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看看這個(gè)，又看看那個(gè)，眼里亦帶著笑意。

    忽地凌絕說道：“公主便是這樣仁慈良善，什么事兒都放在心上，方才還說懷真同良妃娘娘是堂姐妹，故而她們情厚，叫我看，公主待懷真，也甚是情厚的很?！闭f話間，雙眸之中溫柔一片，竟只是看著清妍公主。

    懷真聞聽此話，不期然又望見他眼中溫柔神色，心中一震，凌絕這樣的眼神，她卻是熟悉的很……只不過很想當(dāng)作什么也不曾見罷了！

    懷真便只做無事，轉(zhuǎn)頭不看。

    這一刻，清妍公主跟凌絕四目相對(duì)，看起來倒很是郎情妾意。

    成帝大笑道：“果然是成了親了，故而什么都也護(hù)著呢，朕倒是欣慰，凌侍讀，朕最疼的就是清妍了，有你照料她的終身，朕也心安。”

    凌絕忙躬身行禮，道：“能尚公主，才是臣莫大的福氣，自然要體恤天恩，稟懷皇上之心，隆重善待公主殿下……不叫她受一點(diǎn)兒委屈?！?/br>
    清妍已經(jīng)羞得臉上通紅，便低了頭，輕聲含羞喚道：“凌郎……”

    懷真坐在旁邊，只當(dāng)自己是泥胎木塑，無看，無聽，無覺……然而又怎生能夠？

    這會(huì)子在她旁邊的凌絕跟清妍公主，恍惚之中，竟像是前世的凌絕跟她……同樣是他溫柔款款，同樣是她羞赧情切。

    她恨不得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又想抓破或者打碎那所有……卻偏無濟(jì)于事，亦不能輕舉妄動(dòng)。

    成帝卻仿佛很受用這般情形，面上始終帶笑，卻聽清妍又羞道：“凌郎……你莫叫父皇跟懷真笑我了……”

    成帝道：“誰又會(huì)笑你呢？年少夫妻，本就該如此恩愛?？上茞矍浣袢詹辉?，不然的話……看著你們兩對(duì)兒，朕才真真兒高興呢，這可是朕成全的你們，偏都是神仙眷侶，天底下也再難另尋出一樣的來了。”

    凌絕聽了“唐愛卿”三字，臉上的笑才一僵，卻又極快恢復(fù)如常。

    懷真本想再細(xì)說含煙之事，不料凌絕跟清妍在此，因此反倒不好開口了，如此又應(yīng)酬了兩句，便借口要回去探望含煙，便告退出來了。

    懷真出了御書房后，因想趕緊離開這個(gè)地方，便腳步匆匆往含煙宮中而行。

    才走到半路，就見一個(gè)宮女迎面來到，言說是淑妃娘娘在御花園中，請(qǐng)她過去。

    當(dāng)下懷真便隨著前往，進(jìn)了花園，遙遙地看見淑妃人在花叢之中，仿佛正癡癡看花兒似的。

    雖然淑妃的年紀(jì)頗大了，但保養(yǎng)得極出色，如今花面交融，看來竟只有三四十歲一般，可見她年輕時(shí)候，必然更是美貌絕倫，用傾國傾城來形容亦不為過。

    淑妃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懷真來到，便直起身子，凝眸看她，——卻見懷真一步步自花叢中走上前來，就仿佛記憶中那人也又自緩步踱上前來，向著她含笑凝睇，行禮道：“jiejie大安了……”

    雖日色正好，淑妃卻覺得渾身毛骨悚然……

    此一刻，竟有種難分是幻境還是真實(shí)之感，忙定了定神，才發(fā)現(xiàn)是懷真站在跟前兒，正給她見了禮。

    淑妃暗中鎮(zhèn)定，才在臉上露出一個(gè)笑來，道：“你自御書房來？”

    懷真道：“是。不知娘娘傳臣婦前來，有何要事？”

    借著明媚的日色，淑妃又看懷真的容貌，越看，越覺得驚心，此前她為何竟沒發(fā)覺？只是昨日里……懷真驀地挺身而出，擋住含煙，那似曾相識(shí)的舉止，柔中帶剛的決絕氣息，驀地把她心中遺忘的那一幕給點(diǎn)醒了……

