來，唐府因連連有事，這些底下的丫鬟仆人們，雖然素來馴順老實(shí)，可見是兩個人和離了，唐夫人又連日不歸，這家不成家，又群龍無首的，自然有些不大成體統(tǒng)……

    何況因是年下，外頭那些王公貴戚們迎來送往的，正是忙的時候，因沒有個主母在，竟也有些搭三不搭四了。

    懷真來之前便掂量到此情，因到了上房內(nèi)，把幾個管事嬤嬤跟外頭的差辦喚來，見人都齊了，才道：“想必你們都知道了，我已跟三爺和離。本不該再來指使你們，然而如今三爺病著，太太又不理事，少不得借我來幫一幫手，你們?nèi)羰沁€認(rèn)得我的，便緊打起精神來，認(rèn)真辦差，別趁著這時候懈怠懶惰，辱沒了唐府素來的好名聲。若不認(rèn)得我，犯了規(guī)矩的，我少不得也不會容情?！?/br>
    其實(shí)先前懷真沒出嫁之前，敏麗正在肅王府內(nèi)，唐毅在沙羅公干，她便常常在唐府一留十天半月的，幫著唐夫人理事，后來又嫁過來主事……是以這些上下人等都是認(rèn)她的，也素來知道她的性情，——是個最明白妥當(dāng)，外柔內(nèi)剛的，因此都不敢怠慢，齊齊答應(yīng)了。

    當(dāng)下吉祥上前，把這幾日來送禮的單子都抵上，懷真一一過目，安排誰人回禮哪家，哪家回什么樣的禮單，又思忖了會兒，說道：“后日是兵部宋尚書家的老太太壽，派人進(jìn)宮去，請御膳房的李公公備些上好的南邊兒甜點(diǎn)，預(yù)備送去?！?/br>
    這宋家老太太是南邊人，最愛那甜膩小點(diǎn)，家中也自有特從南邊兒請來的廚子，怎奈老太太有一次跟平靖夫人說話，無意中提起來，說家里的手藝都不如御膳房李公公所制的點(diǎn)心，別人并沒在意，懷真卻上了心，去年叫做了一批送去，果然老太太十分受用，惦記夸贊了好幾日。

    又想了會兒，另還有禮部一位主事家里有喜，便道：“三爺是這個情形，沒法兒親至了，如此賀禮且豐盛些，叫唐升親自送去?！奔橛执饝?yīng)了。

    吩咐了這幾日的人情來往，均都妥當(dāng)，又略翻看了會兒賬簿，不知不覺夜已深了，便叫那些丫鬟婆子們都去安歇。

    只吉祥笑荷陪著身邊兒，吉祥見左右無人了，便紅著眼圈說道：“奶奶……幾時到底真?zhèn)€兒回來才好?！?/br>
    懷真反淡淡一笑道：“傻丫頭，不必說了。你家里還有孩子，且也快回去罷?！?/br>
    吉祥欲言又止，嘆了幾聲，低頭去了。

    懷真見人都去了，身子也有些倦了，傷著的手冰冷發(fā)疼，笑荷在旁見她眉宇中帶著倦意痛色，便道：“姑娘，咱們也回去歇息罷？”

    懷真道：“客房安置妥當(dāng)了？”

    笑荷本想打個馬虎眼，聽她如此問，只好垂頭道：“是……”

    兩個人便往客房而去，走了片刻，懷真腳步放慢，轉(zhuǎn)頭望著身側(cè)不遠(yuǎn)處，正是昔日她跟唐毅的新房。

    笑荷會意，忙說：“姑娘光忙著外事，竟忘了三爺不成？也不知道他們底下伺候的妥當(dāng)不妥當(dāng)，倘若缺了炭火，又或者少了湯水，可如何是好？”

    懷真皺了皺眉：“如此且去看看，只別驚動了旁人?！毙尚闹袣g喜，便陪著過來。

    果然，來至房中，卻見一個丫頭竟都不在！懷真大驚又怒，只當(dāng)這些丫頭仗著她不在，故而都躲懶去了，只先壓著怒火，往內(nèi)看唐毅如何。

    走到內(nèi)間，卻并不入內(nèi)，只輕輕掀起簾子瞧了一眼，依稀見他臥在床上，一動不動，仿佛睡著了。有個太醫(yī)在旁邊的桌邊兒打瞌睡。

    懷真見太醫(yī)在，便點(diǎn)點(diǎn)頭，仍退了回來。因來到外間，便叫笑荷把人喚來。

    頃刻，素日伺候的丫鬟小慶便到了，忙行禮。懷真問道：“你們?nèi)绾尾辉诜績?nèi)好生伺候，都跑去哪里了？”

