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阿沐四下看了看,站在了另一邊車轅上:“舅舅,我阿姐在哪里?你不是說她先出城了嗎?她帶話說在哪等著咱們?” 眼看著這就上了官道,她緊皺雙眉,隨著并上大道,越發(fā)的不安。 果然,男人扯緊韁繩,只抿著唇不說話。 阿沐心底發(fā)涼,兩步?jīng)_上去踩著馬的背脊一個空翻這就躍了疾馳的馬車前面去。 她一把扯過韁繩,以千金之力抵住了馬兒的沖擊之力,沐靜初也是急急拉住了韁繩,一見她攔在馬前只嚇得魂飛魄散,拉好手閘,騰地跳下了馬車去:“你瘋了!” 少女的傷口又崩裂開來,血跡暈染了她整過手腕,可她不知疼痛,緊緊盯著他的眼目光冷厲:“別告訴我那些話都是編的,我阿姐根本就沒走對不對?對不對!” 男人目光坦然:“對,可那又怎么樣?你阿姐知道她在你身邊只能拖累你不肯走,她留在齊國,也是給你留了一條退路,這件事就連太子殿下都不知道,是我默許的?!?/br> 馬兒嘶鳴,趙妧從車?yán)镢@了出來:“怎么了?這是?!?/br> 阿沐拂袖,怒氣翻涌:“別人我不管,沒有阿姐我哪都不去!” 說著她一把推開了馬兒,這就要往回走。 趙妧站在車上,卻是對著她的身后瞪大了雙眼:“阿沐阿沐!阿沐!” 她跳著腳指著阿沐身后,差點一頭從車上載下來。 就連沐靜初也怔住了,阿沐驀然回頭,也是不敢置信地站住了。 就在官道的岔路口上,赫然站著兩個人,不,確切的說,是站著一個男人。 他背著個女人,男的腰系長劍,木然的臉上全無表情,在他的后背上面,女人被一件披風(fēng)裹著大半個身子,此時枕著他的肩頭,能看見她的臉,傾國傾城。 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阿沐大步迎了上去:“阿姐!” 何其正腳步很穩(wěn),背上的女人按住他的肩頭,讓他放她下來。 她臉色蒼白,卻也是一臉的盈盈笑意:“可等了你有一會兒了,怎么才來?!?/br> 阿沐到她跟前,上上下下打量著阿姐:“阿姐你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 沐劍英搖了搖頭,上前擁住了她:“沒事,就是腳崴了下,你得多謝謝阿正,是他將我?guī)С鰜淼??!?/br> 她知道何其正一直心儀阿姐,卻不想他竟敢私自去救阿姐,阿沐笑,拍拍他的肩膀簡直有點激動了:“呆子,多謝你!” 男人嘆氣,低頭從懷里拿出了一個物件來雙手捧到她的面前:“是先生命我去的,這件東西你留著?!?/br> 是一個灰色的小布包,阿沐伸手打開,里面放著一個木雕的少年,外衫上還能看出祥云圖案,發(fā)冠上還有仔細(xì)的小珠玉樣視,韓湘子雕工了得,小小少年是雕刻得入木三分惟妙惟肖。 她咬唇,抬眸時候酸楚難忍:“替我謝謝他。” 何其正搖頭,只木然地看著他:“先生說不要你謝他,就說讓你好好活著,待來日還指望你給他養(yǎng)老送終?!?/br> 阿沐緊緊握著那小木人,低下了頭:“……” 男人本來也沒想等他回答,只不過一轉(zhuǎn)身剛是要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似地,又是回眸:“還有一事,希望你別誤會先生,燕子已經(jīng)安頓好了,派人送回老家鄉(xiāng)下了?!?/br> 阿沐是未開口,淚珠卻已落下。 第63章 日上三竿,洋洋灑灑的陽光照在窗口的花瓶上,上面還插著一枝秋海棠。 這可能是秋天里最后的一枝了,天氣逐漸變冷了,絲絲的涼風(fēng)帶著落葉掃在屋檐下面,卷進(jìn)屋里的時候還帶著瑟瑟的秋意,男人坐在榻上,望著外面的藍(lán)天白云,神色落寞。 矮桌上放著一把精致的匕首,兩三刻小小明珠,以及幾塊碎銀。 藤蘭在外面抖著一個香囊仔細(xì)翻過里子,走了進(jìn)來:“殿下,香囊我給洗干凈了,今天天好,這么會兒功夫就干了?!?/br> 她雙手捧到他的面前,微微躬身,十分的恭敬。 李煜難得素氣,是一身白衣。 他一條腿受傷折斷了,接骨之后暫時不能大動,用小板固定著只能小心休養(yǎng)。 伸手接過香囊,男人先是笑了。 離開的時候,他特意轉(zhuǎn)了一圈,給阿沐的匕首和香囊?guī)Я嘶貋恚隳依镆仓挥兴殂y和明珠,仔細(xì)掂量著這兩顆明珠,已經(jīng)磨得十分光滑了,想必總是摸著把玩,這香囊繡工也不算精美,簡簡單單的一個粗布縫著的,當(dāng)真簡樸。 