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楊靜搖頭。 如果沒有那個男人,孫麗興許還會一直活著。就像一個人沒有擁抱過繁盛,便不會覺得自己滿目瘡痍。 時至今日,楊靜依然還清晰地記得自己在樓道中見過的那個西裝男人的模樣,濃眉深目,眼下有一顆痣,有幾分英俊,不怪乎孫麗會一頭栽進去。 “她既然覺得痛苦,就這么走了也是一件好事。” 陳駿聽得心疼,“你不怪她嗎?” “怎么怪?”楊靜聲音有點啞,“她起碼養(yǎng)我到十三歲了,仁至義盡。” 她在這樣環(huán)境中長大,性情涼薄,沒多少同情心。但如今年歲漸長,雖仍舊鄙視孫麗選了眾多條路中最為自輕自賤的一條,卻漸漸能夠原諒她的做法。 不怪她,因她不欠她的。 “所以,”楊靜頓了一下,“這時候程哥收留我,對我來說,意義重大?!?/br> 陳駿抿住唇。 楊靜抬眼看他,“你還想聽嗎?” 她目光中似是雨霧彌漫,陳駿低聲說:“你說吧?!?/br> 既想要把人治好,總得知道病因。 “……我沒有父親,從我記事起,生活中就沒有這么一個人存在。所以,程哥對我而言,不僅僅是一個收留我的鄰居?!?/br> 是鄰居,兄長,也是父親。 “……他這人真的算不上多好,但那時候我跟他一無所有,我被人欺負(fù),他拿命去搏。” 危險、沖動、不安定,但卻是楊靜所有安全感的來源。 她可能見多了各式各樣的人,所以對人有一種出于直覺的判斷。 第一次見到楊啟程,就篤定他這人決計不像他表面這般行事無忌,肆意荒唐。 事實證明,她的直覺是對的。 有風(fēng)吹過來,拂在臉上。 仿佛那年楊啟程受傷發(fā)燒,他輸完液,和她一道坐在診所的門口。 那時只有月光,只有楊啟程指間緩緩騰起的煙霧,只有微風(fēng),只有遠遠的,像是在另一個空間的塵世喧囂。 感情一事向來復(fù)雜,從來不能被精準(zhǔn)地條分縷析。所以她也從不對人訴說,不去分析自己究竟在哪個瞬間,將所有的依賴、感激、貪戀都釀了一壺烈酒。 她一直是醉的,醉生夢死,卻并不愿意就此清醒。 陳駿聲音喑啞,“既然這樣……” “他要前程似錦,成家立業(yè)……我給不了?!睏铎o笑了笑,“厲老師是適合他的人?!?/br> 沉默許久,陳駿再次開口,“……你問過程哥……” “沒有,”楊靜搖頭,堅決道,“他只當(dāng)我是meimei?!?/br> 她閉了閉眼,忽又想到那天,楊啟程看著她的眼睛,一聲聲逼問,懂嗎? 懂。 這個秘密,只他們兩人知道,而她要做一個盡職的守夜人。 陳駿伸手,抱住她,“你能告訴我,我很高興。” 楊靜心里一片茫茫的平靜,這條路走到這里,既無法折返,也沒有別的岔路,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陳駿手掌按在她肩上,“你的過去我全部接受,但你答應(yīng)我,你的未來也要全部給我。” 楊靜沒說話,點了點頭。 陳駿頓了頓,按住她的下頷,將她頭抬起來。 他盯她看了一會兒,她眼中仿佛深海沉靜,并沒有淚。 他緩緩地低下頭去,再一次吻住她。 嘴里有啤酒的味兒,帶點兒清苦。 房間是標(biāo)準(zhǔn)間,兩人到各自床上睡下。 楊靜讓窗戶開了一線,有月光漏進來,夜更顯得寂靜,仿佛等不及他們?nèi)胨?,已早一步酣眠?/br> 陳駿側(cè)臥著,看著旁邊床上楊靜的輪廓。 安靜了片刻,陳駿輕聲問:“睡著了嗎?” “沒有?!?/br> “在想什么?” “你放心,”楊靜也看著他,房間并不太昏暗,似乎能看見陳駿深沉俊朗的眉眼,“我沒有在想著他?!?/br> 頓了頓,她沉聲說,“以后……我只想你一個人?!?