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節(jié)
景深嘆了口氣,便不去理會,叫明慧先回房去,他便去給凌夫人請安,才進了門,便嗅到一股熏人的藥氣,因被炭火氣一拱,那氣味越發(fā)叫人窒息了。 伺候的丫鬟見他來到,忙說凌夫人才睡下,景深便仍悄悄地退了出來,卻并不離開,只在門口靜靜立了半晌。 卻見眼前飛雪凌亂,似戰(zhàn)退玉龍三千,紛舞凌亂。不多時,耳畔忽聽見凌夫人輕輕咳嗽的聲音,聲音極輕,上氣不接下氣似的…… 景深默站片刻,雙拳微微握緊,終于轉(zhuǎn)身回房,卻并不是跟明慧歇在一起,而是留在妾室房中。 明慧也不理論,只抱了凌云自睡。 話說當晚上,唐毅沉沉睡著,雖然酒醉,隱隱知道是歇在凌府,只聽得外頭風聲越發(fā)大了,他便思緒紛紛,不由想:“這樣冷天,不知娘子如今在做什么……是不是仍等我回去呢?” 模糊之間,竟還以為是在從前兩個人好的時候那樣,正胡亂想了會兒,忽地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仿佛有人靠近自己……唐毅雖睜不開眼,卻蹙了蹙眉,嗅到一股脂粉香氣,自然并不是懷真。 那香氣一發(fā)濃烈,仿佛哪里聞到過一樣,又覺一只如蛇的手,探在身上,撫上他胸前,這種感覺令他甚是憎惡,想要掙扎,卻偏動不得,喉嚨之中低低發(fā)出吼聲,似要逼退那人,卻依稀聽到一聲嬌笑……傳入耳中…… 那人道:“你的命是我的……”一語方罷,又說:“她到底是個什么樣兒的人物,倒要見識見識……” 如此一句句,叫人來不及反應,而那重重疊疊的聲音撲面而來,似驚濤拍岸,末了,卻是誰的一聲驚呼,如此清晰,隱約叫的是:“三爺!” 唐毅猛地一掙,便也睜開雙眸,翻身自榻上坐起,眼前所見,是桌上幽暗的燭光,以及那紅光明滅的炭爐,而他身邊兒……空空如也,并沒有人。 他抬手在臉上抹過,手心一片冷汗,心卻跳的如此劇烈,也不知是因酒醉之故,還是那真切的不安之故。 外間守夜的兩個丫鬟聽了動靜,忙進來看端倪,卻見唐毅眼神幾番閃爍,最后竟猛地躍下地,疾步往外竟去。 ☆、第 314 章 話說是夜,唐毅因酒醉宿在凌府,夜半忽做了個噩夢,竟無端夢見那扶桑妖女的種種所為,異??稍骺刹?。 醒來之后,卻兀自心神不寧,此刻酒力仍舊未退,便索性下床往外,兩個丫鬟攔阻不及,見情形不好,忙又趕著叫小丫頭去通報凌景深。 唐毅出了門來,被冰寒的夜風一撲,風裹著雪,兜頭蓋臉地打了下來。 他先前睡得滾熱,又因噩夢之故,出了一身的汗,此刻被風一吹,頓時寒意透骨,十萬個毛孔都森森然。 也不顧眼前仍有些恍惚,仍邁步往外,凌府的丫頭不敢強攔著,只隨在身邊兒,一邊兒急得勸道:“大人使不得……” 如此才拐過回廊,便見凌景深披著一襲大氅匆匆來到,猛然見唐毅外裳也不著一件兒,又并沒穿靴子,襪上沾著雪,必然已經(jīng)半濕了,如此還有不害病的? 凌景深驚得色變,忙將他攔?。骸笆亲鍪裁??” 唐毅止步,端詳他一眼才道:“我要去應府?!?/br> 景深忙沖著兩個丫頭一使眼色,一個便上前來,把那厚緞子的斗篷給他披在身上,另一個跪在地上,給他穿靴。 景深道:“已經(jīng)是子時了,這會子去應府做什么?