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應(yīng)蘭風片刻才說:“你說的有道理,可是……” 應(yīng)蘭風想著自己已經(jīng)準備辭官,將來是不是還會回公府卻不一定了,然而前途未卜,強留下應(yīng)佩仿佛也不妥當,便又道:“也罷,你既然想得這樣周全,我也不便攔著。佩兒……” 應(yīng)蘭風遲疑了會兒,終于沉吟說道:“你十分機靈,又且懂事,父親十分欣慰,以后……你回了公府,務(wù)必要好好地照顧自己跟meimei,旁人若有什么言三語四,你只不用理會,好好讀書,將來必有出頭一日?!?/br> 應(yīng)佩聽了這些話,便道:“父親你放心罷了,我跟蕊meimei會好好地,等爹回去一家子團聚?!?/br> 應(yīng)蘭風看著他,微微笑了一笑,便道:“你出去吧,明兒就走了,跟你meimei多相處相處?!?/br> 應(yīng)佩本想留下,聞言便答應(yīng)著退了出來,才出門口,心里忽然有種異樣之感,便想:“父親方才叫我回去好生讀書,將來必有出頭之日,這話聽起來怎么倒像是要許久不再見了一樣?莫非是我多心了?” 晚上時候,徐姥姥跟李賢淑包了餃子,又蒸了些蘿卜頭的菜rou包子,餃子算是給應(yīng)竹韻跟應(yīng)佩送行的,包子則留給他們路上帶著吃。 應(yīng)竹韻道:“二哥,下次咱們再見面兒就是在府里了,我先在這兒祝你步步高升了?!?/br> 應(yīng)蘭風便不提他準備辭官的事兒,只笑了笑道:“那我便祝你跟佩兒一帆風順了?!眱蓚€各自吃了幾杯,便早早地安歇了。 次日送別,張珍也聽說了,一大早便趕來,跟李霍應(yīng)懷真一塊兒相送應(yīng)佩。 四個小的站在門口,張珍道:“佩大哥,你這一回去,我們什么時候能再見面兒呢?” 兩人正也是“相逢一笑泯恩仇”,應(yīng)佩便道:“珍兄弟,將來你若上京,便去公府里頭找我,我領(lǐng)你逛好玩兒的去。” 張珍看一眼應(yīng)懷真,道:“將來meimei也要回京的,那時候少不得我要跟著。” 應(yīng)懷真打他一下:“你再胡說我就惱了?!?/br> 張珍吐了吐舌,便不說了,應(yīng)佩卻對應(yīng)懷真道:“這有什么,莫非你不許珍兄弟去不成?到時候咱們還得好好招待他呢?!?/br> 應(yīng)懷真聽他開口,便沒有做聲,張珍見有人撐腰,便不由地得意洋洋。 應(yīng)懷真瞥他兩眼,終于忍不住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張珍“哎吆”一聲,雖然疼,卻仍是笑嘻嘻地。 他們兩個在鬧,李霍就從懷中掏出那本《哪吒鬧海》的連環(huán)畫,雙手捧著,對應(yīng)佩說道:“哥哥,我沒有什么東西給你,這個是張珍給我的,我送給你做個紀念?!?/br> 應(yīng)佩有些意外,接了過來看了兩眼,因李霍格外喜歡這本,故而翻得也勤快,已經(jīng)都有些舊了,可見乃是他珍愛之物。 應(yīng)佩打量封皮上那腳踏乾坤圈手持混天綾的哪吒,先前乍見的時候,覺得他橫眉怒眼,滿腹冤屈,但此刻看起來,卻竟有些英姿颯爽,傲然于世的模樣了,果然是心境不同,所見所感也都不同了。 應(yīng)佩若有所思,把這本書小心揣入懷中,才對李霍道:“土娃,這份禮甚好,我收下了。咱們那里離得近,等你有空去府里,我再給你幾本好看的?!?/br> 李霍大喜,道:“謝謝哥哥!” 應(yīng)佩在他肩頭一拍,說罷微微轉(zhuǎn)頭,見三五步開外,應(yīng)蘭風在跟應(yīng)竹韻話別,沒留心此處,他就對應(yīng)懷真道:“阿真,我在家里聽他們的意思,仿佛說最多過了年,爹就可以調(diào)任回京了……” 應(yīng)懷真吃了一驚:“真的嗎?” 應(yīng)佩點點頭,又道:“阿真,爹本來想叫我留下來跟你們一塊兒,可我擔心這樣一來,又要得罪人了,所以哥哥先回去……等你們上京咱們再團聚。” 