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節(jié)
含煙打量了她半晌:“當(dāng)真不是在想唐大人?” 懷真嘆了口氣,她原本并沒在想小唐,然而給含煙一提,卻情不自禁又想起來,因喃喃說道:“也不知他什么時候才能回來……自他出京,我總覺著心里空落落地,像是失魂落魄似的。” 含煙本要取笑,然而見她脈脈含愁,便點頭道:“你們畢竟才成親不久,你憐我愛的,從未分開……我常常也聽聞,但凡你回應(yīng)公府住,唐三爺都得跟著去,可見他也心愛你,故而片刻也舍不得離了你,你如今這樣想著他,他必定也正想著你呢。” 懷真聞聽,忙轉(zhuǎn)過身來,望著含煙道:“當(dāng)真的么?” 含煙忍不住嫣然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尖,故意說道:“你只顧惦記他,倒也不多心呢?” 懷真問道:“這可奇了,我又多什么心?” 含煙道:“你可知道,他們出使新羅……那新羅必然會奉上絕色的舞姬等迎接招待,你難道不怕……唐三爺被……那起子狐貍勾了去?” 懷真這才明白含煙的意思,因掩口笑了一會兒,道:“我才不怕呢?!?/br> 含煙見她斷然否認(rèn),便睜大雙眸問:“這又是為何?” 懷真想了想,道:“三爺不會喜歡別的人?!?/br> 含煙聞言,忍俊不禁:“好個不知羞的丫頭,竟這樣篤定唐三爺只喜歡你一個么?” 幸好是借著夜色掩映,倒也看不出臉上的紅來,懷真哼了聲,才說道:“我倒不是篤定他只喜歡我一個,我只是覺著他不會去喜歡別的人罷了……jiejie哪里知道,他的性情呢,倒是有些頑固……” 懷真蹙眉想了片刻,竟想不出如何形容,末了便莞爾道:“我想是……‘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爾’……”說著又捂著嘴笑。 然而含煙卻早領(lǐng)悟了,只覺懷真雖是簡簡單單的話語,卻大有深情在內(nèi),于她竟有些黯然銷魂了。 過了會子,含煙才道:“我卻明白你的意思,你如何不說他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呢?我卻也知道唐三爺?shù)难酃庾允菢O高的……等閑哪里會把什么狐貍放在眼里?不過是逗你的罷了?!?/br> 懷真低低地笑說:“jiejie還笑我不知羞,自己倒是引我說這些話。” 含煙噗嗤一笑,便握住她的手,道:“我雖是玩笑話,卻也有幾分正經(jīng),要知道先帝便曾有過個新羅的妃子,據(jù)說是極溫柔體貼又極貌美的,我才想起這件事兒來?!?/br> 懷真便道:“我是信唐叔叔為人的,再者說,倘若他當(dāng)真看上別的……卻也沒有法子?!?/br> 含煙忙說:“這斷然不會,早說了是玩笑呢?!?/br> 含煙說著,便將懷真輕輕抱住,說道:“你對三爺如此信任,又有這樣的心胸……我只忽然想起,白日里清妍說的那些話,相比之下,豈不可笑?” 懷真一怔之下,也輕笑說:“我卻也覺著意外的很……” 原來白日懷真進(jìn)宮,的確是含煙所傳,只不過兩人才說了一會兒話,成帝那邊兒便傳,兩個人前去駕前——正好清妍公主也在。 三個人陪著成帝,略坐片刻,成帝因要吃藥,便只留下含煙伺候,清妍便同懷真出外。 出了寢宮,清妍因道:“meimei近來可好么?