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賢淑看了她會子，便又喜歡的把她抱住，道：“不是我自夸，你跟蕊兒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縱然她不是在我身邊兒長大的，楊姨娘那個人……也不算很壞，怎么竟把她養(yǎng)成這樣兒呢，越大越發(fā)走上偏路，死不回頭似的了?！?/br>
    懷真也沒法兒，只說：“有道是，清官能斷家務(wù)事，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娘已經(jīng)盡了心，橫豎由得她去就是了?！?/br>
    兩人說了會兒，便聽外間道：“二爺回來了！”

    李賢淑才笑著：“你爹回來了，且看他怎么歡喜呢。”

    說話間，果然見應(yīng)蘭風(fēng)進(jìn)來，看了懷真，便兩步上前，此刻懷真已經(jīng)起身，道：“爹……”

    應(yīng)蘭風(fēng)已經(jīng)張手將她擁住，百感交集喚道：“真兒。”

    懷真心里同樣高興，便忍著笑，應(yīng)蘭風(fēng)緩緩將她放開，上下打量了會兒，道：“怎么比先前高了一點兒似的？”

    李賢淑又笑起來：“真是胡話，才一個多月，可就長高了？敢情她在唐府吃的是仙丹不成？”

    應(yīng)蘭風(fēng)認(rèn)真道：“我覺著是高了，先前只在我胸口，這會兒，抬頭能碰到我的下巴了，難道不是高了？”

    李賢淑笑道：“是是是，二爺說如何就如何罷?！?/br>
    應(yīng)蘭風(fēng)握住懷真的手，便領(lǐng)她復(fù)落座，因此就細(xì)問在唐府之事，又問小唐待她可好，唐夫人以及唐家眾人都如何之類，懷真一一答了，只說很好。

    應(yīng)蘭風(fēng)聽她一味地說好，因思索了會兒，見李賢淑不在跟前兒，就對懷真低聲說道：“真兒，有些話，先前你出嫁之時，爹因沒想明白，便沒跟你說……這段日子你不在家里，我每日思量起來，心里著實不安……如今你回來了，爹少不得就跟你說了?！?/br>
    懷真不知是何事，忙問，應(yīng)蘭風(fēng)便道：“常常聽人說：女生外向。又說什么‘嫁出去的女孩兒，潑出去的水’，然而你自小兒跟別的孩子不同……在爹娘心中，也從來不同，你縱然嫁了，也不是什么潑出去的水，仍是爹娘心中最疼愛的好孩子……”

    應(yīng)蘭風(fēng)說到這里，略停了停，斂了斂心情，才又說道：“當(dāng)初你每每說……你不想出嫁，后來因我很愛凌絕的為人才氣，便極力想撮合你們，誰知道你竟是百般的不喜歡，爹當(dāng)時不知，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明白了……那時候，白叫你受了許多的驚恐委屈。因此爹現(xiàn)在想跟你說，此刻雖然你嫁了唐家，倘若他們對你好，也就罷了，然而倘若他們對你不好，你不必委曲求全，你務(wù)必要跟爹娘說，我們也務(wù)必會替你出氣！不論到什么時候，爹娘永遠(yuǎn)都疼愛你、會護(hù)著你，你……可明白這話？”

    懷真垂眸，半晌，便微微地點點頭道：“爹，我知道了?！?/br>
    應(yīng)蘭風(fēng)將她抱了一抱，沉默片刻，又問：“前兒真的是唐夫人身上不好，才請?zhí)t(yī)的？”

    懷真不由一笑，哪里敢說別的：“是……不騙你的?！?/br>
    應(yīng)蘭風(fēng)才撫著她的發(fā)端，也笑起來。

    懷真在應(yīng)公府內(nèi)住了兩日，日子過得消閑自在，除了去給老太君請安，其他時候便只在東院內(nèi)，看書撫琴，逗貓看雀兒，竟似又回到了待字閨中時候的光景一般。