應(yīng)懷真微微蹙眉,慢慢地點了點頭,應(yīng)佩拉起她的小手,眼睛紅紅地說:“阿真,哥哥先前做了壞事,很對不住你……你別記恨我……” 應(yīng)懷真聽應(yīng)佩說的懇切,又是離別時候,鼻子也不由一酸,便道:“先前什么事兒我都忘了,又總提它做什么?只是哥哥你回去后要保重自個兒,這才是最要緊的。” 應(yīng)佩見她這樣體察人心,便將她的手兒握的緊了緊,點頭道:“你自管放心,我會日思夜想盼著你們回去的?!?/br> 終于話別,應(yīng)竹韻那邊招呼應(yīng)佩上車,應(yīng)佩戀戀不舍地上了馬車,縣衙一干人便在門口揮別,馬車行開了十幾步遠,應(yīng)佩就掀起簾子,趴在車窗上探頭往外看。 馬車骨碌骨碌地越行越遠,應(yīng)佩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門口那些人,目光在諸人身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眼中的淚止也止不住,他的雙手緊緊地抓著車窗,幾次都想索性跳下車去罷了,但幾次卻又死死地忍住,終究到馬車轉(zhuǎn)了彎兒過去,已經(jīng)看不見那些人了,應(yīng)佩才坐回車內(nèi),將身子倒在車壁上,咬著牙吸著鼻子,已然淚痕滿臉。 自應(yīng)竹韻應(yīng)佩去后十七八天,天也日漸冷了,京內(nèi)又來了信兒,原來是李家來的,催徐姥姥回家去。 徐姥姥聽應(yīng)蘭風念了信,便道:“我這兩天想,也是時候該家去了,出來這么些日子,也不知家里頭鬧騰的怎么樣兒了呢?!?/br> 應(yīng)蘭風道:“都快要冬至了,索性過了年再走罷了。” 李賢淑也點頭道:“正是的呢,好不容易來這一趟,就聽你姑爺?shù)牧T?!?/br> 徐姥姥搖搖頭道:“你也知道家里那個情形,二丫頭慣常悶聲不響,跟甜水巷那家子還等著我回去給她做主呢。三丫兒又是個爆炭脾氣,我倒是怕她一言不合就又跟你爹吵鬧起來……還有你哥哥那里,唉……” 李賢淑見徐姥姥嘆氣,就也想到李霍,便道:“娘,你真?zhèn)€兒要讓土娃跟著他們一塊兒去不成?這可萬萬使不得,但凡能留下來,定要讓哥哥留下來才是?!?/br> 徐姥姥道:“你哥哥著實是惱了你爹了,他這次像是打定了主意,只怕輕易也難改……”說到這里,見應(yīng)蘭風跟李賢淑都有些憂慮之色,她卻反而一笑,道:“罷了,cao這份兒心做什么?孩子們翅膀硬了,想飛到哪里去難道要綁著他們不成?好了,不說這些了,趁著天兒還不算大冷,趕明兒我們也就動身回去吧,如果再來一場大雪,道兒就不好走了。” 李賢淑勸不住,便也罷了,何況也知道家里的情形一團糟,沒有徐姥姥主事還真不行。 當夜,李賢淑跟應(yīng)蘭風商議了一番,次日一早,備好了東西,半晌馬車來了,就叫進寶招財把東西搬上車去。 徐姥姥正抱著應(yīng)懷真告別呢,瞧見兩個小廝并丫鬟都拿著東西往外走,忙叫李賢淑,便問:“這是干什么呢?” 李賢淑道:“沒什么,都是些現(xiàn)成兒有的東西,阿真的小表舅之前送了點子魚膠燕窩,阿真自個兒也吃不了,我包了些給娘帶著,你回去就到親家那里,把東西給他們,再細細地跟他們商議商議,總要想個法兒把哥哥留下……好歹也試一試才好?!?/br> 徐姥姥正要推辭,聽到最后,便也罷了。 李賢淑又道:“還有阿真她三叔前陣子來也帶的東西,難得府里頭這次大方,送了好些干貨,糧米,布匹之類……我撿好的也拿上些,就算家里置辦年貨也能少花點錢了?!?/br> 徐姥姥忍不住笑道:“你把他們送的都給我?guī)狭?,你留神姑爺不高興,說你敗家呢?!?/br> 李賢淑道:“這話可說錯了,都是他的主意,他恨不得都叫你拿上呢,我倒是罵過他敗家來著。”說著便笑了起來。 笑了一回,李賢淑把徐姥姥拉到邊上,從袖子里掏出一個布袋,放在她的手心,徐姥姥覺著沉甸甸地,便問:“這是什么?” 