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jié)
應蘭風只冷冷地說道:“你倒是快說,哭又有什么用?若女兒出了事,就算死了可又怎么樣?” 李賢淑滴了兩滴淚,聽了這句狠話,便將淚一抹,道:“你在外頭這五六年,哪里知道這府里發(fā)生的事兒,又哪里知道我們娘兒兩個的苦楚,若不是懷真爭氣,你如今還能看見我們?只怕真真兒是死了,你連尸骨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刨呢!你倒是輕飄飄地只問我怎么看的孩子?我們娘兒兩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時候,你的人卻又在哪里?” 應蘭風聽了這話,越發(fā)著惱,堵得一陣陣胸口疼,說道:“若真出了什么事兒,有什么苦楚委屈,你倒是跟我說,總強過我從別人口中知道的好!” 李賢淑道:“你昨兒才回來,半天里可有一個時辰在家兒?昨晚上我本想跟你說,可念著你才回來,說這些事,豈不是要驚死過去?偏今兒又上早朝,倒是得給我機會說呢?” 應蘭風聞言,知道有理,便咬唇不語,李賢淑鎮(zhèn)定了一下心神,于心里稍微理了一理,便才將應蘭風離開之后,般般件件,燕窩的事兒,平靖府的事兒,郭建儀因此提親,自己因此感激……一一都說了,足足說了半個多時辰。 應蘭風如聞晴天霹靂,雙眼淚流,魂不附體,跌坐在椅子上,半晌無法動彈。 李賢淑說完了之后,便又問道:“這件事本已經過去了,因為建儀求親,懷真進宮等事過后,早不見人提起,都說是在平靖府里的……你為何又提起,無端端又是從哪里聽說的?” 應蘭風聞言,總算清醒過來,便說道:“當夜陪著懷真的,是不是有個什么丫頭?” 李賢淑聞言,嚇了一大跳,問道:“你說什么,秀兒?” 應蘭風霍地站起身來,雙眸露出厲色,道:“不錯,壞事就壞在這丫頭身上……她嫁了一個什么男人……”便把在酒樓里聽見的話跟李賢淑說了一遍。 李賢淑聽了,踉蹌后退兩步,滿懷駭然。 應蘭風走上前來,壓低了聲音說道:“你還怪我說你,你好糊涂!既然出了這種事,你就該把這丫頭遠遠地打發(fā)了才是!為什么竟然留這樣一個隱患在身邊兒?” 李賢淑便落下淚來,道:“你問我?你為什么不問問懷真?我只是把這丫鬟從她身邊兒調開,她就有些不高興,若還要把她遠遠地扔了,你當她肯依從?因此我只說把秀兒交給如意帶著,是抬舉她,懷真才放了心?!?/br> 應蘭風怔了怔,又問道:“那為何她又嫁了人?” 李賢淑聽了,便恨得咬牙切齒,竟然罵道:“不上臺面的賤蹄子!我本來把她交給如意看管,不料進寶認得一個姓魏的,一來二去,他們兩個不知怎么竟看對了眼!本來這叫魏武的托進寶向我討秀兒,我并沒有答應,不料秀兒又親自跑來,偷偷地求了懷真……懷真見她十分喜歡那人,便來求我答應了這門親事,我一時心軟,也只以為他們兩個是一對兒,又見懷真求,便答應了,誰知道竟會這樣?不知好歹的狠毒狼崽子們,這真真是好心挨雷劈!” 應蘭風聽了這來往原委,也氣得頭頂火星亂冒,跺了跺腳,切齒說道:“罷了!如今不用說這話了,竟沒有什么用……” 應蘭風飛快地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才回府來,諸事無法,李賢淑雖然管內宅的事兒,卻也不頂用。 應蘭風思來想去,便走到外間,叫吉祥來,道:“去看看三爺在不在家,若在家,立刻請他過來!我有要事!” 吉祥因知道兩個人在里屋吵嚷,只不知為何,聽了吩咐,不敢怠慢,便親自去了三房,正好應竹韻從外回來,吉祥如得珍寶,趕緊請了來到東院。 