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應(yīng)含煙見左右無人,便又小聲道:“上回我跟你說的那件事,你可仔細想過了不曾?” 應(yīng)懷真見她又問,不由一陣恍惚,便想起方才在珍禽園里郭建儀不顧一切上前護著的情形。當(dāng)時見鶴群沖來,她已經(jīng)是呆了,正是他忽然擋在她身前,將她護在懷中……只不知他究竟傷的如何,方才一時雜亂,也并沒見到他人在何處。 應(yīng)懷真便垂下頭去,半晌才道:“jiejie……小表舅人是極好的,只怕我配不上。” 應(yīng)含煙聽了,又嘆了聲,道:“你瞎說什么?你若配不上還有誰配得上,何況你是他看中的,只要他愿意,管別人做什么呢?” 應(yīng)懷真不愿再提此事,便只說道:“對了jiejie……皇上賞賜我許多東西,有一個翡翠手串,我送給你罷了?” 應(yīng)含煙見她故意轉(zhuǎn)開話題,倒也明白她的意思,便只也道:“皇上是賜給你的,我怎么好奪人所愛?” 應(yīng)懷真微微笑道:“那我又怎么好奪人所愛?” 應(yīng)含煙聽了,一怔,四目相對,應(yīng)含煙眼圈便紅了,含淚道:“你、你這傻孩子,你說什么!” 應(yīng)懷真嫣然一笑,起身到了外間,宮女們端著那些御賜之物正等候著,應(yīng)懷真把那串翡翠手串從匣子里取了出來,趁機又把那個香囊放了進去,匣子隔住那股味道,整個人才緩過勁兒來。 應(yīng)懷真重回到里屋,應(yīng)含煙正拿著帕子擦淚,見她進來,才又露出笑容。 應(yīng)懷真便把手串給應(yīng)含煙戴上,笑道:“上回承蒙jiejie送我那個香袋兒,我才開始想著調(diào)香的呢……這個給jiejie倒也算是還禮了?!?/br> 應(yīng)含煙撫摸著那翠色手串,才破涕為笑:“你這孩子,從小便是如此,總這樣識情知禮的……莫非是精靈托生的?” 兩人在屋里又說了會兒話,見天色不早,應(yīng)懷真便才起身告辭,應(yīng)含煙見她要走,未免又十分不舍起來,一條帕子已經(jīng)濕透了。 兩個手握著手,應(yīng)懷真便道:“橫豎以后若有機緣,仍是會進宮來看jiejie的……jiejie在這宮里,也要處處留神,善自珍重才好?!?/br> 應(yīng)含煙點了點頭,究竟相送了出來,應(yīng)懷真才隨著太監(jiān),一步一回頭地去了。 當(dāng)下便才又乘了馬車出宮,剛出宮門,便見一人等在彼處,將車攔住。 應(yīng)懷真在馬車?yán)锫犚娐曇?,忙掀起簾子,叫了聲:“小表舅。?/br> 原來等在此處的正是郭建儀,見她呼喚,便走到車邊兒上,道:“我因聽說你去見應(yīng)美人,便心想在這兒等你?!?/br> 應(yīng)懷真正有事要尋他,便道:“我也正要叫人去找小表舅呢,是了……你被鶴兒啄了幾下,是不是傷著哪里?可看過大夫了?” 其實方才郭建儀同應(yīng)懷真出來之后,見皇上召她嘉獎問話,郭建儀便自己到了太醫(yī)院,果然見手臂上跟背上幾處都有傷,幸虧隔著幾層衣裳,倒不算嚴(yán)重,當(dāng)下便在太醫(yī)院上了藥。 出來之后,才聽聞應(yīng)懷真又去見應(yīng)含煙了,因此他便在這宮門處等候著。 郭建儀見她問,心里一暖,便道:“不礙事,已經(jīng)給太醫(yī)看過了。你叫我就是為了這件事?” 應(yīng)懷真兀自追道:“真的不礙事么?其實不是為了這個……是,我另有件事兒又要麻煩你?!?/br> 郭建儀道:“何事呢?你說?!?/br> 應(yīng)懷真想了想,便道:“我想找唐侍郎,有幾句話要同他說……卻不知他在哪里,小表舅能不能幫我找一找?” 郭建儀聽了,一瞬沉默。應(yīng)懷真見狀,便又說:“不打緊的,若是為難,就不必了呢,京城這樣大,找起來也實在麻煩,改日再見也是好的。” 