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間二樓上的眾人都逃了個(gè)干干凈凈，只在樓底下驚魂未定。樓上兩人兀自打斗不休，只聽小唐冷笑道：“只一味地避讓逃跑，算什么男人？”

    凌景深道：“下官不敢！還請(qǐng)?zhí)剖汤墒窒铝羟?。?/br>
    小唐道：“我對(duì)你留情，你可對(duì)我留過幾分情面？”聲音里竟帶了隱隱怒意。

    只聽得一聲悶哼，然后“砰”地重重跌落，景深道：“對(duì)不住……我并不想……咳！”最后竟是呼痛之聲。

    有幾個(gè)大膽的，便從樓梯上歪頭往上看去，隱隱地瞧見凌景深半倒在地上，而小唐一腳踩在他的腰間，微微用力，景深滿臉痛楚，臉色發(fā)白。

    那些人想勸又是不敢出頭，叫苦半晌，正無法可想，忽然間見熙王趙永慕如風(fēng)一樣跑了進(jìn)來，一看眾人都如雷驚了的鴨子一般擠在一樓，且齊齊地仰頭看著二樓，他便道：“唐侍郎在上面？”

    眾人忘了行禮，都急忙點(diǎn)頭說是，熙王便二話不說，連跑帶跳地沖到樓上，只聽得上面又是一陣吵嚷，不多時(shí)候，熙王拉著小唐的手，把他橫拉豎拽從樓上扯了下來，一步也不停留，直出門口，跑的無影無蹤了。

    大家伙兒見狀，才又急忙沖到樓上，卻見景深趔趄著正從地上爬起來，大家七手八腳地扶住，又問端倪，景深臉上帶傷，卻仍是安撫眾人道：“唐侍郎只是試我武功罷了，大家一時(shí)忘情而已……無妨，無妨。”

    大家雖覺著必有內(nèi)情，卻自然不敢追問的，然而此事卻極快地又傳遍了京中。

    又過了十幾日，忽然傳出了林御史的小姐跟凌景深訂親的消息，那些但凡是知道小唐跟凌景深動(dòng)過手的人聽了，才個(gè)個(gè)恍然大悟，只當(dāng)是唐侍郎無奈同林府取消了婚約，不料竟成全了凌景深，想必唐侍郎早有所知，心中暗惱，故而那日那一場“比試”，多半是這個(gè)原因在內(nèi)罷了。

    且不說眾人胡亂猜測，只說景深訂親這日，在熙王府中，永慕叫人整治了一桌子簡單菜蔬，相請(qǐng)小唐。

    兩個(gè)人吃了幾杯酒，趙永慕見小唐面色淡淡，便笑道：“敢情還是在不舍你那嬌蠻小姐？竟然當(dāng)著眾人的面兒上演爭風(fēng)吃醋的戲碼，真真兒是有你的?！?/br>
    小唐掃他一眼，不置可否，只微微冷哼了一聲。

    熙王眼神幾變，忽然笑得狡黠。小唐道：“你又笑什么？”

    熙王道：“我想到一件好事兒，這會(huì)兒說給你聽……好歹也讓你分分神寬寬心……前兒我進(jìn)宮，六公主跟我問起你來著?！?/br>
    小唐皺眉道：“公主又問我做什么？”

    熙王望著他便笑道：“你說呢？還不是貪圖你的美色？這種事何必說破?！?/br>
    小唐啐了口，仍是冷冷懶懶，不理不睬的模樣。

    熙王拿筷子夾了一塊時(shí)蔬給他，又用筷子頭在他盤子上敲了兩下，道：“說真的，你當(dāng)真不動(dòng)心？只要你點(diǎn)點(diǎn)頭……尚一個(gè)公主，不在話下，豈不是比林大小姐更好了？六公主且說了，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語，還說自己是金枝玉葉，自然會(huì)壓住你那什么……什么孤星入命……”

    小唐淡淡道：“罷了，只怕我消受不起。再說，這樣豈不是才出虎xue，又入狼窩？”

    熙王聽了這話，笑得亂顫，半晌才說道：“好大的膽子，你敢把皇宮比作狼窩？那我又算什么？你可不想活了！快些求我，不然我便給你捅出去。”