應竹韻進了門,見屋里頭氣氛不對,才笑道:“哥哥怎么了?才回來,就跟嫂子吵嘴了不成?我才聽人說哥哥擢升了工部侍郎呢……老太君那邊也歡喜的了不得,告訴了我家里的,張羅著要辦……” 應蘭風面上一絲兒笑都沒有,不等應竹韻說完,只道:“老三,你過來,我有事要跟你商議?!?/br> 應竹韻一怔,這才瞧出不妥當來,便斂了笑,走上前來,問道:“怎么了?當真出了什么事兒?” 應蘭風便沉聲問道:“我不在家的時候,聽說外頭曾有過許多懷真的流言?” 應竹韻聽了,才皺眉道:“哥哥提這個做什么?都是謠言罷了,如今也都風平浪靜沒人提及了?!?/br> 應蘭風冷笑了聲,道:“沒有了?你嫂子只在內宅里,是個聾子瞎子倒也罷了,連你這個時常在外頭走動的,也是聾了瞎了不成?” 應竹韻聽這話說的厲害,忙道:“哥哥這話從何說起?折死我了!” 應蘭風便把魏武在外私自傳播謠言的事兒說了,厲聲說道:“如今我才回來,竟不知如何是好,你說,該怎么辦?” 應竹韻聽說,氣得臉色發(fā)白,道:“這挨千刀的下作種子,竟然編排這種話來詆毀主子!怪不得哥哥怒了,我又豈能容他?” 應蘭風見他如此,便上前一步,握住應竹韻的手,道:“老三,你是知道的,我最疼的便是懷真,見不得這些污言穢語來詆毀她的名聲,尤其還是從咱們府里傳出去的,你要替我辦這件事兒是最好,但只一件,我要你辦的妥妥當當,一點兒后患也沒有!” 應竹韻對上應蘭風的眼睛,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微微點了點頭,道:“哥哥放心,這種禍害主子的奴才,還留著他做什么?倘若讓他活著,我便也不活著了!” 李賢淑在旁邊聽著他兩個說話,此刻才明白是何意,暗暗驚心,不由道:“可……秀兒呢?” 應蘭風微微瞇起眼睛,冷哼了聲。 應竹韻覷著他的神情,便明白應蘭風的心意,就道:“嫂子不必行此婦人之仁,嫂子對這丫頭也算是仁至義盡了,是她自己作死,又怪誰呢?” 李賢淑雖然恨秀兒牙關不緊,不爭氣xiele口風,但畢竟是個沒經過事兒的內宅婦人,一時忍不住心驚rou跳,便道:“叫我看,遠遠地打發(fā)了她就罷了……別的倒也不怕,就是……倘若給懷真知道了,那孩子不知道還會怎么樣呢?” 應竹韻聞言不語,只看應蘭風的意思,應蘭風思忖片刻,道:“她能跟一個人說,便能跟一百個人說,難道還要留著再惹禍不成?” 應竹韻見狀,便也說道:“哥哥說的很是。索性一了百了……更何況,她嫁了魏武,保不準是跟魏武一條心的,倘若魏武平白死了,又怎么知道她不會因此恨上了咱們呢?” 李賢淑聽了這話,也是有理,只是心中仍舊為難,應蘭風便對她說道:“懷真還小,自然什么也不懂,丫頭求一求,便心軟答應了,你怎么竟也跟著犯糊涂?此事若不是你,也不至于如此!如今你更還替這丫頭求情?” 李賢淑見應蘭風質問自己,不由又落下淚來,道:“我有什么法子?寧拆一座廟,不毀一門親,加上那魏武素來看著也勤懇老實,又怎么能想到竟是這么一個作死的坯子呢?因為秀兒自個兒襯意,我還心思是做了一件大好事……畢竟這丫頭也吃過虧,倘若嫁了個好人,豈不是補償了她受的苦?誰又想到竟是這個樣兒呢?你如今怪我罵我,我也沒有法子,誰叫我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又偏偏不夠狠心手辣!” 李賢淑說到這里,又是后悔,又是委屈,此事的確是她一時心軟,試問倘若是許源料理這件事,只怕必然是一點兒后患也不會留下??烧l叫她的性子跟手段都不似許源呢? 應竹韻見兩個人又吵起來,忙勸了兩句,事不宜遲,正要去,忽然聽外間應懷真的聲音響起,隱隱地問道:“你們都在外頭站著做什么呢?” 