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jié)
小唐看著張珍,心中仍是幾分慍怒著,如今更多了幾分惱意:試想如今因懷真長了年紀,縱然他要相見,也得經(jīng)過應蘭風同意,或者當著人的面兒,真真兒是見一面難如登天,這少年卻肆無忌憚地就能登堂入室,又是如此親密,當下面上雖笑微微地,心里如何,只他自己知道罷了。 小唐便微笑道:“不必拘束,你便是大元寶么?” 張珍見他竟知道自己的小名兒,不敢抬頭,眼睛骨碌碌亂轉(zhuǎn),慌忙道:“是。” 小唐的聲音越發(fā)柔和,道:“這次也參加了春闈?” 張珍咽了口唾沫,也說了一個“是”。小唐就呵呵笑了幾聲,道:“難得,少年英才,前途無量?!币膊徽f別的。 張珍一陣渾身皮緊,更是無法出聲,懷真在旁邊看見,顧不得心里跟小唐置氣,少不得替他道:“大元寶原本也很好學,今兒怕是讀書讀累了,正好跟唐叔叔相見,也算是有緣。” 小唐見她終于肯開口了,便道:“只怕素日跑的太勤快,我偶然來一遭兒,竟遇上了?”仍是滿面堆笑,毫無破綻。 懷真見他有見責之意,忙又柔聲道:“并不是,只因我跟大元寶是一塊兒長大,他體恤我素來在屋里悶得很,才特意看望,只是好意呢?!?/br> 小唐故意唉了聲,道:“然而如今畢竟要春闈了,該多放些心思在應考上才好,若高中了,也好光宗耀祖,報效朝廷,怎能如此庸庸碌碌,白耗時光?” 張珍因懼于他的身份名望,更加上是逃學的考生遇到主考官,正如老鼠見貓兒似的,此刻更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懷真生怕小唐為難張珍,于是忙含笑又道:“大元寶平日里很是勤快,倒是我覺著他吃累,才經(jīng)常拉著他玩鬧……該是我的不是,以后若有出息,自然是會勤勉向上的。” 小唐見她字字句句,都替張珍開脫解釋,護得紋絲不漏,就看向她。 懷真被他一看,見他眼底似笑非笑,心中一顫,左右為難。 不料小唐又嗤嗤笑了起來,道:“你竟是在怕什么?我不過隨口說幾句,是為他好罷了,難道就能罰責他呢?倒是難為你,一句句替他分辯?!?/br> 懷真臉上已經(jīng)紅了,小聲說道:“大元寶心里緊張,便說不出話來,我多嘴替他說了,唐叔叔要怪且怪我就是了?!?/br> 小唐見她此刻面上嬌羞帶嗔,一時又是恍神兒,望著那唇上的一點櫻顆綻,回憶檀口香舌,浮想生津,小唐意猶未盡,竟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唇,剎那間心魔亂舞,綺念橫生。 ☆、第 129 章 小唐問一句張珍,應懷真便替他答一句,兩個人一問一答之間,張珍抱著懷中那物,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看向小唐之時,便鬼頭鬼臉地,看向應懷真時,見她處處為自己說的那樣好,卻又不禁忘了憂怕,竟高興地露出笑容。 三個人各懷心思,忽然張珍懷中抱著的那物“喵嗚”一聲,探出頭來,原來竟是一只幼貓。 此刻,小唐正有些掌不住,幸好立即醒覺自己在做什么,當下趕緊轉(zhuǎn)開頭去,一時心虛無法。 懷真聽了動靜,便走到跟前兒,細看之下,才見張珍的懷中藏著一只極小的奶貓,被他掖藏在衣襟里頭,此刻探頭出來,便豎起耳朵,睜著兩只眼睛,柔柔弱弱地看人。 懷真不由笑道:“這是從哪里弄來的?可憐見兒的,這樣小?!币蛞粫r心喜,便忘了前情,只伸出手指頭去撥弄那奶貓的耳朵。 張珍見她喜歡,就也笑道:“我在街上撿到的,已經(jīng)拿家去洗了干凈,心想你先前有一只在屋里,只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便把這個送過來給你做伴兒。” 