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楊靜只是看著窗外。 陳家炳放下茶杯,“我一會兒還有事,長話短說吧。我能幫楊啟程,這我昨天電話里已經(jīng)跟你說了?!?/br> 楊靜頓了頓,緩緩轉(zhuǎn)過目光。 昨天傍晚,她接到陳家炳電話,說是他能給楊啟程融資,還能替他拿到一個三百萬的國外訂單,別的不肯多說,只讓她馬上來帝都,見面詳談。 “做生意的事,你應該直接跟我哥談?!?/br> 陳家炳笑了一聲,“我跟他談什么?一個爛攤子,就廠里設備還值點兒錢,折舊了賣,還不夠我塞牙縫?!?/br> 楊靜看他一眼,極其平靜地問道:“那你跟我談什么?” 服務員端上陳家炳點的東西,精致玲瓏的面點一樣樣擺在白瓷的盤里,模樣煞是好看。 陳家炳似是食指大動,先拿筷子夾了一個五丁包。 他咬了一口,點頭,稱贊道:“味道不錯,你嘗嘗?!?/br> 楊靜沒動。 他吃完一只,放了筷子,又往杯里斟了點茶水,“我以前就發(fā)現(xiàn)了,你跟你楊啟程,有一個共同的毛病?!?/br> 這話,陳家炳上回也說過。 他喝了口茶,抬眼看了看楊靜,“就是,十分的不識好歹?!?/br> 楊靜眉毛一擰,心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是不是你策劃的?” 陳家炳鼻子里笑出一聲,“真有意思,楊啟程哪點兒值得我故意策劃這么一出?我這人毛病不少,但有兩個優(yōu)點,一般人還真比不上?!?/br> 他放下茶杯,“第一,我從不勉強任何人;第二,我一向明著來,不會暗地里出陰招。對于你哥,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給我看場子的時候,我就讓他跟著我干,他不答應。好嘛,不答應不答應,我陳家炳還缺人用不成?最近,我五次三番真誠提出想跟他合作,他還是不答應……我還真不至于沒了他這公司就干不下去,從研發(fā)到生產(chǎn),大不了我花個三年時間,從零開始。他楊啟程今兒不選擇和我做朋友,等我自己的生產(chǎn)線組起來,就由不得他不選擇和我當對手了——楊靜,我得說句實話,做生意的,最忌諱一味守成,小肚雞腸。多個朋友多條路,這道理你哥混到這年歲了,還沒弄明白?!?/br> 楊靜微抿著嘴角,沒說話。 陳家炳輕蔑一笑,“在我眼里,你哥這點兒成績不值一提?!彼戳丝礂铎o,“至于你,小姑娘有點兒性格,那都是正常的?!彼[了瞇眼,“……你這性格,和你媽當年還挺相似。” 楊靜一震,“……你認識我媽?” 陳家炳似笑非笑,“你升學宴上,我一見到你就認出來了。楊啟程怎么說的,你是他親戚?我還納悶呢,我怎么沒聽說,你媽還有他這么一個親戚。” 楊靜心中情緒激蕩,克制著,又問一遍:“你認識我媽?你為什么認識她?” 陳家炳動作一頓,目光微微看向窗外,手指在桌上敲了一下,半晌,才說:“我認識你爸?!?/br> 第45章 (45)往事(下) 楊靜心中情緒激蕩,克制著,又問一遍:“你認識我媽?你為什么認識她?” 陳家炳動作一頓,目光微微看向窗外,手指在桌上敲了一下,半晌,才說:“我認識你爸?!?/br> 楊靜更是震驚,身體前傾,急忙問他:“他現(xiàn)在在哪兒?” 陳家炳轉(zhuǎn)頭來看她一眼,“早死了,你一歲的時候,吸毒過量?!?/br> 楊靜神情一呆。 陳家炳似乎是想抽煙,不自覺地摸了一下口袋,又停住了,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楊靜看著他,幾分按捺不住的急切:“他……他是個怎樣的人?” 太陽已經(jīng)徹底升起來了,對面是家花店,店主正將一盆一盆的花往外搬。都是些應景的品種,黃黃紅紅,喜氣洋洋。 陳家炳看著窗外,臉上漸而現(xiàn)出一種復雜的笑,帶點兒諷刺,好像也不止,“除了一張臉長得招人喜歡,你爸這人,沒一點本事?!?/br> 他跟楊靜父親楊正認識的時候,兩人都還是流竄街頭的混子。 楊正這人講排場,行事浮夸,遇事縮卵,還好斤斤計較,不怎么混得開。但他長了張十分好看的臉,就沖著這張臉,大批的女人甘愿倒貼。 陳家炳頓了頓,“有一天,幾人攢了個局,你爸帶了個姑娘過來,那姑娘就是你媽,孫麗?!?/br> 楊靜攥緊了手指,認真聽著,“后來呢?” 陳家炳瞇了瞇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他記得那是個夏天,舞廳里烏煙瘴氣,一股子汗味狐臭味。孫麗進來,就好像往這股渾濁的空氣里噴了一股濃烈的香水,既格格不入,又突出得讓人難易忽略。 