郭建儀聽說是尋小唐,心里的確是有些不太情愿,可聽?wèi)?yīng)懷真的意思,就算今兒不見,那明日也一定是要見的,那又何必叫她自己去找那人?還不如趁著此刻,由他作陪更為妥當(dāng)。 于是郭建儀反而一笑道:“我不過是在想哪里能找這人罷了,你倒是性急?!?/br> 應(yīng)懷真見他應(yīng)了,十分歡喜,便道:“多謝小表舅!” 郭建儀咳嗽了聲,翻身上馬,打馬隨車而行,一邊兒說道:“以后能不能改個稱呼?叫哥哥如何?當(dāng)初我在老太君房里,都硬著頭皮叫你母親二奶奶了。” 應(yīng)懷真在車內(nèi)聽見了,臉上發(fā)紅,不知要說什么。 倒是吉祥在一邊兒捂著嘴笑起來,道:“姑娘,還不快叫小舅爺哥哥呢?親都求過了,又害什么羞?” 應(yīng)懷真打了她一下,啐道:“偏你多嘴,你自己怎么不叫?” 吉祥慢悠悠說道:“我們都是想要叫的,只是小舅爺不稀罕罷了……若是稀罕,每日不趕著叫個千百聲兒的!” 應(yīng)懷真忍著笑,便哼道:“壞透了的蹄子,竟說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話……等家去后,少不得我就跟娘說把你換了?!?/br> 吉祥卻紋絲不懼,只道:“姑娘只管去說就是了,只怕二奶奶的心跟我是一樣的?!?/br> 應(yīng)懷真見她一句一句地壓著自己,又見車簾被風(fēng)一陣陣掀起,只怕郭建儀在外必然是聽見了,她心里十分不自在,便咳嗽了聲,道:“你再多嘴,我只叫二奶奶也給你配個人!” 吉祥聽了這句,才掩嘴笑笑,果然不做聲了。 馬車在城內(nèi)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知過了多久,郭建儀在外騎馬而行,他自有相識的人,也派了小廝出去各處打聽,終究打聽到了一個地方。 將要黃昏,偏下起雨來,馬車拐到一個僻靜的小巷,人跡罕至,郭建儀心中有些吃驚,那領(lǐng)路的人到了一處小小酒肆,便道:“大人,就是這里了?!?/br> 郭建儀翻身下馬,往內(nèi)一看,依稀看到角落里有一道影子,正伏案睡著似的。 郭建儀看了一眼,因見跟小唐素日的莊重整肅之態(tài)大為不同,一時不甚確定,正想著自己進內(nèi)去瞧一瞧,就聽見應(yīng)懷真道:“小表舅,可是到了么?”說著,竟著急地推開車門走了出來。 原來應(yīng)懷真在馬車?yán)镒俗阕阋粋€時辰,已經(jīng)倦極,又一直找不到小唐,未免心焦擔(dān)憂,此刻見馬車停了下來,又看郭建儀也下了馬,便認(rèn)定是找到了。 郭建儀見狀無法,便只好抽身回來,先扶著她下了馬車,道:“我也不知是不是他……瞧著又不像……別是找錯了?” 不料應(yīng)懷真微微歪頭看了一眼,竟點頭道:“沒錯兒,正是唐叔叔呢?!闭f著,竟不待郭建儀再說,自己邁步便往里去了。 郭建儀本也想跟著進去,忽然想起先前她曾提要跟小唐“說幾句話”,若是避著人的話呢?于是就停了步子,只等在外頭。 應(yīng)懷真進了這小酒肆,見店內(nèi)除了角落里的小唐外,別無旁人,只柜臺上有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正也趴著睡覺,也沒聽見人進來。 應(yīng)懷真放輕了腳步,走到桌前,正想叫醒小唐,忽然吃了一驚:原來她低頭之時,望見桌上不知有什么碎裂開來,瓷片灑了半桌子,還夾雜著血跡。 應(yīng)懷真低低驚呼一聲,柜子上那少年受驚醒來,猛抬頭竟看見個少女站在跟前兒,生得麗色無雙,楚楚動人,仙女兒一般,這小伙計一時如在夢中,癡癡呆呆,竟忘了說話。 應(yīng)懷真微微掩口,仔細又看,卻見是小唐的右手手指被瓷片割破了,連衣袖上都濕了幾處,眼見如此,心中難過,雙眉一蹙,便紅了眼。 