無端端豈不是嚇壞了那邊眾人?” 唐毅先前一股心火,只顧沖出來,這會兒才覺得不妥,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寒暑交加。 景深見他恍惚,忙伸手先扶住了。此刻又見丫頭給他穿好了靴子,便扶著道:“外頭風雪交加,你就這么跑出來……受了寒涼得了病,算誰的?且回屋里再說?!闭f話間,把那雪帽子翻起來,給他兜頭遮住雪。 唐毅搖頭,耳畔仿佛又聽見懷真那聲呼叫,心頭悸動,反一把抓住景深的手,低聲道:“我怕、怕懷真有事……” 景深雖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說要去應府,乍然聽了這句,仍是一震,便問:“這是何意?從哪里說起?” 唐毅也不知道,只是心里那股驚跳之意,無法按捺,便索性將他推開:“你別攔著我!”拔腿仍是要走。 凌景深見他酒力未退,身上又單薄,哪里敢放他去,忙擁住了,無奈說道:“你聽我說,這會兒你跑了去,也沒什么用,你且先回房……我替你走一遭兒就是了?!?/br> 正在這會兒,忽見明慧帶了幾個丫鬟,忙忙來看顧。 景深道:“無礙,你自回去睡,我有點小事去辦,頃刻便回了?!?/br> 明慧看看兩人,見唐毅兀自眼中迷迷離離的,不知在想什么,似渾然沒看見她一般。 明慧便只低頭道:“夜寒雪重的,且加倍留意,早去早回才好?!?/br> 此刻天地之間都是一片匝白,因正是子夜時分,路上除了巡夜之人,其無別的蹤影,地上的雪平整地鋪了出去,如撕扯開了的厚實棉花毯子,絲毫瑕疵也無。 腳踩在地上,咯吱咯吱作響,馬車自凌府門口駛開,雪地上便留下些凌亂的馬蹄印跟兩道深深地車轍。 不多時,馬車停在應府門口,小廝上前叩門,門房半晌才來應,聽聞是鎮(zhèn)撫使前來,不敢怠慢,慌忙派人入內(nèi)通報。 凌景深自己下了車,邁步進門,他來的路上,心中盤算該如何稟明來意……總不能說是因唐毅一時心血來潮,便來驚動眾人罷了,何況總不成真的這樣巧,果然府中有事? 是以他先前吩咐手下,叫只悄悄通報應佩,不許先驚動里頭女眷們。 果然,很快應佩匆匆地迎了出來,見了他來到,忙先行禮,問道:“鎮(zhèn)撫使夤夜登門,不知何事?” 應佩一邊兒問,卻也揪著心,試想如今應蘭風正關(guān)押在詔獄,凌景深這會子突兀而來,莫不是有什么不妙?因此盯著景深,心噗噗地跳的極慌。 凌景深看出他有些恐懼,忙安撫說:“且放心,只是方才外頭的巡城士兵,發(fā)現(xiàn)幾個行蹤可疑之人,卻給他們跑了……此刻正在搜查,正好兒我在附近,擔心貴府上也被叨擾,故而過來問一問。” 應佩聽了這話,那顆心才略放下了,便道:“原來如此,大人費心了,不過府內(nèi)并無別事,也請放心?!?/br> 凌景深點點頭,因記得唐毅的話,少不得說:“左右已經(jīng)打攪了,佩公子可否領(lǐng)我在府內(nèi)看一遭兒?你也知道……我跟唐三爺是素來交好,若是貴府上有些不安寧,我也落了干系?!?/br> 應佩見他仍是想察,本正疑心,聽到后面一句,才明白過來,便道:“既然大人有心,敢不從命?” 當下便叫小廝打了燈籠,親自引著凌景深往內(nèi)。 