    小慶聞言，忙道：“回三奶奶，不是奴婢們躲懶，是三爺先前回來后，便把我們都趕出去了，叫不許進(jìn)房內(nèi)一步，但凡有人敢入內(nèi)的，一概打死?！?/br>
    懷真詫異：“可是誰做壞了事？”

    小慶搖頭道：“爺才回來就這般吩咐的，并不曾有人壞事?！?/br>
    懷真想不通，又聽丫鬟說的詳細(xì)，當(dāng)下不便為難她們，只道：“既如此，且去罷?！?/br>
    丫頭去后，懷真便仍同笑荷回房，笑荷道：“爺這又是賭什么氣不成？”

    懷真搖了搖頭，心中隱隱想到一件事，只不妥帖，便不提。

    如此一連三日，懷真每日來往應(yīng)公府跟唐府之間，偶爾留宿，只歇在客房之中，底下人因被她嚴(yán)命，因此也不敢多嚼口，更何況唐毅除了太醫(yī)……竟連別的丫鬟也不使喚了，自然無人敢到他跟前泄露風(fēng)聲。

    不料這一日，因唐毅身子大好了些，又加上禮部諸色事宜，并朝堂上事都空缺許多，因思量著要上朝去。

    兩個太醫(yī)苦勸，道：“三爺這一遭兒，還需要多養(yǎng)幾日，所謂固本培元，先前傷了根基，自然需要多耗費(fèi)些時日來休養(yǎng)妥當(dāng)，只別急在一時，只怕仍有后患?！?/br>
    唐毅并不肯聽這些話，只叫人更衣，誰知喚了兩聲，并不見人，這才想起丫頭們都被打發(fā)了，因邁步出來，要找人的功夫，卻見唐升從廊下過來，見了他道：“爺怎么起來了？”

    唐毅道：“你來得正好兒?！币虬阉M(jìn)來，幫自己換衣裳。

    唐升見他仿佛要出門，因道：“爺……還是別著急的好……仍需要多歇歇才是呢?！?/br>
    唐毅淡淡道：“倒要歇到幾時？到死不成?！?/br>
    唐升聽這話不大對，便吐吐舌頭道：“三爺怎么連這個字都說出來了，若真這樣想，可是辜負(fù)了……”

    唐毅掃了他一眼，唐升怕的縮頭，不敢多嘴。

    頃刻妥當(dāng)了，唐毅邁步要往外走，因見桌子上又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正是那鱔魚黑豆首烏湯，他便不悅喝道：“如何又端來了？拿走?！?/br>
    那太醫(yī)苦笑道：“三爺還是喝一碗罷了，這湯卻也是對身子大有裨益的?！?/br>
    唐毅哼道：“既如此，太醫(yī)喝了便是?！?/br>
    這兩日，太醫(yī)每日一碗，雖說好喝，可畢竟不是該自己得的，一時咋舌不語。

    唐毅拂袖出門，負(fù)手來到廊下，才走兩步，忽然腳下一頓，因皺眉回頭看向唐升，卻正見唐升臉色鬼祟。唐毅問道：“你方才……說什么辜負(fù)？”

    唐升見問，面有難色：“爺……怎么又問起來了？”

    唐毅心思何等細(xì)致，只病困幾日，外事一概不理，才少了留心，如今統(tǒng)統(tǒng)一想，便喝道：“有什么瞞著我不成？”

    唐升見他略發(fā)了怒意，哪里還敢支吾，忙跪地道：“小人哪里敢，只是三少奶奶因有吩咐，叫我們不得同爺泄露，不然的話……就再不來的，太太也要打死我們呢……”

    唐毅張了張口，壓下心中千般言語，半晌只說：“她如今……可也在？”

    ☆、第 324 章

    話說這一日，懷真因昨晚歇在府中，早上便去看過小瑾兒，因明日家中尚且有事，便欲早些回去，因?qū)μ品蛉苏f：“這兩日的事兒都妥當(dāng)了，昨晚上我寫了個冊子，是年下來往素日該辦的，太太只拿著叫吉祥他們打理就是了。三爺看著也一天好過一天，太太自管放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