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挑眉問：“你是說跟應(yīng)蘭風(fēng)？寒暄罷了，你竟看出了什么別的意思不成？”

    凌景深輕輕笑道：“寒暄倒是沒什么特別，只是頭一遭兒看你特意去跟人‘寒暄’至此，無端端還跟個(gè)小孩子聊得投契，你何時(shí)對孩子這樣耐心了？”

    小唐便也笑起來：“誰讓你跟著看來著，你自己走便是了，白給你看了這許久，你反而挑起刺來?！?/br>
    凌景深道：“我倒是想走，只是才又吃了你一頓，立刻就走豈不是顯得薄情寡義？好歹再嘮叨兩句，顯得我情長?！?/br>
    小唐大笑，舉手在他肩上搡了一拳，才又負(fù)了手前行。

    他邊走邊放眼看去，見街市上人來人往，也有些小小孩童，或緊緊地跟隨大人，好奇又膽怯地東張西望，或在店鋪門口嬉笑玩耍，歡歡喜喜，無憂無慮。

    小唐看了會兒，忽然問道：“景深，你覺著方才那孩子如何？”

    凌景深正揣著手，眼睛四處看些好吃好玩的，沒料到他會這樣問，不解其意，就道：“又如何？不過是個(gè)毛孩子罷了……哦，你莫非是指他的根骨么？倒的確如你所說，是個(gè)習(xí)武的苗子，若加以指點(diǎn)，會是可造之材?！?/br>
    小唐搖了搖頭，道：“我不是指這個(gè)，我是說……你覺著這孩子……”他想了片刻，想不出什么詞兒來。

    倒是急得凌景深笑催：“你到底想說什么呢？”

    小唐嘆了口氣，不由地想起在齊州街頭一眼看見應(yīng)懷真時(shí)候那情形，那孩子被拐子抱著，對她而言雖是身處兇險(xiǎn)之中，但她雙眸淡然沉穩(wěn)，毫無任何驚慌及稚嫩之色……

    小唐道：“我是想問，你有沒有……見過那等十分奇異老成的孩子？就是說……你面對她之時(shí)，就仿佛不是面對個(gè)孩子而已？”

    忽然又想起在泰州縣衙，應(yīng)懷真對著張珍大叫了聲“我只是怕你會出事”，那種情形，至今想到那孩子無聲墜淚的模樣，心兀自震顫如初。

    然而小唐說罷，自己也笑了，他這話說的有些含糊，自個(gè)兒都覺著沒說明白，凌景深也未必會懂。

    不料凌景深點(diǎn)頭，竟深有感觸地說道：“你早說我就明白了……我自然是見過這樣孩子的，這不正是小絕么？”

    小唐聽了，“噗”地笑了出來，道：“我這可是問錯了人了，竟忘了你那兄弟?！?/br>
    凌景深仍是揣著雙手，便笑了起來，說道：“我說的可沒錯兒吧？我這弟弟，可是連我也不敢小覷的，你也是見過，才八歲呢，可那通身的氣派，素日里的舉止神情，竟不像是我弟弟，我倒要趕著他叫哥哥才是?！?/br>
    小唐更是大笑，恨不得把凌景深打上一頓，道：“嘴臉！這種話也說得出來！不過你倒要改改這嬉皮笑臉的毛病，你們兄弟兩個(gè)的脾性的確是掉個(gè)個(gè)兒才算對呢?！?/br>
    凌景深啐道：“我若是跟小絕一般冷冷冰冰的，豈會跟你相處的這樣好？快知足罷了！”

    小唐點(diǎn)頭稱是，兩人信步而行，凌景深見旁邊新出的桂花糕香氣撲鼻，便買了些，小唐以為是他自個(gè)兒要吃，不料凌景深道：“我?guī)┗厝ソo小絕吃，只是他等閑不愛吃外面的東西……挑揀的很，整個(gè)人最近又有些瘦了?！?/br>
    小唐聽了，便嘆說：“你這長兄為父，又忙里又忙外的……這幾年來難免辛苦了。”

    凌景深卻笑哈哈道：“辛苦什么？小絕這樣省心，又不似別的孩子一般動輒哭鬧，更不會向我要東要西或者纏著我什么，我倒是怪他實(shí)在太乖巧了些，恨不得他多像個(gè)無知孩童一樣愛玩愛鬧的好。”