    小唐斜睨他一眼，道：“你且說去。”仍是低頭吃菜喝酒。

    熙王自個(gè)兒笑了半天，見小唐一直淡淡地，便伸出手臂，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說道：“罷了，你要真的無意，倒也使得，橫豎我也是沒有屋里人……我便陪著你就是了?！?/br>
    小唐聞言才笑了笑，把熙王的手從肩頭撩開，道：“你不比我，總該好好為自己打算打算了，回京這許久了，難道至今還沒找到堪為繼王妃之人？”

    熙王聞言，便停了手，思忖半晌，忽然道：“我倒是想到一個(gè)人……不如你且給我參詳參詳？”

    小唐自斟了杯酒，眼中才有幾分笑意，舉杯問道：“哦？是哪家姑娘如此不幸？”

    熙王笑吟吟地對(duì)著他的雙眼，慢慢說道：“這人其實(shí)是你認(rèn)得的……就是你那個(gè)小朋友，應(yīng)家的懷真……”

    小唐才喝了口酒，聽到“你那個(gè)小朋友”，心中已覺有異，那笑陡然收了，再聽到“懷真”二字，一口酒辣辣地便橫在了喉間，吞也吞不下，萬般難受……忍了幾忍，終究便噴了出來，對(duì)面兒熙王猝不及防，迎面如著了一陣酒霧，剎那間，滿頭滿臉地酒氣彌漫。

    熙王呆坐半晌，才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點(diǎn)頭嘆道：“你這又是什么意思？”

    ☆、第 107 章

    小唐把杯子放下，抬頭看向趙永慕，問道：“你再說一遍？”

    熙王微笑回道：“就是應(yīng)公府的小懷真?！?/br>
    小唐一瞬無語，凝眸看了熙王片刻，便道：“你究竟是當(dāng)真呢？還是說笑？”

    熙王便問：“當(dāng)真又如何？說笑又如何？”

    小唐仔細(xì)打量熙王的神情，想看他所說真假，偏這人面上紋絲不露。小唐便皺眉道：“懷真年紀(jì)還這樣小，你都已經(jīng)……你竟是怎么想到她的？”

    熙王想了一想，說道：“我瞧著那丫頭十分趣致可愛……為何我不成呢？連那郭郎中都使得，我不過再略大幾歲罷了?！?/br>
    小唐雙眉緊鎖，仍是滿面疑慮，看著熙王不語，熙王不由笑道：“你這般看著我竟是如何？”

    小唐本以為他是說笑罷了，然而問了這幾句，又覺著并非全是說笑，果然熙王輕聲道：“橫豎你也是知道的，我現(xiàn)在……高不成低不就……論起那丫頭，倒是還使得?！?/br>
    小唐聽他這樣說，舉起杯來要喝酒，又放了回去，熙王見他面有不悅之色，便道：“竟是怎么了，你是覺著她不好呢，還是覺著我不好？”

    小唐哼了聲，道：“你比我還大兩歲……懷真還那樣小，及笄都不到……”

    熙王道：“我又不是現(xiàn)在娶了她……大不了等她及笄之后，再者說，那郭郎中不也早向府里求親了么？”

    小唐啞口無言，只是盯著熙王看，望著他閃爍的眼神，微挑的嘴角，忽然手上一疼……原來他不知不覺中竟握緊了手，不免又碰到手上昔日那道傷痕，前兒跟凌景深打架，到底仍是碰著了，又劃出一道淺淺地傷痕來。

    小唐忙松開手，垂眸看著那道痕跡，眼前不由又出現(xiàn)那一夜，兩人在敏麗房中對(duì)面而坐，是懷真眸中含笑，看著他手上的傷，半憐半笑地說：“想來還是疼的好，叫唐叔叔長樂記性，以后就不敢了……”輕顰淺笑，言猶在耳。

    小唐驀地起身，斷然說道：“不行，懷真不成?！?/br>
    熙王笑笑，只是看著他，半晌說道：“為何我聽你的意思，懷真若是當(dāng)我的王妃，竟像是委屈了她似的？”

    小唐思量了片刻，搖頭說道：“并不是這么說，只是懷真……我、我……”

    小唐竟說不出來什么，熙王反而道：“你舍不得？”

    小唐聽了這話，身上又微微發(fā)熱，臉頰便有些紅了，道：“你再瞎說，以后也別再請(qǐng)我吃酒了?！?/br>
    熙王看了他一會(huì)兒，便笑道：“何必呢……跟你說笑的罷了，竟當(dāng)真著急起來?！?/br>
    小唐一怔，疑惑看他。