那少年見狀,才反應(yīng)過來,便道:“他、他在那里吃酒,不知為什么……忽然捏碎了一個酒杯……我、我嚇了一跳!本來想給他包扎,他反不許……” 應(yīng)懷真聞言,微微點了點頭,才輕輕地在小唐肩上推了一把,輕聲喚道:“唐叔叔……”如此喚了三四聲,小唐才一動,微微地睜開眼睛。 且說小唐吃著悶酒,抱頭愁眠,正醉意朦朧,半睡半醒間聽到有人喚他,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看見一個人影在跟前兒,仔細看了看,竟是應(yīng)懷真。 一時之間清醒了大半,呆看了片刻,小唐便問道:“你怎么在這兒?”他特意避開鬧市,找了這樣一處無人認(rèn)得他的僻靜地方,怎能想到應(yīng)懷真竟能尋來?此刻竟如在夢中。 應(yīng)懷真見他略有些睡眼惺忪,便道:“我請小表舅幫我尋你,才找了來,唐叔叔,你這是做什么?” 應(yīng)懷真說著,便也在對面落座,把小唐的手拿起來,看著指頭上豁出的傷口,瞧了半晌,眼中的淚閃閃爍爍,便低聲說道:“可是因為外間那些什么勞什子孤星入命的傳言么?” 小唐望著她垂眸含淚的模樣,微微一笑,便道:“并不是?!?/br> 應(yīng)懷真并不看他,只掏出自己的帕子來,替他小心擦去上頭的殘瓷,見桌上仍有殘酒,便拿起來,在上頭一倒。 酒入傷口,小唐微微一震,應(yīng)懷真道:“唐叔叔素來何等冷靜,怎也會做這樣的傻事,若不是因為那些話……或者被那些事情所困,怎會這般?”酒水把血漬也沖了去,傷口卻越發(fā)明顯了,應(yīng)懷真皺著眉,把帕子疊起來,便給他小心包扎好了。 小唐不言語,只是抬眸,卻見酒館外頭,果然停著一輛馬車,馬車旁邊孤零零站著一個人,黃昏如愁的細雨之中,身姿端莊,雙眸如星,正是郭建儀。 小唐收回目光,便道:“當(dāng)真不是為了那個?!?/br> 應(yīng)懷真已是忍不住,抬眼看向小唐,忽地說道:“其實、其實我早就知道……林jiejie跟凌大人……他們、他們……” 應(yīng)懷真還未說完,小唐已經(jīng)出聲攔住:“懷真!” 應(yīng)懷真抬頭看他,眼中的淚便掉了下來,哽咽說道:“這件事悶在我心中許久,我只不知該不該告訴你,可又怕告訴了你……或許會更加壞事……我其實是想……看你們好好兒的……” 小唐聽了這幾句,想到那日在唐勇府中聽到的她跟林明慧的對話,便垂了雙眸,微微點頭道:“我知道?!?/br> 應(yīng)懷真強忍心中的難過之意,說道:“熙王說什么婚約也要告吹?必然是因為事情有變,所以外頭才有那些傳言的?是不是、是不是他們故意說出來……污蔑唐叔叔的?” “不是,”小唐搖了搖頭,苦苦一笑,看著應(yīng)懷真狐疑含淚的眼眸,重又說道:“真的不是。” 應(yīng)懷真不解,便問道:“那又是為什么?誰竟會無緣無故地污蔑唐叔叔不成?” 小唐長睫動了幾動,終于才說道:“真的跟他們不相干……因為、這流言……是我叫人放出去的?!?/br> 應(yīng)懷真聽了這句,渾身不寒而栗,瞪大了眼睛看著小唐,問道:“你說什么?” 小唐并不回答,舉手試了試酒壺,見里頭仍有殘酒,才要再喝,應(yīng)懷真舉手?jǐn)r住,急著問道:“到底是怎么樣?為什么是你放出去的?你又做什么這么糟踐自己……” 小唐動作停了停,片刻,才說道:“我只是……不想再誤人誤己,罷了,你不懂……也不必問了,更不必為我擔(dān)心,法子是我想的,也是我自愿如此,跟別人無關(guān)。” 應(yīng)懷真怔然,小唐趁機把壺中殘酒一飲而盡,從懷中掏出一塊碎銀子放在桌上,才站起身來,道:“罷了,別叫人久等……”他坐了許久,又朦朧睡了許久,酒力上涌,搖搖晃晃,卻又撐著站住。 