    只是晚間睡著，模糊之中，竟似身邊兒仍有個人，驚中探手一試，才知不是……

    懷真醒來時未免納悶：“怎么在唐府的時候，只盼他讓我清凈些，回來之后，卻反而又屢屢想著呢？竟是傻了不成？”因自笑嘆了一回。

    這一日，懷真正坐在廊下，看廊檐邊上先前栽的花兒已經(jīng)長得頗好，在日色之中搖曳生姿，懷真正怔怔出神，卻沒留意有個人從院門口走了進(jìn)來。

    將走到近前，因見她不曾察覺，便把腳步略放重了些，懷真抬頭一看，卻見來人一身青衣常服，凝重而雅，正是郭建儀。

    懷真忙站起身來，斂袖行禮道：“小表舅?！?/br>
    郭建儀向著她一笑，便走上前來，掃了一眼那姿態(tài)各異的花兒們，問道：“在看花兒？”

    懷真點頭道：“小表舅如何這會兒來了？”

    郭建儀道：“自你出嫁，竟不曾有機(jī)會得見了，昨兒聽說你回來了，便想來探望……不料今日才得了空?！?/br>
    懷真道：“多謝小表舅惦記，一向可也好么？”

    此刻郭建儀已走到她身側(cè)，這會兒丫鬟出來，見他來了，便入內(nèi)奉茶上來。

    頃刻，郭建儀握了茶盞，卻一瞬無語，不知該說什么好，因道：“那唐大人，待你可好？”

    懷真道：“甚好?！?/br>
    郭建儀方才已經(jīng)打量過她的面色神情，見臉色比先前越發(fā)白皙明潤，眉眼卻更出挑了，若然心中郁郁，自不是這個面容呢。

    郭建儀心頭一寬，但同時，又有一種難言之意，略酸略澀。

    郭建儀抬眸，因看到前方那回廊，便道：“那日你忽然跑出來……是為什么？”

    懷真知道他所說的成親當(dāng)日，她因惘然自失，竟失去主張，不顧一切地想要逃離之事。

    懷真靜了靜，便道：“我……因太害怕了，所以才想……多虧小表舅攔著我，出言警示，才不至于又鬧出大笑話來?！?/br>
    郭建儀默然凝視著她，心中卻想道：“你又可知，我并不是想攔著你，當(dāng)時我所說的那些，也不是什么出言警示，倘若當(dāng)時你答應(yīng)了，我便立刻帶了你走，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什么都不管了?！?/br>
    一念至此，心中竟生出幾分慘烈悲壯，然而她竟連這個機(jī)會都不曾給過，那一瞬間說出那兩句話，就似曇花在他心底乍然開放，卻因她后退一步，于是瞬乎之間，又乍然凋謝。

    懷真見郭建儀不言語，便道：“是了，我如何聽說……仿佛肅王有意將郡主許配給小表舅的呢？”

    郭建儀聽了，面色淡淡，道：“你從哪里聽說，可又是唐大人告訴你的？”

    懷真道：“他無意說了一句，我才知道的。”

    郭建儀道：“我就猜不會有別的人……會‘無意’中跟你說這個。”

    懷真轉(zhuǎn)頭看他，郭建儀自覺這句話有些露了行跡，便一笑道：“罷了，不提此事，……我卻著實的有件喜事要告訴你的呢?！?/br>
    懷真忙問是什么，郭建儀道：“我先前從吏部來，聽人說起來，原來工部尚書臥病數(shù)月，近來竟是不成了……工部尚書職位空缺，聽那些大人們的意思，只怕多半兒是你父親的了?！?/br>
    懷真聽他說工部尚書臥病，正笑這又算是什么喜事，聽到最后，才驀地怔了，乍然一喜，卻又止住。

    郭建儀察言觀色，問道：“為何你不似格外高興呢？”