    熙王便嘆道：“如你說的，懷真那丫頭還小著呢，我卻是不能等了，最遲明年便要成親。不瞞你說，父皇那邊已是催了幾次了，若再拖兩三年，也是交代不過去……豈能認(rèn)真起來等那丫頭？”

    小唐啞然無語，悶悶道：“你……這種事怎好玩笑？”

    熙王同他目光相對(duì)，嗤嗤地便笑起來，道：“我不過是想看你是如何反應(yīng)的，逗你玩兒的罷了……如今瞧來果然有趣，看你這幅面紅耳赤的模樣，你到底是在著急什么呢？”

    小唐聽熙王是玩笑的，心才微微地放下了，然而又聽他說自己“著急”，臉卻更紅了，瞪他一眼，不悅說道：“這么大的人了，怎么總是不肯正經(jīng)呢？”

    熙王給他斟滿了酒，說道：“好好，給唐侍郎請(qǐng)罪，您還是過來，好好地坐著喝罷……”

    小唐這才又回到桌前，果然喝了一杯，熙王打量著他，又道：“我索性跟你說一句，你放心就是了，懷真那丫頭，也是個(gè)古怪的，我曾也同她玩笑，她竟也是認(rèn)真地不肯答應(yīng)。”

    小唐聽他也這樣跟應(yīng)懷真說過，又把酒杯放下，便擰眉道：“你且留神些，別要整日里胡鬧！”

    熙王挑眉說道：“你又要惱了不成？懷真對(duì)我可是委實(shí)有禮的很呢，總是‘熙王殿下前熙王殿下后’，又說什么‘齊大非偶高攀不起’，哪里像是你這樣窮兇極惡，一聽說我要那丫頭，恨不得弄死我一般?！?/br>
    小唐聽他說起應(yīng)懷真來，不由留心來聽，聽到前兩句，微微含笑，忽然聽到后面一句，又瞪了熙王一眼，卻又饒有興趣地問道：“懷真竟是那樣說的？”

    熙王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說這孩子年紀(jì)小，然而見識(shí)卻絲毫不少，每次跟她相對(duì)的時(shí)候，只覺著……那樣的談吐舉止，哪里是個(gè)小丫頭呢？只除了……”

    熙王說著，便想起在天成觀內(nèi)紅花檵木之下，應(yīng)懷真同那叫張珍的胖小子嬉戲游玩，當(dāng)時(shí)才真真兒地像是個(gè)無憂無慮的小丫頭罷了，然而每次見到他之時(shí)，卻無端地拘謹(jǐn)戒備，瞧那模樣，就如猛虎在側(cè)似的。

    熙王想著，便皺了皺眉頭。

    小唐卻追問道：“只除了什么？”

    熙王咳嗽了聲，便道：“沒……我只是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來，也是跟懷真有關(guān)，是當(dāng)時(shí)敏麗定了肅王府之后，懷真似是從你們府里出來……正遇到我，她還求我……”

    小唐聚精會(huì)神地聽著，熙王偏偏不說，舉手又給他倒了一杯酒，小唐忙喝了口，又催他說。

    熙王便笑道：“那丫頭求我去娶敏麗?！?/br>
    小唐怔住，熙王道：“你自也知道，我是娶不了敏麗的……懷真聽了，竟隱約有幾分失望。”

    小唐半晌不語，熙王道：“只是我并不懂，為什么她會(huì)叫我去娶敏麗呢？”

    小唐雖明白敏麗對(duì)凌景深有情，此事應(yīng)懷真也知道……可就算不嫁肅王府，嫁給趙永慕的話，也并沒有什么益處……這點(diǎn)兒果然是令人疑惑。

    熙王見小唐出神，便伸出手來，在他的袖子上摸來摸去，小唐回過神來，便道：“又做什么？”就把他的手推了開去。

    熙王笑道：“我聞著很香，必然是懷真給你那個(gè)香包的氣息了，你拿出來給我瞧瞧？”

    小唐啼笑皆非道：“你為何總覬覦這個(gè)？偏偏鼻子也尖，我都聞不到什么?！?/br>
    熙王道：“合該跟我有緣，才叫我聞到，快拿來我看一看。那日我求那丫頭給我也做一個(gè)，也被她板著臉回絕了，真是個(gè)狠心的。”說著又催小唐，道：“快給我看一眼，不然少不得我過去自己搶，那樣便不好看了。”

