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這話就從這學來的,阿沐嘿嘿地笑:“容娘這么賢惠,誰娶家里去誰有福啊!” 逗得容娘哈哈直笑。 二人走過青磚小路,能看見屋檐下站著一個帶刀侍衛(wèi)。這院子里經(jīng)常有奇怪的人出現(xiàn),阿沐已經(jīng)習慣了,他只跟著容娘走了門前,前堂能看見韓湘子坐在桌邊正托著腮,桌上棋局未破,兩盞茶一邊一道。 容娘連忙上前:“三爺,阿沐回來了。” 說著推了下少年,示意他快上前說話。 男人光潔的臉上,皮膚白皙,阿沐知道這才是他本來面貌。 沒有五十也沒有七十,他眉目冷清,卻也俊秀,看模樣也就三十剛過。 修長的指節(jié)在棋盤上面點了點,一開口嗓音似破鑼一樣:“舍得回來了?” 之前這趟活他誰也沒說消失了好幾天,阿沐畢恭畢敬地站在了他的身后,開始給他捶背:“阿沐知錯了。” 韓湘子一動未動,目光似乎還在棋盤上面。 少年看著容娘,容娘剛要說話,男人卻對她擺了擺手,她也不敢忤逆轉(zhuǎn)身下去了。 歷經(jīng)生死,可以說阿沐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面前這男人,心里似打鼓,手下也就更加地小心翼翼了。 幸好他似乎心情不錯:“去哪玩了?” 他垂眸,立即回話:“燕京東邊王大善人家里新抬去了個小寡婦,叫去給收尸,我在那呆了三天,扮成丫鬟采買給弄出來的?!?/br> 男人拿起了一枚棋子,輕輕摩挲著。 少年想了想補充道:“我沒動手,羅小武挖的坑。” 韓湘子這才嗯了聲,讓他坐下。 外面漸漸有了雨聲,阿沐乖乖走到他對面坐下,發(fā)現(xiàn)棋盤里面還擺著他最愛吃的甜糕,心里一軟是拿起來就吃。 男人放下棋子,一抬眸見他頭發(fā)上面還濕著,一張小臉干干凈凈,光潔的額頭上面有道淺淺的小小疤痕,明明就是少年模樣,可一抿唇卻仍有天真爛漫的秀美,頓時皺眉。 他右手腕上戴著一串佛珠,這時候摘下來拿在了手中。 剛轉(zhuǎn)了一顆,大門當當作響。 容娘從旁門出去應(yīng)了聲,不消片刻,只見一個書童模樣的少年撐著傘走了進來,傘下男人身姿頎長,一雙劍眉既英又美 ,狹長的鳳目似是風流天成,就像話本子里面走出來的俊美男仙一樣。 掃過一眼,阿沐嘴里還咬著甜糕,倆頰微鼓。 說話間來人已到堂前:“扶蘇不請自來,韓大夫現(xiàn)在可有些空閑?” 第5章 妙阿沐 外面雨聲漸大。 韓湘子起身遍笑,臉上自帶菩薩一樣的和藹光芒:“韓某不知太子殿下駕到,真是有失遠迎??!” 阿沐哪里認識來者何人,一聽太子殿下這四個字,趕緊站了起來。 齊國沒有太子殿下,老皇帝有七個兒子,這些年打仗打來打去死了三個,曾經(jīng)的太子殿下早就不在人世,至今并未立儲。這人來就自報家門說是扶蘇,那就是趙國質(zhì)子趙扶蘇了。 容娘趕緊去倒茶,少年偷偷瞥著他,舔了舔唇就低著頭站在了養(yǎng)父的身后。 男人走了進來,身邊的少年年紀也不大,收了傘側(cè)立在旁。 韓湘子立即讓坐:“太子殿下請?!?/br> 扶蘇也不客氣,一回身這就坐了下來:“前日和韓大夫下了盤棋,回去一直不得妙解,今日又來,真是叨擾了?!?/br> 雨天略涼,他頭戴小白玉冠,身穿窄袖深色長袍,系著金鑲玉富貴滿堂腰帶,下方還吊著佩玉叮當作響,全都是齊國貴族裝扮,簡直真的是入鄉(xiāng)隨俗了。即使不刻意去想,阿沐也能記得趙國多喜胡服,不論男女都鮮少約束。也正因為如此,母親作為沐王府的掌上明珠,才能沙場殺敵,招婿入府。 韓湘子坐在阿沐才坐過的位置上面,容娘端茶過來,換走了涼茶。 阿沐就站在養(yǎng)父身后,一塊甜糕下了肚這才覺得餓,目光不由得就盯著桌上的甜糕了,恍惚間男人似乎看了他一眼,然后他聽見扶蘇的聲音還帶著淡淡的笑意就傳了過來:“這糖蒸酪是我們趙國有名的手糕塊,前兩日我還想起來,可惜齊國人多不喜甜,說名字都沒有人知道,不想?yún)s在韓大夫家里遇著,真是緣分。” 