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把學(xué)校的工作辭了，孩子生下來以后，幫我爸打理生意?！?/br>
    “好?！?/br>
    厲昀閉了閉眼，“……又是一年了。”

    又是一年了，鞋合適不合適，穿久了，和腳已經(jīng)連成一體，脫下來也會血rou模糊，不如就這樣。

    塵世中，哪有完全稱心如意的愛情和婚姻。

    就像她爸媽，當(dāng)年婚事全由父母決定，結(jié)婚時(shí)不過見過三面，沒有一點(diǎn)感情基礎(chǔ)?；楹笞匀徊皇侨f事勝意，多少次到了離婚的邊緣，最后還是互相妥協(xié)……就這樣，大半輩子也都過來了。

    ·

    春節(jié)期間，應(yīng)酬來往比平日更多。

    初三，陳家炳上門拜年來了。

    楊啟程不想與他有過多牽扯，因此合作的事情，仍然膠著僵持。

    然而牌局上，陳家炳絲毫不提合作的事兒，只漫無邊際地亂侃。他這人見多識廣，又善于左右逢源，和厲昀的父親很是聊得來。

    打了幾局，厲父見陳家炳茶杯里水到底了，便喊保姆過來續(xù)水。

    “爸，李mama也回家過年去了，你忘了？”厲昀提著水壺過來。

    厲昀給陳家炳續(xù)了熱水，仍舊擱回去。

    誰知放得近了，陳家炳抓牌回來，手肘一下撞著茶杯上。

    厲昀嚇了一跳，急忙后退。

    陳家炳立即起身，“弟妹，沒燙著你吧？”

    茶水順著麻將桌流到地板上，厲昀躲得及時(shí)，并沒有被濺上。

    楊啟程趕緊摟著厲昀的肩膀，將她扶到一旁。

    厲母拿著拖把過來，將地上的水掃干凈。

    陳家炳連聲道歉：“是我不當(dāng)心……”

    厲昀心有余悸，搖頭，“沒事，炳哥你太客氣了?！?/br>
    整理完畢，牌局重開，陳家炳瞥了厲昀一眼，問：“弟妹預(yù)產(chǎn)期什么時(shí)候？”

    楊啟程答：“四月。”

    “四月好，氣候涼爽，我閨女就是四月份出生的?！?/br>
    陳家炳雖然沒結(jié)婚，卻有一個(gè)女兒，據(jù)說其母是誰已不可考，然則陳家炳對她寶貝得厲害，當(dāng)做公主一樣地寵。

    厲父笑問：“令愛今年中考？”

    “可不是，她讀書不行，不像楊老弟的meimei……”

    楊啟程微微蹙了蹙眉。

    厲昀瞥了陳家炳一眼，卻是神情淡漠。

    陳家炳又說：“那得提前給咱這未出世的侄子封個(gè)紅包，我這馬上要往帝都去了，四月還不定在不在旦城?！?/br>
    厲父笑呵呵道：“你這生意也是越做越大了?！?/br>
    “這還真由不得我，我那閨女忒敗家，不多攢點(diǎn)兒錢，回頭都供不起她讀書了?！?/br>
    陳家炳在厲家吃過晚飯才走，楊啟程送他出去。

    到了樓下，陳家炳靠著車門摸了支煙，遞給楊啟程。

    楊啟程擺手拒絕，“在戒，不抽了?！?/br>
    陳家炳自己點(diǎn)燃一支，叼在嘴里，“這都要當(dāng)爸爸的人了，辦事還是那么軸。”

    楊啟程沒吭聲。

    “以前那不怕死的沖勁那兒去了？我從前能罩著你，現(xiàn)在還能罩著你，有錢大家一起賺，何樂而不為？”

    楊啟程沉默半晌，“我再考慮考慮。”

    陳家炳笑了一聲，“好，你再考慮考慮。等你兒子出生了，你給我個(gè)答復(fù)?！?/br>
    陳家炳拉開車門，上車走了。

    楊啟程出小區(qū)去買了包煙，點(diǎn)燃一支，猛抽了幾口。

    他手指夾著煙，站那兒半晌沒動(dòng)。

    煙靜靜燃著，燒著了他手指。

    他手抖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拇指和食指捏著煙頭，一把碾熄了，迎著寒風(fēng)，轉(zhuǎn)身回去。

    ·

    初九，楊靜遇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她學(xué)外語專業(yè)，口語是短板，為了提高水平，平?？偛辉稿e(cuò)過任何一個(gè)鍛煉的機(jī)會。年剛過完，便跟韓夢去找兼職。

    初八中午，班長在qq上找她，說有個(gè)商人需要接待外賓，要找個(gè)英語口語翻譯。楊靜頂多敢輔導(dǎo)一下高三的英語，接待外賓這級別的，尚不敢輕易嘗試。

    “沒事，那個(gè)人說了，不需要你聊生意上的事，就帶著老外們游游故宮?！?/br>
    楊靜問：“你從哪里找到的？”

    “不是我找的，有人直接加我qq問的。”

    楊靜蹙眉，“不是騙子吧？”