比起這個香囊,匕首則更是灰撲撲的。 鞘上連一個飾物都沒有,伸手抽開,刃上光澤倒是好,李煜如獲至寶,擺弄了好一陣,才讓藤蘭取了紅繩來,新制了個掛鉤,這就當(dāng)成自己的飾物掛了腰上。 藤蘭回身去取了茶水來,也放在了矮桌上面。 男人摩挲著那兩顆小小的明珠,抬眸見是她,頓時皺眉:“下去吧,讓牛二過來?!?/br> 她自然知道殿下不喜女人在旁,連忙轉(zhuǎn)身退下。 很快,牛二匆匆走了進(jìn)來:“殿下,人給接來了?!?/br> 李煜并未抬眸,只是將兩粒明珠放了香囊邊上,圓滾滾的明珠自然滾動起來,韓湘子進(jìn)門的時候,正瞧見桌子上的這兩顆帶著淡淡的陽光滾落下去,男人一伸手,這就掉了他的掌心里面。 他倒是有耐心,重新放置在了香囊邊上,眼看著穩(wěn)穩(wěn)不動了,這才抬眸:“還不請韓大夫坐?” 牛二伸手讓坐,韓湘子也不言語,直接坐了李煜的對面。 他的目光在香囊上一掃而過:“殿下從十里瀑掉下去還能安然無恙,當(dāng)真是福大命也大?!?/br> 李煜勾唇:“不,是有個人救了我?!彼焓职丛谘g的匕首上面,輕輕的摩挲著,忍不住又解了下來放在了桌子上面:“不過有意思的是不等我回到城里,下山搜救的禁衛(wèi)軍來報,說是在下游處發(fā)現(xiàn)了細(xì)作的尸首,這趙國細(xì)作也忒膽大枉為,竟然殺害了陛下給韓大夫找的齊女,扮作她的模樣,現(xiàn)在死在了阿沐葬身的那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只不過苦了韓大夫,好容易得了個女兒,能睹容思人了,現(xiàn)下又沒了念想?!?/br> 韓湘子看了一眼匕首,摘下腕上的佛珠輕輕捻著,嗤笑一聲:“沒了就沒了吧,這樣的福緣淺薄的兒女,在眼前也沒什么用?!?/br> 男人點頭,一臉正色:“現(xiàn)在兩個韓沐都去了,只望韓大夫節(jié)哀順變?!?/br> 這么一說的話,當(dāng)然最好,韓湘子抬眸:“多謝殿下掛懷?!?/br> 李煜揚眉:“不必?!彼焓帜闷鹱郎系囊粔K小碎銀,輕輕在掌心揉了揉,眼底笑意頓現(xiàn),“今日請韓大夫來呢,也是有個不情之請,昨天晚上在山里吹了一夜的冷風(fēng),早起也是饑腸轆轆,忽然就想起了阿沐之前常吃的甜糕,卻不知是個怎樣的做法,可否請教一二?!?/br> 韓湘子面色不虞:“我是大夫,又不是廚子,殿下問錯人了?!?/br> 說著當(dāng)即起身,拂袖的時候還不小心刮到了桌上的明珠,骨碌碌一下子帶了地上去,他抬腳走過,瞬間就不知道踢了哪里去。李煜頓時低眸,牛二趕緊彎腰去找,這個時候長路在外面急忙忙沖進(jìn)了院里來。 比他腳步更快的,是長皇子身邊的侍衛(wèi)長。 長路被攔截在外,李槩一步邁進(jìn)了屋里,手里的一紙公文就扔了李煜面前:“給我解釋一下細(xì)作是怎么回事?” 男人一身錦衣,一臉怒意。 現(xiàn)在外面到處都在張貼告示,別國細(xì)作從燕京逃離,全力緝捕。各地的通緝令都是一個模樣的,上面的畫像是一個女人,只是對外宣稱是潛入了太子府,至于畫像上面的女人美則美,但是眼睛鼻子嘴巴組在一起,卻是個誰也沒見過的,只說緝捕,可到底是往哪邊去了也不得而知,又去哪里抓呢! 只不過,長皇子身邊的人卻知道這是意有所指,這女子樣貌與他身邊美人有那么五分相像,李煜卻是看向了韓湘子:“有意思了,這紙公文是天子圣意,我來瞧瞧。” 李槩早有禁令,不得出京。 他目光狠厲,跟著他后面進(jìn)來的侍衛(wèi)長遞過一幅畫來,男人示意叫遞給李煜:“休拿一紙公文來糊弄你哥哥,務(wù)必把人分毫不差的給我?guī)Щ貋?。?/br> 李煜勾唇:“哥哥不必心急,這樣你替我做一件事,我?guī)湍阏胰??!?/br> 男人頓時皺眉:“什么事?” 李煜嗯了一長聲:“早就聽聞宮里有個御廚,專門會做趙國菜,哥哥幫我請了他來府上給我做菜,我出京去幫哥哥抓人,如何?” 四目相對,二人別開目光卻又都看向了韓湘子。 只這第三人,對他們二人所說的話仿若未聞,韓湘子神態(tài)如常,很認(rèn)真地回視二人:“說起來宮里這個御廚我也認(rèn)識,陛下經(jīng)常說要送與我府上來給我做菜,世子殿下喜歡韓某倒可割愛。