李賢淑道:“是我攢的一點體己,不過是二十兩的銀子,娘你帶著回去,若是手頭緊的時候就拿出來使?!?/br> 徐姥姥忙推回去:“這個不成,你留下用就是了!” 李賢淑急忙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娘!快別推讓了,給別人看見不像,唉……雖說你來了這么些日子,從沒說家里的情形,可我也是知道的,爹是個恨不得把自個兒全部家當都送給別人的性子……縱然有些鋪子銀子,這些年來也該敗的差不多了,我想著這一次若不是山窮水盡,哥哥也斷不會就想要背井離鄉(xiāng)地靠嫂子家里……唉,恨只恨你姑爺做這個窮官兒,一年到頭也攢不下什么錢,不然的話怎么也得幫襯幫襯,又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家都快散了呢!” 李賢淑說到這里,不由地唉聲嘆氣,徐姥姥見她竟已經(jīng)都知道了,也是無言。 李賢淑卻又打起精神來,又說:“想當初我們剛來這兒,人生地不熟的,一時缺了什么,還不是您老人家偶然救濟?故而別的話就不說了,快收起來?!?/br> 徐姥姥點點頭,把銀子收了。兩人正要出門,卻聽身后有人叫,李賢淑回頭,見是應(yīng)懷真跑了過來。 李賢淑跟徐姥姥住腳,徐姥姥俯身便把應(yīng)懷真抱在懷里,看著她玉雪可愛的模樣,一時濕了眼睛,道:“也不知道再見到真哥兒會是什么時候了……” 應(yīng)懷真舉起右手,替徐姥姥擦了擦淚,道:“姥姥別急,過了年大概就能見著了?!?/br> 徐姥姥愣了愣,有些回味不過來,應(yīng)懷真又道:“娘方才跟姥姥說什么呢?” 李賢淑只以為小孩子亂問,便敷衍著說:“沒什么,就是叮囑你姥姥路上小心些,你是不是也有什么跟你姥姥說呢?” 應(yīng)懷真點點頭,轉(zhuǎn)頭看著徐姥姥,一本正經(jīng)地說:“姥姥家去,要跟舅舅說,別叫他搬家了,更不管怎么樣,一定要先讓表哥讀書識字,不管什么都不能耽擱了這個?!?/br> 徐姥姥跟李賢淑聽了這樣認真正色的話,都覺詫異。 徐姥姥心下為難,只好苦笑著先應(yīng)承,道:“真哥兒竟惦記著這個?好……我、我回去就跟你舅舅說?!?/br> 李賢淑忍不住嘆了口氣,便要把應(yīng)懷真抱過來,道:“阿真,別纏著你姥姥了,過來娘抱?!?/br> 應(yīng)懷真卻抱著徐姥姥的脖子不放,且說:“姥姥可不許騙我?!?/br> 徐姥姥對上她清澈如溪流毫無雜色的雙眸,一時竟無法忍心再哄騙她,只道:“真哥兒,這個姥姥做不了主,你舅舅他……”說到這里,想到母子分離,再相見不知何時,不免難受,就有些哽咽。 李賢淑見應(yīng)懷真惹得徐姥姥傷心,便皺眉道:“阿真!這么不懂事呢?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快過來!” 正要硬把應(yīng)懷真抱過來,卻聽她道:“我自然是懂得,娘方才說舅舅沒錢是不是?” 李賢淑聞言,目瞪口呆,連徐姥姥也發(fā)了怔,應(yīng)懷真雙眸帶笑,道:“娘怎么不跟我說呢,我有錢?!?/br> 李賢淑的嘴張的更大了些,半晌才回過神來,便結(jié)結(jié)巴巴道:“這孩子今兒是瘋了,怎么竟說些胡話呢?你又有什么錢?” 應(yīng)懷真不等她說完,便把右手里握著的一個用布包著的東西打開,舉起來說:“我沒有說胡話,這個不是錢么?” 徐姥姥跟李賢淑雙雙一看,卻見眼前金碧輝煌,光芒爍爍地,原來應(yīng)懷真手中握著的,竟是個沉甸甸黃燦燦地金項圈。 李賢淑呆了呆,叫道:“這不是你生日那時張家給的賀禮么?你拿出來做什么?” 應(yīng)懷真歪頭說道:“我已經(jīng)有個銀的了,這個就給姥姥帶回去,賣了也能換錢,如果不夠,我叫張珍把他的也拿來,算是我借他的,將來會還的,他最聽我的話,必然答應(yīng)?!?/br> 李賢淑聽著這等孩子氣的話,又是好笑,又是意外,又是感嘆。 