韓湘子揚眉,眉眼間盡是笑意:“那是真巧,容娘會做這個,改日多做些送與殿下?!?/br> 阿沐小的時候有次生了大病,這從來都不哭的個孩子卻在那次一直哭。除了喊姐喊娘以外,還口口聲聲哭著要吃甜糕,甜糕是個什么玩意,做了左一樣右一樣就是不對,后來還是紅袖想起來,沐王府出事的那個晚上,阿沐臨睡前她娘在灶房拿了糖蒸酪哄他,齊國不產(chǎn)酥糖,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上ё鲞@個糖蒸酪既要有鮮奶,又要有糖不說,還需有冰塊使它冷凝,當真是金貴得很。說來也是厲害,韓湘子光是聽了紅袖的簡單描述就在晚上變戲法一樣把這東西變出來了,阿沐一直就喜歡吃這個。 扶蘇的目光在少年臉上一掃而過:“這孩子也喜歡吃我們趙國的甜食?” 韓湘子下意識回頭,阿沐的唇角還有殘渣,他立即從懷里拿出了帕子來扔給了少年,嘴里卻是笑意不斷:“他不是愛吃趙國的甜食,他是只要是甜的,就都喜歡吃。” 扶蘇端起茶碗來抿了口茶:“那這位小兄弟,他是……” 話未說完,男人已先答了他:“這是犬子韓沐?!?/br> 阿沐擦了擦嘴,也不等養(yǎng)父言語,大步走了出來,這就跪了扶蘇的面前:“阿沐給殿下磕頭了。” 他恭恭敬敬給磕了個頭,一點沒含糊。說起來,這少年反應(yīng)也是太快了,根本沒給扶蘇一點余地,他本就有求而來,這時微服出訪也沒帶什么貴重物品。再說外傳是都知道韓湘子早年行走在宮里,是個被凈了身的,哪有什么兒子。眼前這少年看著也就十四五歲的模樣,長得白白凈凈,陰柔貌美,也是半分富貴氣都沒有,跪下磕頭的時候還聽著咣的一聲,不賞點什么東西,也確是過意不去。 猶豫片刻,扶蘇伸手解下了腰間的佩玉:“扶蘇也是唐突來訪,沒帶什么東西,這佩玉是我隨身之物,送與小公子做個念想。” 韓湘子動也未動,少年磕頭時候是實心實意地磕頭,抬起頭來時候卻也不怯場,他并未推諉,雙手接了過來看了看面露歡喜之色,也對著扶蘇笑了:“謝太子殿下?!?/br> 半個時辰以后,雨聲漸歇。 扶蘇和韓湘子下了兩盤棋,各有一勝,然后告辭。 韓家父子送出門外,馬車上又有一年輕姑娘身穿胡服,跳了下來,利落瀟灑。 她伸手接過了傘,對他們還欠了欠身。 阿沐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側(cè)立一邊。 馬車漸漸駛離,很是平穩(wěn)。 一直到出了這個巷口,男人身邊撐傘的少年才垮了臉色:“韓湘子不是個太監(jiān)嗎,他哪來的兒子,殿下也真當回事還把玲瓏配玉給他,回頭讓婉小姐知道了還不生您的氣??!” 太子扶蘇雙眸半闔,只淡淡一瞥。 車上有些悶,穿胡服的年輕姑娘打起了車簾來:“韓湘子還有兒子?殿下把玲瓏佩玉給他了?” 少年嗯了聲,叫了聲阿姐,這才悶聲悶氣地把他和太子進了韓家的事情說了一遍。 他是太子奶娘的兒子冬生,女人是jiejie春梅,都從小就跟在太子身邊,言語間也鮮少顧及什么是快言快語。一樣的季節(jié),齊國比趙國要悶熱的多,少年可是一心盼著早點能回去才好。 女人伸出手去,在他腦門上就戳了下:“你懂什么,結(jié)盟不過一時而已,齊國日益強大,一旦再打起仗來,我們就是案板上的一條死魚,回不回得去都不一定,要那佩玉何用!” 冬生扁嘴,吶吶地低下了頭:“沒用也不給他,他算個什么東西!” 春梅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腦勺上面:“你是不是傻?糖蒸酪是什么玩意?那是拿冰塊冰出來的糕點,一般人家誰吃得起,韓湘子這么舍得給他吃,當然是很重要的人!?!?/br> 少年捂著后腦勺,委屈地直叫喚:“阿姐!疼!” 春梅卻不看他,手腳麻利地給太子擦著鞋,雨天泥濘,生怕他涼了腳。 