至于大公子府上的美人么,其實也不必放在心上,何必因著一個女人和陛下置氣?!?/br> 說著,他一彎腰低頭在腳底撿起了一粒珍珠來,心平氣和地將之送到了李煜的面前。 分明是掃落兩顆,卻送回來一顆,李煜驀然抬眸,挪動了下傷腿,伸手來接。 一粒珍珠當(dāng)即落入了他的掌心,韓湘子低頭告退,十分的謙卑。 牛二將人送了出去,李槩回身坐下,長路送上了茶水來。 李煜笑,可不等笑意染將眼底,他臉色頓變。 桌子上面明明放置得好好的那個匕首,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不見了。 …… 密林的邊上,一輛馬車停在了大路旁,很快,從車上先下來一個年輕婦人模樣的女人,蹲在了路邊。緊接著少年也跳下了馬車,快速到她身邊蹲了下來,阿沐一手扶著她的肩膀,一手來拍她的后背。 沐劍英呼吸不順,一口口的酸水從胃里翻涌出來,她臉色蒼白渾身無力,輕輕靠在了meimei的身上:“我沒事,別擔(dān)心。” 阿沐手里還拿著水囊:“阿姐,你怎么了?” 女人搖了搖頭:“討厭坐車,你知道的。” 阿沐心疼得不行,她們從來相依為命,小的時候舟車勞頓,疲于逃命,長大以后阿姐一坐車就不舒服,雖然平常也只是頭疼,但現(xiàn)在看起來似乎更嚴(yán)重了些。 她把水遞給阿姐,很是擔(dān)憂:“進(jìn)城后先找個醫(yī)館,阿姐你需要好好休息。” 女人低眸,遮住一絲慌亂:“不必遷就我,我吹會風(fēng)就好。” 趕了一天的路,日頭眼看就要掉下地平線了,也終于在這個時候趕到了平武城外,馬車停在林邊的官道上,沐靜初牽著馬去喂水,趙妧則先去城前打探情況了,幾個人多多少少都做了些改扮,因為趙姨娘神通,也早準(zhǔn)備好了通城文書,一切都還算順利。 姐妹二人坐在路邊的石塊上面,阿沐給阿姐順著氣,讓阿姐靠在她的肩頭上面:“阿姐,你在我身邊真好,你看這風(fēng),這樹,我們現(xiàn)在自由了,以后阿姐可以去喜歡自己喜歡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好嗎?” 沐劍英也是抬著臉,看著晚霞映著天邊的云朵,一片片紅通通地,輕輕勾了勾唇,伸手摸了她的臉:“感覺那么好么?” 當(dāng)然好,阿沐無比的歡快:“當(dāng)然,阿姐在我身邊,這是最痛快的日子?!?/br> 女人一手輕輕按在小腹上面,不由有些恍惚:“如果沒有阿姐呢,你也應(yīng)當(dāng)好好生活?!?/br> 阿沐舔唇:“說什么呢!我以后要和阿姐一直一直在一起,這回我們永遠(yuǎn)都不分開了,誰再欺負(fù)你我就殺了他!” 兩個人互相依偎著,黃昏的余霞透過密林,照在她們的腳下。 沐劍英胃里又一陣翻涌,狠狠憋了口氣才勉強(qiáng)壓了下去,阿沐低頭不知道撿起了一個什么草的葉子,已經(jīng)半枯萎了,她扯了整齊吹了吹放在了唇邊,林間頓時響起了輕輕的口哨聲。雖然不大成曲,不過這也勾起了沐劍英的些許記憶,她從小聰慧,在沐王府是一個特別的存在,她母親和小姨都被當(dāng)成男孩養(yǎng)大,整個沐家從未出過大家閨秀,她天生喜靜,小小年紀(jì)在趙國京都已有小女公子的名氣。 后來十三歲入宮,也早早被人定了下來。 其實她不喜歡那樣的生活,有個野小子就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她的生命當(dāng)中,還教會了她吹樹葉取樂。 也曾詛咒過自己的家,不如一個普通家庭,沒想到竟然成了真。 在她活著的一段時間里,她都認(rèn)定是自己胡亂許下的諾言和期望,才讓沐王府毀滅的,她教會了阿沐吹草葉,聽著這斷斷續(xù)續(xù)的音調(diào),女人不由得笑了。 記憶當(dāng)中,也曾有過許許多多美好的時候。 如今親人就在身邊,有這片刻的溫馨,已覺心滿意足。 沐劍英坐直了身體,握住了meimei的手,目光灼灼:“聽著阿沐,其實之前是阿姐騙你,阿姐想讓你離開齊國,所以才假借太子和舅舅的口來勸你,沐王府已經(jīng)不在了,你不要回去,不要去負(fù)擔(dān)那樣的東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