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jié)
小丫頭忙答應了,就退了出去。 應懷真在燈下,便把玩著這個瓷瓶,心里已經明白:她崴了腳的事,敏麗是全然不知的,不然絕不會一句也不問,怎么她底下的侍女卻知道了呢? 那必然是小唐怕她回來了傷處又犯疼,所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只假借敏麗的名義,叫侍女把這藥給了自己的小丫頭,讓丫頭轉交。 是夜,應懷真把人都打發(fā)出去,便自己又倒出些藥脂來把腳上涂了一涂,起初并不覺得如何……忽然想到小唐的舉止行徑,忙把瓶子放下,就也搓熱了雙手,輕輕地捂了上去。 原來這藥是需要熱氣來蒸一蒸才有效用的,如此一揉搓,果然便又有一股辣辣地涼意,頓時那絲絲地悶疼便消散無蹤了。 應懷真滿懷欣喜,就把瓶子仍舊蓋好了,小心地只放在自己枕邊兒,睡前看了幾眼,不免又想起白日里小唐的一言一行,思想片刻,一會兒笑,一會兒皺眉,思來想去,嘆了幾聲,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誰知一夜竟亂亂地又做了好些夢,雖有好的,卻也有極駭人的。其中有一個,卻似乎是小唐發(fā)現了她的秘密,頓時便不見了那溫和的面孔,反而是冷眼冷眉地望著他,依稀是前世那種淡漠不相識的模樣。 應懷真不知如何,只覺得傷心至極,心里鈍鈍地疼,只是淚流不止,想要跟他解釋,他卻冷冷地一拂衣袖,轉身自去了。 應懷真不舍,嚎啕大哭著,還要去追,卻被他手下的人攔住,頓時再也無法上前一步,一時之間,淚流成河。 正在哭得死去活來,忽然聽到有人急急喚她的名字,應懷真猛地睜開眼睛,卻見是吉祥在跟前兒,滿面緊張地望著自己,道:“姑娘這是怎么了?在夢里也哭得這樣兒?” 應懷真聽到一個“夢”字,頓時也反應過來方才是在做夢,一時心神感激,如同死而得救,便將吉祥抱住,竟又哭起來,此番卻是喜極而泣之意,嚇得吉祥不知如何。 應懷真又哭一會兒,才停下來,又安撫吉祥,叫她不許告訴李賢淑才罷了。 是日,因秀兒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李賢淑自忖已經答應了懷真,加上應蘭風也發(fā)了話,便想是時候把她調回來了,因早就擔心應夫人不肯,就先去同老太君說。 李賢淑說罷,應老太君問道:“可是那夜……被賊人傷了的丫頭?” 李賢淑便道:“可不是呢?端的是個可憐的,昔日跟著懷真,伺候的十分之好,因此懷真只是念念不忘,此番聽說她遇到這事兒,越發(fā)動了慈悲,幾次求我要把她調回來,我拗不過她,加上二爺也答應了,便來給老太君請示一聲兒?!?/br> 應老太君聽了,半晌才道:“雖然是懷真心慈,只不過……這畢竟是個已經嫁了人的丫頭,不能再留在姑娘身邊兒伺候了,懷真若是覺著她身邊兒的人不好,我撥給她幾個頂用的就是了,至于這個丫頭……只給她些銀子,或者再把她配了人,或者隨意安置在哪里罷了?!?/br> 李賢淑聽老太君竟也不肯答應,心中一涼,便仍是笑著說道:“我倒也是這么想的,只不過懷真那孩子念舊,只怕若是不把秀兒調回來,她心里會不自在?!?/br> 應老太君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們都疼懷真,我心里豈不也是極疼她的?上回去唐府,那些老誥命……并平靖夫人等,哪個見了不愛她的,又得了那許多的賞賜,其他不管是誰家的孩子可有這個臉面?所以咱們都寵著她,也該多寵她些,只不過……倒要饒我老人家多說幾句,孩子雖然可人疼,可也不能一味地慣著,不能任由她的性子行事,該管著些的,且管著些,橫豎是為了她好……若是給外人知道了咱們調個嫁過人的丫頭給她,人家不以為咱們是仁慈,反覺著家里沒有別的人可用、還以為是又刻薄了懷真了。” 