她性格浮淺,聽見一點什么好笑的,就咯咯咯笑個不停,半個身子歪靠在楊正身上,薄紗連衣裙里的那對乳、房,隨著她夸張的笑聲,也跟著亂顫。 這女人十分的淺薄,可這淺薄也仿佛成了她魅力的一部分。 停了許久,陳家炳才接起楊靜的話頭,“后來,過了半年,他們擺了三桌酒席,慶祝結(jié)婚?!?/br> 那天,她一點兒妝也沒化,就將一頭黑發(fā)梳了個馬尾,穿一條素色的旗袍,楊正敬酒的時候,她就站在他身旁,看著他,笑得安靜溫柔。 從那眼神里,陳家炳看出來,她是真愛這男人。 然而,孩子出生后沒多久,楊正結(jié)婚之初許下的金盆洗手的宏愿就宣告破滅,他故態(tài)復萌,甚至變本加厲,結(jié)果不小心染上了毒癮。毒癮發(fā)作的的時候,就打?qū)O麗發(fā)泄。 有一次,陳家炳接到孫麗的求救電話,趕去出租屋里時,孫麗趴在地上,頭皮里滲出血,將她半張臉都染透了。孩子被她緊緊護在懷里,哭得氣吞聲斷。 后來,陳家炳換了個地盤混,漸漸的就跟他們疏遠了。再一次聽到消息,就是楊正吸毒過量死了。 他當時找出出租房,想去慰問,結(jié)果孫麗已經(jīng)搬走。 楊靜聽得一陣陣發(fā)涼,手指讓她攥得越發(fā)用力。 關于她父親的事,她問過孫麗很多遍,可孫麗從來不說。要是碰到孫麗不高興的時候,抄起手邊的東西就是一頓打。所以到后來,她也就不敢問了。 “再見到你媽,是兩年以后,”陳家炳比了三根手指,“你三歲?!?/br> 彼時的孫麗,身上那種淺薄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庸俗的艷麗。 那時候陳家炳找到了門路,正混得風生水起,一見到孫麗,他就清楚她這兩年是在做什么勾當。 她跟其他人一樣,見面客客氣氣地喊他一聲炳哥,問他能不能在他的地盤上工作。 陳家炳這人雖然不如楊正長了張為所欲為的臉,但他身上有一種侵略性,也十分招女人喜歡。 他這人有個毛病,見不得女人受一點兒委屈,誰要是犯了錯闖了禍,在他目前嬌嬌弱弱地哭兩聲,他多半就不計前嫌或是代為擺平了。 然而,孫麗的示弱,卻讓他這點毛病一點也沒發(fā)揮出來。他只覺得憤怒,兼有一種說不出的惡心,冷言嘲諷幾句,打發(fā)人走了。 楊靜趕緊追問,“后來呢?” 陳家炳微瞇著眼,“后來?沒什么后來了?!?/br> “……你沒再見過我媽?” 陳家炳笑了一聲,“見沒見過,你不清楚?” 楊靜面皮頓時漲紅。 陳家炳估計是真的憋不住了,也不管這里是不是禁煙,直接掏出一支點燃,猛吸了兩口。 楊靜身體松弛下來,垂頭,微咬著唇。 隔著煙霧,陳家炳頭微微一偏,看向楊靜——她跟孫麗,有八分的相似,只是沒有孫麗身上那股淺薄。 許久,楊靜輕聲問:“你說,可以幫我哥?!?/br> “能啊?!?/br> 她頓了一下,“……條件呢?” 陳家炳立時一頓。 楊靜沒說話,手指又悄悄地攥緊了。 周圍熙熙攘攘,獨他們這兒,安靜得詭異。 楊靜面無表情,只將手指捏得骨節(jié)發(fā)白。 晨光從玻璃窗透進來,照在她臉上,清麗的臉頰素凈潔白,顯出一種拒人千里的冷淡。 陳家炳忘了彈煙灰,直到它斷了一截,他方才回過神,別過目光,不知所謂地笑了一聲,“……真不該告訴你這些事兒?!?/br> 楊靜怔了怔。 陳家炳把煙扔進茶杯里,從衣服口袋里掏出張名片,遞給楊靜,“明天八點,到這上面寫的地址。” 楊靜盯著,沒接。 陳家炳伸手把名片拍在她跟前,站起身,喊服務員過來結(jié)賬,“想吃飯,自己去端,還他媽需要我把飯喂到楊啟程嘴邊不成?” 楊靜低頭,往名片上看了一眼,一串的英文。 她也趕緊站起身,“陳……炳哥……” “別他媽瞎喊,錯輩分了?!?/br> 楊靜趕忙說,“陳先生,”她拿起名片,“我去做什么?” “做什么?”陳家炳挑了挑眉,“十個老外,你把他們招待舒坦了,看看他們愿不愿意勻點兒rou湯給楊啟程喝?!?/br> 他頓了一下,到底還是又掏出一支筆,往名片上再寫了一個號碼,“我秘書的電話,詳細的你找他問。” 服務員拿過菜單,陳家炳掏出錢夾買了單,看了看手表,“我有事,你自己回去吧?!?/br> 說罷,邁步往外走。 楊靜急忙跟上去,“陳先生!” 陳家炳腳步不停, “還有什么事?” “你……為什么幫我?” 陳家炳身影一頓,轉(zhuǎn)過頭來,盯著她看了幾秒,“……你喜歡楊啟程?” 楊靜一驚,還沒問陳家炳怎么知道,又聽他問:“這人慫得跟你爸一樣,你他媽圖他什么?” 楊靜怔了一下,“……他救過我,如果沒有他,我或許……” “或許什么?” 楊靜咬了咬唇,“……比我媽下場更慘?!?/br> 陳家炳神情一滯。 片刻,他轉(zhuǎn)頭看向街上,一只手插、進褲袋,“你媽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