    懷真因知道他不是外人，便也不十分遮掩，只輕聲道：“我只覺著，爹的官兒越做越大，可……妥當(dāng)么？我總是杞人憂天的，小表舅你別笑話我?！?/br>
    郭建儀搖了搖頭，道：“你自知道，不管你說什么，我都放在心上，你的意思我卻也明白，如今朝中……因太子之事，只怕還會有一番動蕩，你父親身居高位，若是政局有變，自然是不免會卷入其中的。然而你放心，表哥他在朝中歷練這許多年，自也非等閑之輩，何況……”

    懷真問道：“何況什么？”

    郭建儀停了一停，才帶笑似的說道：“何況……你又嫁了個好人家，就算有人欲動表哥，也要看在唐家的面兒上……忌憚些行事?！?/br>
    懷真心頭一動，默然無聲。

    郭建儀抬頭看向遠(yuǎn)處，這一刻，忽然間想起竹先生臨去之前的話“有朝一日你身在青云之巔，可與那人比肩，自然大有可為”……

    郭建儀淡淡一笑，長長地吁了口氣，舉起杯子，把杯中的茶又喝了口，茶水已涼了，入喉入腹，浸的心也微疼，他垂眸打量片刻，見杯底有一枚小小茶葉，隨著動作，指來指去，抖個不休。

    郭建儀舉杯一傾，將殘水輕輕地灑在花間。

    ☆、第 199 章

    就在郭建儀在應(yīng)公府中之時，先前退朝后，小唐便同熙王往外而行。

    因出午門，正好兒見郭建儀打馬離去，熙王看了一眼，本沒留意，誰知回頭，卻看到小唐正揚(yáng)首打量著，眼神似別有深意。

    熙王因抬肘，輕輕撞了他一下兒，問道：“你這般直愣愣地盯著我大舅哥，卻是何意？”

    小唐嗤地一笑，道：“我看看他是往哪里去?！?/br>
    熙王道：“這個方向，不是往戶部的，大概是回家去?！?/br>
    小唐橫他一眼，淡淡哼道：“近來他以部為家似的，那些老大人們都倍加稱贊……幾時見過他退朝后急急回家的？”

    熙王這才聽出幾分意思來，便忍笑問道：“你是說……哈哈，我倒是差點兒忘了，尊夫人這兩日是回應(yīng)公府去了？難道我舅哥是關(guān)懷自己外甥女兒，所以特意探訪去了呢？”

    小唐咳嗽了聲，哼道：“你不說我倒是忘了，既然如此，你我是不是也是親戚相關(guān)了？我倒是算不出竟該如何相稱?！?/br>
    熙王擰眉想了會兒：“懷真是我舅哥的外甥女兒，也算是我外甥女兒？照此說來，你莫非是我外甥女婿？”

    小唐萬想不到，他竟有如此混話，便笑著狠啐了口，道：“好個熙王殿下，說這話竟也不怕閃了舌頭。”

    熙王亦笑了幾聲，忽然又說：“不過，我這舅哥，可算是長情的很了，你倒是要留意些兒呢?！?/br>
    小唐挑眉，問道：“此話怎講？”

    熙王斜睨著他，便故意道：“你是這把年紀(jì)了，我懷真外甥女兒……卻還是青春少艾呢，只怕她年紀(jì)小，別人對她好些，她就亂了意，未免把你忘了?！?/br>
    小唐啼笑皆非，又罵道：“呸，什么叫這把年紀(jì)，我竟是七老八十了不成？何況懷真年紀(jì)雖小，自有主見，倘若真是一對她好就不知所以的性子，我也不至于才……”說到這里，忽然停下了。

    熙王正盯著他，問：“如何不說下去，不至于才……什么呢？”

    小唐笑道：“卻不與你想干?！?/br>
    熙王哼了聲，又打量了他幾眼，故意說道：“你可別禁不住，即刻就也跟著跑到應(yīng)公府去了？”

    小唐一副云淡風(fēng)輕之態(tài)，道：“今兒才是第二天，橫豎明兒懷真就回來了，我何必這會子跑去？”

    熙王笑道：“最好不是，不然……給人看了，恐怕是要笑的?！?/br>
    小唐問：“這又奇了，好端端為什么要笑？”

