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啟程一再讓步，跟人來回拉鋸三天，最后不得不妥協(xié)。

    但好在工廠又能正常運轉(zhuǎn)，積壓的材料也能消耗出去。先給人代工，等現(xiàn)在這風(fēng)聲過去，以后再慢慢重回軌道。

    合同簽完，還得繼續(xù)應(yīng)酬。

    快到凌晨，方才散了，楊啟程讓人把福建老板送回賓館，自己去外面叫車。

    快要到年關(guān)了，行道樹上掛了一串的燈籠，朦朧溫暖的紅光，向遠(yuǎn)處延伸。

    楊啟程喝酒的時候一直沒看手機，這會兒掏出來，才發(fā)現(xiàn)有數(shù)個未接來電，全是王悅打來的。再看收件箱，一條未讀短信，也是王悅發(fā)的：程哥，缸子奶奶剛剛走了……

    楊啟程一個激靈，立馬去看時間，一小時前。

    他攔下一輛出租，趕緊給王悅打了個電話。

    缸子奶奶一直昏迷，今天早晨，卻清醒過來了。

    缸子高興壞了，讓奶奶安心養(yǎng)病，養(yǎng)好了，一道過年。

    奶奶費力地問：我的杜鵑呢？

    便用含混不清的聲音，絮絮叨叨地叮囑，一定要照顧好那幾盆寶貝杜鵑。

    她拉著缸子的手，面上含笑，“你爺爺……最喜歡杜鵑，咱們家……屋后坡上，一大片……春天開花的時候，真美，真美啊……”

    王悅聽見這話，背過身去抹淚。她做護(hù)士時，見過多這樣的場景，心里很清楚，大約只是回光返照。

    到晚上，奶奶沒有一點痛苦，無聲無息的就走了。

    到清晨，缸子悲慟稍止，開始跟楊啟程商量籌備喪事。

    兩人一夜未睡，眼眶里熬出血絲。

    王悅讓人買了早餐，喊兩人過來吃。

    楊啟程沒胃口，先回酒店洗個澡，換了身衣服，然后打電話通知了厲昀。

    之后，他又給楊靜撥了個電話，結(jié)果卻是暫時無法接通。

    楊啟程給她去了條短信，又趕去缸子家。

    中午，得閑的時候，楊啟程看了看手機，沒收到楊靜的回復(fù)。

    又打了一次，這次是不在服務(wù)區(qū)。

    他再發(fā)一條短信，語氣較上一條更為嚴(yán)厲。

    然而，一直到了晚上，楊靜還是沒回復(fù)。

    王悅還悄悄問他，通沒通知楊靜。

    楊啟程給楊靜的輔導(dǎo)員打了個電話，輾轉(zhuǎn)問到了她室友的號碼，撥過去。

    幾秒鐘后，一道清脆的女聲：“你好?！?/br>
    楊啟程：“請問你是韓夢嗎？我是楊靜的哥哥，想找你打聽一下，楊靜現(xiàn)在在不在宿舍？”

    那邊靜了片刻，“你是楊啟程？我有事跟你講?！?/br>
    ·

    靈堂布置了一半，缸子正在黑色帷幔前擺放遺像。

    最初的悲慟過去，他現(xiàn)在正卯著一股勁兒，一定要給奶奶辦一個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葬禮。

    缸子退后一步，看看是不是正的，又到跟前，慢慢調(diào)整。

    楊啟程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走過去，喊了一聲，“缸子?！?/br>
    缸子沒吱聲。

    “對不住，我現(xiàn)在要去趟帝都?！?/br>
    缸子猛地抬頭，“你說什么？”

    楊啟程沒說話，朝著老人的遺像屈膝跪下，把公文包擱在地上，向著遺像先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

    缸子被他這陣仗嚇壞了，止不住后退了一步，“你這是唱哪一出？”

    楊啟程站起身，“對不住，我得去趟帝都，現(xiàn)在就走?！?/br>
    缸子瞪著他，“我奶奶剛走，你他媽要去帝都？去干什么？也趕著投胎？”

    楊啟程彎腰把地上的公文包撿起來，遞給缸子，“合同我下午跟人簽了，就照著他們的要求去生產(chǎn)。過個一年半載，公司回到正軌應(yīng)該不成問題。重要文件在我辦公室保險柜里，密碼鑰匙你都有。我這段時間在交割一些公司的關(guān)系，有的還沒弄完，我寫了個遺囑，你照著遺囑，幫忙辦……”

    “我cao……”

    楊啟程神情平靜，“缸子，我這一趟，去了不一定還能回來。”

    “你他媽到底要去干什么？”

    楊啟程咬了咬后槽牙，沒答，只說：“你照我做的辦吧，對不住了，我要是回來，到奶奶墳前請罪；回不來，去底下親自跟她請罪。”