    班長發(fā)來一串號碼，“你自己打電話問問看?！?/br>
    楊靜看了一眼，把號碼抄到之上，塞進(jìn)筆記本里，去上課。

    等到下課，她方又想起來這檔子事。她整理好書包，掏出手機(jī)，一邊往宿舍走，一邊撥出了紙條上的號碼。

    響了兩三聲，那邊接起，一道低沉的男聲，“你好?！?/br>
    楊靜忙說：“你好，我是北外英語系的學(xué)生……”

    還沒說完，那邊忽問：“楊靜？”

    楊靜一愣。

    那邊爽朗一笑，“我是陳家炳?！?/br>
    傍晚，楊靜換上一件保暖的羽絨服，戴上圍巾手套出門。

    光禿禿的枝椏分割開深藍(lán)的天空，遠(yuǎn)處是高樓的燈光。

    風(fēng)很冷，她臉埋得很低，仰頭往路口張望。

    突然身后響起一聲喇叭，楊靜回頭，路旁一輛汽車打著雙跳。

    楊靜猶豫片刻，正要走過去，那車子卻啟動(dòng)了。

    車在她身旁停下，緊接著車窗打開，陳家炳笑道：“上車?！?/br>
    楊靜卻站著沒動(dòng)，“陳先生，我晚上還有課，您不介意的話，我們就在那邊那家咖啡館里聊一聊。”

    陳家炳瞅著她，幾乎沒見猶豫，笑說：“行，我找個(gè)地方停車。”

    陳家炳在旁邊找了個(gè)車位，停好之后往回走。

    楊靜穿了件淺色的羽絨服，大約是冷，兩只手都插/在口袋里，低垂著頭，長發(fā)也跟著垂落下來。頭頂是一束昏黃的路燈光，照得她從圍巾里露出的臉，帶著一種悵然的溫柔，陳家炳瞇眼看了她數(shù)秒，朗聲笑說：“這地方停車位真不好找?！?/br>
    楊靜這才回過神，抬起頭來“嗯”了一聲。

    進(jìn)了咖啡館，楊靜找了張靠窗的桌子。服務(wù)員送來菜單，楊靜沒看，直接點(diǎn)了熱巧克力，然后將菜單遞給陳家炳。

    陳家炳也沒看，徑直將菜單遞回給服務(wù)員，點(diǎn)了美式咖啡。

    陳家炳脫下外套，笑說：“你晚上幾點(diǎn)的課？”

    “還有半個(gè)小時(shí)?！?/br>
    “那行，咱們就長話短說?！?/br>
    陳家炳便將翻譯的要求簡潔明了地陳述一遍，末了問楊靜能不能勝任。

    楊靜沒說話。

    陳家炳笑說：“準(zhǔn)你帶著文曲星?！?/br>
    楊靜不帶情緒地笑了一笑，“陳先生……”

    “哎，暑假就說了，叫我炳哥?！?/br>
    楊靜很淡地蹙了一下眉，“……我在給一個(gè)高三的學(xué)生當(dāng)家教，那幾天可能沒時(shí)間，要不我給您介紹我的其他同學(xué)？”

    陳家炳聞言，臉上神情沒變，卻是沉默了一下，片刻才笑說：“那行，不耽誤你學(xué)習(xí)?！?/br>
    服務(wù)員端上咖啡和巧克力，陳家炳將咖啡杯往旁挪了挪，換了個(gè)極為閑適的坐姿，笑說：“往后我在帝都待的時(shí)候多，你要有什么困難，盡管打我電話?！?/br>
    楊靜不冷不熱地道了聲“謝謝”。

    “過年，跟你哥打了幾局牌?！?/br>
    楊靜一怔，沒說話，只兩手?jǐn)n住了裝熱巧克力的杯子。

    陳家炳看她，“你過年怎么沒回去？”

    “厲老師懷著孕，我回去給她添麻煩?！?/br>
    陳家炳笑了笑，頗有些意味不明，“知道你侄子的預(yù)產(chǎn)期嗎？”

    楊靜不由自主地?fù)u了搖頭。

    “四月十號?！?/br>
    楊靜垂著眼，半晌，“嗯?！?/br>
    陳家炳目光一直定在她臉上沒動(dòng)，這會兒端起咖啡杯來喝了一口，又說：“我托大，大家都叫我一聲炳哥。我這人沒別的優(yōu)點(diǎn)，就是講義氣。早些年你哥在我手下干過，既然如此，那就是兄弟。況且馬上要跟你哥合作，以后來往更多。還是那句話，你在帝都要有什么解決不了的麻煩，盡管找我。”

    楊靜如何聽不出來陳家炳話里的意思，這會兒只得按捺著心里泛起的厭惡之情，極為客氣地說了一聲：“謝謝炳哥?！?/br>
    陳家炳抬腕看了看表，“你去上課吧，別遲到了，得空我請你吃飯?！?/br>
    楊靜立即放了杯子，當(dāng)即就要起身，瞥見陳家炳老狐貍似的兩只眼睛微微瞇起，便強(qiáng)迫自己仍舊坐著沒動(dòng)，“好的，謝謝炳哥?！?/br>