半晌到了二門上,見門扇已關(guān)了,這會兒雪落更急,萬籟俱寂的,應佩的意思本是在這兒止步,畢竟里頭都是女眷了,且又毫無聲息的……不料凌景深的意思正是往里頭去,便看他道:“勞煩大公子。” 應佩無法,只好命人拍門,叫里頭過來開門。 如此叫了好一會兒,里間上夜的嬤嬤們才驚動了,過來開了門,正有些不耐煩,猛地見是應佩,忙行禮道:“大公子,不知何事?” 應佩道:“沒什么,里間可都好?” 兩個女人不明所以,這會兒凌景深不等應佩發(fā)話,自己便往內(nèi)行去。 應佩見狀,忙對那兩人道:“不妨事,你們自先把門掩住,我有件事兒找meimei……待會就出來。你們再關(guān)門不遲?!闭f完之后,便自己拿了一個燈籠,急急跟了上去。 凌景深左顧右盼,先前他雖來過應府,內(nèi)宅卻不曾到過,應佩追了上來,指點了會子,問道:“大人,敢情真的有事?”應佩畢竟也不笨,見景深這樣執(zhí)著,心中一沉。 景深笑說:“不必擔憂,懷真住在何處?” 應佩忙引著他往里頭再走,行不多時,到了一座院落前頭,卻也是關(guān)著門的,應佩少不得親上前拍門。 景深不動聲色,張望了會兒,見院落寂寂,仿佛安寧沉睡于風雪中似的,然而……目光一動,便掃見在右手側(cè)的墻邊上,有一抹很淺的痕跡。 這會兒里頭有小丫頭開門,一邊兒問:“半夜三更,誰呀?”一邊兒嘀嘀咕咕說:“今晚上是仲兒她們前頭值夜,怎么竟睡得如死了一般,這樣大的拍門聲都聽不見,必然是躲懶呢,明兒告訴太太,看不打死?!?/br> 說話間開門,借著燈籠光一看是應佩,忙低頭退后:“大公子?!?/br> 應佩還未吱聲,凌景深已經(jīng)邁步走了進去,走到院落當中,轉(zhuǎn)頭看去,飛雪之中,卻見左側(cè)的雪地上,起伏不平,依稀可見是凌亂的腳印深深淺淺……新落的雪遮住了大半,常人自不會察覺,怎奈凌景深最擅偵緝追蹤,自瞞不過他的雙眼。 應佩也并未留意,撇開小丫頭上前,隔門叫道:“meimei!”因見景深反常,應佩也不免揪心。 頃刻,卻聽見懷真的聲音響起,道:“是哥哥?怎么這會子來了?” 應佩聽見懷真的聲兒,緩緩松了口氣,因怕驚著她,便只道:“meimei睡了么?我……”話未說完,就聽見景深向著自己打了個手勢。 應佩一愣,遲疑片刻,終于說道:“我有句要緊的話,要跟meimei說……” 只聽懷真道:“什么要緊的話,明兒說不成么?” 應佩又看一眼凌景深,只得道:“只一句話,必要現(xiàn)在告訴meimei才好。” 這句話說罷,里頭一陣寂然,頃刻聽懷真道:“哥哥稍等?!备O窸窣窣了一陣兒,眼前房門才慢慢打開。 因凌景深舉止反常,應佩也不由心驚rou跳,如今見懷真在跟前,才著實把心放回肚子里。 懷真一眼看見景深,面上透出幾分意外之色,復驚疑不定問道:“為何……凌鎮(zhèn)撫使也在此?” 這會子景深將懷真從頭到腳掃了一眼,見她身著寬大的鶴氅,手斂在腰間,婷婷站著,原本神情安寧,并無慌張驚恐,只是臉有些略微發(fā)白。 景深這才開口說道:“外頭有幾個賊人出沒,有人報說……其中一個跳進應府,我因怕出事,故而冒昧打擾,三少奶奶可無事么?” 懷真原先也跟應佩似的,有些疑心是因應蘭風……聽說是什么“賊人”,才徐徐松了口氣,道:“多謝凌大人,無事。” 