李賢淑便笑道:“可見老太君的真心地疼懷真的,連我這個當娘的沒想到的地方,老太君也都替她想周到了,只不過老太君說是別寵壞了她,自個兒豈不是正也寵著她的呢?不然若換了別人,隨意調個什么人到懷真身邊兒,誰又懶得說什么呢?隨便他們胡鬧去。所以老太君這真真是金玉良言,都是為了懷真好的意思……只是……” 應老太君正連連點頭,聞言便道:“只是什么?” 李賢淑道:“只是我心里想著,那秀兒才遭了事,一時不理或者推出去,叫別人說咱們家薄待了下人,七嘴八舌的,指不定說什么呢……今兒還有京兆尹那邊的捕快們上門,向秀兒問話……” 應老太君道:“這個我也知道了,不是已經無事了?” 李賢淑嘆了口氣,道:“老太太不知道,我們因不敢驚動老太太,故而不敢說……其實,那死了的魏武家里的,不知發(fā)什么瘋,咬定說不是賊殺的人,說是咱們府內殺的人呢?!?/br> 應老太君聽了,果然驚怒,問道:“這還了得?這些人是反叛了不成?” 李賢淑皺眉便道:“正是的呢,他們這樣亂咬,無非是想潑臟水,又想咱們府里多給些銀子罷了,聽三爺說,他們家里還逼著秀兒也跟他們一個口風好污蔑府里,然而秀兒只是不從……一口咬定是賊人動的手,那些人才沒有話了,也才順利把那些捕快們打發(fā)了,不然哪里得這樣容易呢?必然又是一場風波……因此這件事還多虧了秀兒忠心,連三爺也覺著秀兒這丫頭頂用,贊嘆不已呢?!?/br> 應老太君聽了,怔了半天,道:“原來這丫頭也是有些見識的,果然忠心?!?/br> 李賢淑趁機笑道:“正是這個意思呢,老太君也知道,底下的這些奴仆們,雖然看著人多,但真的堪稱心腹對府里忠心不二的,可真是少之又少,好不容易有這樣一個好丫頭,做什么白白地打發(fā)了她呢?正好兒懷真也惦記著她,因此我才大膽,求老太君開了恩,且瞧在她忠心的份兒上,索性就把她調回來罷了?” 應老太君又琢磨了一會兒,便問安品說道:“這件事你也知道了?你覺得如何呢?” 安品笑著低頭道:“那秀兒我也是見過的,倒是個好的……又遭了事命懸一線的,真真兒是可憐的很。若然老太君肯慈悲,把她調回來,可是她天大的造化了,又算是老太君的慈悲功德了呢?!?/br> 應老太君聽到這里,便嘆了聲道:“既然如此,那就罷了,你們看著辦就是了?!?/br> 李賢淑從進門開始,手心里捏著一把汗,直到此刻才松了口氣,便又說了會兒話,才退了出來。雖如此,仍不能全然放心,不免又去跟應夫人說了聲兒。 應夫人聽老太君答應了,就向著李賢淑冷笑兩聲,道:“你如今越發(fā)能干了,只怕將來這家里連三奶奶也插不上手了呢?!?/br> 李賢淑忙含笑低頭道:“我的出身夫人是知道的,天生沒有見識,又笨,這幾年多虧了老太君跟太太不嫌棄,準我?guī)椭棠坦軒准聝海膊挥嬢^我做的不好……我自然得盡心竭力,不敢怠慢。若有些疏忽的地方,太太見了,只管罵我,也算是太太一片想我好的心了,我也感激明白?!?/br> 應夫人見她說的動聽,半晌便道:“也罷了,明兒還有事,你且去準備罷了。” 李賢淑才又退回來,此刻才算放了心,急忙吩咐吉祥,叫趕緊把秀兒再叫回來到東院,她自己便先回到家里。 還未進門,就聽見淙淙咚咚的聲音,知道應懷真正在練琴,李賢淑輕手輕腳入內,看了一會子,心里喜歡,本想立刻跟懷真說這件事,也讓她高興高興,話到嘴邊,又停下來,只道:“阿真,明兒家里還有一場大宴,得來不少人……眼見這正月也要過了,過了明兒這場,家里應該就沒別的事兒,也不用再只顧往外頭跑著應酬了,我心想著跟老太君說一說,咱們回你姥姥家里看看如何呢?” 應懷真聽了,喜道:“這當然是好的,我也正惦記著姥姥呢,好不容易爹也回來了,一塊兒可好?” 李賢淑道:“只看你爹得不得閑,等我再跟他商量罷了?!?/br> 正說著,外間道:“奶奶,秀兒來了?!?/br> 李賢淑聞言一笑,叫帶進來,應懷真早驚喜交加,便站起身來,果然見秀兒從外頭低著頭走了進來,應懷真便走上前兩步,將秀兒的手握住,急忙問道:“都好了?” 秀兒紅著眼圈,抬頭看她:原來那次應懷真雖然去探望過她,也說了要她回來的話,但秀兒自忖已經是這幅模樣,哪里還配在姑娘房里伺候呢?