懷真聽果然喜歡,忙道:“快給我看看?!?/br> 張珍把奶貓從懷中取出來,懷真便抱了去,正嘖嘖逗弄了兩聲,忽然一轉(zhuǎn)身,看到小唐仍坐在桌邊兒上,正凝眸打量著她,懷真咽了口唾沫,才想起他仍然在呢,不由略覺窘然。 懷真訕訕地斂了笑,喚道:“唐叔叔……”先前張珍來之時,她本來是想“送客”的,不料被張珍打斷,竟又說了這半天話。 小唐看著兩人,如此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他卻竟不知從何處,竟生出那不該有的下流心思來,想來懷真對他循規(guī)蹈矩地冷淡疏離,竟是該的。 這轉(zhuǎn)念間,一腔春心似被冰雪水澆醒,頓時便想到先前,同林明慧婚約斷了之時,他曾叫人放出的那些話:只說是半生漂泊,孤星入命,此生怕是無緣再偕鴛儔。 當時在珍禽園,目睹懷真同郭建儀那樣一對兒璧人,心中震顫,才明白世間竟有此等美好之情,但于他而言,卻分明已是遙不可及。 此時此刻,見懷真同張珍逗笑之真純,當時那種冰心徹骨之意,竟又浮現(xiàn)明白。 他本該一心一意,只好生地關(guān)照愛護她罷了,昨日那一番陰差陽錯,已經(jīng)大為不該,既然知她無心,何必又為難她? 何況他本來早就認命了,如何又心猿意馬,空自想入非非,平白竟生出那些齷齪心思,沒得玷辱了她。 小唐看著懷真,半晌才笑道:“我是時候該走了?!?/br> 應懷真一愣,卻覺小唐這一笑之中,竟似有些孤冷之意,跟他先前的神態(tài)舉止大不相同。 懷真還未說話,小唐已經(jīng)垂了雙眸,又道:“昨兒我病了,乘你車馬行了一程的事,方才已對應大人說了,這次是特意來相謝。你放心,以后……不會再提,也不會再令你憂心了?!闭f完之后,才抬眸看了懷真一眼,向著她淡淡微微地笑笑,垂眸點頭,邁步出外而去! 懷真抱著奶貓,只覺得不對,轉(zhuǎn)頭目送小唐往外,便喃喃地喚了聲:“唐叔叔……”小唐卻頭也不回,又仿佛未聞,一徑去了。 原本小唐在時,張珍束手束腳,口訥言寡,如今見他去了,才高興起來,如孫猴子沒了緊箍咒,便手舞足蹈地說道:“meimei,怎么唐侍郎竟然在這兒?方才不期然見了,差點兒沒把我嚇死?!?/br> 懷真心中正想著小唐離去之時那古怪的表情,便撫著貓兒說道:“他來找我爹說事兒,順路來看一看,你怎么竟那樣怕他?其實他的脾氣是很好的,又不會吃了你。” 張珍擦了擦汗,道:“你問我?我卻也不知道,只是見了他,就滿心敬畏仰慕,已經(jīng)不敢做聲了。” 懷真笑道:“他的樣子很可怕么?” 張珍立刻搖頭,鼓著嘴說道:“哪里是可怕,卻是太好看了,只是叫人不敢多看,不知怎地,只看一眼就已經(jīng)驚了心魂似的,我也是頭一次對個人這樣兒。” 懷真細想了想,卻明白張珍的心情,此刻只因她跟小唐算是“熟識”,時常得以相見,他對她又是極好,因此才并沒有覺得他如何,倘若此刻兩人之間并沒有那許多淵源,只怕她見了小唐,也便如張珍一般感覺……而這種感覺,前世自然也是印象深刻。 卻說這天,應蘭風總算得了一日的清閑,便同李賢淑兩個,帶著應懷真應佩一塊兒,回幽縣徐姥姥家里探親。 這一日,李家門前十分熱鬧,當?shù)赜行┟氖考澋仍缇吐動?,皆趁此機會前來結(jié)交,應蘭風才下了馬,便被人圍住了寒暄。 李賢淑便帶著懷真下車,那邊兒應佩已經(jīng)迎了過來,李賢淑笑道:“佩兒,待會見過姥姥,你便隨著你爹去應酬罷了?!?/br> 應佩領(lǐng)命,三人才走到門口,就見徐姥姥迎了出來,看著應佩跟懷真兩個,金玉輝煌的,高興的無法。 應佩已早上前跪地行大禮,也以“姥姥”相稱,徐姥姥樂得眉開眼笑,忙把他扶起來,道:“使不得使不得,佩哥兒快起來?!?