應佩心中倒是有些過意不去,然而并沒什么賊人,自然天下太平,便道:“如此我們都安心了,meimei回去歇著罷了,我們不打擾了?!?/br> 忽地凌景深道:“不知少奶奶介意我進房內(nèi)一看么?” 懷真更覺意外,連應佩也有些色變,卻聽懷真道:“這個只怕不太妥當。” 景深卻也不勉強,只說道:“既然如此,便不打擾了,少奶奶早些安歇?!闭f罷,便對應佩道:“佩公子不必送了。” 應佩才一遲疑,景深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只走到中庭的時候,復又看了一眼旁邊雪地上,忽地邁步走了過去,腳尖兒在雪地上輕輕蹭了蹭,便見那雪色底下,浮著兩點刺目的鮮紅。 應佩自不知凌景深在看什么,只因他方才唐突說什么要進房內(nèi)一看,倒是又讓應佩留了意,聽他不叫相送,應佩索性便進了房,里里外外地看了一會子,并沒察覺異樣,才復回來。 這會兒凌景深已經(jīng)去了,應佩便對懷真道:“這凌大人也甚是古怪,不過他也是好意,倒是罷了?!?/br> 懷真道:“橫豎無事就好了?!?/br> 應佩點頭道:“很是,meimei且去睡罷?!倍诹藥拙洌抛匀チ?。 那小丫頭送應佩出去后,才又鎖了門,便自去睡。 懷真掩了門扇,望著桌上燈影,徐徐松了口氣,這才脫力似的垂了手,一步一步往內(nèi)間臥房去,還未進門,便聽見一聲輕微響動,自內(nèi)傳來,懷真詫異道:“你還未走?”當下急走幾步。 誰知轉(zhuǎn)進房中,卻見燈影下坐著一個人,身上兀自披著緞子斗篷,額前跟發(fā)鬢都是濕了的,雙眸卻依舊恍若晨星。 懷真驚怔之下,看清他的臉后,卻緩緩定神,身不由己喚了聲:“三爺……?”忽地又打住,想了想,只道:“你如何在這兒?又是幾時來的?” 唐毅卻靜默望她,道:“你方才又以為是誰?” 原本凌景深雖勸唐毅不必前來,然而唐毅想到那半夢半醒中所見所聞,竟不能安心,便隨他同車來了。 然而白日鬧得那樣,倘若這樣半夜三更又來打擾,且無緣無故的,又怎么說?讓懷真及應家的人以為他瘋了或者無理取鬧,豈不是越發(fā)雪上加霜? 景深也是這樣想法,因此才叫他留在車內(nèi)不必露面,只景深一個,借口尋賊,一探究竟罷了。 然而唐毅在車中等候許久,見景深遲遲不回,便猜必然有事,他哪里還能再靜靜坐定?當下飛身下車,施展輕身功夫,便掠入庭院,悄無聲息入了內(nèi)宅。 懷真正心虛無法回答,唐毅凝視著她道:“你方才……又瞞著景深什么?” 懷真臉色微變,更不能說了。 唐毅道:“這屋里有一股血腥氣。自然瞞不過他,他只是不肯說破罷了?!?/br> 懷真越發(fā)色變,竟微微后退一步,垂在鶴氅內(nèi)的手微微一動,卻又停下。 唐毅只是端坐著,目光卻總是在她身上,她的一舉一動,甚至表情間細微的變化,都逃不過他的雙眸,如此通身打量了一番后,喉頭一動,嘆道:“你過來?!?/br> 懷真搖頭,只道:“我沒瞞著什么,也自無事,三爺你無端夜入民宅,卻是很不妥當,且快去罷?!?/br> 唐毅仍是死看著她:“真的……從此當我是路人了不成?” 懷真轉(zhuǎn)開頭去,不知要說什么好,此刻臉色雪白,長睫眨動,才透出一股張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