如何看著似清減許多,唐侍郎雖奉命出使,meimei卻也要保重才好?!?/br> 懷真只道多謝,清妍又嘆道:“其實我也懂meimei的心思,如今我跟meimei,倒也像是一樣的?!?/br> 懷真自是不解這話,便只看她。 清妍便笑說:“駙馬因近來翰林院事務(wù)繁忙,夜間竟也不曾回府,只在翰林院歇息,因此已經(jīng)一連數(shù)日都不曾見到他了,豈不是也跟唐侍郎去出使了一般?” 懷真近來只念小唐不在,并不知此事,聞言只得一笑罷了。 清妍看著她淺笑之態(tài),便道:“算來駙馬去應(yīng)公府的次數(shù),竟比回府的次數(shù)更多些呢?!?/br> 懷真見她無緣無故只管說凌絕,正自覺有些怪異,忽然聽到這句,便明白公主話里有話,因抬頭看向她,微笑道:“竟有此事?我因在唐府,竟全然不知的。” 清妍幽幽地說道:“meimei當(dāng)真不知么?如何我聽聞,方才你人在應(yīng)公府,他也正好兒在那呢,這倒真真兒是巧了?!鼻邋f完,便看著懷真笑。 懷真豈能聽不出這其中的意思,然而認(rèn)真分辯起來,特意說出口,倒顯得不成體統(tǒng)。何況如今清妍是個玩笑的模樣,倘若自己一本正經(jīng)解釋,豈不是顯得心虛似的?恐怕又落了話柄。 因此懷真只淡淡一笑,說道:“可不是么?我倒也沒想到趕得這樣巧兒呢。” 清妍見她淡定從容,面不改色的,自己反而有些撐不住了,便道:“我也知道……原本meimei跟駙馬是訂過親的,只怕你們之間……自跟別人不同。” 懷真笑道:“那不過是陰差陽錯罷了,何況過去許久的事了,難得公主還記得?!?/br> 清妍卻有些笑不下去:“其實我倒是不記什么,……只怕有人心里放不下,終究成了刺?!?/br> 懷真問:“公主說的是誰,我如何不明白這話?” 清妍終究忍無可忍:“何必跟我裝糊涂呢?駙馬的心思在誰身上,你難道不知?” 懷真倒是渾然想不到會聽到此話,直直地看了清妍半晌,才道:“我果然不知?!?/br> 清妍咬了咬唇,死死地也看著懷真,兩個人一瞬都不曾出聲。 而剎那間,懷真心中所想的,竟是那一日……自己在宮中,正好兒遇見凌絕同清妍給成帝請安,兩個人是那般恩愛的情形,是以如今聽到清妍說出這種話來,不免有些驚心。 因看著清妍這模樣,倒是又想起前世那許多雜亂,心中只想:“難道……凌絕同公主那樣好,不過也是裝出來的?私底下卻……是如對我一樣對她?” 一念至此,懷真心中的惱意竟緩緩消退了,因在心底思慮了會兒,便垂眸說道:“且不論駙馬爺心中到底有誰或者無誰,如今他已經(jīng)尚了公主,姻緣天成,公主便只同駙馬一心一意、好生相處就是了,何必管旁人?若是真心愛顧,便只管珍惜相處,若是斷情絕意,忍無可忍,便……” 懷真欲言又止,看了清妍一眼。 原來懷真這些話,雖是對清妍公主所說,未嘗不是站在今生自己的立場上,在對前生的那個自己說罷了…… 然而后面一句“長痛不如短痛”,到底說不出口。 誰知懷真未說出口,清妍卻已經(jīng)明白了,頓時臉色一變。 清妍自不知懷真此刻所說,字字句句,都是金玉良言,也都是她曾用種種刻骨銘心換回來的感念,清妍只聽到最后一句,卻宛如是懷真在挑釁似的。 清妍皺起眉頭,便道:“你、你竟是咒我跟駙馬不成?” 懷真愕然,回過神來,啞然失笑,卻又正色道:“我絕無此意,正好相反,我希望公主跟駙馬白頭偕老?!?/br> 清妍胸口起伏不定,懷真雖說的懇切,她卻有些聽不下去,只道:“我自然是要跟他白首偕老的,只是……以后你……不要再同他碰面了?!?