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節(jié)
☆、第 195 章 且說郭建儀進宮面圣,內(nèi)監(jiān)領著到了御書房外,里頭命宣。 郭建儀緩步入內(nèi),到了近前行禮,卻聽成帝道:“愛卿平身?!?/br> 郭建儀應了,還并未抬眸,卻聽成帝又笑說:“愛妃,你同郭愛卿乃是親戚,何不跟他見過?” 郭建儀意外,因略抬眸看去,當看到面前之人時候,心中微微震動,原來此刻在成帝身邊兒的,竟然是應含煙,一別經(jīng)年,此刻的應含煙,自然非昔日那天真無邪的少女了,只是容顏依舊秀美非凡,此刻簇金帶銀,身著后妃服色,更見了幾分從容華貴。 這兩年來,成帝因自覺年紀大了,因此竟逐漸地把后宮那些未曾招幸過的秀女、以及大齡的宮人等都逐漸遣送出宮,令自尋出路,等閑更也不再臨幸后妃,反倒是應含煙格外地受了寵,十天內(nèi)倒有五六天是她伴駕的。 只是郭建儀想不到,此時此刻,成帝召見臣子,竟也留了應含煙在身邊…… 應含煙正也看了過來,眼波盈盈。 目光相對瞬間,郭建儀不露痕跡地又垂了眼皮,卻聽應含煙道:“皇上,郭侍郎雖然是含煙的小表舅,然而因我們是兩府,他也極少過去走動……因此竟不算親近,只怕郭侍郎已經(jīng)不記得有臣妾了。”說著便掩口一笑。 成帝便也笑起來,道:“倒是未必,郭愛卿錦心繡腹,最是個四清六活之人,應家只你一個在宮內(nèi),難道他會不知道?不信你便問一問。” 含煙聞言,便又一笑,當下果然轉到桌邊兒,便溫聲問道:“不知小表舅……可還記得昔日含煙么?” 郭建儀聽她婉轉一聲,不知為何,心中竟然微微一痛,卻仍是低著頭,面不改色道:“昭容娘娘如此問,卻叫微臣不知如何回答了?!?/br> 含煙靜靜凝視了他片刻,復又回到成帝身邊兒,笑語道:“皇上您看?!?/br> 成帝也笑道:“罷了,不說這些閑話了……郭愛卿,朕傳你來,實則是想問一問,前段為了為了河南之事,填了虧空之后,又免了他們?nèi)赆嬉圪x稅,如今倒是如何了?” 郭建儀便肅容答道:“戶部有三名主事留守豫地,前日正傳了呈報回來,此刻已經(jīng)海清河晏,百姓安樂,正是休養(yǎng)生息之時,明年便可逐步恢復稅制跟徭役等?!?/br> 成帝聞言大悅,笑道:“你當真是朕的大司農(nóng),有了郭愛卿在,朕可以無憂矣?!?/br> 郭建儀忙道“不敢”,又說道:“另外,臣還有一件事想啟奏皇上,前段時間吃緊之時,有幾個豫地的富戶大族,主動相助微臣賑災救濟百姓,才讓臣當時有緩和之機,臣因心想,這些富戶之中,有許多是商賈出身,自古商人重利,然而難得他們在國家危難之時,肯出力救濟,臣斗膽請求皇上,不如向這些人下一道表彰旨意……商賈雖富庶,但從來都低人一等,倘若皇上肯如此,他們感念皇恩,以后若還有類似之事發(fā)生,肯為國出力的人,自然會更多?!?/br> 成帝聽了,半晌不語。 含煙在旁見狀,略覺揪心:成帝雖是個開明君主,然而自來“士,農(nóng),工,商”,商人身份自是最低,卻是無可更改的,倘若特意表彰商賈,只怕會引發(fā)軒然大波…… 含煙雖然擔憂,卻不知該不該為郭建儀說話……然而看郭建儀時候,卻見他敦默無言,站在原地,似明月清風,卻自有一股淡然練達的沉穩(wěn)氣度。 含煙默默地看了會子,莫名地便放了心,因此竟也不言語。 