    小唐明白他的意思，尤其是想到應(yīng)懷真的時(shí)候，竟隱隱地有些戚戚然之感……

    凌景深卻又看他道：“對了，你方才問我是不是見過小絕這樣的孩子，是什么意思呢，莫非你也見過別的孩子這樣？”

    小唐聽他問，不由地說：“可不是么？我自來也沒見過那樣奇異的。”

    凌景深忙追問是什么人，小唐見他一臉好奇，便笑道：“你方才不是見過她的父親跟舅舅了……？”

    凌景深一聽，便道：“原來是那位勞動你特意請了蘇太醫(yī)去看病的應(yīng)二小姐？”

    小唐一皺眉，嘆道：“怎么一件小事兒竟鬧得都知道了？我當(dāng)時(shí)只是看她委實(shí)不舒服，才想著去請?zhí)K太醫(yī)看看的，畢竟他是個(gè)老成可靠的，比那些動輒騙人的庸醫(yī)強(qiáng)，如今想想竟然是唐突了?！?/br>
    凌景深卻不以為意，挑了挑眉道：“這算什么唐突，小孩兒的病本就可大可小，謹(jǐn)慎些又有什么錯兒？別理那些有的沒的?！?/br>
    小唐聽了，才又笑道：“我就是愛跟你一塊兒，在你口里，似是從未有什么大事?！?/br>
    凌景深也哈哈大笑，道：“可知道我的好了吧？那……下次我們換個(gè)地方吃東西可好？總吃興澤樓難免有些膩歪了?！?/br>
    小唐無奈看天，嘆道：“這可是三句話不離正題呢，你前輩子莫非是只害了饞病死了的貓不成？”

    凌景深伸出舌頭卷了一圈，靈機(jī)一動，忽地說道：“你說貓？那下次我們就去百膾樓吃鮮魚可好？早聽說那里的紅白鮮辣魚湯是最好的！又爽口又滋補(bǔ)……”

    小唐忍著笑，說道：“你那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且收收！給小絕見了怕不罵你丟他的臉呢！”

    凌景深跟小唐在岔路口上分開，自行回家。

    回了府里，凌景深自然先去見他母親，誰知還未進(jìn)門，門口的丫鬟采蓮先攔著他，拉到了旁邊，悄悄地說：“今日二姨奶奶又來了，跟夫人說了半天話……多半又提起那件事了，爺要留心著些?！?/br>
    凌景深點(diǎn)點(diǎn)頭，沖她笑了一笑，采蓮這才走到門邊，沖里報(bào)了一聲道：“大少爺來給太太請安了。”含笑往門邊一讓，凌景深便邁步進(jìn)了里頭。

    凌夫人正在念經(jīng)，手上拎著一串紫檀木珠子，一手翻著經(jīng)書，見他進(jìn)來了，略抬眼看了看，仍是沒停。

    凌景深不敢出聲，只是站著等，片刻，凌夫人才淡淡地問：“你回來了？今兒回來的比平日倒晚?！?/br>
    凌景深道：“遇見了唐三公子，同他吃了頓飯?！?/br>
    凌夫人瞧他一眼，道：“你也大了，也是時(shí)候該成家立業(yè)、給咱們府里開枝散葉了，你若是早點(diǎn)娶了個(gè)人回來，府里也不至于這樣冷清，你也不至于整日都在外頭廝混?！?/br>
    凌景深垂眸，只道：“母親說的是。”

    凌夫人冷冷一笑，道：“你表面說我說的是，心里不定怎么不樂意呢，不然我先前說你二姨家里的紅芳不錯，你怎么卻總是推三阻四的呢？”

    凌景深只得低頭不語，凌夫人面色不愉，便轉(zhuǎn)開頭去，道：“行了，你出去吧，不必在這里惺惺作態(tài)了?！?/br>
    凌景深聞言，答了聲：“兒子不敢?！辈怕赝肆顺鰜怼?/br>
    凌景深出了門，丫鬟采蓮站在門邊上，正捂著嘴笑。

    凌景深也苦苦一笑，采蓮悄聲道：“我說的可對？爺拿什么謝我？”