闔府里多少清白能干的丫頭都在盯著,自然輪不到她。 卻沒想到果然懷真說到做到,秀兒望著懷真,便要下跪,應懷真忙拉住她不許,四目相對,當著李賢淑的面兒,懷真便只道:“以后且安心跟著我……有我吃的穿的,就有你吃的穿的,別的什么也不用理會?!?/br> 秀兒聽了,眼中的淚便滾了下來,點頭答應道:“只愿我有這個福氣,能長遠地伺候姑娘一輩子?!?/br> 李賢淑聞言便笑道:“都別說這些混話,以后遇上好的,自然還得嫁呢,只是這回我卻要親自盯著過目了,我看著樂意再說?!?/br> 秀兒聽了一個“嫁”字,臉色發(fā)白:原來她經過魏武之事,心早已死,提到嫁人之事,只覺得萬箭穿心似的。卻不料應懷真心里也是同理,只是不說罷了。 次日一早,李賢淑便又是三更起身,因今日府內大擺筵席,請京中各府各家的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們前來,自然又是一番忙碌,偏偏許源近來身子又不太好,疏于理事,因此家里諸事幾乎都落在李賢淑一人肩上,指揮著幾百號人,滿府亂竄,處理各種大小之事,幾乎忙得腳不點地。 及至晌午,客人們逐漸到齊,外頭已經排開宴席,里頭也有各家的誥命夫人,奶奶小姐們,同應老太君及府內的眾奶奶太太們吃酒說話。 應懷真在席上湊了一會兒,見無人留意,就悄悄地退了,只想回屋去清靜,誰知才出門,迎面就見春暉跟應佩陪著一個人過來,雖是年下,卻仍是一身白衣,只是用了織錦緞的料子,看來飄逸脫俗之外,更添一股子清貴之氣,自然正是凌絕。 應懷真止步,便向著春暉行禮,又同應佩答話,最后才對凌絕行禮道:“凌公子有禮。” 凌絕拱手作揖,道:“懷真meimei好,年下大安了?” 應懷真只好點了點頭,不想多做逗留,才要告辭,春暉問道:“里頭不是都在吃酒?meimei去哪?” 應懷真微笑道:“我嫌悶,出來走走。哥哥要去做什么?” 應佩道:“因為老太君一直念著小絕,因此我們帶他來給老太君請安。” 應懷真便道:“那不打擾了,快請去罷。” 春暉正要答應,凌絕忽然對懷真道:“我聽大元寶說,懷真meimei近來專心撫琴,琴技絕佳?” 應懷真聽了“琴技絕佳”四字,哭笑不得,少不得仍垂著眼皮兒,靜靜說道:“都是大元寶渾說,我不過是隨意弄著玩兒的罷了,不堪入耳,怕聽了反擾人心境,不得安寧。” 凌絕還未說話,春暉已經笑道:“說哪里話,小絕不說我倒忘了,回頭少不得到你屋里去,好歹也讓我們聽一聽、長長見識呢?” 應懷真想到自己那粗陋不堪的琴技,頓時紅了臉,跺腳道:“春暉哥哥!” 應佩見她惱了,忙給她解圍,便道:“咱們還是先去拜見老太君罷了?!?/br> 春暉點點頭,凌絕卻對應懷真又道:“懷真meimei,回頭再過去拜訪。” 應懷真聽了,這才抬頭看他,凌絕卻向她一點頭,便同春暉跟應佩去了。 應懷真滿面匪夷所思,眼睜睜看著三個人進了屋去,才搖頭想道:“這又是怎么了,當初說擾人心境的又是哪個?哼……”一拂衣袖,自去了。 因念著今兒人多,應懷真不敢在花園里隨意逗留,免得又遇上什么人,于是只回到屋子里,想到方才遇到凌絕之事,便坐在琴桌之后,起手試著撫了兩個音,忽然又想起凌絕說“回頭拜訪”的話,不免有些擔心他真的會過來,一時焦躁,就嗡嗡地亂撫了兩下。 正在此刻,卻聽丫鬟道:“表舅爺來了。”應懷真一怔,還來不及起身,就見外間郭建儀走了進來。 ☆、第 123 章 應懷真見是郭建儀來了,忙站起身,才喚了聲“小表舅”,郭建儀已經笑道:“近來我雖不曾來,卻隱隱地聽說你在專心練琴了,方才聽到幾聲,才知是真?!?/br> 應懷真不免有些慚色,笑道:“我不過是自己胡亂玩的罷了,怎么都知道了,一定是大元寶亂說,回頭我要找他呢?!碑斚伦屩▋x坐了,又叫小丫鬟奉茶。 兩人對著坐了,郭建儀將她看了一會兒,點頭道:“好歹養(yǎng)的比先前略豐潤了些,可見表哥回來的好,若早些回來,你必然也早好了。” 應懷真道:“說的怪可憐的,爹沒回來的時候我也很好呢?!?