/br> 懷真也上前見禮,早被徐姥姥抱住了,道:“我的真哥兒!你的皮rou嬌嫩,不許跪了!”說話間,便把懷真跟應佩一手一個,緊緊地握住手拉著往屋里走。 李賢淑在后笑道:“這是怎么說的,有了外孫子孫女兒,就忘了我了呢!” 說話間,就見美淑跟愛玲兩個從屋里出來,應了她都行禮,李賢淑笑著也拉起來,姊妹們寒暄了一陣兒。 如意跟在李賢淑身邊兒,此刻不等李賢淑吩咐,早就指揮著小廝丫鬟們把些東西搬到院子里去,頓時又是一番大忙碌,如意因是歷練出來的,一派指揮若定,也不用李賢淑再費一點兒心。 如此進了屋里頭,應蘭風少不得也來拜了徐姥姥,又去李老爹的牌位跟各李家祖宗的牌位前上了香,徐姥姥在旁看著,喜得落淚。 才出來,便又給一群人圍住了,此刻應佩也已經(jīng)給二姨母四姨母見禮,就跟著應蘭風出去應酬了,剩下些女眷便進了里屋自在說話。 李賢淑便道:“巧玲還沒回來?” 徐姥姥道:“還不曾回來,只說了今兒也會回來的,只不知何時?!?/br> 美淑便笑道:“她從來都矜貴些,哪一次都是如此,都習慣罷了?!?/br> 李賢淑笑了笑,也不計較,又細打量美淑跟愛玲,見美淑身著絳紫色的緞子衣裳,外面套著灰鼠毛的夾襖,手上戴著個銀戒指,發(fā)間有兩股珠釵,臉色也是不錯。 又看愛玲,卻見臉色有些發(fā)黃,也比先前更瘦了,眼睛都有些眍?,雖是年下,仍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石榴紅襖子,只用一根禿禿的銀釵插發(fā)。 李賢淑看是這樣光景,就知道愛玲必然家里艱難,只是卻不言語。 頃刻如意進來,道:“奶奶,外面的東西都搬進來,放在廂房里,奶奶要的那些可要不要拿來呢?” 李賢淑便道:“先拿進來吧?!?/br> 如意聞言,回頭出門,就叫小丫頭們道:“快拿進來?!表暱?,有三個丫鬟魚貫進來,手中各自捧著一個精致雕花的木匣子。 徐姥姥便道:“這又是什么?”又拉著李賢淑道:“你但凡回來,就得帶許多的東西……你可不知道,外面有些眼紅嘴賤的,嚼舌說你把那府里的東西都搬回家來了呢。” 李賢淑因笑道:“娘,只管他們混嚼蛆做什么,回娘家不興帶點兒東西的?何況這一次是你姑爺五六年不曾回來,難道空手了也好進門的?何況這些都跟他不相干,這是懷真孝敬您的,輪不到誰來嚼舌,有本事只叫他們自個兒也得去!” 徐姥姥聽著,更加詫異,李賢淑便把頭一個匣子取來,見里頭卻是一只水頭極好的三彩翡翠手鐲,徐姥姥雖是村野之人,卻也有些見識,認得這叫做“福祿壽鐲”,是極難得之物,只怕千金難求,一時看直了眼。 李賢淑道:“這是懷真上回去唐府做客,有個老誥命送給她的,懷真一見就說了,要把這給您老人家留著,也好討個彩頭,讓您老人家長命百歲呢?!?/br> 徐姥姥哪里敢收,忙推回去,李賢淑不依不饒,強給她戴了,又笑道:“您老人家別不識貨就行了,若您真的不想要這個,便只管說,我用兩個金鐲子換了也是值得的!” 美淑跟愛玲兩個卻都不認得,聽李賢淑這般說,才知道是稀罕物件,不由雙雙湊過來,且看且又咋舌。 李賢淑又叫拿了兩個匣子過來,道:“這是給你們兩個的,巧玲那個我且已經(jīng)給了?!?/br> 美淑跟愛玲兩人分別打開,卻見里頭各自是黃澄澄的一枚金戒子,當下大喜,又推讓了一番,才各自歡喜戴上,又問起在府里的事兒,如何得的許多物件,李賢淑就一一說了,徐姥姥念了千百聲佛,把應懷真摟在懷里,親了又親。 末了,李賢淑便看著愛玲道:“怎么成親這許多年了,渾身上下竟沒有個物件兒呢?” 愛玲聽了,就低下頭去,道:“家里有些艱難,哪里還顧上別的呢。” 李賢淑嘆了口氣,道:“他家里難道沒有些田產(chǎn)的?” 