說話間,便往這邊兒走了過來,又問道:“這門怎么關著?是爹回來了嗎?” 吉祥不敢隱瞞,便道:“是二爺回來了,……又叫了三爺,好像是在商議事情呢。” 屋里應蘭風聽了,忙看李賢淑,示意叫她趕緊拭淚,李賢淑便轉過身去,忙著掏出手帕擦淚。 忽然聽應懷真道:“商議什么事情呢?怎么還關著門……”歪頭看了看,心想著不好打擾,于是便挪步回自己房里去了。 應蘭風聽懷真回房了,才叫應竹韻快去,應竹韻答應了,轉身將門打開,才邁步要出門,李賢淑忙喚道:“三爺……” 應竹韻腳下一停,回頭看她,李賢淑望著他,很想再給秀兒求一求情,但是想到方才應竹韻所說……便仍是無言了。 應竹韻因此便去了,應蘭風才對李賢淑道:“這件兒事不許透露半分給懷真知道。” 李賢淑心中難受,便低聲道:“你縱然不說……日后懷真見秀兒不在院子里了,又怎么說?” 應蘭風道:“只說她隨著那魏武自回他家里原地去了就是。” 李賢淑抬眼看向應蘭風,看了半晌,才輕聲說道:“我頭一次知道,你竟是這么狠心的?!?/br> 應蘭風一怔,便也說道:“我也是頭一次知道,這兩個人已經害到真兒了,你竟然還狠不下心!” 李賢淑渾身一震,居然無言以對。 應蘭風看她一眼,想到酒樓上那兩個人的不堪言語,連殺了那兩人的心都有了,何況是一個魏武跟秀兒?冷笑一聲,便邁步出門。 應懷真自回了屋內,把在外頭摘的一些梅花便放在桌上,嗅著那淡淡的香氣,心里卻窩著一股微微地寒意,只當時方才在外頭又受了寒氣,便揚聲叫小丫頭把手爐拿來。 才叫了兩聲,就見有人從門口進來,應懷真一看,便笑道:“爹……你跟三叔說完事兒了?” 應蘭風走到跟前兒,把提著的手爐放過來,應懷真忙接了過去,捂在手里,笑道:“好冷……大概是又要下雪么?” 忽然之間覺著應蘭風的神情有異,渾身的氣息也不似先前,便打量著問道:“爹怎么了?” 應蘭風張了張口,望著女孩兒被風吹的有些發(fā)紅的鼻頭跟耳垂,只微微一笑道:“既然知道這樣冷,怎么還要出去?縱然出去也該多穿些衣裳才是?!?/br> 應懷真便笑道:“起初并沒覺著冷……誰知道竟大意了?!?/br> 應蘭風不敢再看她,眼中的淚幾乎都要掉下來,便忙轉開目光,只看著桌上的梅花道:“怎么又摘了這許多梅花,是做什么?” 應懷真把焐熱了的手在耳垂上捏了捏,道:“調香?!?/br> 應蘭風聽了“調香”二字,越發(fā)想到外頭那些刺心的話,頓時便道:“以后不要調弄這個了?!?/br> 應懷真愕然,看了應蘭風半晌,便問道:“爹怎么這么說?”忽然見應蘭風神情十分異樣,不由隱去笑容,皺起眉來,便道:“爹……方才跟三叔商議什么?是不是出什么事兒了?” 應懷真心思轉動甚快,不等應蘭風回答,忙又問道:“莫非跟我調香有關?” 應蘭風見她動了疑心,忙一轉頭,把眼中的淚晃落,才笑道:“瞎說什么……只是……我知道調香什么的,十分的耗神費力,只怕對你的身子不好?!?/br> 應懷真本就心思重,又哪里會被這兩句糊弄過去,細看應蘭風臉上,見他雙眼通紅,竟像是哭了。 應懷真十分驚心,便又猜著問道:“爹……到底出什么事兒了?還是今天你上朝去……” 應蘭風聽了,心中難受的如同刀子絞動,只聽李賢淑轉述秀兒那些話,便已經無法忍受,只恨不得那金飛鼠如今在跟前,狠命地砍他千刀萬刀,剁成rou醬也不解恨。又大恨自己領什么皇命,遠離了妻女,才叫應懷真出了這種事,他方才雖然怪責李賢淑,實則最怪責痛恨的卻是自己……明明該是他來護著應懷真才對。 應蘭風一念至此,再也忍不住,渾身發(fā)抖,頃刻淚如雨下。 應懷真見狀,嚇得魂不附體,她因方才只在花園的一角摘梅花,因此并不知道應蘭風升職之事。