果然,成帝思忖了會兒,面上露出一絲笑意,道:“茍利國家,便當不計生死得失才是,這些人既然有為國為民之心,朕自也要為他們正名,——此事便仍由郭侍郎去督辦,派人前往河南宣旨,就將那曾出力過的人家,各賞御賜賑災金牌一枚,再于當?shù)亓⒐Φ卤?,篆刻記錄,讓其流芳百世。?/br> 郭建儀見成帝果然允了,才復又跪地道:“皇恩浩蕩,乃是黎民百姓之福,吾皇萬歲萬萬歲。” 成帝十分贊賞郭建儀,又說了會兒話,才叫他退了。 郭建儀退出御書房,略松了口氣:當初他親臨河南之時,實則也是危險重重,不足以為外人道,雖不如小唐去沙羅一般生死立決,卻也是步步為營,一路小心走來,才終究妥帖。 當時朝廷的賑濟糧餉等還未到,那些富豪眾人,其中多半之人,起初倒是并不像郭建儀說的這般,是甘愿慷慨解囊的,只是郭建儀親自游說,恩威并施,他們才終究配合行事。 如今若是成帝下了表彰,便自然有個啟示之效,要知道這些商賈,雖然家財萬貫,但人前人后,不免仍是低了一頭,最欠缺的便是一個官家之名,如今有了天子口諭嘉許,這幫人只怕才心滿意足,其他后來眾商賈見了,才也會一一效仿,甘心為國出力。 何況賜賑災金牌,又立功德碑,只不過是個揚名嘉許的手段,并沒有賜予爵位或者官職之類,因此也便杜絕了他們從中獲利或者肆意胡為的可能。 郭建儀做成了此事,略去了一樁心事,正要快步出宮,忽地聽到身后有人喚道:“郭侍郎?!?/br> 郭建儀停了腳步,回過頭去,卻見是應含煙,帶著幾個宮女太監(jiān),快步而來,風吹得她身上衣袂飄舞,而她面上雖帶著笑,雙眸之中卻是無限焦急渴盼之色。 郭建儀只看了一眼,便忙垂了頭,往旁邊退了一步,垂首恭候。 應含煙走到跟前兒,其他宮人們便隔著五六步遠停下了,含煙胸口微微起伏,卻忙吸了口氣,貌似平靜問道:“郭侍郎這就要出宮去了?” 郭建儀道:“正是?!?/br> 應含煙一時不知要說什么,咬了咬唇,便道:“你方才在皇上面前所說的……很好,皇上也很是高興?!?/br> 郭建儀仍是不抬眼,只道:“多謝昭容娘娘告知,若無他事,微臣這就去了。” 應含煙見他如此,仍是一眼也不看自己,心中怦然亂跳,知道不能耽擱猶豫,因放低了聲音,問道:“我見你……你仿佛有什么心事……可是為了什么?” 郭建儀一怔,微微抬眸看了一眼:此一刻,忽然又像是回到了那一年,在應公府的牡丹亭中,那個盛裝的女孩兒,落淚大哭。 郭建儀只好淡淡一笑,不露聲色,道:“娘娘多慮了,微臣并沒有什么心事?!?/br> 應含煙凝視著他,忽然脫口說道:“懷真嫁了,你……” 郭建儀不等她說完,便皺了眉,應含煙早看見了,立刻停口,微微閉了閉眼,自悔話說的太快。 因看郭建儀一直不茍言笑,謹慎防備似的,應含煙便笑了笑,柔聲又道:“罷了,既然如此,我無事了,你且出宮罷了……只不過,為國cao勞自然是應當?shù)模梢惨V厣碜硬攀钦?jīng)。” 郭建儀垂著眼皮,答了一聲:“是,多謝娘娘?!庇止笆中卸Y,后退一步,才轉過身,大袖招搖,便徑直出宮而去。 應含煙在廊下目送他離開,佇立許久,才生生地咽了口氣,一直到郭建儀的身影不見了,含煙垂了雙眸,轉身低頭,緩步往宮中而去,此刻,眼圈卻已經(jīng)隱隱地紅了。 話說在唐府之中,這幾日來,因調(diào)養(yǎng)得當,懷真已是好了多半兒,每日便也隨著唐夫人前去大宅那邊兒,給長輩們請安,跟妯娌們敘話,又有些小輩兒的來參見之類。 只是她因年紀小,瞧著些比她更小的少年女孩兒們向自己見禮,未免仍有些許不自在,幸好心里雖不自在,面上卻仍是掌的住,待人接物,仍是做的十分妥帖,因此人人稱贊。 唐夫人自把她當成心尖rou一般的疼,只恨不得去哪里都要帶著,別人若夸一句,便心花怒放,喜的不知如何。 