    幸而……如今仿佛不晚。

    淑妃便笑道：“你可對(duì)皇上提了，良妃的病了？”

    懷真見她出口便問這個(gè)，就道：“因皇上問，我便回了一句?！?/br>
    淑妃笑了笑，移開目光，垂眸看向身邊兒一朵大月季，口中道：“皇上必然是說……以后會(huì)去看望良妃，本宮說的對(duì)么？”

    懷真微微蹙眉，不知她這話是何意思，莫非又是暗帶要挾？

    懷真尚未回答，淑妃卻望著她，又笑起來，竟柔聲說道：“傻丫頭，你當(dāng)如何？在這宮內(nèi)，要想活下去，可不僅僅是靠皇上的心意呢。何況……君心似海，你又怎能摸得清皇上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懷真聽著這一番話，便道：“娘娘的意思，臣婦如何不懂的？”

    淑妃抬眸，眸色迷離，道：“本宮知道你這丫頭聰慧，本以為你也似良妃一樣，是個(gè)膽小怕事的，不料竟是小看了你，然而你畢竟年輕不懂，你真當(dāng)……本宮所做之事，皇上一點(diǎn)兒也不知道的？”

    懷真聞言，猶如晴天霹靂，當(dāng)下也看向淑妃雙眸，問道：“淑妃娘娘……你……究竟何意？”

    淑妃向著她嫣然一笑，笑容里竟猶有嫵媚之意，只眼角的一絲魚尾，依稀出賣了她的年紀(jì)。

    淑妃嘆道：“傻孩子，皇上再怎么英明，也不過是個(gè)男人，男子薄情，卻多自私，但凡是至愛心喜的東西，便想抓在手里……至死不罷，這道理，你又怎會(huì)懂得？”

    懷真果然聞所未聞。

    淑妃說到最后，涂著蔻丹的手指一動(dòng)，便將一朵開的正好兒的月季折斷，放在鼻端嗅了一嗅，右手一提，便把那花瓣兒一片一片地往下扯……

    頓時(shí)飛紅自眼前亂舞出去，懷真定定看著，無端竟覺著淑妃并不是在撕扯花瓣兒，而是一個(gè)活鮮的生命，被她揪扯著，發(fā)出無聲痛苦的呻吟，卻難敵香消玉殞之命數(shù)。

    懷真驚心動(dòng)魄，隱約明白了淑妃話中的意思，卻又不敢去信，眼睜睜見她蹂躪那朵花，竟生不忍之心，便出聲說道：“若是真心至愛，就該好生保護(hù)珍惜，毀了又是什么意思？”

    淑妃的手勢(shì)一停，望著手中凋零的花兒，定定說道：“新人如花雖可寵，故人似玉由來重，花性飄揚(yáng)不自持，還見新人有故時(shí)……你不覺著么？唯有一死，才能永無變故，永不必背叛，長長久久地……全那忠貞兩悅之情？”

    懷真聽著這話，只覺得大有深意，然而如今倒不是追究其他的時(shí)候，懷真把心一橫，便道：“娘娘，我不信……皇上竟會(huì)生出害良妃之意，只不過因你的私心，皇上縱然知道，也未曾發(fā)聲罷了，娘娘若因此就覺著奉命而行，只怕大錯(cuò)特錯(cuò)了。我雖是區(qū)區(qū)一介臣女臣婦，卻也知道善惡，娘娘此舉，大干天和，只怕……”

    淑妃原本還意態(tài)消閑，聽?wèi)颜嬲f到這里，嘴角便抽搐起來，眼神也逐漸銳利，竟死死地盯著懷真。

    懷真見她如此，竟又仿佛是昨兒在含煙宮內(nèi)那情形，心中越發(fā)詫異，卻仍繼續(xù)說道：“良妃從來與人為善，不曾起過任何爭寵之心或其他惡念，還請(qǐng)娘娘高抬貴手?！?/br>
    淑妃忽地笑了兩聲，笑聲十分古怪，盯著懷真道：“不然呢？”