    小唐聽了這話，又見他狼似的盯著自己，便點(diǎn)頭道：“先前我說皇宮是狼窩，你竟問你成了什么，如今看來，你可不是個(gè)狼崽子？只看那眼神便知道?！闭f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又怕他果然來搶，便伸手入懷，又說：“我只給你看罷了，然而你不可再出外面弄舌，更不許再跟懷真討要，上回珍禽園的事還不曾跟你算賬?！?/br>
    說話間，到底掏了出來，便遞給了熙王。

    熙王聽他說珍禽園，便問道：“那日你忽然走了，竟是去了哪里？后來問你也不肯說?！币贿厓弘p手接了過去，手心里捧著看了會(huì)子，又道：“可見你也是喜歡這東西的，以前哪里會(huì)戴這個(gè)？何況又珍重地藏在懷中……”

    小唐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只起手給熙王也倒了一杯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抬手之時(shí)，忽然覺著臉頰發(fā)熱，怕喝多了，便又把杯子輕輕放下。

    熙王輕輕地嗅了嗅，只覺得那股氣息銷魂蝕骨，竟不舍得放手，又看上面那并蒂蓮花用艷桃紅的絲線繡成，襯著碧綠色的葉子，水靈鮮活，隱隱地有股令人心跳之意，美輪美奐，竟挪不開眼。

    正在呆看，小唐騰地伸手，竟取了回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放進(jìn)懷中。

    熙王怔怔道：“我才看了這一會(huì)兒……”

    小唐舉杯，笑道：“看多久也不是你的，也是白看?！?/br>
    熙王凝視著他的雙眼，半晌才又笑了起來，說道：“說的也是……”便也慢慢舉起杯來，眼睛仍看著小唐，舉杯一飲而盡。

    漸漸入了秋，院子中桂花飄揚(yáng)，這一日小唐才回府，便給敏麗的丫鬟請(qǐng)了去，說是敏麗有事相商。

    小唐便去見meimei，進(jìn)門落座，便問何事，敏麗道：“哥哥，我記得當(dāng)時(shí)定肅王府的時(shí)候，曾說過成親的日子是在八月的，只因我嫌太趕了些，才勉強(qiáng)往后又推了三個(gè)月呢？”

    小唐點(diǎn)頭，當(dāng)時(shí)敏麗自然不愿意及早成親，故而才跟肅王府商議著往后挪了。小唐便問：“怎么又說起這個(gè)來呢？”

    敏麗道：“哥哥，現(xiàn)在我改了主意，我想早些成親，就在下個(gè)月可好？”

    小唐一怔，便問：“這是為何？好端端地怎么要改？”說話間，小唐忽然之間想到一件事，便皺起眉來。

    果然，敏麗微微一笑，對(duì)小唐道：“哥哥，你也知道我不愿意嫁到肅王府去，且也不知道嫁過去了究竟是什么樣兒，故而我只想趁著現(xiàn)在還沒嫁進(jìn)去，能任性且任性一次罷了，哥哥便答應(yīng)我，去跟肅王府再行商議，我要改在十月十二日?！?/br>
    小唐聽了，已經(jīng)豁然明白了：只因近來林凌兩府里擇好了日子，林明慧跟凌景深的成親之日，便是在十月十二。

    如今敏麗也選在這個(gè)日子……小唐便遲疑說道：“敏麗，你可聽說了……林家……”

    敏麗不等他說完，便淡笑道：“我聽說了，我同林家jiejie好歹曾好了一場，同一日成親這是何等的緣分呢？也見彼此的情深，故而我心里想要如此?！?/br>
    小唐心中為難，又怕敏麗自己賭氣……想勸兩句，可看著敏麗的模樣，知道她已經(jīng)是打定主意了的。小唐便按下心中的話，點(diǎn)點(diǎn)頭道：“好，我去跟肅王府商議便是?！?/br>
    敏麗聞言一笑，又道：“勞煩哥哥了，再還有一件兒，務(wù)必要請(qǐng)遍賓客，大擺排場，能做的多大場面，便要多大的場面?！?/br>
    小唐看了敏麗一會(huì)兒，道：“我知道了。”伸出手來握了握敏麗的手，只覺得她的手兒冰涼，小唐心中一嘆，轉(zhuǎn)身去了。

    如此一直到了黃昏時(shí)分，小唐才回來府中，見敏麗房中尚未掌燈，便問丫鬟，丫鬟們道：“姑娘說不許人打擾，少爺快進(jìn)去看看罷？”

    小唐才進(jìn)了房中，見敏麗趴在桌上，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小唐便走過去，將她的頭發(fā)輕輕撫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