懷真前生因應蘭風之故,不論走到哪里,均是被眾星捧月似的圍著,倒是很受用那種情形……然而因重活一世,竟把那些種種熱鬧喧笑都瞧破了,想起昔日的風光,甚至隱隱地有些厭惡之感,更懶得跟些認得不認得的人、各懷心機地說笑寒暄。 是以先前在應公府的時候,有三家來請的,她肯去一家就已經(jīng)很好……只因從沒想過要嫁誰,自然也不用費那些心了。 然而誰知道如今,情形竟大為不同,陰差陽錯里,居然嫁給了唐毅,真真兒似騎虎難下。 懷真雖然很不好應酬,但一來,不忍拂逆唐夫人的意思,二來,又自知既然成了小唐的內(nèi)室,日后種種的交際應酬,只怕比今日有過之而無不及,其他的倒也罷了,表面兒功夫卻是不可或缺的,免得叫人嚼了舌,或者對小唐有礙之類,豈非成了她的罪過了? 因此懷真自詡:此刻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罷了。 是以竟隨著唐夫人行事,半點兒也不肯疏忽,虧得她素來是個靈透聰慧的,只要有三分用心,但凡是見過面兒的太太奶奶,姑娘小姐們,是何身份,喚作什么,何樣兒的性情,幾乎都記的絲毫不差,應付的也是毫無差漏。 唐夫人見她如此,更添了無限喜歡。 這一日,因又去見過平靖夫人,陪了半日,至晚用了飯方才回來。 因這些日子,小唐屢屢回來的甚晚,何況他又是在書房內(nèi)睡,因此府中也不曾給他備飯,唐夫人怕懷真乏累,早早兒打發(fā)她回去歇著。 懷真果然也有些累了,回到房中,勉強沐浴了一番,更是渾身無力,便只半趴在桌邊兒上,只叫吉祥等丫鬟拿了帕子擦干那頭發(fā)。 卻聽冰菊道:“姑娘這頭發(fā)真好,厚密光滑的,真真兒叫人羨慕。” 吉祥笑道:“可不是呢,在家里的時候,我常常給少奶奶梳頭,因太滑了,竟挽不起發(fā)髻的呢。還曾跌碎了一支玉釵?!?/br> 冰菊因看懷真只著著中衣,后頸跟半邊兒臉,跟中衣竟是一個顏色,真真是“烏般頭發(fā)雪個rou”,活脫脫地美人兒,她便抿嘴笑道:“卻是我們爺有福氣,竟娶了姑娘進府……先前我們竟是想也想不到的。” 兩個丫鬟便多嘴著,不妨懷真聽了,眼皮一抬,卻又緩緩地垂下了。 半晌,丫鬟們把頭發(fā)擦得有八九分干,便給她散在肩頭,因見懷真托著腮靜靜地,她們伺候了這些日子,略知道些脾氣,便不敢在多嘴,只靜靜地自退了。 室內(nèi)鴉雀無聲,懷真怔怔望著面前銅鏡,卻見里頭人影浮動,面目……竟似是而非。 前日竹先生曾來,卻是向她道別的。懷真聽說他要走,十分驚心,一是不知世子趙殊的病竟是如何了,二來,卻是因為那噬月輪之事。 懷真也問過竹先生要去何處,竹先生卻只是笑而不答。 懷真又問趙殊如何,竹先生卻道:“也只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br> 懷真覺著這句話有些不好,想懇請竹先生再相助,然而竹先生再京中這幾年,竟都無法把趙殊的病治愈,此刻再說,又有何益? 竹先生看出她擔憂之意,便道:“不必想太多,人與人之間自有緣法,若是有緣,便自珍惜,等緣盡了,也是無法的?!?/br> 懷真似聽出他有些弦外之音,便問道:“先生這話,是說世子,還是……” 竹先生笑道:“你這丫頭,這樣還不了悟?何嘗只是說他們,難道你不是的?” 懷真才明白他果然有說自己跟唐毅之意,便低了頭,輕聲問道:“卻不知我跟唐叔叔,是什么緣法呢?” 竹先生雙眼幾眨,笑道:“如我所說,只當珍惜罷了……” 懷真就看他,本想等他再說幾句,誰知竹先生說到這里,心中轉念,竟又道:“你可知,昔日你父親在南邊兒的時候,我曾見過他?” 