    懷真靜靜垂眸，道：“我并不敢怎么樣。只是，倘若真的是那無法開解之處，不管如何，到底要給含煙jiejie討個(gè)公道?！?/br>
    淑妃仰頭大笑起來，忽然伸手，飛快地把那朵花揉扯的粉碎，月季上有刺，扎破了淑妃的手，鮮紅的血流出來，她竟不覺得疼似的，只是仍死盯著懷真，道：“果然是一模一樣……一樣惹人厭的性情……一樣令人憎恨的……”口吻竟極為可怖。

    懷真見她仿佛發(fā)狂一般，越發(fā)驚心，便問道：“娘娘在說什么？和誰一模一樣？”

    淑妃還未答話，忽然她一個(gè)貼身宮女走前幾步，道：“娘娘，平靖夫人來見皇上，聽聞唐三少奶奶在，特叫她去說話兒?！?/br>
    淑妃聞聽此話，這才斂了狂態(tài)，眼睛一動(dòng)，道：“哦？這樣巧？”

    那宮女后退出去，淑妃盯了懷真片刻，忽地又柔聲說道：“好罷，左右咱們都說完了，懷真……懷真……真真兒的是個(gè)好名字，你的性情仁善，又這樣敢為，本宮很喜歡……以后你再進(jìn)宮來，咱們必然要再多多親近才是?！?/br>
    懷真見她忽然這樣溫柔起來，卻頓覺不寒而栗。

    淑妃又道：“你放心罷了，至于良妃……我會(huì)放她一馬，就當(dāng)是……送給你的見面兒禮如何？你可喜歡？”

    懷真見她目光上下移動(dòng)，把自己又看了個(gè)遍，她掩住心中驚跳之意，竭力平靜答道：“若當(dāng)真如此，懷真必真心感激娘娘?！?/br>
    淑妃“嗯”了聲，淡淡道：“你去罷，別叫平靖夫人久等……她跟你……可是極有緣法兒的呢?！?/br>
    懷真深吸一口氣，果然屈膝行禮，便退后兩步，隨著宮女們?nèi)チ恕?/br>
    淑妃在后，始終死死地盯著懷真背影，良久，便又低低地笑了起來。

    且說懷真自去見平靖夫人，因乍然見到淑妃這幅面貌……心也忍不住驚跳，這才明白含煙因何竟見過她之后就病了，若說是嚇病，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淑妃所說……成帝也知情的那話，到底是真是假？懷真寧肯不去相信，不然的話，這宮廷，當(dāng)真是忒冷酷殘忍了。

    懷真本以為平靖夫人在御書房，不料走到半路，就見一隊(duì)人遙遙而來，當(dāng)中一位，手拄著龍頭拐杖，皓首慈顏，正是平靖夫人。

    懷真見了平靖夫人，心中那股子不安之意才消散了，滿心喜悅，忙跑上前去，也不顧行禮，就抱著平靖夫人手臂，道：“太姑奶奶怎么這會(huì)子進(jìn)宮來了？”

    平靖夫人低頭看著她，見她臉色略白一些，然而神情卻是如常，才放了心，因笑道：“我正有事兒，就來了一遭兒……你方才去哪里了？”

    懷真道：“淑妃娘娘找我說話，因說了會(huì)子?！?/br>
    平靖夫人眉峰一皺，卻又笑道：“跟你說什么了？”

    懷真哪里能把那些不經(jīng)之談跟平靖夫人說，便只道：“不過是些閑話……”

    平靖夫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并不追問，只說道：“我方才見過了皇上，正想要回去，你且隨我出宮罷了?！?/br>
    懷真詫異，有些為難，便說：“我、我還要去見含煙jiejie呢?！?/br>
    平靖夫人滿眼慈愛之意，望著她笑道：“不必去見了，我派了個(gè)人去跟她說了……嗯……我知道你關(guān)心她，也把我身邊兒的一個(gè)丫頭撥給她使喚了，你可放心了罷？”

    懷真又驚又喜，失聲叫道：“您老人家……”當(dāng)下抱緊平靖夫人的手臂，喜歡的無法形容，只道：“這真真兒是好極了！”