    凌景深看一眼屋里，并不言語，只是伸出手來，忽地握住了采蓮的手，采蓮一驚，忙要撤手，凌景深望著她的雙眼，手指在她掌心里輕輕一劃，便放開了。

    采蓮滿面緋紅，也不敢出聲，卻并沒惱色。凌景深向著她一笑，才低聲道：“我去了?！惫痪妥吡恕?/br>
    采蓮在身后看著他遠(yuǎn)去，只覺渾身酥軟無力，只能靠在板壁上輕輕地呼氣。

    凌景深徑直去了書房，到門口一瞧，果然凌絕正在里頭，握著一卷書苦讀，凌景深笑了聲，道：“別總是看書，把眼睛弄壞了?！?/br>
    凌絕并不抬頭，仔仔細(xì)細(xì)地把那一行詞看完了，才放下書卷，說道：“哥哥今天回來的晚，倒也是好，先前二姨媽又在，你若是回來，必然又要受她聒噪了?！?/br>
    凌景深把那包桂花糕放在桌上，道：“方才母親已經(jīng)對我說過了。”

    凌絕聞言挑眉，道：“果然又跟你說了？你又不敢跟母親犟嘴，不是又受了氣了吧？長久這樣怎么得了，不如你聽我的，我去跟母親說，索性替你辭了就是了，反正母親又不肯說我什么，有氣仍舊撒在你身上?！?/br>
    凌景深聽了這話，便又想起在路上跟小唐談?wù)撈鸬哪切α藘陕暎溃骸澳阒滥赣H疼你，就該也想發(fā)讓她高興才是，怎么反而想著給她添堵呢？”

    凌絕道：“這話說的不對，你總該也明白的，我再怎么添堵，對她來說也算不得添堵，你再想法兒讓她高興，她心里還當(dāng)做是添堵呢！”

    凌景深竟然無言以對，只好說：“我買了些桂花糕，你好歹吃兩塊兒罷了，近來又見瘦了，大概是太過苦讀的緣故……你年紀(jì)還小，也不急著去科考，何必這么拼命呢？”

    凌絕卻道：“你知道我不愛吃這些甜膩之物，何必亂花錢？我就是知道自己才學(xué)尚淺，所以能緊一刻是一刻，總要多學(xué)點(diǎn)東西才好，難道得到那科考的時(shí)候再急著磨刀不成？何況自打父親去了，家里竟只靠你一個(gè)……我若還不知好歹不著急用功些，豈不是成了那種吸肝吮髓只吃哥哥的蠢蟲了？”

    原來凌景深跟凌絕兩個(gè)，其實(shí)并不是一個(gè)娘生得，如今的凌夫人是凌絕的生母，凌景深卻是錦寧侯一個(gè)妾的孩子，老侯爺去后，那妾也便死了，那時(shí)候凌絕才四歲，多虧了凌景深兄弟友愛，多方照顧，然而凌夫人卻總是不很待見他，只是無微不至地疼惜凌絕，反而是凌絕深明凌景深之心，自小就十分維護(hù)他這位庶出的哥哥。

    凌景深聽凌絕又說出這番話來，心中又是感動，又是嘆息，凌絕見他不言語，反倒后悔自己的話說的太過了，于是便走到桌邊，把那桂花糕打開，拿了一片吃了，裝模作樣道：“還不錯……哥哥也來吃一塊?！?/br>
    凌景深見狀，便笑說：“你不愛吃不用強(qiáng)吃，快放下吧?！?/br>
    凌絕這才皺著眉放下，又喝了口茶，道：“實(shí)在甜膩的厲害?！闭f著便微微嘟起嘴來，這一刻，才總算流露出一個(gè)小孩兒的神情姿態(tài)。

    凌景深忍俊不禁，又想起小唐的話，不由地問道：“小絕，上回應(yīng)公府老太君壽辰那天，你跟郭家的那小公子去了后院，可見過那府里的二小姐？”

    凌絕隨口問道：“哪個(gè)二小姐？”

    凌景深道：“就是……后來你唐哥哥給請了太醫(yī)的那位？”

    凌絕這才抬頭，“啊”了聲，道：“原來是那個(gè)小丫頭，我是見過?！?/br>
    凌景深忙問：“是么？你覺得那孩子怎么樣呢？”

    凌絕微微皺眉，道：“什么怎么樣？”

    凌景深道：“就是……是不是跟別的孩子有什么不同？”

    凌絕想了一想，忽地一笑，道：“那個(gè)小丫頭的確有些不同?！?/br>
    凌景深越發(fā)好奇，復(fù)追問說：“到底是哪里不同呢？”