愛玲低聲道:“雖然有幾畝地,但因收成不好……也不夠吃穿用度的?!?/br> 美淑看一眼,忍不住說道:“這樣下去難道要餓死不成?” 愛玲道:“餓死了倒也痛快,因近來又要科考,還在發(fā)愁上京的銀子呢……” 美淑聽了,便皺眉道:“大過節(jié)的,偏說這些,叫我說,也不管什么功名不功名的,到底是個男兒,要先把家里養(yǎng)活了才好,如今娶了你,鎮(zhèn)日只喝西北風,他卻整日里只顧讀個死書,其他什么也不理會,又算什么呢?”李賢淑沖她使了個眼色,美淑才不說話了。 此后,李賢淑不免拉了徐姥姥到廂房,把帶回來的種種給她過目,又道:“愛玲這嫁的是什么人家,也忒不像樣了,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如今衣裳也沒有一件好的,飯都要吃不起了,這算是什么?” 徐姥姥苦笑道:“誰讓她自個兒看中了呢,如今又能說什么?我私底下只是幫補幫補,只看這一次科考罷了,若真的中了官兒,總也算苦盡甘來?!?/br> 李賢淑道:“都這許多年了,該中的早就中了,如今我看也難?!?/br> 徐姥姥嘆了聲,道:“巧玲前兒去府里了?可說什么了不曾?” 李賢淑見問,就把巧玲去應公府的事兒說了一遍,徐姥姥點頭嘆道:“她素來要強,只是太獨斷了些,再加上你那府里好大的名頭,也時常有人問她去沒去過,想必是臉上掛不住,到底才又去走了一遭兒?!?/br> 徐姥姥說了,又道:“今兒你又拿了這許多東西來,那米,衣料等我少不得也得給愛玲一些,其他些貴價的,不敢給她了,只怕她也舍不得自己留著,轉(zhuǎn)手又當出去了,方才你給那個金戒子,我還擔心著呢,只怕她在家里熬得無可熬之時,也就典當了換吃穿。” 李賢淑聽了,越發(fā)不樂,道:“如何竟這般窩囊?若總添這窟窿,得熬到幾時?” 徐姥姥道:“幸好你四妹夫雖然不懂這些生計之事,為人倒是體貼,也只這一點兒好處了,不然愛玲可真是活不出來了?!?/br> 李賢淑便橫眉豎眼地說道:“已經(jīng)是這樣無用了,若還對愛玲不好,就揭了他的皮呢!”到底是口硬心軟,回頭又對徐姥姥道:“方才她說沒上京的銀子,娘你也別cao心了,我給你十兩,你只悄悄給她就是了,別叫美淑巧玲知道?!?/br> 徐姥姥忙道:“不成,你已經(jīng)幫補太多了些?!?/br> 李賢淑笑道:“不怕您驚著,只是您手上這個鐲子,只怕也值幾千兩罷了,十兩又算什么?”嚇得徐姥姥色變,竟不敢戴了,忙欲取下來,又給李賢淑笑攔住了。 母女兩私下里兩個說了會子,忽然聽外面道:“三奶奶回來了。” 當下才又出來,果然見是巧玲帶著榮哥兒回來,另外身邊兒竟還帶了個有些靦腆的少女,臉兒圓圓地,生得嬌嫩,看來也頗有些福相。 美淑跟愛玲早也迎出來,懷真跟在后頭,冷眼一看這少女,只覺有些眼熟,卻記不起來是哪里見過。 巧玲笑吟吟地上前,同姊妹們打了招呼,又給徐姥姥見了禮,便拉著那少女,同眾人說道:“這位是咱們縣太爺?shù)男〗?,名喚容蘭,你們看可生得好不好呢?” 幾個人見容蘭生得杏眼桃腮,臉如銀盤,瞧來又有些兒靦腆,便紛紛贊揚。 李賢淑見她居然把人帶來了,心中詫異,知道巧玲不死心,于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如此說了會子話,容蘭見過眾人后,便只頻頻地看懷真,懷真因覺著她有些眼熟,就也主動跟她招呼,道:“jiejie好。” 容蘭便向著她笑道:“meimei安好。”又抿嘴笑問道:“我雖然在這郊縣,卻也聽說過meimei,聽說meimei調(diào)的香,能讓禽鳥們都圍著起舞,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