/br> 懷真聽了這等無理的話,卻也不惱,只道:“很不必公主特意提醒。公主若沒別的話,我且告退了?!?/br> 有風(fēng)拂蕩而來,隱隱帶些涼意。 清妍略清醒了幾分,因到底也不想跟懷真鬧的大不好,便又暗吸了口氣,笑說:“我因關(guān)心情切,有些言差語錯,meimei別放在心上。” 懷真深看清妍一眼:“我很明白公主之心,只不過,公主誤會了我的心罷了?!?/br> 清妍愣怔間,懷真已轉(zhuǎn)身自去了。 含煙因聽宮女提起她們兩個說了許久的話,又看懷真有些神不守舍,便問起。 懷真起初噤口,因越想越覺著啼笑皆非,又因含煙又不是外人,到底說了。 含煙聽后,又驚又氣,一來詫異于凌絕的心意,二來卻又覺著清妍如此,實在是太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含煙道:“真是無妄之災(zāi),你都嫁了這許久了,連府里都少回去……只偶爾遇上一次,竟就打翻醋壇子了?!北惚е参?。 懷真倒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何況問心無愧。只是因清妍的反應(yīng),不免想到前世罷了……見含煙體恤自己,她便也極快地將郁郁不快之意壓下,只同含煙說笑罷了。 兩個人夜間,悄悄地又說了許久的體己話,至次日含煙送懷真出宮,忽地聽傳來一個消息,原來成帝因身子情形日漸不好,便傳命太子監(jiān)國,自己好安心休養(yǎng)罷了。 別人倒也罷了,懷真聽了這話,不免想到郭建儀同自己說的……竟果然成真了,心里微微喜歡,心想此事成真,只怕父親的事也不至于有礙。 因此懷真才又轉(zhuǎn)憂為喜,乘車自回唐府。 先去拜見唐夫人,卻見屋內(nèi)靜靜地,唐夫人竟正悶坐著,懷真見仿佛不對,便上前行禮。 唐夫人道:“你過來罷?!睉颜嬉蛏锨?,唐夫人將她摟住了,問起在宮中之事,懷真也一一說了。 懷真見唐夫人悶悶不樂,便問道:“家里可都好?敏麗jiejie如何不在這兒陪著太太?” 唐夫人嘆道:“先前她同我去了你大伯府內(nèi),不知聽了什么閑言閑語的,我看她有些不受用,自打回來后,就一直在屋里不曾出來呢?!?/br> 懷真道:“是誰說什么了?” 唐夫人見丫頭們都不在近前,便小聲對懷真道:“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方才又把敏麗的丫頭叫來細(xì)問,才知道,不知是哪幾個無知的老婆子,碎嘴說你jiejie懷著遺腹子甚是不吉利……許多混賬話,真真兒可氣的很……” 懷真也擰眉道:“是什么老婆子敢這樣瞎說?可跟大伯母大嫂子她們說了?” 唐夫人唉聲嘆氣道:“我是才知道的,然而你大嫂子是個不愛管事的,你大伯母又素來護(hù)短,只怕說了也不中用,何況跟隨你jiejie的那丫頭也沒看清是哪個老婆子,她們府內(nèi)的人有上千呢,又哪里找去?倒也罷了?!?/br> 懷真只得也忍著氣,便說道:“既如此,我去看看jiejie?!?/br> 唐夫人也正有此意,便道:“她最聽你的話,且好生勸勸她?!?/br> 懷真自來到敏麗屋內(nèi),果然見敏麗臥在床上,丫頭們都聚在外間,不敢入內(nèi),見懷真來,如得救星。 懷真便進(jìn)了門,靠前低頭看了一眼,不似是個睡著的,因喚道:“jiejie?我回來了,大熱的天,如何只悶睡呢?” 