    原來懷真知道，平靖夫人身邊兒的，一個(gè)個(gè)都是出類拔萃的，有的甚至能文能武，又機(jī)智能為，她正愁含煙身邊沒有頂用的人，如今平靖夫人開口撥人，只怕有了她的人照顧，含煙不至于會(huì)再生他事。

    懷真大喜過望，竟忘了此刻還在宮中，只抱著不停撒嬌。

    平靖夫人見她滿面喜歡，又膩著自己……心中自也分外高興，便道：“這丫頭，竟這般開心么？既然放了心，可就隨我出去了呢？”

    懷真此刻，無有不從，立刻點(diǎn)頭道：“好好好，您老讓我做什么我都也愿意的?！?/br>
    平靖夫人大笑，抬手在她額頭上點(diǎn)了一下，道：“這毛丫頭！成了親了，還是這般愛撒嬌，又愛說小孩兒話，然而我就是喜歡你這樣兒?！?/br>
    懷真嘿嘿一笑，攙著平靖夫人的手臂，一老一小地，便往宮外而去。

    一直等兩個(gè)人的身影走遠(yuǎn)，于皇宮的御書房門口，白玉欄桿內(nèi)，成帝目送那兩道人影，見她們相依相偎的，身影逐漸消失宮門口，成帝不由笑了笑，喃喃道：“老九，你覺著……這樣是不是很好的？”

    成帝身邊兒的，自然便是楊九公了，打從方才懷真抱著平靖夫人撒嬌的時(shí)候，他就隨著成帝默默地在看，此刻便也含笑點(diǎn)頭道：“果然是……天倫之樂呢。”

    這“天倫之樂”四字，卻是猶豫了一陣兒，才說出來的。

    成帝聽在耳中，眼中掠過一道異色，半晌，才也垂了眸子，道：“是啊……是啊……何等的……”嘆了一句，卻終究未曾說完，只是默默地轉(zhuǎn)過身去，扶著楊九公的手重回殿中。

    那素來軒昂不可一世的魁偉帝王身影，也見了老者的傴僂跟幾分落寞了。

    且說懷真隨著平靖夫人出了宮門，卻見平靖夫人是乘轎而來，懷真因心里高興，便仍是抱著平靖夫人的胳膊，笑吟吟道：“我跟您老人家去府上可好？”

    平靖夫人笑著看她，道：“你改日再去罷，今兒你先回你們家去，就上那輛車罷。過兩日再去我家里?！?/br>
    懷真覺著意外，卻也只好答應(yīng)，就相送平靖夫人上轎，等她起轎離開，懷真才自去了那馬車旁邊兒。

    吉祥等也要隨著上車，卻給攔下，只另乘后面的馬車罷了。

    懷真也沒在意，上了車，誰知才推開車廂，就被人握住手臂，輕輕一拉。

    雖是只用了三分力氣，卻已經(jīng)叫懷真身不由己……當(dāng)下便忽地飛撲入內(nèi)，就給那人抱了個(gè)滿懷。

    懷真懵頭懵腦，正自驚訝，定神一看，卻見眼前之人如此熟悉的星眸劍眉，正是小唐。

    懷真才放心，因道：“唐叔叔，你做什么？嚇了我一跳！”

    小唐卻不言語，只是死死地?fù)е瑧颜鎾暝饋?，忽地想到平靖夫人，便奇道：“咦……這么說，你是跟太姑奶奶一塊兒進(jìn)宮來的？你如何不露面，卻藏在這里呢？”

    懷真說著，便覺著有趣兒，因又笑起來。

    小唐卻仍是一言不發(fā)，只是盯著她看。

    懷真正笑著，忽然覺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便慢慢地?cái)苛诵θ?，仔?xì)看他，問道：“你怎么了？為何這樣看著我？不認(rèn)得了不成？”說話間，就舉手，在他跟前兒晃了晃。

    小唐緩緩地吸了口氣，一手摟著懷真不放，一邊兒探臂入懷中，便摸出了一物，徐徐在她跟前兒攤開手掌。

    懷真垂眸，頓時(shí)看清他掌心所托之物，卻兀自不可置信，叫道：“你如何亂動(dòng)我的東西？”

    原來此刻在小唐手中的，竟是那一支她藏在柜子里的宮闕美人金釵。

    ☆、第 2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