    凌絕哼了聲，道：“自是比別的孩子要格外地臟些，吐了我一身兒！”提起這件事，面上復(fù)怒沖沖地。

    凌景深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怪道那天你回來沒穿外裳，莫非……”

    凌絕咬牙道：“都給她弄污糟了，自然就該扔了，難道還穿著？可恨……我十分喜歡那件衣裳來著?！?/br>
    凌景深不由大笑，凌絕忍著氣斜睨他，問道：“你還笑？你做什么忽然問起那可惡的小丫頭？”

    凌景深忍著笑搖頭道：“沒什么，隨便問問罷了?！?/br>
    且說應(yīng)蘭風(fēng)陪著李興李霍回了府，徑直入了后宅，不料進(jìn)了院子，卻撲了個(gè)空，李賢淑跟應(yīng)懷真竟都不在。

    應(yīng)蘭風(fēng)忙叫吉祥去尋，不多時(shí)候應(yīng)懷真倒是先回來了，那邊李霍已經(jīng)迫不及待等在門口，一看她的身影出現(xiàn)，即刻就撲了過去，叫著：“懷真meimei！”

    兩小重逢，歡天喜地，情難自禁。

    應(yīng)懷真見李霍比先前見的時(shí)候似長高了許多，人也不似之前那樣瘦弱了，心中安慰，兩個(gè)人手牽著手，便去見過李興。

    李興見外甥女兒已經(jīng)生得這樣整齊出色，更是喜歡非常，一時(shí)問東問西，竟顧不上理會李賢淑為何沒回來了。

    還是應(yīng)蘭風(fēng)問吉祥道：“奶奶怎么沒回來呢？你可說了舅爺來了？”

    吉祥看了會兒，便把他往旁邊一拉，才道：“我自是說過舅爺來了，只是如今二奶奶脫不了空……那邊鬧起來了！”

    應(yīng)蘭風(fēng)一驚，忙問端詳。

    ☆、第 41 章

    吉祥說的“那邊”，原來是指三少奶奶許源那里。

    上回因?yàn)榇簳熑槟改羌?，郭建儀曾暗中揣測了一番，他疑心是有應(yīng)懷真從中泄密，故而三奶奶許源才恨上了那嚼舌之人，暗中設(shè)了套，擺布春暉乳母呢……只是并無十分證據(jù)，便只是心中存疑罷了。

    何況就算真的是如此，那么背地里嚼舌頭的，除了春暉乳母，卻還有一人，自然就是大少奶奶的陪房陳六家的，她倒還仍是無事……由此可見或許這只是巧合罷了。

    誰知就在老太君的壽辰過后，陳六家的也出事了。

    這一日，應(yīng)夫人吃了飯，靠在美人榻上睡了會兒，便醒了，丫鬟伺候吃了口茶，應(yīng)夫人便出門來，按往常的行止要去給老太君請安的。

    剛帶著丫鬟剛過了前頭回廊，隱隱地就聽到菱子窗后的夾道里有人嘀咕說話。

    應(yīng)夫人本沒留意，誰知那人忽然說了一句：“瞧她那興頭的……前些日子不還巴巴地送了春暉少爺那狀元及第的硯臺？討得太太跟老太君何等歡心，卻不知道她暗地里藏jian使詐的呢！那廚下一個(gè)月的油水就足有幾百兩銀子，那各房必派的花銷她也克扣，該用的上好的料，就拿那些便宜的應(yīng)付……可笑上頭全不知道呢！”

    應(yīng)夫人聽了這句，渾身一震，隱隱地就猜到這是在說三少奶奶許源了。她留了心，便示意丫頭們不必做聲，也停了步子細(xì)聽。

    忽聽另一人說：“您可別把這些實(shí)話說出來，若給她聽見了，不知又想什么法兒害咱們呢！橫豎如今是她管家，她私吞多少東西也由得她，橫豎太太跟大奶奶是不管的?！?/br>
    應(yīng)夫人聽到這里，再也無誤，當(dāng)下便道：“去看看這兩個(gè)是什么人，趕緊拿了來，我要問話！”

    丫鬟們忙領(lǐng)了命，果然就把人拿了來，一問，原來也是三少奶奶底下的兩個(gè)婆子，只是尋常并不在跟前兒做事，因此只是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