/br> 郭建儀笑了笑,應懷真忽地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氣,正奇怪中,郭建儀看著她的神情,便明白了,因笑道:“怎么了?” 應懷真奇道:“怎么竟像是有股子金梅的香呢……且……”她心中極為疑惑,卻不好說出來:原來此刻只嗅到一絲臘梅的香氣,卻正像是昨兒在肅王府中所嗅到的那棵百年梅樹上發(fā)出來的。 郭建儀聞言,便笑了幾聲,道:“你若是不覺著,我索性就不拿出來了?!?/br> 應懷真正覺著詫異,就見郭建儀起手,竟從大袖之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條花枝來,滿枝頭的金色燦燦,令人眼前一亮,卻不正是那盛放的臘梅又是什么? 應懷真看得直了眼,半晌才道:“小表舅……這是哪里來的?”只當他是從院子里折來的,或者是從外頭不拘哪里帶了來的。 不料郭建儀言笑晏晏,道:“昨兒我也去了肅王府……聽說你也在,只是并沒有遇上,因聽那些人說肅王府里有很大很好的一棵梅樹,我便斗膽請了肅王恩準,折了這一枝子的梅花,只當是借花獻佛……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折了,不過,好歹是我的一點兒心罷了?!?/br> 說著,便將花枝擎著,送到了應懷真跟前兒。 應懷真全然想不到竟是如此,怔了一會兒,才把那一枝梅花拿了過來,放在眼底看了片刻,心里感動,便道:“小表舅……”又怎能想到,郭建儀竟是如此有心呢?昨兒她在那花樹旁邊佇立許久,卻因心中有事,并沒有想到要折一枝或者如何,而他卻又特意給她取了來。 郭建儀仍是笑道:“只算‘聊贈一枝春’罷了,可喜歡么?” 應懷真點了點頭,枝頭那亂亂迷迷的朵朵梅花都倒映到雙眸里去,令眸色也閃爍迷離,道:“我很喜歡,只是……也忒用心了。” 郭建儀笑道:“哪里呢,只怕你也看過了,不稀罕……喜歡倒是好的?!?/br> 應懷真拿著那枝子梅花,抬眸看向郭建儀,如是,她的雙眸之中便也有了他的小小倒影。郭建儀便也看著她,自也看清楚她眼中那自己的影子了,這一刻,竟有一絲歡喜。 應懷真不能再看下去,便借口起身,叫丫鬟取個梅瓶來,把這臘梅好生插上。 郭建儀只凝神望著她一舉一動,待她回身之時,才又緩緩垂了雙眸,舉手做喝茶的模樣。 懷真重回到座上,想了一想,便道:“小表舅,以后且別為我這樣用心了……叫我怎么過意得去?” 郭建儀道:“我自有我的心意,你若喜歡,則善莫大焉,何必說這些見外的?” 應懷真一時無言,便又垂了頭,片刻,忽然想到昨兒熙王說的那件事,便試著又問道:“小表舅,我昨兒無意中得知了一件事……你大概也都知道了?就是你家里……白露jiejie的事兒?” 郭建儀聽她提起,就微微地皺起了雙眸,點頭道:“你是說白露的親事么……我自然是知道的?!?/br> 懷真見他滿臉并非愉悅之色,反仿佛有隱憂似的,便問道:“小表舅不高興么?” 郭建儀這才又看向她,隔了片刻,便道:“既然是你問,我也不瞞……我并不是很喜歡。” 懷真一怔,按理說跟皇家結親,不管是什么人家,只怕都會歡天喜地,感恩戴德。何況別人雖然不知道,她卻是明白的:前世熙王可是最終登上皇位的那一個,若是當了他的王妃,那可是母儀天下之命,豈不是舉家榮耀? 懷真便壓低了聲音,問道:“這又是如何呢?為什么不喜歡?” 郭建儀仍是蹙著眉,便道:“我……并不想跟皇家有所牽連,也并不想meimei會入皇家……” 懷真呆了一呆,雖然有些明白郭建儀的顧慮,可……便道:“是覺著身在皇室,事情皆多么?” 郭建儀微微頷首,嘆道:“我只這一個妹子,本不想她行這一條路,沒想到躲過了一次,卻終究還是又來了?!?/br> 懷真并不知道先前郭白露欲選秀進宮之事,便忙只問道:“那么白露jiejie是如何想法,她可愿意?” 郭建儀苦笑道:“白露跟我的想法很是不同,她倒是喜歡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