此刻見應蘭風如此,一瞬在心中想到過千萬種念頭,想的最多的一個便是:“爹難道遇上事了?是被罷官了?還是獲罪了?難道去南邊果然是大錯了?” 應懷真不由便想到前世的情形,一時也心痛難忍,便啞聲喚道:“爹……” 應蘭風并不言語,只是張手將應懷真抱入懷中,含淚帶痛便道:“真兒,是爹不好!” 應懷真不知所措,慌得便也哭了起來,又忙安慰道:“爹,不用怕……到底是出什么事兒了?是被革職了?還是……” 因為前世那一場大禍,她想的越來越快,連最壞的一種可能都想到了,便索性越過這些,一邊兒哭一邊兒說道:“爹不怕,我可以去求平靖夫人,她老人家最疼我……皇上待我也很好,我都去求一求,還有唐叔叔,還有、還有熙王爺……橫豎不會叫爹死,大家都不會死……” 應蘭風聽了這話,本來已經有十分的悲戚感傷,此刻便已經有了十萬分,只恨不得大哭出來才好! 門口處,李賢淑看著這一幕,忍不住也是淚流不止,便回過身去,只顧拿著手帕擦淚。 正在一家子都傷感不已,忽然聽外頭傳來笑聲,有人道:“到底是怎么了呢?嫂子急匆匆回來,三爺也急匆匆過來?!?/br> 原來是許源來了,走到門口,見李賢淑在哭,屋里兩父女又抱頭痛哭,許源便詫異道:“這又怎么了?哥哥升了職,是高興的事兒呢,怎么一家子都哭起來?” 應懷真淚眼朦朧之中,忽然聽了這句,便呆住了。 李賢淑忙收了淚,道:“沒什么……還不是因為你哥哥他太久不在家里了,你也知道他最疼懷真的,兩個人經常這樣兒,是那個喜極……喜極而泣?!?/br> 應蘭風此刻也止了淚,又怕給應懷真看出端倪,便勉強笑道:“正是這個意思?!?/br> 應懷真仍是愣愣的,看看許源跟李賢淑,又看應蘭風,問道:“爹說什么?升職?” 應蘭風深吸一口氣,便在露出笑容來,道:“是,爹正是要跟你說這個……今兒皇上擢升爹為工部侍郎了……因為爹太高興了,故而……一時忍不住……” 應懷真睜大眼睛,心中一塊兒大石陡然之間便沒了,兀自不信問道:“是真的?” 應蘭風點了點頭,道:“是真的……懷真可替爹高興?” 應懷真呆了半晌,眼中的淚又掉下來,便捂住臉,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低頭之時,淚滲過指縫,懷真心中卻滿是感激,只想:“原來并非殺頭,只要不是這個……縱然不是升職,也是值得慶賀之事?!?/br> 應蘭風不敢再久留,生恐無法自制,便抬手將她額前的流海兒往旁邊撩了撩,輕聲道:“真兒放心,以后爹不會再離開了……”自然也會好好地保護她,絕不會再讓什么邪魔種子害她分毫! 應懷真聞言抬頭,便點點頭,向著應蘭風一笑。 是夜,應懷真因念著要給張珍一個香袋兒,便在燈下熬著繡花兒,正入神之時,忽然聽外頭一陣鼓噪喧嘩,手上的針突地一斜,不偏不倚地刺在指腹上,頓時疼得鉆心,懷真舉起來看時,卻見手指上飛快地沁出一滴血來。 應懷真忙含住手指,一刻竟是心驚rou跳,十分不安,便喚外頭的丫鬟,問道:“出什么事兒了?哪里在吵嚷呢?” ☆、第 113 章 吉祥聞言出外,聽著是叫了兩個小丫頭去查探,半晌回來說道:“并沒有什么,只是有一只野貓從屋梁上跳下來,驚著了人?!庇谑侵槐懔T了。 應懷真因心神不寧,便早早上床安歇,誰知心底浮浮沉沉,竟毫無睡意,不知為何總浮現出白日里應蘭風來探她時候的舉止神情來……應懷真翻來覆去,思前想后,忽地于黑暗中睜開雙眼。 應懷真手撫胸前,不知為何竟覺得心跳的越快。 以應蘭風素日的性格,絕不是個會在女兒面前掉淚的人,而所謂“升職”一說,似嫌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