徐姥姥已經(jīng)忍不住老淚縱橫,抱緊了應(yīng)懷真,畢竟忍著不曾哭出聲來,只道:“真哥兒……你這份心意姥姥知道了,可是姥姥不能要你的東西……” 應(yīng)懷真趴在徐姥姥肩頭,伸手在她背上輕輕地撫了兩下,安慰說道:“姥姥快別哭,這個項圈我是給表哥的,若能讀書識字,是有大用處的,表哥那樣聰明,不要白白地給耽擱了才好……姥姥看在為了表哥好的面兒上,也要收了呀?!?/br> 李賢淑聽到這里,便也明白了,當下干凈利落地從應(yīng)懷真手中接過項圈,重包起來,塞到徐姥姥手里,道:“娘,難得你外孫女兒懂事孝順,她有這份心,您也別辜負了她,快快收著,恨我也沒想到這宗,若是想到了,也早拿出來了!想來我們兩個竟都不如阿真有心,可見都不如你外孫女兒孝順!話說回來……若是土娃能跟著哥哥留在京城,讀書出頭,那豈不是大家都好了?” 徐姥姥止了淚,終于點了點頭,拿著項圈摩挲了幾番,感念萬千。 應(yīng)懷真這才下地,她回頭看去,見身后不遠處李霍還在跟張珍不知說什么呢,一邊兒說一邊兒回頭看,不經(jīng)意間目光相對,應(yīng)懷真便笑了笑,李霍看著她笑,自個兒就也笑了。 ☆、第 29 章 徐姥姥走了有半個月多,果然泰州又下了一場大雪。 因為沒生爐子,書房里冷得厲害,應(yīng)蘭風寫了一會兒字,手已經(jīng)凍得冰涼僵硬,渾身微微地哆嗦,他合起雙掌搓了一會兒,還是冷的難耐,想喝口茶暖一暖身子,茶壺里卻又冰冷。 正在難捱,丫鬟如意敲門進來,手里提著一柄鐵壺,見他縮著肩頭臉色發(fā)青坐在桌子后,便說:“奶奶叫我來看看大人這兒冷不冷,又叫添些茶水?!?/br> 應(yīng)蘭風牙關(guān)正打戰(zhàn),卻道:“不算太冷?!?/br> 如意上前把那涼茶倒了,加了熱水,應(yīng)蘭風忙擱了筆,把杯子碰在手心里,覺著一股暖意從掌心里涌上心頭,才緩緩舒了口氣。 如意看得明白,忍不住說道:“我瞧大人還是聽奶奶的罷,這兒也加個爐子豈不是好?一進來都冷森森的,又不是總站著活動,一坐老半天,那手腳怕是都凍壞了呢。” 應(yīng)蘭風稍微啜了口熱茶,道:“不礙事,喝點熱茶便好了?!?/br> 如意瞅他一眼,默默地提著壺出去了。 應(yīng)蘭風索性站起來,捧著杯子原地跺腳,門復又開了,一個小小身影跑了進來,口里叫著:“爹!” 應(yīng)蘭風一看是應(yīng)懷真來了,頓時喜形于色,忙把杯子放下,見應(yīng)懷真已跑到近前,便順勢將她抱了起來。 應(yīng)懷真仍是戴著虎頭帽子,小臉兒紅紅地,通身有些熱烘烘地,應(yīng)蘭風把她緊緊抱在懷里,道:“你是在那屋里烤爐子了?就這么忽然跑出來怎么成!風撲了不是鬧著玩兒的?!?/br> 應(yīng)懷真把手中捧著的一物送到他的嘴邊,應(yīng)蘭風垂眸:“這是什么?”見帕子打開,里頭竟是個熱氣騰騰的包子。 應(yīng)懷真道:“娘才蒸好的豇豆包子,爹快吃個?!?/br> 應(yīng)蘭風越發(fā)大喜,才要熱熱地吃上一口,外間有人笑說:“我本是想給阿真送了,再給你送來,她倒是等不及了,非得親自先跑了來?!痹捯粑绰?,李賢淑滿面帶笑地走了進來。 應(yīng)蘭風摸了摸應(yīng)懷真的頭道:“真乖!”便掰開包子,熱氣一涌而出,令他十分滿足,也不顧燙就小心地咬了口,豇豆是用糖拌的,又甜又糯又香,先前身上的寒氣兒因之散開,四肢百骸的毛孔都舒服地嘆了聲似的。 李賢淑走到跟前,先摸摸應(yīng)蘭風的手,又摸摸他的額頭,均是冰涼。 應(yīng)蘭風吃著掰開的包子,又把另一半也湊到應(yīng)懷真跟前,道:“真兒也吃一口?!?/br> 應(yīng)懷真推回去道:“爹在這里冷,爹先吃。” 應(yīng)蘭風聽了這樣貼心暖意的話,便又開懷笑起來,且笑且忙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