郭建儀見狀才邁步走了進來,伸手將他的手臂扶住,道:“留神?!?/br> 小唐向他一笑,道:“勞駕?!惫▋x不語,半扶著他出門而去。 門口上,應(yīng)懷真上了車,因郭建儀跟兩個侍衛(wèi)都是騎馬而來,小唐又是醉的如此,只好也送小唐上了車。 馬車緩緩地出了巷子,逐漸而行,小唐靠在車壁上,半閉著眼,隨著車子顛簸搖搖晃晃,應(yīng)懷真心中擔(dān)憂,又不解他為何放出那許多流言自污。 不料小唐左搖右擺,眼看坐立不穩(wěn),應(yīng)懷真眼睜睜看著,心有不忍,想著若是一下子跌了,他醉睡中的人,豈不受驚?因此懷真便挪過去,雙膝跪著將小唐扶住,道:“唐叔叔,你索性躺著睡罷了?!?/br> 小唐微微睜眼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否看清是她,忽然一言不發(fā),把頭一歪,竟然靠在應(yīng)懷真身上,又睡了過去。 應(yīng)懷真怔怔地,本能地伸出手來要將他推開,手撐在小唐胸前,卻又停住,幾度猶豫之間,力氣逐漸消退,慢慢地便縮回了手。 馬車緩緩而行,仍舊是一顛一簸,小唐靠在她的肩頭,微微地呼吸靠得極盡,酒氣熏人欲醉,然而被透骨玲瓏的氣息一沖,糾纏一起,倒又形成一股奇異的香,緩緩漾開。 應(yīng)懷真到底是身量還小,行了一會兒,被他壓得已有些累,只是撐著罷了。 吉祥看出不妥,便小聲說道:“小姐,讓我把唐大人推開罷?” 應(yīng)懷真也輕聲說道:“不用,別打擾唐叔叔……且讓他好生睡會兒?!?/br> 吉祥見狀,便不言語了。 不料馬車又走了一會兒,忽然外頭傳來郭建儀的聲音道:“停車?!?/br> 車子緩緩而停,車門打開,竟是郭建儀也上了馬車,應(yīng)懷真心中詫異,又因小唐靠著自己,正略有些不自在,郭建儀卻并不做聲,只是默默地坐在小唐身邊另一側(cè),然后竟伸出手來,把小唐輕輕往自己身邊兒一攬。 小唐睡得模糊,便隨著倒向了郭建儀身上,頭枕在肩頭,仍是雙眼不睜。 此刻馬車才又開始前行,不知壓到什么,微微顛簸,小唐的頭動了一下,仿佛覺著枕著的不如先前舒服……便微微睜開眼睛,依稀見是個男子,便錯認(rèn)了,竟含糊說道:“永慕,你身上怎么有股香味兒?竟像個女人?!?/br> 郭建儀人并未動,只是死死地抓了一把衣袖,強行按捺著要把小唐推開的沖動。原來他身上戴著應(yīng)懷真給的那個芍藥香囊,這個味兒卻是極甜而清雅的,而小唐嗅了嗅,仿佛覺著受用,便又睡了過去。 旁邊吉祥目瞪口呆,她頭一次見“唐大人”竟是如此醉態(tài)可掬,又看郭小舅爺被“欺負”,一時捂著嘴,想笑又不敢笑,只是強忍。 應(yīng)懷真見郭建儀還端正坐著,面無表情地,任憑小唐靠在肩頭,又想想方才小唐說的那句話,委實覺著好笑,便也低頭,擰著帕子掩口而笑。 郭建儀掃她一眼,見她明眸帶黠,巧笑倩兮之態(tài),先前心中那股不快才也慢慢淡去,漸漸地也不覺著被小唐靠著是如何難受了。 ☆、第 104 章 不多時,馬車到了唐府,郭建儀便扶著小唐,交給了出來相接的小廝們。因此刻天色已晚,應(yīng)懷真不便再下車,只對唐府的人說道:“勞煩轉(zhuǎn)告夫人跟敏麗jiejie,我改天再來拜訪?!?/br> 郭建儀見唐府中人扶了小唐入內(nèi),才又上馬,陪著回了應(yīng)公府,原來他先前找人之時,已經(jīng)叫廣實回來報信,說是外頭有事情耽擱了,而宮內(nèi)的太監(jiān)等早把賞賜之物送到了應(yīng)公府內(nèi),舉家一片歡悅,此刻聽說姑娘回來了,便忙歡天喜地地接了進去,眾丫鬟婆子們把應(yīng)懷真簇擁在當(dāng)中,如捧著明珠兒一般送到應(yīng)老太君房中,不免又是一番熱鬧,暫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