/br> 篤定的,像個誓言,說給自己聽。 第31章 (31)無根 楊靜在大理沒待上兩天,接到了韓夢的電話。 宿舍五人,楊靜與韓夢關(guān)系最好。韓夢對她更依賴些,大大小小的秘密都愿意講給她聽。 韓夢這姑娘其實遠不像她平日里那般大大咧咧,她家里條件不怎么好,且因為有個弟弟,基本上好東西都落不到她頭上。父親對她極為嚴(yán)苛,她每次往家里打電話都像上刑,打完必定得難過一場。 這次,電話一接起來,先聽見哭聲。 楊靜還在睡夢里,一個激靈,頓時清醒過來,忙問:“夢夢,怎么了?” 韓夢抽抽噎噎,半晌才把話說清楚,楊靜擰眉聽完,說:“我過來找你?!?/br> 掛了電話,楊靜立即開始收拾東西,陳駿從床上坐起身,“怎么了?” “韓夢,家里不讓她讀書了。” 陳駿愣了愣,掏出手機,“她家在哪兒?我查查火車票?!?/br> 楊靜報了地方,陳駿查過,訂了最早一趟的票。 從昆明轉(zhuǎn)車,再去韓夢家鄉(xiāng),前前后后花了十多個小時,等兩人抵達,已是深夜。 陳駿辦酒店入住,楊靜給韓夢打電話,問她現(xiàn)在的情況。 韓夢說自己現(xiàn)在被關(guān)在家里,家里不讓她出門,除非她答應(yīng)立即去家里幫她找好的地方上班。 楊靜聽得怒不可遏,“我現(xiàn)在過來找你?!?/br> “明天來吧,”韓夢壓抑著哭聲,“都這么晚了,你先休息?!?/br> 打完電話,楊靜跟著陳駿上樓,在房間坐了沒一會兒,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去找韓夢?!?/br> 陳駿立即將她一拉,“明天去,都這時候了?!?/br> “管不了了,現(xiàn)在就去?!?/br> 陳駿知是勸不住她,從箱子里拿出一件外套給她披上,“走吧?!?/br> 這地方,連輛出租車的影子都沒見著。兩人步行二十分鐘,到了一棟破破爛爛的老式樓房前面。 陳駿問:“這兒?” 楊靜也不肯定,“應(yīng)該是?!?/br> “打個電話問問?!?/br> 楊靜撥了號碼,那邊立即接起來,還沒說話,就聽見電話一道中年女人的聲音:“……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韓夢急忙小聲說了一句:“等我一下!”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片刻,她才又開口。 楊靜說:“我在你樓下?!?/br> 韓夢驚訝,“現(xiàn)在?” “嗯,你下來開個門?!?/br> “我爸媽都睡了……” “你還想回帝都嗎?” 那邊沉默了片刻,“你等一下?!?/br> 電話掛斷了,楊靜立在樓下,耐心等著, 陳駿摟了摟她肩膀,“冷不冷?” 楊靜搖了搖頭。 十多分鐘,還沒見韓夢下來。 楊靜正要掏出手機,一個電話打過來,接起,韓夢哭道:“我爸就睡在客廳,不讓我下來?!?/br> 楊靜抬頭看了一眼,“幾樓?” “六樓?!?/br> 西南的夜晚,涼風(fēng)里帶著濕氣,月亮被云層遮住了,四下昏沉安靜。 楊靜站了一會兒,將電話掛斷,忽往前一步,大聲喊道:“韓夢!” 陳駿一驚,忙伸手將她一拉。 楊靜不理,輕輕一掙,一聲高過一聲:“韓夢!下來開門!不開門我報警了!” 一時,樓里幾戶人家都給驚動了,有人開了窗戶罵罵咧咧。 幾分鐘后,樓下的門打開了,一個大爺cao著聽不懂的方言狠罵了幾句,楊靜趕緊拉著陳駿跑過去,沖大爺深深鞠了幾躬。 楊靜一口氣跑上六樓,把門板拍得幾乎散架,“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