張燁正要攔阻不叫他說,見狀只好不做聲了,只是嘟起嘴來。 懷真其實早就聽應蘭風念過此事,見竹先生又提起來,便凝神靜聽。 竹先生道:“那日我見了他,就覺得他面相不對……竟像是被人改了運道一般,后來進了京,又遇見了你……跟唐毅他們一干人等……” 竹先生說到這里,就皺起眉頭來,仿佛遇到極大難題。 懷真的心卻無端跳動,道:“然后呢?” 竹先生又道:“原本我覺得此事實在是匪夷所思……我也是頭一遭兒見,竟像是有人行逆天改命之事,變了你們其中一人的命數(shù)……然而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倘若那人……命數(shù)生了變動,自然也會牽連他身邊兒的人運道亦生變,只不過這擅自逆天改命之人,只怕要背負極大的罪孽……不得善終呢?!?/br> 懷真心跳更快,緊緊地抓著胸口衣襟,臉色微變,道:“先生……可知道是誰行此事的?” 竹先生思忖了會兒,道:“蕓蕓眾生,我又不能一一得見,縱然是你們身邊兒的眾人,也不是能都認得的……就算見了,也未必知曉,此乃天機,凡人再怎么能掐會算,也是不能蠡測其中玄妙?!?/br> 張燁在后聽了,忍不住笑道:“說了這許多廢話,還不是‘師父不能’的意思?” 竹先生氣得瞪他一眼,道:“多嘴?!?/br> 張燁沖著懷真挑挑眉,果然不言語了。 懷真聽了張燁插科打諢了幾句,心卻略定了些,因低頭細細地尋思了一會兒,仍是毫無頭緒,便試著問道:“先生……此前您跟……跟唐叔叔所要的那噬月輪,是不是也跟此事有關?” 竹先生聽她問,便又含笑點頭,道:“我也正想說此事,原本我心想……是誰人有這般能耐逆天改命呢?后來知道唐大人帶回來的東西是噬月輪,才算恍然大悟,此物必然就是其中關竅。” 懷真心頭顫動,眼神幾變,問道:“這東西……既然是唐叔叔從沙羅帶回來的,那么是不是……” 竹先生知道懷真要問的是,是否是唐毅用了逆天改命之法,當下斂了笑容,又想了會兒,搖搖頭,面上卻略有疑惑之色,緩聲道:“我方才說過,行此法之人,只怕不得善終,然而唐毅……他福澤深厚,不似是個……”說到這里,又微微皺眉。 懷真聽了“福澤深厚”四個字,竟松了一口氣,卻又疑惑問道:“這般說來,就不是唐叔叔了?” 竹先生苦笑道:“丫頭,你要把我問住了,我說過……天機玄妙……” 張燁在后又吐了吐舌,懷真見狀,竟似苦中作樂,便也笑了起來。 竹先生又略說了幾句話,便起身告辭了。 只臨別之時,張燁不免對懷真叮囑道:“懷真,我要出京了,以后也不知還有無機會再來看你……你可要好生保重呢?” 懷真感念他一片真心,便點頭道:“哥哥也要好生保重……我覺著,必然會有相見之時的?!?/br> 張燁還未說話,竹先生聽了,卻回過頭來,打量了兩人一會兒,苦笑道:“罷了,不要再說了,有生出許多牽絆呢。”喚了張燁,便出府而去。 懷真想到這里,抬手在眉心輕輕地揉了揉,垂眸之時,忽地見皓腕玉色,原本上面的青紫之痕早就不見蹤影了。 懷真定定打量了會兒,便舉起手來,將臉兒慢慢地捂住,眼睛閉上,目不能視物,只有一團漆黑,仿佛無邊深淵。 耳畔卻有鞭炮之聲連綿響起,那一身大紅吉服的新娘子,端坐在龍鳳床邊兒上,微微低著頭,有些緊張,亦滿懷喜悅。 不知等了多久,幾乎快要睡著了,才聽到房門聲響,嚇得她猛然坐直了,手在裙上一抓,知道是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