敏麗聽是她的聲音,才要起身,因她近來顯懷了,懷真格外小心,親自扶著坐起。 敏麗的眼有些紅紅地,懷真看的明白,只并不說罷了。 敏麗因強(qiáng)打精神,問道:“我正想著你呢,在宮內(nèi)可好?” 懷真心中轉(zhuǎn)念,便道:“都好,只是有件可笑的事兒,倒是不用跟jiejie說了,免得你跟著著惱?!?/br> 敏麗因心里難過,本隨口應(yīng)付,如今聽?wèi)颜孢@般說,卻不免好奇起來,忙問:“是什么可笑的事兒呢?你且說給我聽聽?!?/br> 懷真見她果然問起來,又見她臥了半晌,蓬頭腫臉的,便把她拉著起身,坐在梳妝臺前,又叫丫頭們打了溫水來。 夜雪見狀會意,忙上前為懷真挽起袖子,又把帕子浸濕,遞給懷真。 懷真便道:“你們都退下罷,這兒有我就是了?!毖诀邆兌既チ?,懷真才笑說:“說來jiejie只怕不信,這事兒跟清妍公主有關(guān)。” 因此一邊兒說著,一邊兒給敏麗擦了臉,又整理了一番有些亂了的云鬢。 敏麗怔了怔,只顧聽去了,也并未動,聽?wèi)颜鎻念^到尾說完,不由失笑道:“果然好氣又好笑,怎么小凌駙馬至今仍不能忘情的么?” 懷真見她偏說這個,便笑道:“當(dāng)著公主的面兒,我倒是不好說的,只怕公主是會錯意了……我雖不常跟駙馬相見,但是見了他,他每每橫眉豎眼,竟像是恨我入骨似的呢。哪里有公主說的那樣兒?” 敏麗只顧琢磨此事去了,竟把自己的不快拋到九霄云外,便點頭說:“你不懂,這也是隨人而異的,有的人天生不善表達(dá),情緒不敢外露,或者因為種種顧忌之類的,是以一言一行,反叫人覺著是冷淡了?!?/br> 懷真呆了呆,細(xì)細(xì)想來,倒覺著有幾分道理,卻仍搖頭道:“凌絕那個人,我是怕了他了,橫豎不管他是恨我憎我,還是……總之以后盡量避開他就是了,從此天下太平?!?/br> 敏麗聞言,卻笑著仰頭看她道:“還是我們懷真meimei難得……竟惹得那樣冷心冷面的人惦記著,多虧哥哥如今不在家里,倘若在家里,只怕又要喝上幾壇幾缸的醋呢,又讓我看了熱鬧了。” 懷真一時臉紅,便啐道:“人家好生同jiejie說話,偏又這般幸災(zāi)樂禍呢?” 敏麗微微斂了笑,點頭道:“說笑歸說笑,我豈會不明白你的心?……似這種事情,換作平時你如何肯說,如今說來,不過是想給我寬心罷了?!?/br> 懷真見她知曉了,笑道:“jiejie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因那些閑言碎語不快呢?那些人又與你何干?” 敏麗低頭,默默說:“他們說的雖是混賬話,可未嘗沒有道理……我這孩子,是是他的一點血脈,我也立志要好生生養(yǎng)他,只是畢竟沒了父親,將來……自也無有依傍,想想,也著實凄惶……” 敏麗因曾跟世子恩愛非常,乍逢離喪,又是有身孕的人,本就多愁多感,又因聽了那些狠毒的話,更覺傷心,便垂下淚來。 懷真忙握住手:“jiejie是再聰明不過的人,如何給這些糊涂話也弄歪了?什么沒有依傍的話,難道家里的人還不是你的依傍?太太,三爺……還有我呢!” 敏麗情難自禁,哭道:“可終究我是嫁出去的……孤兒寡母……” 懷真不等她說完,連連啐了幾口,道:“我可不聽這些!jiejie也不許說了,可知你心中所想所念,那孩子只怕也都知道呢?” 敏麗一驚,才忙停了,掩口有些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