冬生揉著腦袋腦袋抬頭,卻又見jiejie給他使了個眼色,他不敢再啰嗦了,原來不知道什么時候,扶蘇靠坐在虎皮墊上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似已睡著。 且不說這馬車離開了九道巷,阿沐回到屋里,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扶蘇給他的那塊玉佩來,舉在在了頭頂。雨天陰沉,屋內(nèi)也暗得很,這玉一看就是個稀罕物,內(nèi)有流光縈繞,外有無暇瑩潤,手感是光滑如卵,當真好玉! 他歡歡喜喜地端詳著,冷不防韓湘子剛好走過,一伸手就搶了過去。 阿沐眨巴著眼睛:“這是給我的?!?/br> 男人回身坐下,一伸手就扔了桌子上面:“知道什么東西么,給你就要?!?/br> 少年走到他面前,估算了下:“這塊玉拿到行上去,最少值這個數(shù)!” 他伸手比劃了下,目光就一直在養(yǎng)父臉上,見他一臉嫌棄模樣,才再次伸手拿了玉在手里,這就嘿嘿笑了揣了懷里。 韓湘子白了他一眼:“天下沒有白掉的餡餅,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看人家到時候找你辦事你怎么辦?” 阿沐渾不在意:“爹爹要不想阿沐拿早就言語了,還用等到現(xiàn)在?這東西對我來說大用沒有,不如賣了行上去換些銀兩才是真的?!?/br> 男人嗤笑一聲,到底是沒有理他了。 天還沒等黑,又有人來接韓湘子,彼時容娘剛端上來第三道菜,阿沐幫著她撿碗,屁股都沒等沾到椅子,飯也沒吃一口,就又有人當當敲門,一直在外面罰站的帶刀侍衛(wèi)何其正上前開門,一個小廝一頭就扎了進來:“韓大夫在家嗎?” 阿沐無語,不知道什么時候起,活菩薩威名遠揚,已經(jīng)變成了能治疑難雜癥的大夫。 韓湘子這時候已經(jīng)換了臉面,仍舊是帶著傷疤的臉,滄桑得一看就有四五十歲了:“怎么了?” 那小廝連滾帶爬摸進了門里,撲騰一聲就跪下了:“奴才是晉王府家的牛二,我們王爺讓我急著來接您,說有急事讓您趕緊過去一趟!” 容娘已經(jīng)給父子二人盛好了飯:“阿沐餓了吧,快吃飯?!?/br> 阿沐這時候哪還有心事吃飯,只是走到韓湘子的身后輕輕扯了他的袖子:“爹爹?!?/br> 男人回眸:“怎么?” 少年揚眉,小聲在旁:“我也想去?!?/br> 他只是皺眉,但也沒問他想干什么去,只一回身坐了桌邊去:“吃飯?!?/br> 牛二自然急得不行,跪行兩步就差抱他大腿了:“三爺,我們王爺說了,天大的事情也要緩一緩,快點跟小的走吧,再晚兩步世子他……他恐怕就不好了?!?/br> 韓湘子也不看他,心里有數(shù)。 他不急不慢地端起了飯碗,瞥了眼阿沐:“快吃?!?/br> 少年也是真餓了,但他從小就是這樣,張多大口下去,到嘴里也都是細嚼慢咽慢得很,等他吃飽喝的已經(jīng)快半個時辰了。牛二早被趕了外面去,就在大門口打著轉(zhuǎn)轉(zhuǎn)。容娘給拿了水來,韓湘子這就漱了口,仔細凈了手,親自去廂房拿了一個小藥箱來背在了身上。 阿沐摸不準他什么心思,也沒敢動,就眼巴巴地看著他。 男人回頭囑咐了容娘兩句,無外乎不是叫她看著點天氣,如果半夜再下雨想著給窗戶關(guān)上,生怕他窗口的草藥著了雨氣。 末了,他站在門口回眸,看見少年趴在桌邊,一邊看著他一邊伸手蘸著茶水在桌上畫圈圈。 這就瞪了他:“不是說想去晉王府么,還不過來?” 阿沐歡呼一聲,幾步就跑了過來:“我給爹爹背藥箱!” 第6章 床上躺著的年輕男子渾身都是水,似乎睡著了。 阿沐跟在韓湘子身后,探出頭來看著他。 他長發(fā)亂糟糟地披散著,額頭上面還有一塊臟污帶著些許血跡,即使這樣也不影響他的美。 沒錯,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