    熙王道：“倒也沒什么，只不過是笑你難舍嬌妻罷了?！?/br>
    小唐并不理會，熙王便拉著他，自回王府吃了中飯，才方散了。

    小唐薄飲了兩杯酒，便想著回家去……誰知一轉(zhuǎn)念，才想起懷真此即不在家中，小唐不由地悵然若失，心想才跟她分別兩日，竟已經(jīng)無端想念了，此刻回去，看著空屋，豈不更添惆悵？……然而到底不能立刻就追去應(yīng)公府，因想來想去，就仍回了部里罷了。

    恰好因詹民國的一個王子，因醉酒鬧事打傷了人，被扭送了京兆尹處置，詹民國的隨駐武官便來禮部交涉求救。

    齊緣因上了年紀(jì)，又素來是個老好人，懶理這事，見小唐回來，正中下懷，便交給他去處置就是了。

    那武官早聽聞小唐之名，知道面雖溫和端莊的菩薩一般，實則是個能滅人國的煞星，便絲毫不敢放肆，只說了若干好話，還求放人。

    小唐聽了，半晌才道：“各位既然身在大舜，自然要入鄉(xiāng)隨俗，遵從大舜律令才是，何況當(dāng)初我國同貴國之間本有君臣之約，何故不好生遵守，反而惹是生非？若是不處置，豈不是蔑視律法？”

    那武官便陪笑道：“只是打傷了人，這般小事罷了，大人還是輕輕放過，也算是給我王一點顏面?！?/br>
    小唐唇邊帶笑，雙眸之中卻仍是凝重堅決之意，淡淡道：“閣下在京住了有段日子，不知是否聽聞過，我朝有句古話，叫做‘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今日雖然只是小事，然而若輕輕放過了，改日倘或變本加厲，再生出什么人命官司，又怎么說？倒是防微杜漸，從這一點小事上，起個殺雞儆猴的警示之效才好。”

    那武官聽了，只覺句句如金科玉律一般，無可斑駁，半晌無語，因見小唐話已至此，知道說也無用，又不敢得罪他，便道：“是下官見識淺陋，還望大人不必介意?！?/br>
    小唐才又笑道：“閣下不過也只是為了護(hù)主罷了，我心知你的意思，然而你且也聽我一句，若當(dāng)真是為了貴國王子好，以后何不多加規(guī)勸，叫他不必再犯律令呢？免得也更鬧出大事來，到時候官法如爐，可是無任何情面可講的?！?/br>
    那武官點頭稱是，便告了退。

    小唐又料理了數(shù)件政務(wù)，因又拿出些異國的文本來看，不知不覺，便華燈初上，當(dāng)差的眾人也都一一散去。

    他日這個時候，小唐早就急著回府了，今日因覺懷真不在府內(nèi)，竟不想回去……只要多耽擱一會兒才好。

    終究把手頭諸事都料理過了，又看了一會兒書，心里卻總是不安寧，看看外頭夜色如墨，沉靜寂然，小唐便起身出外，一直到了禮部門口，左顧右盼了片刻，便上了馬，竟是往應(yīng)公府而去。

    小唐到了府上，人人都知道是新姑爺，頓時一邊兒通報，一邊兒迎了入內(nèi)。

    李賢淑此刻正伺候老太君等吃飯呢，懷真并沒前去老太君大屋，自在東院里吃飯。

    應(yīng)佩因她只回來這兩日，便也在陪著，兩人才吃了一會兒，忽然聽說小唐來了，各自意外。

    應(yīng)佩想了會子，便笑對懷真道：“怎么唐大人這會兒來了？meimei才回家兩天呢，不會是有什么著急事兒罷?！?/br>
    懷真正也有些擔(dān)心，卻偏道：“又有什么事兒呢……若真有事，自然是找爹爹去呢，找我們什么用。”

    應(yīng)佩道：“爹這會兒還在工部呢，唐大人怎么會不知道？偏來了府里，自然是找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