    缸子完全懵了，“……你他媽能不能把話給我說清楚！”

    楊啟程一擺手，“我走了。”

    缸子趕緊一把拉住他，“老楊！你今兒不把話說清楚，別想從我這屋里跨出去！”

    楊啟程不得不停下動作，“這事兒跟你沒關(guān)系?！啊霸趺锤覜]關(guān)系？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你還有王悅和曹胤?！?/br>
    “cao！你當(dāng)不當(dāng)我是兄弟？”

    楊啟程使勁一掙，掙開了缸子手臂。

    “當(dāng)你是兄弟，才不能讓你插手這事兒?！睏顔⒊掏饪戳艘谎?，“我還得回家一趟，不多說了?！?/br>
    “楊啟程我日你大爺！”缸子一擼袖子，沖上去要跟他干架，“咱倆出生入死這么多年，你現(xiàn)在屁話不說一句就要去送死，讓我眼睜睜在這兒看著？”

    楊啟程笑了一聲。

    “cao/你媽！”

    “行了，缸子，人各有命，”楊啟程站在那兒，眼神明亮，顯出一種久違的灑脫，“我要是不幸沒回來，有你陪我這么一場，一輩子也夠了——再說，誰死誰活還不一定，我他媽要是死，順帶著也得弄兩個給我陪葬。”

    缸子無話可說了。

    他了解楊啟程，這人決定了的事，哪怕天上下刀子，他也會找去不誤。

    缸子嘆了聲氣，“你好歹給我交個底，你到底要去干什么？”

    楊啟程頓了一下，眺向遠(yuǎn)方沉沉的夜色，“……去救楊靜。”

    楊啟程點了支煙，走進(jìn)風(fēng)里。

    抽得狠了，咳嗽兩聲，肺管子一陣發(fā)疼。

    方才電話里，楊靜的室友韓夢對他說，“楊靜之前跟我說，有個四五十歲的男人一直在追求他，前兩天，她上了那個男人的車，隔天早上，收拾了一個行李箱就走了，至今沒回來……”

    最后，韓夢問他：你聽過《麥琪的禮物》嗎？

    第47章 （47）單刀會（二）

    楊啟程將車開到樓下時，已經(jīng)過了十二點。

    夜里，風(fēng)比白天時候溫度更低，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冷。

    到了門口，楊啟程掏出鑰匙開門。

    門一打開，里面先漏出一線燈光，緊接著腳步聲從臥室過來了。

    厲昀站在臥室門口，幾分驚訝地看著他。

    楊啟程將鑰匙擱在一旁柜子上，低頭換鞋，“樂樂睡了？”

    “睡了。”

    厲昀似是剛洗過澡，頭發(fā)還是半濕的，她走過來，問：“缸子那邊怎么樣了？”

    楊啟程沒說話，把幾個文件袋往茶幾上一扔，一屁股在沙發(fā)上坐下，身體往后靠去。

    他累得喘不過氣，精神卻異常的清醒。

    厲昀看他一眼，“你先洗個澡吧，我下碗面條，你吃了再睡？”

    “不用了，我馬上走——坐下來，我們聊一聊。”

    厲昀一愣，“去哪兒？還要回缸子那兒？”

    楊啟程揉了揉額角，“坐?！?/br>
    厲昀往他放在茶幾上的文件袋上看了一眼，到側(cè)邊的沙發(fā)上坐下。

    楊啟程坐直身體，將文件袋往她面前一推，“ 我個人資產(chǎn)、公司股份，都已經(jīng)轉(zhuǎn)到你名下了，文書在這兒，你找個時間簽字……”

    厲昀愣住了。

    “還有些零零碎碎的，手續(xù)沒辦完，我交代缸子了，后續(xù)他會幫忙處理?！?/br>
    “……你這是什么意思？”

    楊啟程繼續(xù)往下說，聲音沒帶一丁點兒的起伏，“離婚協(xié)議書，我已經(jīng)簽字了……”

    聽到這兒，厲昀霍地站起身，“楊啟程，你什么意思？好歹我是你老婆吧，離婚你一個人就決定了？”

    “……共同財產(chǎn)全部歸你。”

    厲昀面皮漲得通紅，“我圖你這點兒錢？你現(xiàn)在所有的錢不都是我?guī)湍銙甑?？?/br>
    空氣安靜下來。

    厲昀張了張口，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楊啟程摸了摸口袋，掏出煙盒，抽出一支點燃，緩緩吸了一口，“這話，你是不是早就想說了？”

    厲昀胸膛起伏，沒吱聲。

    楊啟程不知所謂地笑了一聲，“你說的對?，F(xiàn)在我有的，全是你厲家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